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你不是唯一一個,但是顧平安只有唯一一個,而我只要唯一的那一個。”

想了那麽久,給自己打氣那麽久,以為不會再心軟,可是那一刻還是撕心裂肺的疼着。顧平安凄惶的盯着沈安平,心裏暗暗的想:沈安平,你心裏唯一的那個顧平安,你可知道她現在已經千瘡百孔不堪入目了?

顧平安緊緊的掐着自己的手心,尖利的指甲掐進自己的皮肉裏,疼痛感逐漸取代了慢慢蔓延的軟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接再厲的說:“沈安平你這人怎麽這麽煩吶!非得讓人說狠話是不是?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和你在一起麽?我那是為了氣莫非你懂不懂?我讨厭她!所以她喜歡的我都要搶!我這麽犯/賤你還粘着我幹嘛!!你有沒有點男人的樣子?!你以往的灑脫都去哪兒了!”

是啊,沈安平,那個随手劃張支票就甩人的沈安平去哪裏了?那個每次生氣就會死死拽着她教育的沈安平去哪裏了?

眼前這個頹廢絕望沒有一絲殺傷力的男人,真的是她愛的那個人麽?是她親手把他打造成這樣的嗎?所有的戾氣都不見了,所有的淡然都消失了,變成一個,那樣平凡的人。

心,是那樣痛。

沈安平此刻的眼神是那樣受傷,可他還說:“我不在乎。”

像一記重錘,狠狠擊在她心上。她幾乎就要潰不成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勇氣繼續說着狠話,直到他心念成灰。

直到他說:“好!我成全你。”

……

看着沈安平決絕離開的背影,顧平安在心裏暗暗鼓勵着自己。

顧平安,做的好!

讓他恨吧。就這樣。總好過讓他和自己一起煩惱,結局總是要分開,何必再把痛苦拉長?

她這樣的女人,不配得到他那樣執着的愛情。

他離開的腳步異常沉重,但他一直沒有回頭。他們都強制自己向過去道別。命運那根牽引着他們的絲線最終還是嘣的一聲斷裂。也許,相守和別離從來只是相切在某一個點,一旦錯過,就是永恒的背道而馳。他們都沒能走上對的那條路,所以只能越走越遠,最後誰也看不見誰,只留下淩亂的足跡在沒有歸路的宿命裏。

她以為自己做的足夠完美了,她都想為自己無懈可擊的表現鼓掌了。可是為什麽她一點都不覺得快樂?

毋庸置疑,未來的未來她一定會後悔。但她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她微微垂着頭,對着沈安平的背影,無意識的低聲呢喃:

“沈安平,再見。”

……

沈安平走了很久很久,她才邁開自己早已麻木的腿。

李碧華說過,有些感情是指甲,剪掉還會重長,無關痛癢;而有些感情卻是牙齒,讓人無法自拔。

心,像被人拿刀硬生生的剜了一塊。那麽疼,空蕩蕩的,好像有風一直在裏面流貫,傷口久久無法結痂。

就這樣吧,讓酸澀的眼淚,終生的自責,結束這一段華麗瑰奇的夢境。一本書中總有喜怒哀樂,再大的悲傷,翻頁過去,就變為另外一個情節。屬于她的故事結局是令人傷感的。故事的結尾,他離開了悲情的情節,而她,走失在茫茫人海。

她以為,時間總會把他的痕跡模糊,卻不想從他離開的那一刻開始,他的面容就随着排山倒海的回憶勾勒的更加清晰。

他離開了呀,決絕的轉身,融入人海,她找不到他了,那顆他放在她這裏保存的赤誠之心,是她親手擲在地上踩踏,雖然,她也和他一樣疼。

如果,風停止輕吟淺唱,只留淡淡餘味,回憶的悵然是不是随着風的靜止而停息?如果,回憶不再潮水一般蔓延,只留枯竭的幹涸,心底的眷戀是不是随着回憶的幹涸而消散?

還好,還好,她暗暗安慰自己,一切都還好,心還在,只是缺了一些罷了。

****

之後的日子是真的還好。她每日忙碌于工作和醫院,每天只留四個小時睡覺。她讓自己忙的什麽都不想,忙的全身都像散架了一樣,一沾到床就睡過去,高度的疲憊讓她連夢都不用做。

她和媽媽的相處變得很沉默。有些心裏的疙瘩怎麽都沒法解開,她不說不代表不恨。可有些恨永遠無法與人說。

病怏怏的媽媽也沒有多少力氣和她說話。她精神好時總愛和她講她小時候的事,她記得的,不記得的。絮絮叨叨的真正成了個老太太。

顧平安用溫熱的水為她擦身,她覺得舒服,眯起眼睛像個貪婪的小孩子。她還是不願意做手術,起先還願意配合化療,後來她開始掉頭發,于是就跟瘋了一下抵抗所有的治療。

她像個孩子一樣任性:“平安,媽媽不想死的時候一根頭發都沒有,你就依了媽媽好不好?”

顧平安熱淚盈眶。醫生告訴她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腋側淋巴,讓她們千萬讓媽媽保持好的心情。她也會趁媽媽心情好的時候勸她治療,但一說到這裏她立刻就變臉。有時候恨極了顧平安也會甩了東西走人。可一走出病房她就開始哭,哭完了她又重新進去。

莫非很守信用。每天和顧平安輪班來看媽媽。她一直叫媽媽幹媽,但是看得出來媽媽已經很滿足了。

每次她們交班遇到,莫非總是高傲的仰着頭離開。而她低垂着頭進去。

這種粉飾得有瑕疵的平和,只有一個人高興而已。而其餘所有人傾盡全力的演出,也不過是為了那一個人開心。

有一次莫非叫住她。她喊她的名字:“顧平安。”

她讷讷的回頭,詫異的看着莫非。

莫非對她說:“你知道‘莫非定律’嗎?只要有變壞的可能,不管可能性多小,它都會發生。別瞧不起我,你沒有資格。”說完,她離開。

望着她離開的婀娜背影,顧平安輕嘆一口氣:“這不是借口,莫非,你有覺得快樂麽?”

莫非背脊一僵,停下腳步,她沒有回頭:“我不需要快樂,我想要大家都陪我不快樂。”

說完,她大笑。那笑聲裏顧平安只聽到寂寞和絕望。

顧平安突然就不恨她了。一點都不。

****

顧平安想,她是真的不會哭了。什麽都沒說,她身邊默默的失去了一個人。那個無處不在的人突然失了所有的消息。他是真的被她傷了吧,她的心裏像有感應一樣的跟着疼。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傷了他,自己自然也會疼。

爸爸問她:“真的和沈安平分手了?”

顧平安點點頭。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

像鴕鳥,她下意識想把頭埋進沙土裏。

約定要訂婚的兩個人,突然就成了陌路,朋友一個勁的打電話問她:“顧平安,你瘋了?沈安平你都不要了?”

“你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沒得商量了?都要訂婚了怎麽說分開就分開?”

“到底怎麽回事呢?是不是有誤會啊?”

……

她對每一個人使用沉默戰術,不說,不答,不解釋,最後大家也都知趣的不再詢問。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痛苦的事,每次回憶都是一次折磨。

時間是把刀卻也是平息流言蜚語的良藥。起初大家對這件“八卦”的熱情最後随着日子久了全數消散。

因為媽媽的病情忙的焦頭爛額的爸爸只是嘆息着喟嘆:“是爸媽對不起你。”

顧平安平靜的搖頭:“這是我自己願意的。”

“平安,不要恨你媽,你奶奶當初送莫非走的時候你媽媽一直反抗,最後是我說服了她。這十幾年她也一直想告訴你,但她怕你接受不了才沒說。這輩子她最遺憾的是沒能把你們倆一起養在身邊。”

“我知道,我不恨她。”她不恨她,她恨自己,恨命運。

“安平是個好孩子,爸爸知道你是真的喜歡他。這麽久了。爸爸也都看在眼裏,爸爸後悔這麽對你,你沒有錯。去找他吧。莫非那邊讓爸爸去說。”

“您能怎麽說?”顧平安不是沒有想過和莫非和平的解決這件事,甚至她狗血的想要喚醒她,但是一個恨了十幾年的人突然讓她放下一切,哪有那麽容易?

爸爸輕嘆了一口氣,滄桑而無力:“平安,你媽媽其實沒有她做的那麽堅強,她和我們一樣,都怕死,所以她現在拿她病了這件事在任性,讓我們全都妥協。有些事,她自己不想通。誰說什麽都沒有用。所以就算爸爸說服不了莫非,你媽也該學會接受這一切。”

他頓了頓,“莫非那孩子,終歸是咱家欠了她。”

顧平安已經麻木的心又開始微微疼痛。她哀哀的喚了一聲:“爸——”她投入爸爸的懷抱,和沈安平的氣息觸覺都不同,卻是一樣溫暖。

“平安,你和莫非都是爸媽的女兒,從來沒有厚此薄彼,別恨莫非,她過得比你苦,她只是想偏了。”

顧平安抹了抹眼淚,伸手環住爸爸結實的腰身,“爸爸,對不起……”

爸爸摸了摸顧平安的頭,像過去二十幾年每次顧平安受委屈時一樣,輕柔的安撫:“是爸媽對不起你。你只是個孩子,是我們把你逼成這樣。你媽現在是急了,病急亂投醫。其實她本意是想大家都能快樂。”

“我明白……”

“孩子,我們顧家的閨女,別哭。”

“爸爸……”

“……”

她得到了父親的體諒,可她終究沒有去找沈安平。她想了很久很久,仍然沒有為自己找到借口。最想說的話,她卻不知道該怎麽說起。

她想,如果沈安平已經安置好自己的生活,已經把她放下,那她該怎麽辦?更或者,沈安平還在難過,她卻又出現,耍人一樣,他會快樂麽?

漫長的人生,有多少人能清晰而理智地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呢?有些理所當然握在手裏的,卻不知那才是真正珍貴的,所以總是輕易被舍棄,往往要很久很久以後才遺憾感慨:啊!原來那才是我想要的啊。有些人,一旦錯過就無處可尋,有些愛,一旦失去就永遠不再。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對沈安平的感情竟是如此,卻已來不及。她驀然回首,已無路可退。

原來,不是有愛就可以,怎麽愛才是問題。

關小寶忙裏抽空來醫院看了媽媽。她缺根筋的活潑把一只愁雲慘淡的病房逗得歡聲笑語。看着媽媽難能的也跟着笑,顧平安衷心的感激關小寶的到來。

臨走時顧平安送她。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甩着手爽朗的說:“我要走了。”

顧平安皺眉:“去哪裏?”

“北歐,随便申請個學校,去讀書。”

“為什麽?”

“我媽老逼我相親,煩了。”關小寶一直被認為神經和鋼管一樣粗,所以她煩惱的樣子實在是少見啊。顧平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幹嘛呢!”關小寶推開她靠近的臉,大放厥詞:“男人是什麽東西?姐一貫視男人如糞土!”她說完,頓了頓,又小聲補充:“雖然男人也是這麽看我。”

一直壓抑的顧平安噗嗤的笑了出來:“沒見過比你還傻缺的,你離開我我可怎麽辦呢,說不定都不會笑了。”

關小寶收斂起笑意,小心翼翼的問:“你真不要沈安平了?聽大寶說……”

“STOP!”顧平安急切的打斷了關小寶,她好不容易平息下來,不想再左右搖擺了。

關小寶斜睨她一眼,喋喋不休:“你不讓我我也要說!你知道不知道沈安平最近天天和誰混一塊?莫非你知道不知道!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瘋了,故意氣你!”

關小寶咋咋忽忽的還在繼續說着,但顧平安卻像被雷擊了一樣什麽都聽不見了,耳畔一片嘈雜的嗡鳴。她瞪大了眼睛反手握着關小寶的肩膀,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問道:“你說什麽?”

關小寶見她終于有反應,知道她也就是嘴巴上堅強,白她一眼說:“最讨厭你他媽給我裝!這不就對了麽!老顧家的閨女被人搶東西搶頭頂上來了不去搶回來像話麽?”

顧平安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使勁晃了晃關小寶,固執的問:“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沈安平最近天、天、和、莫、非、混、一、起、”她一字一頓,生怕顧平安聽不明白。

可顧平安話是聽明白了,心卻徹底沉到了谷底。她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凍結成冰。她突然想起莫非那天莫名其妙的話。原來,原來她是在預告什麽啊……

她雙眼失焦的盯着地面,腦海裏一團亂麻。心一寸一寸的碎裂,霹靂巴拉仿佛有聲音一般。

沈安平,他終于是被她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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