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風中所帶的涼意越來越濃,樹梢原本濃密深綠的葉子,也逐漸變色。沈賽花在接連兩天從後山下來,背脊被凍得一陣一陣發涼之後,終于意識到天氣早已入了秋。
村裏家家戶戶開始了忙碌的秋收。顧南洲每天只需上半天去學堂,中午也就結束了。學童們下午紛紛回家,幫忙給家裏翻曬谷子,照看糧食。沈賽花雖然在村裏并未種地,但由于她力氣大,有些人手實在不夠的家裏忙不過來,找到她面前請她幫忙,她也從不拒絕。只是她這一忙,就連飯都沒空做了,無奈之下,小樹不得不擔任了下廚的差事。
這日小樹剛使喚着顧丘将飯菜端上桌,沈賽花便一身汗的進了院子。閑坐着的顧南洲見她一頭汗,連忙兌了一盆溫水放在她面前,又拿了幹淨毛巾站在旁邊。沈賽花累極,也顧不得客套,一頭埋進水裏,瞬間舒爽了許多,一時興起,在水中吐了口氣,便有“咕嚕咕嚕”的氣泡冒出來。顧南洲在她身邊這般舉動,嘴角一彎。
在喘不上氣的前一刻,沈賽花終于将頭猛地擡起,發梢上的水珠四處撒開,連顧南洲的臉上都沒有幸免。顧南洲無奈的将臉上水珠抹去,又把手中毛巾遞到沈賽花面前,沈賽花朝他感激一笑,細細将臉擦淨。
“你今天倒是回來的早一些。”顧南洲道。
“今天活兒不算多嘛。而且明天還有些別的事情,今晚得先準備準備。”沈賽花将毛巾又扔進盆裏搓了搓,道。
“準備什麽?很麻煩嗎?”
“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明兒不是韓奕的忌日嘛,我和小樹得去祭拜他。所以今天回來早些,準備準備明天的祭品。”說話間,小樹已經将飯菜擺好,沈賽花也是餓極,端起碗便吃,一口一口,顧南洲都懷疑她根本沒嚼就吞進去了。
顧丘聞言,看着小樹道:“你也要去嗎?多久回來?”
小樹點點頭:“去。以往都是小半天,不到中午就回來了。去太晚的話,碰上讨厭的人。”
“會碰上誰啊?”顧丘又追問道。
小樹正欲回答,沈賽花卻突然正了臉色,道:“小樹,她們是你的長輩。無論她們做了什麽,你都不應該這般随意評價她們。我讓你識字,不是單單想讓你會認會寫,而是想讓你能早些明白事理。”
小樹扯了扯嘴角,并未做聲。沈賽花索性放下碗筷,道:“他們對你來說,的确算不上什麽和善的長輩,但他們總歸年長于你,輩分高于你。往日他們對你我不善,這是他們不慈,但是你身為晚輩,口無遮攔,随意評價長輩,這就是目無尊長。”
沈賽花目光不甚溫和,直盯着小樹。小樹扣了扣手指頭,悶聲道:“知道了,我以後不再說了就是。”
“小樹啊,開個門,我手沒空。”氣氛還未緩和過來,院門口便響起了蒼老的聲音。
沈賽花連忙起身,将院門打開,接過邱奶奶手中一堆東西,将邱奶奶迎進堂屋,懊惱道:“奶奶真對不住,我這兩天太忙,都給忘了。這麽多東西,還讓你老遠跑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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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着日子快到了,就給你準備了些。看你這兩天忙的腳不沾地的,我一個人在家也沒啥事兒,就順道兒給你送過來了。嗨,老骨頭了,走幾步路就累的不行。”
小樹默默遞過來一碗水,又坐回了自己的凳子上。邱奶奶見她面色沉沉,順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臉:“這是怎麽啦?板着個臉,也不笑笑。”
沈賽花讪讪一笑:“也沒啥,就是剛才說了她兩句,她可能不太高興呢。”
邱奶奶白了沈賽花一眼:“啥事兒非得在飯桌上說小樹。小孩子吃飯,肚子有氣,要吃壞肚子的。”
沈賽花點點頭:“知道了。您吃飯沒?我去給您攤點雞蛋皮做湯吃。”邱奶奶連連擺手:“你別忙活了,我吃飯才過來的。我馬上就回去了,太黑了看不着路。”說罷便起身要走。
沈賽花連忙将手中的東西遞給旁邊站着的顧南洲,攙着邱奶奶道:“那我送您回去。您一個人,我不放心。”又轉過身對着顧南洲道,“你們先吃就好,不必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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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擦黑了,路上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沈賽花攙着邱奶奶,慢慢的沿着小路走着。
“丫頭啊,你跟那顧夫子,可算是在一起過日子了?”路上除了他二人,再無其他行人。邱奶奶突然問道。
沈賽花慌亂的直搖頭,又意識到黑燈瞎火的,自己把頭搖斷了邱奶奶也看不見,開口道:“沒有,您說的什麽話呀。人家是個讀書人,我跟人家不搭。他就是不會做飯,父子兩在我這兒湊個夥兒罷了。”
邱奶奶卻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沈賽花莫名其妙。“丫頭你喜歡他?”
“沒有的事兒,您想多啦。我這麽大個年紀了,還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雖然嘴上一口否決,可沈賽花的臉卻止不住的微微發燙。
“什麽叫這麽大年紀了?你才二十出個頭,在我眼裏啊,就是個大姑娘,咋就不能說喜歡了?再說了,你跟小樹兩個姑娘家的,家裏總得有個男人鎮着,有個什麽事兒了,還能護護你。”
“我和小樹這樣挺好的,真的。家裏的活兒,我一個人能幹得過來,也不需要別人幫忙了。”
“那小樹以後嫁人了呢?不是只剩你一個人了?這人一輩子,有個人陪着,總是好的。人越老,越害怕一個人。身邊有個人,閑的時候,能說說話兒,也就夠了。丫頭啊,難得遇到一個合心意的,別就這麽錯過了。”
沈賽花默然不答。将邱奶奶送至家門口,轉身回了家。
飯桌仍是她出門前的樣子,菜飯一口未動,見她回來,屋內等着的三人才又拿起碗筷,等着她一同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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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畢,顧南洲将她這次該臨摹的字擺放整齊放至她面前,拿了本書,悠閑的坐在桌邊看了起來。
顧丘與小樹在一旁的竊竊私語聲,顧南洲緩慢的翻書聲,初秋晚間微風吹過樹葉的簌簌聲,燭火燃燒的噼啪聲。沈賽花突然覺得心中一股滿足的感覺油然而生。
不同于以往她和小樹兩人生活時,夜間相對無言的寧靜,今晚這種寧靜,似乎還帶着暖意,猶如溫水泡腳一般,慢慢漫及全身所有角落。
她想起邱奶奶在路上說的話,眼睛便不受控制的偷望向身邊的顧南洲。
燭光下的顧南洲,皮膚更加白皙,如同一塊溫潤的玉,在微光的映照下,有微微水光流動。他的眉眼并不狹長,反而較其他男子更加圓一點,眼眸深黑,所以每當他睜大眼睛直直看着沈賽花的時候,沈賽花只覺得這世間的無辜都藏在了這雙眼裏。眉毛濃密,如濃墨斜畫在他眉骨上。嘴唇并非薄唇,也算不上厚,只是在安靜的時候,習慣性的将嘴角微抿。
大抵讀書人都有一雙修長的手,顧南洲翻着書的手也是如此。手指長且直,骨節分明,指甲被修剪的整齊,不留一絲污垢。
沈賽花低頭看看自己一看就短了不止一截的小短手,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一旁的顧南洲斜眼看她悄悄量着自己手長的樣子,笑意不受控制的蔓延至眼梢。望了望沈賽花面前依舊一片空白的紙張,握拳低低咳了一聲,将笑意壓下去,一本正經道:“這字可是有什麽問題?”
沈賽花猛地擡頭,順着顧南洲的眼神看去,才發現自己發了半天呆,竟然是一個字也沒寫上去,瞬間尴尬無比,将墨汁已經幹了的毛筆又蘸了蘸墨,連聲道:“沒事兒沒事兒,我剛一直在看這字如何下筆最好看呢,剛看出來,我馬上就寫。”
顧南洲也不戳破她的小動作,點點頭又繼續低頭的看着眼前的書。
發呆被抓,沈賽花是再也不敢想些亂七八糟的了,低頭一筆一劃的練着字。
晚間回到自己家的顧南洲,對着臉盆裏的水左看右看了半天,直到水冷了才想起來洗漱睡覺。
嗯,果然還是長得好看啊!難怪賽花今晚盯着看了半天,連眼睛都不帶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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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還未亮,沈賽花便搖醒了身邊的小樹,點燃燭火,粗粗洗漱一番,便拿着準備好的祭品出了門。晨間風寒氣更重一些,沈賽花緊了緊衣領,加快了腳步。
二人一路上沉默不語,只是低着頭疾行。有殘留在天際的月光溫柔傾蓋,清冷的光卻更讓人覺得寒意深深。
韓奕的墓在節南山陰,離下泉村并不算遠,不過隔了幾個山頭而已。在村裏登高望去,便可以将節南山看得清清楚楚。沈賽花當年拿出和離書離開韓家,原本打算是帶着小樹回金銀山的,可小樹執意留在離韓奕墳地近一些的地方,沈賽花無奈,遂了她的意,最終留在了下泉村,一住就是這麽多年。
“他會恨我嗎?”小樹突然問道。
沈賽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放緩了腳步,才意識到“他”指的是韓奕,随即擺擺頭,道:“他不恨的,他打心底裏把你當成他的親妹妹,又怎麽會恨你。”
“可是,那□□,是我遞給了他。我親手遞給他的藥,讓他死在了我面前。我有時候想起來,都恨不得殺了我自己。”
“他臨死前告訴我,他恨的,是他自己,沒能一直看着你出嫁。他直至咽氣的那一刻,都還希望你一生平安喜樂。他怎麽可能恨你?你心裏清楚,他不會恨你的,是你自己在恨你自己罷了。”
沈賽花勉力騰出一只手拍了拍小樹的肩:“他若是還在,不會希望你因為他,而不能放開心懷好好過日子的。”
小樹快步朝前走去,沈賽花的手驀地落空。走了兩步後,小樹低聲道:“知道了。”
聲音微弱,可沈賽花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收回落空的手,沈賽花緊了緊衣領,不緊不慢的跟在小樹身後,腳步輕松。
作者有話要說: 活力榜簡直就是吸人存稿的小妖精!我要加油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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