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把林成應付走人後,池靖又恢複了往日正常的模樣,動作熟練的拉開啤酒易拉罐的蓋子,就着冰冷的口感喝着。柏一舔了舔幹燥至起皮的嘴唇,望了她一眼,伸手奪走她手裏的易拉罐扔進垃圾桶裏。“好冷。”她的發音忽然變了,是家裏的口音。

池靖怔怔的看着她。

“我......”她開口吐出一個模糊的音節之後再無下文,單手扶住牆壁,彎下身子脫掉襪子,光着腳站着将襪子揉成一團扔在洗衣機旁邊的塑料盆裏,蹲下身倒了點洗衣粉進去,又端起盆子擱在洗衣機上方的水龍頭下面。冷水沖刷着她的手背,刺骨的感覺越來越清晰,她紅着眼睛閉了又閉。關掉水龍頭,輕柔的搓着滿是洗衣粉泡沫的襪子。

某天,周末,溫暖的陽光裏好像鍍着一層淡淡的柔柔的光圈照耀在他們的身上,緩慢的流淌着。

她換了一身幹淨的新衣服,悄悄地将标牌藏在後背心裏,對着幹淨如新的試衣鏡露出一個她很滿意的笑容,扯下綁住馬尾的黑色橡皮筋,用手指溫柔的梳好自然褐色的中長發,另一側整整齊齊的捋在耳後,露出算是好看的側臉。她從服裝店走出來,走路都走的小心翼翼的不去弄髒深色的連衣裙擺,走到這條水泥路的盡頭,等着紅燈過去。

三十秒......二十五秒......

時間一點一點的倒退,兩邊的人群人頭攢動,斑馬線那邊的車子随着綠燈的亮起而停。走進人來人往的斑馬線中,她忽然彎起了唇角,挺直身軀,目光瞬時充溢快樂。

那個人的身影如血液一樣融進她的褐色瞳孔裏。

陽光暖和的令人舍不得離開。

擦肩而過,手指輕輕的擦過,輕輕的握住手指頭——僅一秒間的相觸,就足夠了。她閉了閉眼睛,沒有再回頭,和過去一樣,因為知道啊,知道那個人一定在說......一定很努力的在說:不要回頭。

陽光下。她睜開眼睛,左眼一滴液體緩緩的流淌在絨絨的細毛上閃着光。

“我......我很想和他一起走......一起手牽手的走......”柏一嗚咽着用家鄉的方言模糊不清的說着這句話。

池靖猛烈的抽着煙,手撐着額頭,抽了幾口又狠狠的将煙頭按在煙灰缸裏,不斷地扭動。她聽不清柏一說的什麽,卻也大概知道是什麽意思。她皺了皺眉頭,試圖着站起來,但腿還是有些軟,扶着茶幾慢慢地挪着步子走到靠近衛生間的座位上。

“那件事情,沒有人知道,除了我和你,泓,三個人,不會有人知道,所以......”池靖揉着晴明穴的位置,聲音低低地說着。柏一端着裏面只有洗好的襪子的盆走出衛生間,擋住窗戶的光線,目光不知道落在什麽地方,看着某處打斷池靖的話:“那件事情已經被翻出來了。”她想起上次回去時,在醫院裏聽到的那些話——那些足以讓他們三個人一起毀滅的話再次激起柏一內心的躁動,她沒有再去找謝井泓,沒有再去找過去的任何一件事任何一個人,因為,三個人誰都不可以被那種事情毀掉,寧願被自己毀了也不要被那些肮髒的事情毀掉!柏一是這樣想的。

池靖慌亂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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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情,還有我們殺的那個人,都重新被翻了出來——”

柏一放開盆,盆摔在地面上,襪子掉了出來,她蹲下身,捂住面無表情且蒼白的臉,“絕對不可以......”她咬住唇,揚起脖子,轉過臉看向池靖,“我們絕對不要被那件惡心的事情綁住。”

池靖別過臉,哽咽着不說話,也不看她。

“那你能......怎麽樣呢?”過了很久,池靖緩緩的吐出這一句無奈的問話。

外面,日光溫柔。

謝井泓牽着又一張面孔女人的手,走在大街上,女人不斷的給他買衣服,買鞋子,買領帶,買到她覺得滿意為止。謝井泓拎着那些東西,忽然說:“我們去那邊的咖啡館休息下吧。”

“欸?那不是你家樓下嗎?”

“嗯,姐姐嫌棄那裏髒兮兮的嗎?那不去了。”

“去,怎麽就不去了!”

謝井泓目光溫柔的看向太陽覆蓋過的每一棟房屋。

屋子裏,氣氛低沉。

柏一抓着頭皮,一遍一遍的說着:“我不會放棄的。”她想起,那個夜晚,漫天星辰,她背對着少年,站在天臺上,聽着少年的痛哭和外面的鳴笛聲,心髒一點一點的被什麽東西腐蝕的快要爛掉了。她看着那一天的星辰,看着少年離開時的背影,告訴自己:我們絕對絕對再也再也不要過這樣的生活,被這樣的生活折磨着。

池靖向後仰起脖子,日光浮在她的眼睛上,刺眼的令人難受,最終還是慢慢的閉上眼睛忍受橙色的溫熱。

“總有一天,你的堅持會毀了你。”

池靖抹了抹臉,拿起床上的名牌包包,從裏面拿出一只口紅,對着挂在牆壁上的小鏡子抹了抹,抿了抿嘴唇,在鏡子看着自己的嘴唇,說:“生活仍需繼續,女人嘛,尤其是我這個職業的女人,仍要被人摸。”她回過頭,對着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柏一露出一抹妩媚好看的笑容,“小一啊,林成要把我送進精神院,你說他對你好嗎?”

柏一看着她。

“他對你真好,真的,我遲早會瘋的要殺了你的,他知道。”池靖拿起梳子整弄自己的卷發,揚起下巴,看着外面陽臺上的仙人掌,“林成那樣的人才能救你,像我和謝井泓,沒有辦法的。”她已經認命了,在經歷了這麽多之後才知道認命是多麽舒服的一件事情。

“林成......”柏一咬住手指。

“對啊,像你之前利用謝井泓一樣的去利用他吧,反正......”她笑起來,抹着自己不停的流淚的眼睛,沒有哭卻是一直在流淚的眼睛,“反正......我們三個人都已經變成這樣了。”

柏一皺着眉,站起身,擡手抓住她的卷發,“你閉嘴,我從來沒有利用過他。”

池靖笑的更歡了。

“瘋子。”柏一松開她。

池靖笑:“你利用他擺脫了謝航啊,你還教了我呢,真的,我真的從來沒見過比你還聰明的人呢。”說着,她吸了吸鼻子,平靜的緩沖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我很想當初那個時候,即使你在利用我們,但是,我們至少很快樂,起碼,你也是快樂的。”

“閉嘴啊!”

......從同學那裏得知“聽說那裏的高山坡上的求雨臺能看到流星雨”這個消息,于是那個夜晚,謝井泓背着弱小的昏昏欲睡的柏一去鎮裏的求雨臺,經過池靖的家門口,然後一起走。

長長的柏油路上,兩道長長的人影。

“小一都睡着了,怎麽還帶她啊?”

“沒辦法,她一直吵着就算睡覺也要出來。”

“啊,那是你一直聽她鬧才對。”

謝井泓微微一笑。柏一睜開眼睛,聲音稚氣的反駁:“我才沒有睡覺!”

池靖眼睛一彎,清純的臉上盡是幹淨清澈的笑容。

“哇,真的有流星哎!”柏一看着夜空突然激動的直起身子,劃動腿,“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謝井泓放下她。柏一拉着謝井泓的手指頭,往求雨臺的方向跑,邊跑邊回頭:“池靖,快來啊,快來!”

池靖也跟着跑過去。

那一天,不會再回來了。對此池靖早就知道,她拍了拍麻木的臉頰,淡淡的說:“我去上班了。”推開門,離開。

柏一失聲痛哭。

門外的池靖望着天空中刺眼的太陽,默不作聲的屏住了幾秒的呼吸,之後,她揚起下巴,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的離開。

這天,将是柏一最後一次見到她。

☆、Chapter 14

今年的最後一個月。

關于池靖,已經兩個星期沒有消息了。柏一沒有向任何人打聽她的消息,面無表情的待在屋子裏,時而發呆,時而哭泣,時而恐懼,而原因是她害怕自己會和池靖一樣,變成她那種發瘋時的症狀。兩個星期,沒有人來告訴她關于池靖的消息,林成即使知道也沒有告訴她,或許是在等着她親自來問吧。

這一天,柏一忽然找出借了一個多月都沒看的書,去還給圖書館。出了圖書館,站在外面樓道的窗戶邊望了會兒。那個人還在學院廣場的噴泉下坐着,周邊都是些小情侶,他倒是能呆得住。她笑了笑,移開視線,卻意外的撞上林成打量的目光。她避開他的視線,好像他是洪水猛獸似得,他反倒是不生氣,倒是順着她之前的視線往外看了過去,“呵,難怪不要我跟着你呢,原來是有人呢。”他看着那個人說。

柏一抿住下唇,臉頰肌肉往上拉扯,又很快的恢複正常模樣。“有事嗎?”

林成似乎是生氣了,拉住她的手腕,毫不留情的拖着她往樓梯下拽,都不管她能不能跟得上他的腳步,哪怕她已經摔了一次,膝蓋重重的跪在階梯上,整個人都往前傾着,他都不管,甚至是更用力的拖着她。

這就是女人的力氣。柏一甩不開他的手,在出圖書館在能見到那個人之前她張嘴用力的咬住他的手背,目光往上擡,恨恨的盯着他。

林成寧願她咬,咬的越狠越好,那樣才能清晰的感覺到她對自己的厭惡,這樣或許自己也會厭惡她。快要走出這棟圖書中心大樓了,到了廣場,他們會見到,無法避免的見到。想到這兒,他就痛快的渾身舒暢,毛孔張開。

柏一突然拖住他,往後退,目光懇求的看着他。這個時候,圖書館一樓的人比較多,幾乎都是社團活動。人群擋住外面那個人往裏面望過來的視線,她卻能清楚的看到他。

“求你。”柏一小聲懇求着。

“你有什麽資格求我。”林成冷冷的看着她。柏一害怕有人會看出什麽,站直身子,靠近他身邊,利用人群擋住那個人的視線。她抓住他的手指,語氣努力的柔和下來:“求你了。”她的表情甚至是要哭了出來。

“一開始我還不相信。”

柏一皺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池靖跟我講,你比誰都好,同時你也比誰都壞。”

柏一松開他的手指。此刻,她已經認命了,如果注定要見到那個人,那麽,面對面就面對面吧,大不了就回到從前的日子,回到那天,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訴警察——

“你知道嗎?就在一星期前,已經有人盯着你了。”林成忽然軟下眼神,低聲說着,“柏一,池靖瘋了。”

柏一像是看着怪物一樣看着他,仿佛是在說,她不是早就瘋了嗎。林成搖着頭,摸了摸自己隐約發疼的額頭。“你別這樣看着我。”林成捏住她左手的所有手指,用力的捏下去,使得她疼的皺著眉頭。

“池靖人呢?”褐色的眼瞳裏正在蘊着怒氣。林成看着這雙眼眸,不得不承認,也是這樣的眼眸吸引了他。

“我問你人呢!”他的沉默讓柏一害怕了起來。

周邊的人已經有幾個正往這邊看。林成懊惱的狠狠的捏住她的手指骨,“你跟我出去,出去再說。”他根本就沒有任何要将她拉到那個人面前的想法,只是......想刺激她而已,只是忍不住的要将她拖出那個人的世界。

柏一緊緊的閉住眼睛,深深呼吸,幾秒後,她睜開眼睛,“你不告訴我,我會馬上,立刻,現在去那個人身邊,哦,對了,你說誰在監視着我,啊,是警察嗎?”

林成捂住她的嘴巴,将她緊緊的扼在自己的懷裏。“不要在這裏發瘋,我們回家,回家你再瘋,行麽?”她的視線盯在外面那個人身上——

那個人站起身,視線便毫無阻礙的落在了她的身上,被人擁抱住的她。

她不再掙紮。

外面開始下起了小雪,帶着雨絲。女學生們看到這一幕,驚喜的歡笑,紛紛擡起頭看着灰白色的天空。

是啊,下雪了啊。

謝井泓看着她,幾秒後,雙手有點覺得冷了,他正要将手放進上衣的口袋裏,忽然有人冒出來牽住他的手,高挑的個子,烏黑的長發,三七分的別在耳後,米白色的圍巾寬松的圍在脖子上。“啊,下雪了啊。”

謝井泓怔怔的看着來人。

“喂,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工作?”女人嬉笑時,擡起男人冰冷的手,朝着被風渲染的通紅的手背哈了一口熱氣,“啊,是太想我了嗎?”

是之前一直聯系的那個女人,經常在晴天的時候帶他去買衣服,深夜的時候也會突然打電話要來他住的地方做-愛-的那個女人。

“泓啊,我也想你了。”女人忽然笑的溫柔,眼角彎的像月牙一樣,左邊臉頰上的梨渦因為笑而更深了。

“老師好!哇,這是老師的男朋友嗎?”有幾個人過來打招呼,看到女人身邊的男人不由得好奇的問了一句。因為男人和老師看起來真是太般配了,看起來一樣的氣質,又都是那麽的好看,看起來也是相同的溫柔。

女人抓住謝井泓的胳膊,點着頭,大大方方的笑着說:“對啊,男朋友。快去上課吧,不要遲到哦。”

謝井泓的目光越過女人的發頂看向圖書館的某一處。

身體裏的某一處正在一點一點的崩壞,也正一點一點的腐爛,大概再過不久也要散發出臭水道裏的那個味道了吧。

“要去哪裏吃飯呢?”女人擡起頭看向他問。

“哪裏都行。”

他轉過身,掏出正在震動的手機,滑開屏幕,入眼的是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

“我是程漢展,有時間見一面吧。”

到了傍晚,雨夾雪越下越大了。

林成拖着她走在路上,不管風雨如何欺負,林成緊繃着臉,緊緊的拽着她的手掌,他頭也不回地說:“池靖被我送醫院了。”

柏一猛地站住腳步,用盡全力的揮開他溫暖的寬厚的手。

林成眯了眯眼睛,想要再去拉住她的手,卻遭到她冰冷的一巴掌。“林成,你有什麽資格不經我同意就把她送到那個地方?”

林成洩了氣似得,軟下緊繃的肩膀,抹了把濕漉漉的臉,又用力的抓了抓濕漉漉的頭發,說:“池靖接觸到一個人,是程漢展,你們當年那個案子的負責人警察。”

這句話傳進柏一的耳朵裏,刺着她的心,刺得她一時間動彈不得,也無法出聲。她看着林成的那張熟悉到厭惡的臉。她忽然覺得這個人的面孔變得很模糊,模糊的有些令人害怕,害怕的她張開嘴也無法發出聲音。腦海裏卻是一個人的背影,在漸漸消失。

在那個昏暗的房間裏。

暧昧的喘息聲一直不停,終于到了□□結束後,女人邊喘氣邊笑着摸着男人的健壯的後背,用自己的胸脯去蹭男人的胸膛。男人正直精力過剩的年齡,感受着她的體溫和呼吸,在聽到女人的聲音後,他忽然的起身離開床。

昏暗的光線裏,女人穿上睡衣,趴在床上,看着□□着身子靠在床沿邊的男人,問:“怎麽了?”

男人重重的呼吸之後,目光悲傷了起來,望着昏暗的地面,一字一句的說:“我......想......你。”

女人挑眉,聽着這句話覺得心底異常的舒服。

☆、Chapter 15

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時鐘轉動的聲音,今天,突然聽的格外的清晰,和自己的心跳聲好像是同步的。柏一從前天開始發起高燒,一直不退,林成守着她直到今天她醒來。

她看了眼時鐘。

十一點二十五分。

十一點二十七分。程漢展來到謝井泓工作的“藍色”會所,在吧臺坐了下來,目光如鷹一樣掃視着周圍,最後視線停在面前的一杯酒上。他眼睛往上擡了擡,入眼的是一個穿着棉襖的女人,這樣的穿着和這裏似乎格格不入。

“沒見過你,第一次來?”藍姐将身子往前傾了傾,雙手交疊放在吧臺上,動作熟練的拆開煙盒,抽出一支煙,夾在食中指指尖遞到他面前,“來一支?”

程漢展猶豫了兩秒,抽過她手裏的煙,用雙唇夾住,正要摸索口袋裏的打火機,對面的女人已經點燃了一支火柴遞到他的煙頭下面。他怔了怔,随即吸了口。

她揮了揮手裏的火柴,直到滅了為止。

“我很少見到還有人用火柴。”程漢展吐出一口煙霧的同時也眯了眯眼睛。

藍姐笑了笑,“我這人懷舊,你瞧見那邊的唱片機了嗎?”她用視線指了指面前不遠的舞臺角落裏的架子上的玩意兒。“老上海的玩意兒,花了我不少人民幣呢。”

程漢展掃了一眼,不經意的瞄到角落沙發裏的男人。

他沒想到再見到謝井泓的心情會是如此平靜。他低下頭,掐滅手裏的煙,正要往地上扔時,藍姐從吧臺內的隔板上拿出煙灰缸放到他面前,從喉嚨裏發出簡單的“嗯”聲。

程漢展将煙頭扔在煙灰缸裏,期間又看了眼那邊角落裏的男人。

藍姐注意到他的視線,并沒有說什麽,而是開始猜測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于是,她開始問他:“先生,看你口音不像這裏的啊,外地的?”

程漢展煩躁的回了個“嗯”。藍姐單手撐着側臉,認真的看着他的側臉,繼續說:“看你穿的這麽嚴謹,不像是來這兒找樂子的哈。”

程漢展煩躁的摸了摸下巴,轉過臉,胳膊随意的搭在椅背上,皮質的常規款外套因為肩膀的展開而緊繃住。“我是來找人的。”他動了動手指,指向角落裏的謝井泓。

藍姐挑起眉毛,等着他的下文。

“他來這兒多久了?”

“沒多久。”

程漢展似乎是嘆了口氣,又問:“他在這兒做什麽工作?”

藍姐輕輕笑了一聲,“警察吧?”她伸出手,“給我看看證件吧。”

程漢展撓了撓額前的側發,掏出證件很快的露了一下又收了回去,“夠了吧。”他起身,一臉疲憊的朝着角落走過去。

謝井泓看着對方遞過來的盒子,默不作聲。

慈靈低下頭,拆開盒子,說:“你不喜歡嗎?”她拿出裏面的手表給他看。謝井泓望着她,不是以之前客人的那種近乎讨好的目光看着她,而是用一種陌生人的目光,可又像是朋友的目光。

“慈小姐,我以為我說的很清楚了。”疏離的語氣,還有不再是“姐姐”,而是客客氣氣的十分疏離的“慈小姐”。

“我沒有別的意思......”

“那就請收回。”謝井泓的視線落在她身後的男人身上,短暫的僵住。他垂下視線,“慈小姐,你不愛你的丈夫了嗎?”

慈靈怔住。

“如果還有,哪怕是一點點的情意,也請你收回這種孩子般的幼稚吧。”他無法再對這個女人溫和下去了,繼續的溫和,只能是給予她錯覺和希望。他起身,看向她身後的男人,微微颔首,對慈靈說:“姐姐,再見。”

慈靈目光空洞的停在手裏緊緊握着的手表。

謝井泓往前走了一半,回頭看了一眼,她仍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藍姐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着請讓他放心之類的話,待會會送慈小姐回家的。他放心的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程漢展約着謝井泓進了隔壁不遠的一家酸菜魚館裏。

昔日單薄的少年竟然長成今日這般模樣,英氣的外表,強壯高大的身軀,還多了一些比過去成熟但又不滄桑的那種氣質。程漢展打量着他的模樣,回想起當年在醫院裏的那一幕,怔怔的頓時一陣心酸和難過。一個少年在監-獄裏的生活,能是怎麽樣的?他打聽了不少次,也要求見幾次面,之後對方就開始拒絕了,再最後,他什麽都幫不上,只能偶爾帶幾本書過去,得到的是他出來的那聲謝謝,即使他告訴他關于當年事情尚未結束的消息,他也仍舊說是謝謝。

他倒了一杯白酒,熱熱辣辣的喝起來。“對了,你剛剛和那女人什麽關系?做的什麽工作?”

謝井泓抿了一口白酒,不常喝,只覺得舌頭辣辣的令人十分清醒。他看着桌面上的幾盤小菜,久久沒有回答。

程漢展自顧自的猜測:“女朋友?啧,小子眼光不差,不過,是吵架了嗎?”

“那是我的工作,欺騙女人的感情,用自己的感情和身體以此賺錢。”謝井泓淡淡的清清楚楚的說完,一口喝掉那小中杯子的白酒。

越辣就越清醒。他必須清醒,在這個人面前他必須保持清醒到麻木。

程漢展顯然沒想到他的回答是這樣的,表情怪異的僵住,勉勉強強的喝完一杯酒,像是消化了他剛剛的回答似得,扯了扯嘴角,輕輕的“嗯”了一聲,算是了解了他的話了。

謝井泓擡眼看着程漢展。

才多久沒見,這個男人發福的已經不見之前的幹練,只留下邋遢,滿臉的胡茬,皮膚發黑的青黃不接一樣,皮質的外套像是發舊到很久都沒洗護過一樣,還有裏面的襯衫,顏色應該是白色的,領口卻是發黃又發黑。是什麽樣的力量讓這個男人落魄成這般模樣了?

“你聽到消息了吧?”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程漢展忽然開始說了。

“嗯。”

程漢展用袖口抹了把油膩膩的嘴巴,“知道池靖的消息嗎?”

謝井泓用疑問的目光看着程漢展,似乎是在想他的話,一會兒他才回答:“不知道。”

“你懷疑過池靖嗎?”他掏出煙盒,廉價的五塊錢一盒的香煙,他咬住煙頭,眯着眼睛點燃打火機對準香煙吸了一口。謝井泓仍是看着他。

“說實話,我不敢相信那麽小的女孩子會想法子殺了自己的母親。”

謝井泓看着他,目光清澈的令人......程漢展第一次覺得這樣的目光令人害怕,和當年的不一樣,不,準确的說法是此刻自己的心境不一樣了。

“你懷疑過她嗎?”程漢展眯着眼睛盯着他,再次問了一遍。

謝井泓偏過頭,雙手□□大衣口袋裏,整個人漫不經心的樣子,他說:“你沒必要以此來考驗我,你懷疑的人是我,不是嗎?”

程漢展抽了口煙,笑了一聲,“我的确懷疑過你,但是,因為後面的事件,我無法懷疑你。”他輕松的語氣讓謝井泓再次看向他,充滿敵視,卻緊緊的隐藏起來。而後,他聽到他繼續說:“當年,你之所以會殺你父親,是為了隐瞞藥水的問題。”

他看着程漢展的臉。

不再年輕活力的那張臉,沒有以前的兇神惡煞,但為什麽還是這麽可怕呢?謝井泓忽然覺得整個身體都燙了起來,放在大衣口袋裏的手也漸漸發熱到出了冷汗。他看着那張臉,視線僵硬,心因為他的話而緊繃了起來,血液不再流暢。

他的話像是一個惡魔在對他警告,不,不,應該是上帝在對他發出死亡通告。

“是為了池靖嗎?”程漢展緊盯着他的臉問道。

☆、Chapter 16

酒精味侵襲了原本就麻木到異常清醒的感官裏。

他看了眼對面桌角邊的煙盒,用手指指了指,程漢展下意識的挑了下眉毛,然後将煙盒扔到對面。“在監-獄裏,也沒聽過你有抽煙的習慣。”

謝井泓像個熟手一樣,點燃煙火,面無表情的抽起來,還沒抽兩三口,他就劇烈的咳嗽。程漢展吐出煙霧的同時也眯起眼睛,盯着謝井泓的臉,“看來你在監-獄裏,不僅性格變了,連你整個人都變了。”

謝井泓顫抖着手指,意圖想要再抽上幾口,猶猶豫豫之後他還是掐滅了煙,将煙頭扔進一盤已經空了的碟子裏,裏面的油水很快就浸濕了那支還有一段的香煙。

“如果再遇到的話,我想,我可能不會再做那種事情了。”謝井泓聲音沙啞的說着,“監-獄足夠熄滅一個人。”

“你是承認......為了池靖而殺人的嗎?”

謝井泓看着碟子裏的煙,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他抹了一把略微幹燥的臉,狠狠的抹着,點着頭,“嗯”了一聲,然後将臉埋進胳膊裏。

“阿泓啊......”他想起那個時候鎮裏的老人這樣親切的喊着少年。

謝井泓顫抖着肩膀,緩緩的擡了擡眼睛,望向外面,又很快的埋進去,将所有的情緒都藏起來,只露出顫抖的肩身。

這個世界裏還有什麽可以丢棄的呢?沒有了吧,已經......快要沒有了。

程漢展用手伸進短發裏,使勁的撓頭,欲言又止的模樣讓謝井泓彎起嘴唇,英氣的臉龐因此而有了些神情。

“程警官。”

程漢展擡起頭,用筷子抖着肉片上的不明物體,邊看着他邊将那塊肉放進嘴裏嚼動。

“那件事情對你來說是沒有結束嗎?”他聳着肩膀,雙手交握放在大腿間緊緊夾住,以此取暖。小吃店屋子裏的味道暖又腥,吃了些辣辣的食物和辣辣的酒,感覺後背都有冒汗的趨勢了。

程漢展爽快的“嗯”了一聲,“那件事,我無法釋懷,尤其是對你,還有池靖。”

“為什麽你會覺得沒有結束?”

“事情本不是那樣,怎麽能結束呢?”程漢展放下筷子,倒了點點的白酒,末了,又倒了點點,滿滿一杯下肚,火辣辣的,舒服又溫暖。他看着眼前這個人,“你沒有給我一個真相,我不能随便就說結束這個事情,哪怕——”

“哪怕這個事情的真相會讓我們都背上罪名,你也不想結束是嗎?”謝井泓紅着眼睛,嘴唇都在顫抖,雙手緊緊的扣住板凳的兩邊,“只有我一個人,就我背上罪名不好嗎?為什麽要拖上那些本來就無辜的人下水?”

“無辜?殺了人還算無辜嗎?”程漢展的聲音變大,以至于旁人聽見,驚悚的看着他們倆人,最後草草結賬走人。老板站在吧臺那邊,目光不滿的看着這倆似乎在吵架的男人。

謝井泓顫抖着嘴唇,紅着眼睛隐隐有了要崩潰的現象。他忍着強大的怒氣和恨意,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話:“對你來說,只要殺了人,就是罪人,對吧?”

程漢展不出聲。

“那你當初又為什麽要替我這個罪人求情?在你眼裏,罪人不應該都要去死嗎!尤其是我這種強-奸-殺-人-犯!”

程漢展想反駁,卻發現根本沒有理由反駁他的話。

他們的交談在之後幾分鐘的沉默中結束,謝井泓接到客戶的電話回了家,程漢展則是醉醺醺的坐上計程車回旅館。

旅館離謝井泓工作的地方不遠,窗戶剛好就對着那家會所的大門口。說實話,他已經盯着謝井泓有一段時間了,期間,他見到了池靖,也知道了池靖的一切事情,心中的愧疚也因此無限擴大,那一份執着也更明了了。

他怎麽想也想不通,當初謝航明明是被謝井泓殺死,為什麽偏偏幾年後會翻出謝航的那段走程序的屍檢,檢查出另一個應該致死的原因——藥水中毒。謝井泓好好地又為什麽突然激動瘋狂的殺死謝航?哦,對了,謝航是想說什麽來着?他得回憶下——

“我告訴你!這小子是和別人一起......”

和別人?和誰?一起做什麽?一起計劃殺謝航麽?

池靖麽?

他忽然想起池靖家那件事情,媽媽死于煤氣中毒的那件事,池靖離家之後,鎮裏有流言說是池靖經常被媽媽毒打,非常可憐,甚至還有是在家裏趁媽媽睡的時候開煤氣自殺......他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是想多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個女孩子未免太聰明了,和謝井泓一起計劃殺了謝航也不為過了,但是......不對,這種感覺不對。

他掏出手機,眼睛發酸的掃着屏幕上的號碼和名字,最後确定按下撥通鍵,激動的又含糊不清的和對方說着一些話。聽到奇怪的動靜很大的聲音,他皺着眉頭回過頭,醉醺醺的讓他的眼睛都變得模糊。

“槽,你住的什麽地方?”女人的聲音随着混亂的雜音傳進他的耳裏。

“盛妤?”

“是呀,領導擔心你喝酒誤事,讓我這個老朋友來看看你。”

“你怎麽在這兒?”

盛妤走進來,關上門,提着一袋子的東西放在桌子上,“你不知道啊?幾個星期前我換了地方工作,沒辦法,老公住這邊,我也得來這邊看着。”

“哦。”他揉了揉眼睛,仰起頭嘆了口氣。

“哎,你案子怎麽樣了?”

“剛剛腦子裏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不知道會不會是真的。”

“說來聽聽看。”

屋子外面,一片往日裏的嘈雜與安靜。

謝井泓剛回家沒多久,就聽見敲門聲,插好電水壺上的插頭,步伐平靜的走出去開門,同時的,也按亮屋子裏最亮的日光燈,昏暗的房間一下子亮的刺眼。屋子裏的家具全是白色的,連床也是,只是,這水泥牆面是讓人看着不怎麽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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