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将軍府被包圍的第二日清晨,鼓聲照常響起,百官入朝。左相府內昨夜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一夜未眠。
辰時三刻,丘簡的院門被拍響。打開院門,為首是個身着盔甲的漢子,身後還跟了一隊禁軍。那漢子不等丘簡開口,便朗聲問道道:“顧二公子可在?我家主子有要事相邀。”
丘簡隐約認得面前這人是禁軍中一個不算小的頭頭兒,正欲回話,沈賽花突然開了房門出來:“什麽顧二公子?軍爺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那漢子笑道:“夫人莫害怕,小的是奉了殷将軍的命來的,特意請顧二公子進宮一趟,有要事要同他商量呢。”
沈賽花卻依舊一副聽不懂的樣子,“哎呀軍爺,咱們這小門小戶的,哪兒來的什麽公子不公子的,軍爺肯定是找錯地方了。要不這樣,我再幫您問問這附近有沒有什麽顧二公子的?”
漢子正欲再辯解,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慘叫,他回頭望去時,一把泛着血腥味的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面上反射着陽光,異常的刺眼。
刀尖上的血最終滑落,悉數滴在了他的衣服上。身後執刀人輕蔑一笑,手上一用力,血便噴射出來。
不過片刻之間,剛剛敲門的那隊人便全倒在了巷子裏,血開始順着青石板之間的縫隙蔓延。沈賽花對着面前的人道:“多謝出手相助。”
那人拱了拱手:“姑娘不必言謝,我們奉将軍之命保護顧公子,這都是我們份內的事情。”
門口血腥味重的很,沈賽花讓開身子,道:“不知該怎麽稱呼?”
那人道:“姑娘叫我長風就好。”
沈賽花:“長風大哥,先進屋吧,這門口風大,血腥味兒重的很。”
長風聞言,收了手中的刀,領着身後幾人進了院子。誰知還沒走幾步呢,院門口又有人問到:“顧二公子可在?”
聞言,長風等人手中刀便出了鞘,沈賽花搖搖頭,低聲道:“我先去問問。”又走至院門口,将院門打開。
這回為首的卻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監,頭發花白,連眉毛都是白的。見沈賽花開門,便笑眯眯道:“還勞煩姑娘請顧二公子出來一下,同老奴進一趟宮。”
沈賽花正欲張口敷衍過去,顧南洲卻突然出聲道:“李公公,多年未見了,身子可好?”
Advertisement
李公公見了顧南洲,忙彎了身子,道:“多謝顧少爺挂念。”又道,“還勞煩顧少爺收拾一番,帶着小太...小少爺一同走一趟吧。”
顧南洲點頭,道:“您先進屋坐着,待我們收拾一番,馬上出發。”
李公公聞言,跟着沈賽花進了堂屋。顧南洲則進了自己的卧房,替顧丘翻找着出門的衣服,只是手中動作越來越慢,眼睛也有點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東西。
顧丘難得乖巧的坐在床邊,看着顧南洲在一旁忙活。良久,顧南洲總算是将衣服放在了顧丘的身邊,沉聲道:“換上吧。”
顧丘順從的換上身邊這件寶藍色長衫,系好腰帶,站在顧南洲面前,沉默許久。顧南洲起身朝門外走去,道:“走吧。”
顧丘突然出聲:“爹。”
顧南洲腳步一頓,狠狠閉了閉眼,才轉過身子對着顧丘笑道:“可不能再叫我爹啦。今後,你便是殷丘了。”
顧丘卻突然撲過來将他的腿抱住,臉埋在他的衣服裏,道:“這是最後一次了,爹爹,以後我便不叫了。您曾經教過我,人生而有命,為人子,為人父,為人臣,為人君,都有自己應做之事,我也一樣。往後的日子我需要承擔起我背負的東西,再也不會是顧丘了,再也不是您的兒子了。可是我會永遠記得顧丘,記得他的父親。”
顧南洲低頭望着只及自己腰間的顧丘,心裏百般不是滋味。他如今也只是個未滿九歲的孩童,卻要背負着從血脈中帶來的東西。顧南洲想起最初的時候,那時候的顧丘還尚在襁褓,瘦瘦小小的一團,比其他的出生嬰孩要瘦弱上許多,連哭聲都不及別人響亮。
那時候,顧南洲生怕顧丘活不了,時時刻刻都待在他身邊,一步也不敢離開,就連奶娘給顧丘喂奶時,他也頂多到外間等着。別院裏丫鬟少,他又害怕那些小丫鬟粗手粗腳的碰着顧丘,索性自己一人把顧丘的吃喝拉撒全包了,由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後來的應對自如,他不曉得經過了多少歲月。
後來顧丘身體慢慢的好了起來,最初的瘦弱不見,逐漸變成了一個胖嘟嘟的小肉團,在別院裏四處瘋鬧,他心裏都不知道有多得意。
這九年的時間太長,長到他都快忘記了,眼前這個孩子,終歸有一天是要離開他的。
眼眶一酸,眼淚再也忍不住,自臉龐滑落。他擡手覆上顧丘的頭,道:“你若是難受,便抱着爹爹的腿哭一會兒吧。只是出了這院門,你便不能再哭了。你即将要面對的一切,沒有可以讓你軟弱的地方。”
顧丘将顧南洲抱得更緊,嘴裏沒有聲音,背卻顫的更厲害了。許久,顧丘松開雙手,整了整衣衫,道:“走吧。”
一瞬間,往日稚嫩的顧丘便不複存在。
顧南洲下意識的伸要牽住他的手,卻又在半途中收了回去,側過身子,讓顧丘走在了前頭,自己則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後。
堂屋裏的李公公見了顧丘,端着茶碗的手都有些顫抖。顧南洲對着李公公道:“公公,這就走吧,莫讓人等急了。”
李公公回過神來,連連點頭,起身出了院門。
巷口處早已備好了馬車,顧丘被李公公扶着上了馬車,顧南洲則站在馬車旁,沈賽花低聲道:“你早些回來,我做好飯等你。”
車內的顧丘聞言,掀開車簾,一臉期待的望向一旁的小樹,指望着小樹也說幾句話,卻半天沒有回應。顧丘挫敗,只好開口道:“你在家等我,莫要太擔心。”
小樹掀了掀眼皮:“嗯。”
顧丘:“......”
見顧南洲上了車,車夫一揚馬鞭,車輪便滾動起來。
良久,沈賽花牽起小樹的手,道:“先回去吧。”
顧南洲這一去,便是毫無音訊,直到太陽落山,也沒有回來的跡象。丘簡朝皇城那邊跑了好幾趟,卻只看得見緊閉的城門。
半夜的時候,原本早已宵禁的街上突然熱鬧起來。馬蹄聲淩亂,鐵甲聲響遍整個京都,時不時的有府邸大門被撞開的聲音,之後便是各種驚聲尖叫。
沈賽花從夢中驚醒,聽得路上有人大嚷,忙起身望去,只見城東方向火光沖天,照的京都半邊天空都是紅色的。丘簡突然從門外跑了進來,臉色陰沉:“将軍府失火了。”
沈賽花一驚,“那白華呢?”
丘簡道:“不清楚。那火起的突然,火勢又大的很,如今宜原大街上亂成一團,根本打探不到白華的消息。”
“到底怎麽回事?顧南洲不是帶着顧丘進宮了嗎?他們兩個呢?有沒有消息?”
丘簡:“江有泗那老賊來陰的不成,直接造反了呗。我聽說,禁軍副統領是他以前的門生,一槍将統領殺了,奪了調令,現在正帶着禁軍挨家挨戶的抓那些文臣的家眷呢。”
“那顧南洲他們呢?你可有消息?”聽得江有泗造反的消息,沈賽花心裏更加擔心顧南洲二人的安危,抓着丘簡的胳膊連聲問道。
然而丘簡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皇城城門緊閉,一個人都沒出來過,我去了好幾趟,什麽消息都打探不得。”頓了頓,又安慰道,“不過你放心,殷将軍還在宮裏呢,他們的安危肯定是沒問題的。”
丘簡雖然出言安慰,可沈賽花心裏的擔心卻絲毫未減。先前的睡意早已蕩然無存,她索性點燃蠟燭,坐在桌邊等着消息。
******
回頭望了眼燃着大火的将軍府,白華狠狠的磨了磨後槽牙:你奶奶的!逼得老娘我把自個兒窩都給燒了,看老娘我以後怎麽跟你算這筆賬。
火勢太大,眼看着便要波及到宜原大街上其他的人家,街上家家戶戶都出了人,忙不疊的端着水朝将軍府跑去,宜原大街上一時間燈火通明,熱鬧得很。白華乘着亂,趕緊朝城門方向跑去,片刻都不敢歇息。
一路狂奔,順便還要躲開戒嚴的禁軍,白華可算是累得夠嗆,好容易偷摸兒的到了城門處,此時累得她連氣都喘不勻了,張着嘴狠命的吸氣,就差沒耷拉個舌頭了。
喘過氣來的白華躲在城門對面的小巷子裏,數了數守在城門處的禁軍,一時間頭疼不已:她待在這兒不過一刻的時間,城門處就走過了三支禁軍小隊,這麽多人,她一個弱女子,怎麽出的去?殷其雷還說她到這兒了肯定會有人幫她指路,帶她出去,可如今她倒是到了,指路的人呢?
“他奶奶的,說好的給老娘指路呢?都不曉得死哪兒去了!”白華等得不耐煩了,低聲嘟囔道。
“屬下沒死。”
頭頂上突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活生生的把白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華擡頭望去,一個黑影正蹲在她靠着的那堵牆的牆頭上。下一刻,那黑影矯健一跳,輕輕落在白華面前。“屬下清風。”
白華從地上爬起來,淡定的拍了拍手上的灰,清了清嗓子,道:“前面帶路。”
清風颔首,轉身朝巷外走去。白華趁他背對着自己,飛快的伸手揉了揉自己屁股,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在清風身後。
等到白華看見清風所指的出城的路時,徹底懵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