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轉眼已經是小年夜了。再過幾天便是除夕,整個京都都開始熱鬧起來,連大雪都壓不住。

可丘簡卻察覺出了不對勁兒。雖說每日禁軍巡邏的次數、人數都同往常一樣,可手中所持裝備卻好了很多,精氣神也與往常不同,嚴肅了許多。往常巡邏時,若是他撞見了,還能站着閑聊一會兒,如今那些個禁軍一個個的目不斜視,連腮幫子都不敢亂動。

掩蓋在忙碌熱鬧的氣氛下的,是山雨欲來的壓抑。

自那夜顧南洲帶着顧丘從将軍府回來後,丘簡的小院子便多了許多不速之客。有兩三次他半夜起來去茅房,冷不丁的看見房頂上有兩三個人頭擠在一塊兒,吓得他滿腦子瞌睡蟲一下子全沒了蹤影。他心裏氣不過,卻又知道這些人全是殷其雷安排過來保護顧丘的,又不好再說什麽。

這天夜裏,正是酣睡好時間,院門卻被輕輕拍響。聲音微弱,一個不留神便忽略了過去。好在丘簡因為頭頂上那些不速之客的存在而淺眠,聽得聲音,趕忙起身批了衣服去開門。誰知院門打開,門外卻空無一人,丘簡心中生疑,踏出院門左右張望,卻依舊沒有人影。他收回腳時,才察覺出不對勁兒,低頭一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正躺在他腳邊。

那人影聲音微弱:“丘大哥......”一張口,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丘簡認出那是他手下負責盯着江府動靜兒的小兄弟之一,名字叫廣河的,一時間吓了一跳,連忙将人搬進院子裏,又喊醒顧南洲和沈賽花,一同聚在丘簡的房間裏。

燭光照耀下,廣河的傷勢顯得更加嚴重。厚重的棉衣已經全被血染透,渾身上下找不出一塊兒好的地方來,臉色慘白,嘴凍得烏青,呼吸也微弱的很。

丘簡轉身便要出門去找郎中,卻在門口處被殷其雷的人攔住:“他傷勢太重,活不了了,你還不如把他弄醒,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丘簡聞言,一臉怒色,揮拳便要打向面前人的臉,面前的人也不還手,只閃身躲過,丘簡氣急,又揮了一拳,卻被沈賽花拉住拳頭,斥道:“丘簡,他說的是實情,你不必向他發火。”又将丘簡拉至床前,等着廣河醒轉。

顧南洲倒了碗熱水給廣河喂了下去,又使勁兒掐了掐他的人中,廣河這才睜開了眼睛,眼珠轉了轉,見丘簡站在一旁,才開口道:“丘哥,我們被發現了,林楊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嘴裏又吐出了一口血。

丘簡不忍看他,将臉撇至一旁。

廣河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任沈賽花輕輕擦掉自己嘴邊的血,又道:“那地方在京郊的一個莊子上,莊子前面有兩顆柳樹,地方不難找,只是要小心,莊子裏人不少,武功也不弱。那裏面有個婦人,懷了身孕,那些人把她護得很緊。”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便再也出不了聲了,眼神逐漸渙散。沈賽花伸手将他眼皮輕輕一撫,他便再也睜不開了。

顧南洲心裏不好受,卻也知道此刻不是傷感的時候,起身走到門外候着的人身邊,道:“你們現在,一人回去将這事禀報給将軍,兩人先去他說的地方探個究竟,千萬不要耽誤,也千萬要注意安全。”

那人點點頭,一躍又上了房頂,一番低語後,各自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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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府內。殷其雷一臉睡意,聽着跪在身前的人細細禀報着廣河所言之事。良久,打了個哈欠,道:“你再挑幾人,一同去那莊子上瞧瞧。我頂多給你一天的時間,明日午時之前,一定要給我把人找出來,不管用什麽辦法,我要在明天午時之前看到所謂的孕婦。”

“屬下遵命。”

殷其雷起身,推開房門,卻不急着回自個兒卧房,反而轉了個彎,一路慢悠悠的走着,最終站在一件漆黑的房門前,輕輕叩響。

屋內響起白華的聲音,迷迷糊糊的,還帶着睡意:“誰呀?”

殷其雷低頭一笑:“我有個東西,想讓你幫忙保管幾天。”

白華開了門,睡眼惺忪:“這大半夜的又發什麽瘋,有什麽東西不能明早再說?”

殷其雷伸手捏住白華的臉,使勁兒朝兩邊扯了又扯:“明兒我估計得一大早就出門,你那時肯定在睡覺,所以我現在過來把東西給你,你明早也就不用被我打擾,可以睡很久了。”

白華拍開他的手,一臉不耐:“什麽東西,要給便快些給,我還要睡覺呢。”

殷其雷伸手遞給她一塊玉,又趁她不注意将她拉至自己懷裏,低頭狠狠吻了上去。白華一時間沒防備,便被他得了手,心裏又羞又惱,無奈嘴上不得空,只好伸手使勁兒捶着殷其雷的背。

約莫被打得疼了,殷其雷總算是放開了白華,低聲道:“乖一些,手放在我背上就好了,不用多動。”說罷,又低頭親了上去。

白華掙紮無果,索性閉了眼睛,跟着他的節奏慢慢沉淪。他心裏揣着事情,眉頭都有些皺,她看在眼裏,卻不知該怎麽做,最終也只是将手輕輕放在他寬厚的背上,一下一下的輕拍着,如同哄着深夜裏哭鬧的孩童。

良久,殷其雷總算是放開懷裏的白華,道:“等我這次回來,給你個将軍夫人當當如何?”

白華見他披着的披風有些散開,擡手替他理了理衣服,道:“等你回來,一切都好說。”

殷其雷又湊到她臉上親了一口:“放心,我命大的很,肯定能回來,你把我給你的東西看好就行,到時候沒準兒有大用處呢。”

白華擔憂:“該怎麽用?”

殷其雷道:“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又将她推進門,“快睡吧。夜裏風大,你可別着涼了。”

說罷,便轉身離去。白華站在門口處,一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才轉身進了屋子。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曾大亮,整個京都還是個灰蒙蒙的樣子,宮裏便來了宮人,手持聖旨,将殷其雷召進宮中。

原以為不過是今上同胞弟之間敘舊,誰知正午時分,将軍府就被禁軍重重包圍,裏三層外三層,硬是把将軍府變成了個鐵桶。下午天快黑的時候,殷将軍酒醉,同今上争執,言辭間頗有自立為王之意,并失手将今上刺傷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都。

一時間整個京都人心惶惶,紛紛猜測着事态會如何發展。天還未黑,京都城門就已經緊閉,許多趁年關走親戚的百姓被困在城外,怨聲載道。

整個京都內陰雲蓋頂,丘簡的小院子裏更是如此。沈賽花期間跑去城東,試圖潛進将軍府找白華問個清楚,卻連宜原大街的路口都沒進去,就被禁軍轟了出來。沒有任何消息,沈賽花等人只能坐在院子裏幹等。

皇城內,宮門緊閉。

紅燭已經燃了一大半,卻沒人敢進來換新的蠟燭。大殿內血跡蔓延,橫七豎八的躺了七八個宮女太監的屍體,皆是一刀封喉,傷口細如發絲。

江于宛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匕首,臉色蒼白,雙腿忍不住顫抖。殷其雷嘲諷的看了眼她,涼涼道:“我再問你最後一遍,解藥在哪兒?”

他身後的龍床上,帷幔中,躺着瘦弱不堪的殷其晟,雙眼緊閉,面色柔和,如同陷入沉睡。

江于宛咽了咽口水,戰栗道:“我,我沒騙你,他中毒好些年了,如今已經是病入膏肓了,沒藥可醫的。”

身後的殷其晟突然出了聲:“她說的是真的,你也不用逼她了。朕如今已是油盡燈枯,你再逼她,她也沒辦法起死回生。”

殷其雷怒道:“你就任着她給你下毒?”

殷其晟勉力坐了起來,掩唇低咳:“若非如此,朕又怎會哄得江有泗真的以為他掌控了一切呢?做大事者,總要有所犧牲的。”

殷其雷:“你分明是......”分明是沒了活下去的心,才會任着江于宛日複一日的毒害着自己。

是對自己的懲罰?懲罰當初沒能護好那個傻子?

望着瘦可見骨的殷其晟,殷其雷一時間喉頭疼得厲害,索性撇過頭去,不再看他,沉聲道:“你如今的情況,明天還能上朝嗎?”

殷其晟知道他心裏難受,忍住咳嗽,道:“可以的。朕先睡一會兒,天亮了你叫醒朕。”

殷其雷聽他聲音已經異常虛弱,心裏直打鼓,想了想,輕聲道:“他長得很可愛,粉雕玉琢的,也不知道像誰,你應該看看的。”

殷其晟枯如死灰的眼睛一亮,盯着頭頂的帷幔,道:“應該是像她吧。朕小時候便一副老相,若是長得像朕,哪兒來的粉雕玉琢。”

被縛在一旁的江于宛聞言,轉頭看向躺在床上的殷其晟,眼中滿滿都是怨毒。

殷其晟自然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怨氣,他心裏多少對她也有些愧疚,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得翻了個身子,又沉沉得睡了過去。

人總是自私的,只想對得起自己心裏愛着的人,旁人傷的如何,便沒心思再管了。

他曉得江于宛求得不過是父慈子孝,舉案齊眉。可他給不了,他把這一切都給了那片晨曦中發着光的葛采舟。他許她後位,讓她成為一國之母,這便是他所有能給的了。

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勉強,都可以割舍,可唯獨情之一事無法勉強絲毫,不愛就是不愛,任你在他身後哭得撕心裂肺,任你窮途跋涉只為見他一面,任你為他冷風寒雨欺身,他依舊不愛。

他對不住葛采舟,沒能保住她的命。可他也對不住江于宛,硬生生讓她一生中最好的年華都耗在了這深深宮牆內。

只是這人世間,紛繁複雜,誰又真的對得起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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