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場雪細細綿綿的下了好些天。眼見着雪停了,可還沒等着街上的雪化完呢,又是一場新雪鋪天蓋地。外面天寒地凍的,沈賽花也就樂得天天窩在丘簡的小院子裏面,足不出戶,天天圍着被子看雪花。可憐丘簡天天起早貪黑去賭場轉悠,每晚都頂着一身雪回來,對着優哉游哉的沈賽花咬牙切齒。
雪總算是停了。躲了十來天的太陽也總算是願意出來露個臉,雖然還是沒什麽溫度,風一吹照樣讓人縮脖子都縮不及,可總算是晴了。丘簡借着家裏兩個小孩子的由頭,将窩在被子裏的沈賽花揪出來,使喚她穿越半個京都去買盒糕點回來嘗嘗。沈賽花懶得跟他計較,嘟囔兩句,磨磨蹭蹭的出了門。
還沒走多遠呢,就聽得身旁粉樓裏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擡頭看去,卻是綠衣正倚在欄杆上,兩根手指捏着個帕子,正朝她揮得歡實,“你去哪兒啊?”
沈賽花緊了緊衣領,揉揉凍得有些疼的鼻頭,道:“給你家那口子買吃的去。”
綠衣又追問了地方,興沖沖的跑下樓,道:“正好兒我也要去城東邊兒呢,咱倆一起有個伴兒,反正大白天的樓裏也沒啥生意,用不着我盯着。”
沈賽花朝樓裏瞅了瞅,的确沒幾個人影兒,大堂中間也就幾個小丫頭和龜.公正打掃着。她又看了看綠衣身上單薄的衣服,默默的打了個寒顫:“這大冷天兒的,你跑那麽遠幹嘛?”
綠衣笑得神秘:“看男人!”
沈賽花嗤笑:“你還敢看男人,也不怕丘簡知道了,一棒子把醋壇子打翻了,那可就是酸遍方圓十裏了啊。”
綠衣朝她臉上一揮帕子:“我就看看,又不是想睡他,有什麽好吃醋的?你們這些人呀,就是想得多,我可是單純的就看看而已,哪兒像你,不知道想哪兒去了。”
沈賽花:得得得,你臉大你說得對!懶得同綠衣争辯,沈賽花轉身快步走了起來,身後綠衣又嬌聲嚷嚷着讓她走慢些。
路上雪還沒化完,但相對于前幾日一腳下去鞋子都看不見的情況來說,已經好走多了。誰知到了城東,沈賽花才發現街上的雪竟然被掃的幹幹淨淨,連一些只有一人寬的小巷子都是如此,石板路上幹幹淨淨,隔一段距離還放盆矮冬青。
買好了丘簡點名要的糕點,綠衣便拉着沈賽花進了城東最有名的酒樓,找了間靠街的房間,點了兩個小菜,又溫了一壺酒,有一搭沒一搭的同沈賽花閑扯。
沈賽花實在不知道她想幹什麽,問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就閉嘴不問了。房間裏碳爐子燒得正旺,屋裏暖和的很,再加上她又是一大早被丘簡揪了出來,眼皮子重的很,腦子便慢慢迷糊了起來,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街上突然熱鬧了起來,人聲一下子湧了出來,如同燒開了的水。沈賽花迷糊中只當是街上出了什麽熱鬧事情,眼皮卻依舊不帶睜一下。迷糊間聽得身邊的綠衣拖開凳子,朝窗邊跑了過去。下一刻,寒風便猛地鑽了進來,夾雜着街道上的人聲鼎沸。
風吹得背上寒意陣陣,沈賽花再不想睜眼也沒辦法了,只好滿不情願的坐了起來,揉揉被壓得有些疼的臉,朝半邊身子都快伸出窗外的綠衣走過去,問道:“看什麽呢?”
她也将頭伸了出去,卻發現街上的人都朝同一個方向跑去,個個神色激動。然而人頭擁簇,她什麽也看不清,又悻悻的将頭縮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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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衣依舊把脖子伸的老長:“今兒殷将軍回城,大夥兒都是守着路邊兒要看一看他的風采呢。”
聞言,沈賽花又将頭伸出了窗戶,左右搖晃着腦袋,企圖看得清楚一些,可街上行人實在太多,她嘴裏嘟囔:“怎麽走的這麽慢,這麽久了,還離得那麽遠,什麽都看不清楚。”
綠衣見她一副比自己還要着急的樣子,笑道:“你不是不感興趣的嘛,怎麽這會兒突然這麽着急了?”
沈賽花嘿嘿一笑,也不理她。
殷其雷回城的隊伍走的極慢,沈賽花臉都被寒風吹疼了,才離酒樓近了一些,沈賽花也總算是能稍微看到被行人圍着的隊伍。為首的那人一身戎裝,腰間挎劍,盔甲在明晃晃的太陽照耀下泛着寒光,左右兩側分別有一人騎馬同行,只是其中一人身量明顯要更加矮小一些,那厚重的盔甲似乎要把他壓垮一般。
再仔細看去,那左側的矮小親兵竟然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總覺得身量似是故人。待隊伍走得更近了些,沈賽花仔細一瞧,總算是認出了那左側的親兵。
白華。殷其雷左側的親兵模樣打扮的人,分明就是白華。
只是白華怎麽會出現在殷其雷的身邊?還是這般打扮?
沈賽花突然想起那次替白華收拾家中雨水時掉出來的那塊質地上乘的玉佩,裏面隐約刻着一個“殷”字,心中隐約有了猜測。看樣子,白華怕是早就同殷其雷認識,并且關系還不算淺。
回城隊伍已經走到了沈賽花所在酒樓之下,眼看白華就要走過,沈賽花随手将窗棱掰了一塊兒木頭下來,朝白華頭上扔去。一扔即中,白華擡起頭來四處張望,同沈賽花的眼神撞上。沈賽花見她發現了自己,便伸手指了指酒樓,張嘴說了些什麽。
白華微微點頭,沈賽花見她明白自己所言,松了口氣,縮回了頭,将手烤暖和揉揉自己凍得有些疼的臉。
人聲漸漸遠去,綠衣也縮回了脖子,将窗戶關上,又重新坐在桌邊,慢悠悠的喝起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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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中午飯之前,沈賽花和綠衣總算是回到了城西。一進家門,沈賽花便将顧南洲拉進房間,将今日殷其雷回城之事以及白華的出現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顧南洲,“我已經同白華約好,明日再在芙蓉樓見一面。先找她探探口風問問情況,然後咱們再做打算。”
“只是顧丘這邊兒,你恐怕得告訴他實情了。總不可能事到臨頭了,他還不曉得自己該做什麽?”
顧南洲點頭:“如今殷其雷已經回京,以江左相的為人,肯定不會放任他再回柳郡,這樣的話,咱們還得趕緊做打算,好讓殷其雷也有個準備。”
“阿嚏~~”,沈賽花一個響亮的噴嚏,随即揉了揉鼻子。顧南洲見她都進屋這麽會兒了,鼻頭還是通紅,趕忙給她倒了碗熱水,遞到她手裏:“這大冷天的,你就在窗口吹冷風,也不怕凍壞。”
沈賽花喝着熱水:“我這不是怕錯過了嘛。”
顧南洲一臉歉意:“如今我什麽都不能做,倒是你,為這事兒跑來跑去。”
沈賽花見他面色沉重,咧嘴一笑,墊腳擡手揉了揉顧南洲的頭,道:“你是我男人,你的事情我自然要上心。況且如今是在京都,江府又四處派人搜查着你和顧丘的下落,你若是出門,難免會有人認出來,那豈不是危險了。”
顧南洲哭笑不得的拿下她放在自個兒頭頂上的手,将她攬進懷裏:“你呀,哪兒還有個姑娘家家的樣子。再這樣下去,咱們以後過日子,我就得靠你這個當家的了。”
沈賽花在他懷裏偷笑:“也好啊,以後出門,我就告訴別人,你是我沈賽花的人,誰敢惹你,我揍死誰。”
吃過午飯後,顧南洲便将顧丘叫到了房內。沈賽花和小樹将碗筷收拾好端進竈房內燒水洗涮,小樹心不在焉的,手上動作雖然不停,眼睛卻時不時的盯着緊閉的房門。
突然聽得顧丘一聲大喊“你騙人”,随即房門被打開,顧丘跑了出來,淚水糊了滿臉。他跑的急,又是一邊跑一邊用手摸着淚水,腳下一下不小心,便摔倒在院子裏。院子積雪還未化盡,泥濘的很,他這一摔,身上便全是泥水,髒兮兮的。
小樹放下手中的碗出了竈房,還未走到顧丘身邊,顧丘就已經自個兒爬了起來,朝院門處跑。見狀,小樹三兩步跑到他身後,一把揪住他的領子,“你準備去哪兒?”
顧丘不搭理她,使勁兒掙了兩下,卻死活掙不開小樹的手,心裏更加羞憤,吼道:“不用你管,我去哪兒都不用你管,我死在外面了都不管你們的事。你們都是騙子,什麽姓殷,什麽苦衷,你們都在騙我。”
小樹見他哭得厲害,說話都颠三倒四,索性手上一使勁兒,又将他拖進屋子裏,翻找出幹淨衣褲,扔到床上,道:“自個兒把衣服換了,然後乖乖兒的待在這兒,哪兒也不準去。你要是敢跑,跑多少步,我把你腿打成多少截。”
顧丘癟了癟嘴,淚珠又混着臉上的泥水朝下滑,髒兮兮的。小樹揪着袖子将他的臉狠狠擦了又擦,将上面的泥水擦得差不多了才停手,出了房門,順手又将門給關上。
房間外面一片寂靜,屋子裏面也是異常安靜,除了自個兒時不時抽泣的聲音,再沒有其他的響動了。顧丘一個人在房間裏站了許久,才慢吞吞的換上小樹仍在床上的衣服,又爬上床,鑽進被子裏,低聲哭了起來。
顧南洲的話如同一把大銅錘,将他這麽多年平靜的生活擊得粉碎。父親不再是父親,變成了一個陌生人,而自己也不再是自己,被冠上了另一個尊貴的姓氏。賜予他生命的兩個人,一個早已死在了高高城牆內,一個正在其中茍延殘喘。
他在這樣一個有着明晃晃的太陽的午後,被迫擔起了無數人的命運,和撥亂反正的責任。
等顧丘再次睜眼時,窗外已經黑了下來。他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勉強睜開時,也只剩下了一條細縫。院子裏有低聲說話的聲音,大概是丘簡從賭場回來了。竈屋裏也有噼裏啪啦的炒菜聲音,他躲在被窩裏,還能聞到味道。
門被推開,風一瞬間就擠了進來,瞬間寒意撲面。放在窗下的蠟燭被點燃,屋子內瞬間明亮了許多。顧丘偷偷将被子掀開一條縫朝外偷瞄,見地上的影子瘦小,便猜到來人是小樹。
她走到床邊,手裏似乎還端着飯菜,道:“起來吃飯。”
顧丘在被窩裏磨蹭了片刻,才掀開被子,摸索着将棉襖披上,坐了起來。
他端着飯碗安安靜靜的吃着飯,眼皮腫的厲害,眨眼時有些酸澀。小樹坐在一旁盯着他,驀地出聲:“不管以後做什麽,我都會陪着你的,你不用害怕什麽。”
小樹的聲音已經開始變細,更加的溫柔。明明是安慰他的話,顧丘卻鼻頭一酸,眼淚又是憋不住的掉了下來,悉數落盡碗裏。
小樹伸手,安撫般的在他背上輕輕的拍着:“我不騙你,我就在你身邊,你什麽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