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研着廚藝。他堅信“事在人為”,但事實是這世上還有個詞叫“命理難違”,于是,沈賽花全程見證了顧南洲證明他自己與廚房五行相克這一事實的過程。
第一天,沈賽花在一陣持續連綿的叮鈴哐啷的聲音中醒來。深深嘆了口氣,沈賽花披了蓑衣站在隔壁廚房時,顧南洲盯着正在往外流水的大水缸皺着眉頭,廚房早已被缸裏的水打濕,泥濘程度跟院子裏沒啥區別。
無奈,沈賽花帶着顧南洲去了村裏燒窯的孫家,重新扛了個缸回來。只是廚房着實無法下腳,顧丘喜滋滋的跑到了沈賽花家裏,蹭了一天飯。
第二天,小樹較沈賽花更早的在持續不停的叮鈴哐啷的聲音中醒來,滿臉戾氣的去了隔壁半饷,又沉默的回來,身後跟着窘迫的顧氏父子。
待吃了飯,顧南洲便冒雨出了門,半天的功夫,扛了一口鍋回來。“賽花,實在是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幫我換下鍋嗎?我實在不會。”
沈賽花又走進了隔壁廚房。這次廚房倒是還算整潔,并沒有什麽水漫金山的樣子。只是沈賽花走到竈跟前兒時,眼角便止不住的開始抽搐:黑亮黑亮的菜刀直标标的立在鍋中央,周圍裂紋頗有藝術性的分布在整個鍋面上。這哪兒是做飯啊!這明顯是高手搏鬥的現場啊!
第三天,雨終于停了。這個早晨,叮鈴哐啷的聲音倒是沒了,換成了顧南洲焦急的拍着院門的聲音:“賽花快醒醒,出事兒了。”
沈賽花一咕嚕翻起身,批了外衣就跑了出去:“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兒了?”
顧南洲頗為狼狽,臉上盡是黑煙:“走水了,我怕火勢蔓延到你家院子,就先過來叫醒你們。”小樹跟在身後,聞言立馬回屋拿了木桶出來跑進隔壁院子。沈賽花也跟着進去,一陣手忙腳亂之下,總算是把廚房裏冒火的柴薪給澆滅了。還好水來的及時,這兩天天氣也頗為潮濕,火雖然燃起來,但實際上并沒太大的蔓延空間。
不過這廚房,倒是沒法兒用了。
又是四人圍着桌子安安靜靜的吃飯。
沈賽花糾結了半饷,開口道:“這樣也不是個辦法,照這樣下去,你們兩遲早得把房子都燒了。”
顧南洲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實在沒想到廚房方寸之地,竟然困難重重。這幾天,真是給你們帶來不少麻煩,着實是羞愧至極。”
沈賽花道:“要不我在村裏幫你問問,看有沒有誰能給你們父子做個飯的?你到時候給發個工錢就好。”
顧南洲放下碗筷,沉思片刻,道:“雇人做飯,雖然省事兒,但我覺得有些不妥。不瞞賽花你,我雖然出生顧家,但這次跟顧丘來到下泉村,其實就相當于離家出走了,這中間緣由複雜,我也就不與你細說。如今我全身積蓄不多,勉強糊口可以,但專門請人做飯,實在是無力承擔。”
沈賽花沉默了。顧南洲都這般說了,她也只好再想想有沒有其他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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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花姐姐的飯好吃,不如我們就跟賽花姐姐一起吃飯吧,離得還進。我不喜歡有不認識的人在我們家裏。”顧丘狠扒了口飯,頗為機智的說道。
顧南洲眼睛一亮,一臉期待的看着沈賽花:“顧丘說的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我定時将飯錢等補貼給賽花你,你幫忙照顧一下我們三餐,平日你賽花若有什麽用得上我的,也随意吩咐不必客氣。”
沈賽花怎麽也沒想到這事兒最後會落在自己頭上,正欲拒絕時,顧丘拉着她的衣袖,滿臉委屈:“賽花姐姐就可憐可憐我們吧,爹做飯實在是太恐怖。我年紀還小,實在不想英年早逝!”沈賽花看着他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瑩光閃閃,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好吧。”
顧南洲十分欣喜,當即就将身上的碎銀子掏了出來放至桌角。
夜間。顧丘突然問道:“爹,我今天扯姐姐袖子扯得及時吧。人啊,果然還是要裝可憐。”
顧南洲點點頭:“你今天做得的确是棒,不愧是我顧南洲的兒子,有出息!”
作者有話要說: 反正我不是廚房殺手!我方便面煮的很好次!
有小天使要次嗎?次的話麻煩舉個手!
☆、找呀找呀找工作!
沈賽花的廚娘生涯就在這三言兩語之間開始了。事後回想起來,她自己都不清楚怎麽回事兒,就這樣莫名其妙點了頭,答應了顧丘。
自從當年沈賽花憑一人之力趕走了村裏出現的流匪之後,村子裏的人再也不敢把她當做尋常女子看了。再加上她常年以打獵為生,經常從深山老林裏扛着猛獸屍體回來,較尋常男子更加生猛,這全村的人,便默契的共同忽略了沈賽花是個表面看起來還頗為嬌小的女子這一現實了。再加之她是村長,性格又豪爽不扭捏,村裏大多人都跟她挺合得來,不論男女,多少都會有些話說。
她習慣了和不同性別的人打交道,但饒是如此,沈賽花對于顧氏父子從此就跟她和小樹搭夥吃飯這一事情,多少有些不适。然而一諾千金,沈賽花雖然大字不識,但像這些事情,韓奕還是教的很全,她也貫徹的很徹底。
不過沈賽花這個人吧,別的不說,适應力那的确是挺好的。顧南洲二人頭兩天按時按點兒的過來吃飯的時候,她多少有些別扭。然而也就那麽一兩天的功夫,沈賽花也就完全适應了。當然,這期間少不了顧丘的撒嬌賣萌和顧南洲的風趣幽默的功勞。
日子突然熱鬧了很多。不過數日,以往那些只有她和小樹兩人相對無言的日子,已經恍如隔世了。
不知不覺的習慣,簡直可怕。
******
天光大亮。
沈賽花汗津津的從後山下來,還不等到家門口,碰上了迎面尋來的小樹。
沈賽花奇怪。小樹從來都是能睡到日上三竿絕不會早起一刻的人,怎的今天這般積極的主動過來尋她?
待沈賽花走近,還不等她開口問,小樹皺了皺眉頭:“李夫子一大早就過來了,說是有事情找你商量,正在咱家等着你呢。”沈賽花恍然大悟般點點頭。
李夫子是下泉村學堂裏唯一一位教書先生,是個秀才身份。當初年輕的時候一舉考中了秀才之後,再也沒了好消息,連着考了多次舉人都未曾中過。後來寡母病逝,妻子不願在日日夜夜熬夜做活兒供他參加會考,他也就放棄了考中舉人的追求,在上一任村長籌備下,開了個學堂教下泉村的孩童們識字,每年收些束修謀生,家中日子輕松了許多。
不過雖然李夫子歇了自個兒考取舉人的心思,但對下泉村讀書識字的孩子們還是抱着許多期望的,因此教學時候不免嚴厲刻板了些。沈賽花初來之時,也把小樹送至學堂了的。可不到三天,小樹便不再去了。沈賽花問她原因,小樹直說李夫子教人識字實在是枯燥的很,只會讓學生搖頭晃腦的讀書,不及韓奕教的有趣好玩兒,其他的便不再多說。沈賽花言語間勸了她幾次,可小樹依舊不肯去學堂,沈賽花後來琢磨出小樹心裏的疙瘩,也就不再多言。
不過在這之後,小樹再也不想見李夫子了,平時若是走路時遠遠看見,小樹寧願繞路走也不想跟李夫子碰面。
沈賽花擦了擦臉上的汗,道:“那你就這樣把李夫子留在家裏,也不管人家喝水啦?”
小樹得意一笑:“顧丘一大早就來咱家了,他正陪着李老頭呢。”
沈賽花啞然,拍了拍小樹的頭:“你呀,使喚別人倒是絲毫不手軟。還有,說了多少次,得叫李夫子,不許喊別人李老頭兒。他好歹當過你幾天先生,教你識字,你得尊師重道。”
小樹不服氣的哼了一聲:“才沒有!他教的都是我會的。”
沈賽花無言以對,無奈道:“你有理你有理,我不跟你争論。趕緊回去吧,李夫子這大早上過來,肯定有急事兒。”
小樹在身後磨磨蹭蹭嘟囔道:“是你自己耽誤的,不關我的事兒。”
沈賽花回過頭拉過她的手:“別磨蹭了,快些回去才好。”
沈賽花原本以為會看見李夫子一張愠怒的臉,然而待她推開院門時,卻看見顧丘正全神貫注的盯着李夫子閉着眼搖頭晃腦的講解着千字文,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讓沈賽花不由得抖了抖身子。
小小年紀,演技深厚啊!
小樹默不作聲的站在院門外,不再露面。沈賽花将李夫子面前的茶杯換了碗茶,硬着頭皮打斷了李夫子的話,問道:“不知夫子今天過來是為何事?這麽大早的,不該勞煩夫子大老遠跑一趟的,有什麽兒托人知會我一聲就好了。”
李夫子好不容易遇到個顧丘這般捧場的好聽衆,正講的起勁兒,被沈賽花這麽一截,面色頗有些不虞,可沈賽花語氣恭敬,他這次來又的确有正經事兒,也不好發火。
顧丘見狀,起身向李夫子彎了彎身子:“夫子博學多才,顧丘今日得夫子指點,實在是大幸。夫子有正事與村長商議,顧丘就不打擾了。”這話說的頗合李夫子的胃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好好!孺子可教也。你根基不錯,加以持之以恒的學習,以後定能成大器。”
顧丘笑的淡然:“夫子過譽了。”走出了院子,見小樹正蹲在牆角無聊的用樹枝戳着地面,瞬間抛開在李夫子面前的沉穩,如同肉骨頭見着肉一般,撒腿跑到了小樹身邊,笑的燦爛,“小樹,你怎麽在這兒?”
小樹擡頭鄙視的看着他,問道:“你喜歡那李老頭兒講的東西,我可聽不下去,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
顧丘擺擺頭:“不喜歡。他講的東西,我好多年前就學會了。而且他講的太過無趣,還沒我爹教的有趣呢。”
小樹更鄙夷了:“那你還聽得那樣入神?”
顧丘咧嘴一笑:“我爹說,與人相處,得投其所好,才能事半功倍。”一臉谄媚的看向小樹,“對了小樹,你好什麽?”
小樹斜眼看他,涼涼道:“我喜歡找人當成樁子來練拳。”
顧丘想了想之前被小樹一拳打了個圓洞的鐵鍋,背脊一涼,乖乖的閉上了嘴。不過一會兒,又忍不住開口,滿懷期望道:“那除了這個呢?還有沒有什麽別的好的?除了這個。”
小樹斬釘截鐵道:“沒了!就這個。”
顧丘:“......”
******
李夫子接過沈賽花遞來的茶水,意思的喝了兩口,便開了口:“村長啊,我這次來,是跟你商量一下給學堂新請個夫子的事情的。”
沈賽花有些驚訝,問道:“新請夫子?這是為何?夫子您是不願再教書了麽?是學童給的束修不夠還是有人搗亂?夫子您有什麽不方便的盡管開口,有什麽我能做的,絕不推辭。”
李夫子擺擺手:“非也非也,并非有什麽麻煩。你也知道,我那不争氣的兒子讀不成書,早年間就跟着商隊走買賣了。前段時間托人捎了口信,說是小賺了一筆,就在祖籍柳郡買了所宅子,讓我們收拾着過去與他同住呢。這下泉村好是好,可畢竟不是故鄉。我們兩口子年紀大了,就想死後能夠落葉歸根,不至于客死異鄉。”
李夫子去意已決,沈賽花也不好強求他留下。然而他突然請辭,學堂又缺不了教書先生,重新請個教書先生還得抓緊些。只是讀書人多半還是抱着考取功名的心思,僅僅在這樣一個小村莊裏當個清貧的教書先生,人家多半是不樂意的。
沈賽花頭都有些大了。“夫子能否等我請到新的夫子之後再走?不然學堂沒教書先生,學童們也沒法兒識字。”
李夫子點點頭。今天過來就是知會沈賽花一聲,讓她有個準備,盡快聘請新的夫子,他才好走的安心。“那好,還請村長盡快了,我頂多還能留下個把月的時間就得走了。路途遙遠,恐生變故,我還是越早啓程越好。”說罷,站起身子,“那我就先回去了,勞煩村長多為學堂的事兒費心了。”
沈賽花起身相送:“夫子客氣了。學堂這麽些年多虧了夫子,如今夫子也該享享兒孫福了。”
見李夫子走遠,小樹才摸回院子,問道:“他來做什麽?”
沈賽花起身将茶杯收了進去,道:“他得去他兒子那裏過日子了,過來讓我再找一個教書先生接替他。哎,愁死我了,我哪兒認識會教書的啊。”
小樹跟在身後:“那你要進城嗎?村子裏好像就李夫子一個人讀書多一些了。”
沈賽花按了按太陽穴,發愁道:“這突如其來的,讓我去哪兒找個讀書的來替代李夫子的位置?再說了,就算找到了,那也得看人家願意不願意啊。”
顧丘的頭突然從門口冒了出來:“讀書人?我爹就是呀。”
沈賽花眼睛一亮,顧丘的話到真是提醒她了。這幾日相處下來,她也看得明白,顧南洲的确是個腹中頗有文墨的人。跟李夫子比起來,顧南洲的學問怕是高的不是一丁點兒。這一點,單看他教顧丘的東西,就不難窺出一二。
“不過賽花姐姐找讀書人做甚?我爹那個人啊,手無縛雞之力的,沒啥大作...”話還沒說完,顧丘便哎喲哎喲的叫了起來,“你揪我耳朵做甚?快放開快放開,耳朵都快掉了!”
顧南洲一手揪着顧丘的耳朵,一手将門推開,進了屋子,才放開直叫喚的顧丘。“你這小兔崽子,背個身子就說你爹的壞話,果真是從小挨打挨得少了,如今欠的慌。”
顧丘好容易才掙開了顧南洲的手,刺溜一下跑到小樹身邊,可憐兮兮的說:“小樹,你看看我耳朵還好不?疼死了。”
顧南洲哪會不知輕重,手上并未使多大力氣。只是顧丘嬌生慣養的,皮膚比常人要嫩許多,一丁點兒磕磕碰碰的都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跡。小樹卻不知其中緣由,瞧着顧丘耳朵通紅,以為顧南洲這回真下了狠手,想了想,轉身進屋拿了驅蚊止癢的藥膏,“給你抹點兒這個試試,清涼的很,應該有點兒用吧。”
顧丘難得見小樹對他如此和顏悅色,哪顧得上那藥膏有用沒用,忙不疊的點點頭,乖巧無比的站在小樹面前,讓她借着陽光細細的将藥膏抹在自己耳朵上。
沈賽花聽了顧丘一句話,越看顧南洲越适合去學堂教書。這樣一來省了自己再去尋個品行優良的夫子來教書的麻煩,二來也算是讓顧南洲暫且有個謀生的活計。他之前自個兒也說了,身上錢財不多,總不能讓他父子兩坐吃山空了去。
“我這兒有個活計挺适合你的,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試試。”沈賽花向來不是個扭捏的性子,開門見山。
顧南洲當初帶着顧丘,想盡辦法搬到這個小村子裏,為的就是以後動作了起來,好把顧家撇的幹淨。因此,他走的時候,身上也沒敢拿太多的銀錢。雖然這段時間花費不多,銀錢還有剩餘。可如今形勢不明,他摸不準得在這個小村子窩多久,總不好靠着已有的那點銀錢度日,總得有個長久些的打算才好。
只是他這麽些年都是個富貴閑人,不沾陽春水,不識五谷,就算是想要種地都是無能為力。這幾日,他冥思苦想,卻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好有個進項。如今聽着沈賽花這般問,自然來了興趣。“你先說說,若是合适,我絕不推辭。”
“村子裏的李夫子不久後就得搬走了,今兒過來托我重新找個教書先生。顧丘說你讀書也挺多,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替了李夫子,在學堂裏教書,束修待遇按着李夫子的來,足夠你們父子二人糊口。你若是覺得不夠,我再去跟村裏的人商量,盡量按着你說得來。”
顧南洲暗自一琢磨,便點頭應下了這份差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是個起名廢!
這個标題起的,真的是。。。。自我嫌棄中。。。。
☆、送行
吃過早飯之後,沈賽花便帶着顧南洲去了李夫子家,顧丘和小樹則被留在家中看門。一番商讨下來,三人當即決定顧南洲明日就跟着李夫子一同去學堂教書。一來是讓學童先認識認識這位新來的教書先生,二也是考慮着顧南洲之前并未教過書,多少還是需要向李夫子借鑒一番經驗。村子裏的孩子可不比京都私塾裏打小就熟讀孔孟之書的官宦子弟們,大多處于啓蒙階段,識字不多,少有幾個有天分的,也會經常由于家中農活繁忙而暫放學業。
由于父母多半時間都在忙于生計,這些學童也多處于放養狀态,許多家裏都是半大不大的家中老大身後拖拉着幾個小疙瘩團子。這樣的情況下,當爹娘的只求孩子能平平安安長大就好,其他的,也就顧不上這麽多了。因此,這些孩子相對于家教甚嚴的高門大府裏孩童相較來說,多了許多孩童的活力與純真,但同時,也多了幾分難纏和無賴氣質。顧南洲需要學的,便是如何在學生中立威而又不失親近。
不過很顯然,從小樹對待李夫子時避如蛇蠍的态度來說,顯然他只做到了立威,而失了親近之感。
顧南洲前前後後跟着李夫子去了七八天的學堂。李夫子将該教給他的東西都教了,又看他面對那群孩童時游刃有餘,私下與自家媳婦兒商量一番,随即收拾好了行李,來向沈賽花辭行。
他夫婦二人來時,正巧碰到顧南洲正在收拾着碗筷。見他手腳麻利,毫無生澀之感,李夫子一時之間還頗有些詫異。
“山歸怎麽也在這兒?還做這些婦道人家的事情?”李夫子年長于顧南洲許多,這幾日相處下來,直呼其字也無可厚非。他自诩是個讀書人,在家中一向是雙眼一閉不管事兒,只說那些過于繁瑣的事情有辱讀書人的斯文。家裏家外大小事情全靠着他家婆娘張羅,他只需要定時将束修帶回家中即可,然後搖頭晃腦看些書,回憶一番當年風流。
顧南洲這幾日跟在他身後,聽他耳提面命,态度恭敬,毫不敷衍。他心裏中意顧南洲此人,已然将顧南洲當成是需要他提點的晚輩、忘年交。如今見顧南洲在沈賽花家中,還不顧讀書人的身份,做這些婦道人家才會做的事情,不免出言質問。
沈賽花聞聲從廚房出來,見是李夫子,連忙洗了手進了堂屋,恭恭敬敬倒了杯茶水放在李夫子面前,又招呼了小樹将顧南洲手中的碗筷接了過去。
顧南洲擦了擦手,端正身子坐在一旁。李夫子一臉嚴肅道:“自古君子遠包廚,山歸你是一個讀書人,怎麽還不明白這道理?這些本就是婦道人家的事情,怎還得你來插手?讀書人,就應該熟讀四書五經,日日同聖人相處,而非被這些瑣事纏身。”說罷,還看了眼沈賽花,眼中責備之意明顯。
沈賽花大字不識,一向對讀書人敬重。因此哪怕李夫子言語間有些指責她的意味,沈賽花也只是支耳聽着,并不出聲反駁或面露不虞之色。
顧南洲笑了笑,道:“夫子此言差矣。聖人雲君子遠包廚,但山歸卻認為,人生百味,其中大半出于竈膛之間。讀書人讀書,不僅僅是為了習得綱常倫理,更應該從書中窺得人生百态,世間浮華。怎能因為身為讀書人這一緣由,僅僅去研讀四書五經而不識五谷?誠然,在書中同聖人對話會收獲良多,可若是只會讀書,卻不知于日常瑣事中細細思索這書中意味,那可就走進死胡同了,實在是得不償失啊!”
沈賽花從未聽過他這般正經的論調,擡眼看向李夫子時,只見李夫子胡須抖動一番,喉頭上下翻湧,分明是想與顧南洲就地辯駁一番。沈賽花心中暗自嘆道,這讀書人就是較真兒,遇到同自己見解相左的人就非得争出個勝負來,哪比的她之前爽快,意見不同直接動手就是,費那麽多唾沫星子又有何用?說的口幹舌燥,人家表面上點點頭表示贊服,轉過身子心中指不定怎麽一番腹诽呢。
然而還不等李夫子醞釀好一番長篇大論來反駁顧南洲剛才的言辭,顧南洲又先于他一步開了口,“不知李夫子今日前來又是所為何事?這都快天黑了夫子還趕過來,應該是有要緊事吧。”
雖說這話題轉的實在是有些生硬,可話頭被顧南洲這麽一搶,李夫子滿腔的長篇大論也不太适合再說出來了,眉毛可見的抖了一抖,終究還是順着顧南洲的話開了口:“我此次前來,是向村長來辭行的。山歸雖然年輕,但讀書育人這方面,我也沒什麽能教給他了。既然學堂的事情山歸學得差不離,我們也是時候啓程了。柳郡那邊催的緊,我又多年未回過故土,着實思念的緊。”
沈賽花原以為李夫子會跟顧南洲争個輸贏出來,卻萬沒想到,顧南洲根本無心迎戰,一句話便輕飄飄的把李夫子滿腔的言語又逼回了腹內。這招“打完就跑,我管你打不打得回來”使得那叫一個光明磊落!光是看剛才李夫子眉毛抖動的樣子,就知道這招避而不戰對于向來不服人的李夫子來說,造成了多大的憋屈了。
“夫子準備何時啓程?我也好安排給夫子踐行。”沈賽花低頭擡手,迅速将控制不住的嘴角按了按,才一臉正色對着李夫子問道。
“罷了罷了,踐行就不必了,何苦這麽麻煩。行李都收拾好了,明兒一早就出發了。早些動身早些能到柳郡。天色已晚,我就先回了。村長保重了。”李夫子說罷,站起了身子朝門外走去。李嬸兒跟在身後,攔住了沈賽花起身相送的舉動,“別送了別送了,這天兒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啊。”
沈賽花執意起身,跟在李夫子二人身後,出門送了一大截路,才返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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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鄉間小路還帶着濃重的水汽,霧氣還沒有散幹淨,一片灰蒙蒙的。驢車咯吱咯吱的響了起來,人影逐漸清晰,正是李夫子夫婦二人,帶着為數不多的家當,趕着驢車朝村口走去。
短短一截路途,李夫子已經回頭了數次。李嬸兒抱怨道:“村長說給你踐行你又不要,這個點兒上了又舍不得那些個孩子,你可真是麻煩。”
李夫子難得的沒有反駁,只是嘆了嘆氣,低着頭繼續趕着驢車。
行至村口,驢車在人群前停了下來。李夫子定睛一看,守在村口的一大堆人,正是學堂裏的學生,一個不少的等在村口,看他們身上隐約的水印,怕是等了許久的功夫了。
“你們怎麽在這兒?這大早上的,不抓緊時間多睡些功夫,到時候去學堂了又犯困。”李夫子板臉道。
為首的學生向前一步,将手中的包裹遞到李夫子懷裏,哽咽道:“我們,我們來送送夫子。村長說,夫子是去柳郡享福去了,這一走,就不回來了,嗚嗚嗚。”
這一開頭,身後嗚咽聲全響了起來。李夫子的臉也板不住了,眼眶濕熱,摸了摸孩子的頭,聲音渾濁,“世上無不散之筵席,今日離別,來日方長,有緣定會再聚。我走之後,你們也要敬重新夫子,潛心讀書才是。讀書是個長久之事,且不能因為懶惰而廢止,可記住了沒?”
學生們紛紛邊抹眼淚邊點頭。李夫子心中欣慰,轉身上了驢車。雖然心中萬般不舍,但遠行已定,再無更改的意思。離別已定,沒什麽再拖拉的理由。
驢車慢悠悠的駛過抹淚的學童們,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一片朦胧大霧中。孩童們哭泣一番,逐漸散開,各自回了家。
遠處的沈賽花見孩童們紛紛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之後,才轉身朝村子裏走去。“昨天真是麻煩你了,害你跟着我跑遍全村。”沈賽花對身邊的顧南洲道。
“無妨無妨。讓學童們來送李夫子這事兒本就是我提出來的,怎麽也沒有我動動嘴皮,你勞心勞力四處奔波的道理。”顧南洲道。
“不過也虧得你提出讓學童們來送行了。夫子走得急,來不及給他踐行,讓學童來送行,好歹是個心意。”
“李夫子雖然嚴厲刻板了一些,但對那些孩子,實在是打心眼兒裏重視的。讓他們來送行,也算是對夫子為人師表的一個安慰吧。不然若真如他所說,無一人送行,着實太涼薄了些。”
“那倒是。不過顧夫子,你可是做好了為人師表的準備了?”沈賽花笑着看向身邊的顧南洲,打趣道。
顧南洲點點頭,一臉正色:“不瞞你說,我祖父也曾為人師表過。我幼年在他膝下聽他講學,聽聞他桃李滿天下,豔羨不已。那是我也曾想過以後不問功名,潛心樹人,如今也算是圓了我幼年的夢吧。”
他言辭間無比鄭重。沈賽花擡眼望去,他的側臉在晨熹中有些模糊,帶着些許霧氣。不知為何,沈賽花只覺得他的樣子一時間無比堅毅,連帶着自己皮下鮮血都有些微微沸騰。
人生一世,最快活最欣慰的,莫過于幼時的夢,在未來某個不期然的時刻,驟然成真。
作者有話要說: 嗯,接下來一個周會變成隔日更,然後大概時間就在八點多。
要趕緊存稿去了,請見諒!
☆、顧夫子上任
回了家,沈賽花想着今兒是顧南洲走馬上任的頭一天,還是早去些為好,打消了再睡個回籠覺的念頭,手腳麻利得燒了火,将頭一晚蒸好的饅頭又放進蒸籠重新熱了一遍,舀了點醬菜,給顧南洲端了過去,又回了自個兒院子。
一番動靜下來,小樹不得不醒,睡眼惺忪,問道:“李夫子走了?”
沈賽花點點頭。“天還沒亮就啓程了,估計如今已經快到鎮上了吧。”
小樹也沒再多說,轉身打水洗臉。她本來就不喜歡李夫子為人迂腐固執,剛剛不過是順口一問,并沒有對李夫子的行程有多關心。
吃過早飯,顧丘把碗筷洗淨送了過來,顧南洲則在門口等着他出來,二人便一起去了學堂。難得一天沒有顧丘跟前跟後的黏在自己身邊兒,小樹随意吃了些早飯,便拉着沈賽花将練武的木頭樁子在院子裏擺得齊全,翻出那本略有些破爛的本子,對着上面粗糙的圖,開始一板一眼的練着書中詭異的招式。
誰知還不到中午吃飯的時間呢,小樹正練武練得酣暢淋漓的時候,只覺得背後似乎有什麽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猛地回頭一看,顧丘正瞪大眼睛,扒院門口兒盯着小樹呢,一臉癡漢樣。
小樹平常很少有什麽喜歡的東西能讓她專心致志的投入進去,唯一癡迷的就是鑽研老頭兒留給她的這本破爛小冊子了。因此,她每回開始練這小冊子上的招式時,都是全身心投入的,基本上沒有分心的時候。這回若不是顧丘眼睛裏的崇拜實在是過于熱烈,她怕是也不會察覺。
只是猛地一回頭發現門口一個黑黝黝的頭杵在那兒,小樹一瞬間有點兒懵,下意識得抄起身邊的洗衣棒朝院門口扔去。眼看這棒子就要實實在在的打到顧丘頭上,院門外卻倏然伸出一只纖細手臂,堪堪将已經到了顧丘眼前的洗衣棒給截了下來。
下一刻,白華便拎着洗衣棒進了院子,随手一扔,道:“可別亂扔東西呀,萬一把人砸壞了可就不好了。”
小樹方才扔洗衣棒也是一時恍惚,等她認出來院門口盯着她的是顧丘時已經來不及收手了,若不是白華來的巧反應又快,顧丘今兒這一棒子怕是怎麽都免不了了。小樹暗自松了口氣,并未出聲。
倒是沒挨着打的顧丘瞅着小樹低着頭不說話,忙跟進院子,對着白華笑得讨喜:“不怪小樹,是我不好,小樹不是故意扔我來着,白姐姐別怪她。”
白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