第41章 仁醫(三)
福山澤夏與南方仁兩人關于“改變歷史”的話題争論,并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
正在這時,咲小姐出來招呼二人去吃飯。
放在二人面前小飯桌上的是一大碗的米飯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兩碟小菜。
南方仁只想問一個問題:“只有……我是說,只有米飯嗎?”
“诶?”
“沒有下飯的小菜嗎?”
“很抱歉,我們家雖然是旗本,但是一年只有一百五十石的俸祿。”
福山澤夏則從自己的風衣口袋裏摸出一包榨菜。
“沒想到便利店的叔叔送得這個下飯的榨菜居然還真有用武之地。”
她拆開包裝後,一筷子夾了一堆的榨菜蓋在米飯上後,又将剩下的半袋榨菜舉到了南方仁的面前。
“要吃嗎?”
“多謝。”
南方仁将剩下的半袋子榨菜往飯上一倒,就着米飯吃了一大口——
“嗚哇,果然用柴火燒出來的米飯就是好吃啊。”
咲小姐好奇的望着他:“還有不用柴火燒米的方法嗎?”
福山澤夏差點被嘴裏的米飯給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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撸着喉嚨和胸口:“唔、水,水!”
咲小姐立刻給她拿了杯水過來。
福山澤夏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啊,得救了。”
“啊,福山醫生,”咲小姐很好奇的注視着福山澤夏,“您身上的衣服是西洋的裝扮嗎?”
“啊,這個啊,嗯,是的。”
福山澤夏點點頭,并不好意思告訴咲小姐這衣服不僅僅是西洋的舶來品,而且還是要到下個世紀才會流行起來的女式款風衣。
“啊,原來西洋的外國人都是這麽穿的啊。”
咲小姐似乎被說服了。
福山澤夏與南方仁對視一眼,對方還穿着昨晚從別人家裏翻出來的男士和服。
兩個人默不作聲的開始大口大口吃起飯來。
在非洲待了那麽些年,跑回國內也頂多是吃便利店販賣的速食便當,能夠吃到這麽正宗的柴火燒出來的米飯的機會——絕對可以說是絕無僅有。
但是要用穿越到幕末這個坑爹的時代來換吃到這個米飯的機會……怎麽想都覺得太不合算了。
正在福山和南方二人将米飯吃到一半之時,那位橘恭太郎的母親拉開了紙門。
“恭太郎醒過來了。”
“哦。”
福山澤夏眉毛一挑,決定對古代日本人的身體素質重新做出一個預估。
南方仁已經放下了手上的碗筷,福山澤夏也緊随其後——走的時候,不忘将醫藥箱也一起帶着。
她已經習慣了随身攜帶醫藥箱的做法,有些時候你一個不留神,那些完全不懂醫學的病人就會将醫藥箱偷走,期望能從裏面翻到拯救自己親人或者朋友的藥品,但是很多時候,沒有對症下藥,甚至是将自己得到的藥分給對方一半,都只會造成讓人遺憾的結果。
福山澤夏在非洲時,見過有人将自己的藥分了一半給別人,最後二人都雙雙死去的下場。
如果藥只能救五十個人,但是有一百個人要救的話,那麽你只能救五十個人,将藥平分這種做法又可氣又可悲。
如果有足夠的藥就好了。
無論什麽情況,藥總歸是不夠用的。
這種讓人絕望的悲劇——
福山澤夏跪坐下來,聽着南方仁和那位橘家的母親讨論着關于醫藥費的問題,雖然那麽點錢沒什麽用,但是南方你這麽輕易地就拒絕了真的可以嗎?
結果你看不僅僅将我們兩個人沒有住處的問題暴露了,就連身份也胡謅不上來了啊啊啊啊啊……
福山澤夏只覺得頭痛的要命,所以深吸一口氣,開始胡編亂造:“很抱歉,我和南方兩個人的身份實在是不能告訴二位。我們離開家裏時,家中的長輩就說過,如果我們二人就此離去,就讓我們永遠不要回來了。”
南方用震驚的眼神看着一本正經地胡編亂造的福山澤夏。而橘家的三人則将他的眼神理解成了“為什麽你要講出來這些!”。
“真是抱歉,我們二人現在就此離開,打擾了。”
然後福山澤夏拉着眼中迷茫的南方仁離開了橘家。
走到大街上後,福山澤夏憑着記憶與南方仁走在昨夜出現的那個森林裏。
“南方,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過來的嗎?”
南方仁将自己穿越前發生的事情與福山澤夏簡略的一遍。
他在昨天——現代的昨天,給一位急救車送來的病人動了開顱手術,準備清楚水腫時,卻在對方的腦中發現了一個嬰兒模樣的畸形組織。
對于南方仁的發現,福山澤夏也不由得贊嘆起來:“哦哦,這個可真是厲害啊。”
兩個人向着昨夜的那個森林走去。
南方仁的敘述繼續。
然後他動好手術的病人卻突然失蹤,然後發現他帶着那個裝在福爾馬林裏面的嬰兒組織和一個包——就是那個南方仁身邊的橘色的包——準備逃走。
當南方仁與對方争執過程中,那個福爾馬林君和那個包都随着南方人一起摔下樓梯,等他再睜開眼,這才發現他已經來到了這麽時代。
而福山澤夏的說明則簡單許多:“我是在走家附近的下坡時,抱着醫藥箱摔了下去,然後——”
“那麽,也就是說,我們兩個人是通過不同的方法來到了同一個地方嗎?”
福山澤夏思考了一會兒後,想到了一個假設的可能性。
“會不會是在那個瞬間出現了多重的時空跳躍?”
“嗯……時空跳躍嗎?”
“我的物理學不是很好,而且——”
福山澤夏從風衣中摸到了自己的手機,順便還有一個備用的太陽能充電的移動電源。
但是還是到沒有別人的地方再出來的為好。
“如果有靠譜的資料就好了。”
福山澤夏嘆息一聲。
其實她也知道,就算有靠譜的資料,但是她既不是專門研究這一方面的學者,這個時代也不可能有靠譜的研究機構和足夠的科技值的支持,這種想法也只是毫無作用。
南方仁忽然想到:“是不是,找到那個福爾馬林君就可以了?”
福山澤夏雖然不報太大的期望,留在這個時空改變歷史的誘惑,遠遠比不上回到現代的誘惑。
她的褲子口袋裏放着的錢夾裏面,有一張被她治好的非洲病人們燦爛大笑的照片。
這個笑容……為了這樣的笑容,她才會多方奔走,向那些有錢有權的人低頭尋求金錢和藥物的贊助。
“去找找看吧。”
兩個人來到森林的坡道,福山澤夏從口袋裏取出手機,發現果不其然,不僅是完全沒有信號的“圈外”,試了試電話號碼,一個也打不通。
而且更嚴峻的是,手機的電量也只剩下百分之六十了。
福山澤夏從口袋裏取出移動電源和SB線,将移動電源放到陽光下面開始充電。
“福山醫生,你居然帶了這個!”
南方仁看到福山澤夏手上的移動電源和手機,實在是大喜過望。
“別高興的太早哦,我雖然帶了手機,但是完全是圈外,電話也一個也打不通。現在只能當文檔儲存器用了。”
“文檔……”
南方仁看着福山澤夏,後者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回答:“網絡是個好東西哦,我非法下載了不少有用的資料,本來打算打發打發時間的……見鬼,我怎麽就沒下載一本日本近代史呢。”
現在不是南方仁計較福山澤夏非法下載東西的時候了,就算想要指責她,但是在這個保護版權的法律還沒有出現的國家裏面,這種指責也是毫無意義。
福山澤夏看着自己手機上儲存的文件,關上了手機。
“今後,想要改變歷史,這個東西就很重要。”
比起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壞掉的移動電源,手機上的資料還是全部抄下來的更好。
但是用什麽辦法抄下來那就是個問題了。
正當福山澤夏席地而坐,開始浏覽自己手機上的文件,挑出其中的一份看了起來。
而南方仁卻遭到坡的邊上,看着下方,心中想着:“說是跳下去了,說不定我能回去了呢。”
正在這時,突然有一位腰佩武士刀的武士出現,将南方仁撲倒在地。
兩個人就南方仁為什麽要尋死一事發生了争執,而福山澤夏則立刻将手上的手機和移動電源收回了口袋,然後快步走了過去。
“抱歉,這家夥想家想得要命了,一時想不開了。”
福山澤夏拉着南方仁,手緊緊捂在他的嘴上。
“真是的,不要那麽想不開啊。”
這位看上去有些落魄的武士最後叮囑一句,然後福山澤夏笑着點頭,順口問了一句:“還不知道您的名字是?”
“我是坂本龍馬。”
對方大大咧咧的就将自己的名字報了出來。
福山澤夏可以感覺到被自己扣着的南方仁的身體僵住了,而福山澤夏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
哦呀,沒想到居然看到了傳說中的歷史名人。
【前略,天國的母親,我見到了你最喜歡的歷史名人坂本龍馬呢。】福山澤夏腦中突然搞笑的出現了這麽一句話。
福山澤夏還沒想到說什麽,只是重複着對方的名字:“啊,是坂本龍馬先生啊……”這樣子來給自己拖延思考的時間。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後世會成為家喻戶曉的歷史名人的坂本龍馬,還想對福山澤夏說些什麽,遠處有幾名武士模樣打扮的人喊道:“喂,快過來。不要随随便便的就脫隊啊,這樣很容易走散的。”
坂本龍馬應了一聲後,與二人道別後就離開了。
南方仁擺脫了福山澤夏的捂嘴攻擊後,用震驚的眼神與她對視。
“沒想到居然能看到坂本龍馬。”
“南方,你如果擔心改變歷史了的話,現在就從這裏跳下去自殺吧。因為你存在這個世界上,就等于改變了歷史。”
福山澤夏用自己曾經聽過的一個平行時空理論來說服南方仁。
“歷史因為一個人的不同選擇而出現不同的分歧,換言之,多重平行時空的理論就是這麽來的。”
“我們到來這個世界的瞬間,就等于在正常的時空歷程中建立了新的分支。現在,我們回不去了。”
福山澤夏沒有告訴南方仁“時空的自我修複”這個理論,單單憑上面那個理論就足夠讓他思考的更多了。
“身為醫生的話,就要治病救人。你救人的時候會去管‘如果我救了他,會改變多少人的命運?’這種無聊的問題嗎?”
将這個問題說出口後,福山澤夏便于南方仁兩個人并肩走下了山。
看着江戶時代的低矮平房與街道,南方仁低聲對着福山澤夏講道:“我知道福山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還是需要時間考慮。”
“你考慮你的事情,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福山澤夏在心中列出了無數的計劃,她準備去好好拉筆贊助給自己多搞點錢回來。
“福山,不要走太……”
南方仁話還沒說完,附近的民衆已經向着二人圍了過來。
他們向着兩人追問着各種問題,
“這是新流行的發型嗎?”
福山澤夏打從心底高興自己為了圖洗頭方便和節約時間,而從十四歲開始就只保留和男生一樣短的頭發。
“你身上的這是西洋的衣服嗎?西洋人都是穿這樣子的衣服?”
這種問題就真讓人招架不住了。
二人只能盡力擺脫了人群,幾乎是落荒而逃。
在被熱情的點心店小妹拉着去買點心的時候,福山澤夏只能用嚴肅的态度才将對這種招客方式不知道如何拒絕的南方仁給拉了出來。
二人走在街上,正不知道接下去該從哪一步開始的時候,二人又再次見到了那位坂本龍馬。
福山澤夏立刻就想到了能打贏日本歷史上第一場商船索賠案的坂本龍馬,此君後來建立的商社,可是用一堆不值錢的東西通過法律,從某個藩裏索(撈)賠(了)回來了一大筆錢回來呢。
此君絕對是生財有道的人士。
雖然他更有名的則是在另外幾個方面就是了。
就在這時,遠處的人群穿來了一陣騷動。
圍觀這個事情,可真是民衆們從古至今都經久不衰的樂趣。
“聽說是被馬踢到了頭。”
竊竊私語的旁觀者們,将訊息都告訴了兩位匆匆趕來的醫生。
見死不救可不是他們兩個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搶救歸搶救,後面的醫藥費之類的問題,就是後面再該考慮的事情了。
當他們兩個人趕到的時候,已經有一位自稱“大夫”的青年在一旁觀察傷口了。
被馬踢到頭部受傷的病患,是一位中年婦女。
“流着麽多血,照我的經驗來看是活不了了。”
這位青年講得是這個時代的醫療狀況。但是對于來自未來,擁有現代的西醫技術的二位醫生而言,這絕非什麽必死無疑的難題。
南方仁立刻跑過去,接手了觀察傷情的工作:“STA(淺側頭動脈)的分支斷裂了。”
福山澤夏則沖着周圍的人喊道:“必須馬上把她擡到可以處理傷口的地方,請問有誰能幫一下忙嗎?!”
“搬?搬到什麽地方?”
“把店面弄髒了可就不好了。”
“很不吉利呢。”
“讓開,讓開!”
就在這時,扛着門板過來了一個男人,他是坂本龍馬。
“大夫,那邊的地方可以嗎?”
福山澤夏立刻點點頭:“可以,拜托了。”随後她對還跪在地上的南方仁喊道,“南方,我們快走。”
幾個人幫忙将這位婦人擡上了門板,在非洲見過比這還簡易的擔架的福山澤夏也沒什麽挑剔的心思,幾人來到了某家店鋪內比較寬廣的大廳後,她立刻跪下去,從随身攜帶的醫藥箱中取出了紗布和酒精。
“我帶了局部麻醉藥,和醫用縫紉線,但是其他的手術工具的話,南方我帶的沒有你的全。”
“啊,連阿莫西林都帶了嗎?!還有葡萄糖……”
南方仁看着福山澤夏醫藥箱中的藥品,不得不贊嘆她的準備齊全。
“別犯傻了。”福山澤夏沖着他喊,“你以為我能帶了多少,這點東西用完了就沒有了。你難道還想自制嗎?能省則省。”
之前給那位名叫橘恭太郎的武士動手術後,他也沒有得到阿莫西林的待遇。
“而且這是粉針劑,現在用的話能頂個屁用,等手術動完再說。”
福山澤夏将南方仁趕到一邊去。
“你可以連續做了兩場開顱手術,現在這種狀況怎麽還能繼續做這個手術?一邊休息去,這讓我來。”
南方仁立刻掉頭看向身邊的坂本龍馬,他也沒有去管對方是不是傳說中的歷史名人,直接對他講道:“手術用的工具在湯島樹木谷的旗本——橘家。”
“手、手術是指……”
“能治好他的工具。”
福山澤夏将風衣脫下,洗幹淨手後,再從醫藥箱裏将最後一套備用的手術服穿上,戴上一次性的手術用手套,開口說道:“現在開始進行消毒。”
“拜托了啊,土佐人。”
南方仁在一旁将醫藥箱裏的東西一件件取了出來。
他看着裏面分門別類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各類藥品,以及各種急救用的常用工具,打從心底佩服福山澤夏的準備齊全。
至于病人有沒有錢這個問題——
“誰管你有沒有錢啊!現在不治就死定了。治好了後再把錢分期還給我好了。”
雖然這種分期,不知道要分多久就是了。
福山澤夏沖着病人罵道的時候,已經動作利索的将局部麻醉藥給病人注射好了。
“她的運氣真好呢,連利多卡因(麻醉藥)都能用上。”
福山澤夏看着病人的狀況,拿起了縫合用的針線。
福山澤夏看着病人,口中喃喃道:“千萬不要出現炎症啊,夫人。”
我沒有那麽多的阿莫西林和葡萄糖給你用啊。
迅速的縫合完了傷口後,處理完了最後一點問題,福山澤夏這才松了口氣。
“問題解決。”
比正常的縫合速度要快上一倍的速度,而且縫得又快又好。
“我有很多這方面的鍛煉機會呢。”
福山澤夏再次清點自己的醫藥箱,将手術器械丢到煮開的熱水裏洗淨,再用紗布擦幹後重新放回原來的地方。
“請、請問,二位是哪個流派的蘭醫呢?”那位之前站出來的年輕大夫問道,“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子的手法。”
“Jh Hpki iverit”
福山澤夏報的是自己當年念的醫學院所在的大學名字,這個名字讓那位年輕的大夫一頭霧水,而南方仁則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沒想到福山澤夏居然曾經在美國常年排名第一位的醫學院念過書。
雖然當年剛進醫院時,就曾經聽說過福山澤夏的性格那麽冷傲,不僅僅是因為她的醫術足夠精妙絕倫,更是因為她的學歷完全能讓院長在外面備受其他人的豔羨。
美國的醫學院可是世界頂級的難考,她甚至還能提前畢業……
南方仁打從心底對這位特立獨行的友人感到由衷的敬佩。
在此時,抱着包裹,渾身濕透的咲小姐已經氣喘籲籲的跑來了。
“啊,咲小姐,你來晚了。”
“啊?!莫非是——”
“不不不,”福山澤夏搖了搖頭,“我已經動完手術了。怎麽說呢,情況比預估的要好很多,所以不用擔心。”
“這樣就好。”
完全沒有白跑一趟的抱怨,反而由衷地為了患者而感到高興。
“真是心地善良的武家小姐呢。”
福山澤夏佩服的講完,不由得看到人家小姑娘緋紅的臉頰。
她看向南方仁,後者看着福山澤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發。
福山澤夏嘴角一抽。
卧槽,莫非她被當成了男人來看嗎?
雖然她長得是像父親沒有錯,一米七七的身高也足夠笑傲同時代的絕大部分日本男人,但是真被當成男人來看待……
怎麽真有一種身為女性的失敗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