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殷其晟登基的時候,還是個束發少年。他的父親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暴斃而亡,還來不及為他削去樹枝上的刺,而他,還來不及學會所有的為君之道,便硬着頭皮登上了那高不可攀的龍椅。

少年掌國,國之不穩。外有異族虎視眈眈,內有文臣抱團成阻。他登基的頭一年,猶如困獸。幸而左相江有泗鼎力相助,帶領文臣兢兢業業,鏟除懷有異心的鎮北大将軍,殷其雷接手鎮北十萬大軍,上下一心,擊退異族所有的入侵。

太後對左相感激不盡,為了徹底拉攏左相,便對左相獨女提了親。殷其晟登基第二年,大婚,江于宛成為一國之母。江于宛長得眉清目秀,性子又溫婉,太後很喜歡這個兒媳婦兒,可殷其晟不喜歡。他喜歡的,還是那個想當千古女官的葛采舟。後來,他還是不顧自己母親的反對,毅然迎娶葛采舟為妃,自此後宮佳麗三千如骷髅,只見眼前一粉紅。

殷其晟二十三歲的時候,葛采舟懷上了顧丘。他還記得那晚,厚重的烏雲将月亮擋得嚴嚴實實,空氣沉悶的很,讓人喘不過氣來。他被牽制在書房內議事,脫不開身。等到他半夜事畢回到後宮時,才有人慌慌張張前來禀報,葛采舟難産而亡,孩子也沒有保住。他那一瞬間只覺得天都塌了,再顧不得什麽儀态,拔腿就朝葛采舟的宮裏跑去。可看到的,只是葛采舟毫無生氣的臉,和一個憋得青紫的死嬰。

他那一整晚都沒有離開葛采舟身邊一步,喃喃自語,期盼着葛采舟能夠睜眼回他一句,回應他的,卻始終只有一片死寂。後來有老宮人冒死将他拉倒一個偏僻角落,把被薄被子包裹着的顧丘遞到他手上時,他才知道葛采舟這一胎竟然是個雙胞胎。頭胎生下來後就沒了聲音,葛采舟虛弱至極,只有出氣沒了進氣,眼看也活不成了,那穩婆便沒再對葛采舟動手,徑直走了。偌大的宮殿裏沒有一個人敢替葛采舟去叫太醫,只有那自幼看着葛采舟長大的老宮人不怕死的候在葛采舟身邊伺候着。葛采舟自己也知道命不久矣,不敢再出聲,一個時辰後,第二胎開始冒頭,她硬生生的抗着被撕裂的痛楚,一聲不吭的将第二胎生了下來,交到老宮人手裏後,徹底沒了氣息。

殷其晟這個時候才意識到,當年的忠臣,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膨脹成了賊子。他抱着弱小如同貓兒的孩子,無聲痛哭,孤立無援。這滿朝文武,他不敢相信任何人,連這後宮,都遍布左相的眼睛。他連夜逃出皇城,抱着孩子敲開了顧南洲的別院,将孩子交給了顧南洲,轉身又踏進黑沉沉的皇城。

那年顧南洲正值弱冠,因體弱而常年待在別院中養身體,與世隔絕,鮮有來往。殷其晟将孩子交給他,以性命托付,他伸手接住,從此放棄閑散生活,将自己卷進一場數年之後猛然爆發的風波。

可他并沒有絲毫悔意。他視殷其晟為兄為友,親其所能,忠其所托之事。

他向所有人隐瞞了顧丘的身世,包括他的母親,以及他的兄長。他只是将這孩子起名為顧丘,死活咬定顧丘是顧家的子孫,其餘的一概不談。孩子生母不詳,顧老太太氣的拿梨木拐杖直往顧南洲背上狠命的砸,說顧家世代書香世家,卻出了他這麽個浪蕩兒,敗壞顧家門風。他不出一言辯解,只是對着顧家排位挨個磕頭,帶着顧丘從此長居京郊別院,鮮少再回顧府。

顧丘逐漸長大,越發的粉雕玉琢。顧老太太雖然不滿于重孫生母不詳,但年紀大了,對粉嘟嘟的小孩子總是沒抵抗力的,久而久之,也接受了顧丘的存在。只是顧南洲依舊固執,不肯帶顧丘回顧府,父子倆如同隐士般住在京郊別院,鮮有人知。

從今年夏天開始,事情就有些不對勁了。江府行事越發肆無忌憚,彈劾江左相的奏折如同雪花般飛向皇帝案前。可皇帝不僅不管不問,還将帶頭彈劾的新晉文官一頓訓斥。後來,多年未曾面見聖顏的顧南洲在一個午後被皇帝以敘舊名義召進宮內,卻出言不遜,言辭中暗指皇帝忘恩負義,只顧皇後母家繁榮,而對自己有師恩的顧家不聞不問,只是随便在翰林苑給顧家當家人顧北河一個閑職。江府如今行事猖狂,都是皇帝昏庸無能,任人唯親不惟賢的緣故。皇帝龍顏大怒,當場賞了顧南洲一百大板,并下令不許任何醫者為其醫治,随即将其扔出宮外。

顧南洲顏面全失,回到顧家便不再進一滴水米,不過幾日的功夫就死了個透心涼。顧府上下愁雲籠罩,礙于皇帝氣還未消,顧府也不敢大辦喪事,只得草草了事。

再然後,他就到了下泉村,意外的遇到了沈賽花。

沈賽花托着腮,一臉驚訝:“原來顧丘這麽牛啊!哎呀沒想到我這輩子竟然還能跟皇室的人認識,還給他做飯吃!”

顧南洲被她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我是一定要幫顧丘回到原本屬于他的位置上去的,這件事情,成了我也不會名留青史,敗了卻會拖累我身邊所有的人。賽花,你還有小樹,你......”

“怎麽?不讓我摻和?想什麽呢你,我沈賽花這輩子可都沒想過能見到皇室的人,如今好容易讓我碰上個皇帝的兒子,我怎麽可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沈賽花打斷他的話,一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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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洲正欲再勸,卻被沈賽花捂住了嘴:“你不用再多說。我沈賽花向來就是如此,我既然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那我便沒理由放開你。前路坎坷又如何,大不了一死,那也可以共赴黃泉,也不是什麽遺憾事情。咱們的日子才剛開始,你若是實在覺得愧疚,那等顧丘回去了,你替我要個诰命,再給我準備個熱熱鬧鬧的婚禮,一定要八擡大轎把我娶回去,以後的日子,絕對不能虧待我一絲一毫,也不許娶什麽小老婆回來氣我,你答應不?”

顧南洲反抓住她的手:“好,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你不放開我,我也不放開你。”

寒風吹過,沈賽花索性偎在顧南洲懷裏,目不轉睛的望着顧南洲棱角不甚分明的下巴,偷偷的抿嘴笑。

“你知道嗎,李大哥當時第一次看見你,就說我要是跟你湊合過日子了,以你的長相,我可是一點兒也不虧呢。嘿嘿,老天對我還是挺好的嘛,這麽大個年紀了,還能遇到你。”沈賽花笑出聲。

顧南洲将她摟的更緊,也不言語。

傻姑娘,不吃虧的是我,老天眷顧的也是我!我原以為你我之間永不會相交,可卻從沒想到你會願意改變本來的軌道,來到我身邊。

星河漸隐,明月漸落,天光即亮。往後的日子裏,哪怕盡是黑暗,我也有暖陽恒照。

有雞鳴聲從村頭響起,一時間寂靜了一整晚的村子熱鬧起來。沈賽花對着初升的太陽伸了個懶腰,問:“你家裏那群人怎麽辦?直接殺掉還是我給綁了,你審問審問?”

顧南洲:“怎麽綁?咱們連他們有幾個人都不知道,更別說他們功夫深淺了,貿然行事只怕不妥。”

沈賽花笑:“山人自有妙計。你就別操心這些了,先跟顧丘在這兒等着,我到時候讓小樹來叫你們的時候你再開門,其餘的不管誰來,都不許應聲。”

顧南洲聽她如同叮囑孩童般囑咐他,嘴不由得咧開:“好,那你也小心一些,千萬不要硬碰硬,萬事以你安全為重。”

沈賽花:“知道啦知道啦,我才跟你好上,絕對不會讓自己有什麽危險的,不然怎麽等到你給我要個诰命的日子啊!”

轉身進屋叫醒小樹的時候,顧丘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覺到小樹離去的動作,下意識的伸手抓住小樹的衣角。沈賽花正準備輕輕将顧丘的手拽掉呢,小樹幹脆利落的朝顧丘白嫩嫩的手爪子上狠狠一拍,“啪”得一聲,清脆明亮。顧丘吃痛,放開小樹的衣角,揉了揉自己已經發紅的手,又轉過身睡了過去。

小樹氣定神閑的整了整衣角,道:“走吧。”

沈賽花跟着出了房門,臨關門的時候望了眼睡得昏天暗地的顧丘,心裏還是忍不住嘀咕。

這個慫樣子,怎麽會是皇帝的兒子呢?

這跟說好的王霸之氣,皇室風範,實在是相差甚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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