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帝鳳

皇帝字字如珠,擲地有聲。

長公主一旁拍掌笑道:“瑤姊姊,我就說父皇必然愛極了你,果真言中了。這樣極好,瑤姊姊與我即可時時相聚了。”

皇帝溫暖的目光在愛女面上如和風拂過,柔聲道:“玉兒也喜歡瑤姊姊,是麽?”

長公主瞟他一眼,扁扁嘴道:“瑤姊姊不止美若仙子,肌體自香,心性也是空靈飄逸,玉兒豈有不喜歡的?再則,是玉兒先喜歡上的,父皇不許搶了去。”

皇帝不由大笑:“好,父皇先讓你們相處一段時光,等你滿意了,再還給父皇,如何?”

“玉兒胡鬧!豈有嬌女與父皇搶奪嫔妃的?”皇太後盈盈含笑,摯過長公主的手,握在手心溫柔撫摩,一壁回眸望定蕭瑤,瞳中光彩琉璃,噙絲婉色。

長公主晃一晃她的廣袖,俏皮倚在她臂上:“皇祖母,玉兒好喜歡瑤姊姊,皇祖母快賜封最好的宮殿予她。”

蕭瑤細汗滲額,恨不能踩她一腳,卻又只能勉強含了得體的容色,不敢造次。

皇太後嗔了長公主一目,笑容盈睫:“好玉兒,莫急,容皇祖母想想。”說着,眼風睇了一眼皇帝,微笑道:“皇帝語中之意,哀家是明白了,心兒與哀家相似,哀家就不用另搬懿旨了。五彩慶雲,數載難逢,慶雲現,盛世出。彩雲是天賜,彩雲下的女子亦是非凡之品,乃帝鳳之兆。哀家作主,蕭瑤就此留在宮中,待她年滿十三,即刻冊封離歡妃,皇帝後宮從今兒起特加妃位,位分皇後之下夫人之上,備位離歡宮侍駕,以期昌盛我大漢福祚。”皇太後鳳目蘊滿喜悅,宮中歲月靜寂如死水,很久沒有這般開懷如少年人的爽朗情愫了。

長公主綻笑如蓮:“離歡宮,真的是最好,原來父皇是為瑤姊姊準備的!”

皇後眸華一跳,離歡宮?

離歡宮築基之初,離歡花便遍植宮苑角落,不雜一株別花。離歡宮每年都在添加離歡花樹,是為了打破七年一次的無花開放之苦,如此遞增,便是年年花色鮮豔了。

離歡花傳說有駐顏之效,住在離歡宮的女子無遲暮之悲。

離歡宮裏離歡妃,離歡花下美笑靥。

曾經合宮沸議,宮落誰家?人人翹首以盼,都想奪得聖寵,得了那絕代離歡宮賞賜。

料不到皇太後早已心有所屬,或許也是陛下心有所屬。那幸運的女子不是她母儀天下的皇後,也非聖寵多年的衛子夫,而是一介乳臭未幹的侯府千金,就因為她降生時赤雁神鳥栖在其母召離窗外香樟樹之上,朝野民間一皆沸反盈天,赤雁女為天家所降,那她自然也是尊貴無比的身份了。

人未進宮,皇太後已寵得露骨,而位分直逼皇後,勢頭俨然有淩駕她皇後之上的意味了。

皇後攥緊手中的鳳凰羅帕,牙根暗咬,眸中利芒冷如玄鐵,恨不能綿如化魂散,化卻眼前讓人絕望倉皇的妙齡少女。

“多謝皇太後,臣妾領旨。”召離不得不出言謝恩,一并重重一叩,養育了多年的愛女,嫁了皇帝是富貴榮華頃刻間,然而嫁女本是賜福旁人,于她卻要跪拜謝恩,也是悲哀一樁了。

蕭瑤低眸下心,只字不吐,心若飲了一卮苦汁,苦不堪言,唯有寂寂才好過一絲。

皇太後顧不及看她,只喚召離起身,高興點頭道:“罷了,列侯女配得起皇帝,總比那些個身份卑微的女子也入宮當了夫人強上百倍。”

衛子夫胸中一痛,低眸垂眉,暗自平靜心氣,再擡眸,淡逸一笑。

“多謝母後!”皇帝龍眉攏了欣慰的笑意,眸華盯牢眼前清麗絕俗的女子,雖然不過十四虛歲,即滿十三,卻是長身玉立,秋水為神玉為骨的奇绮女子。綠衣烏鬓,玉手藍镯,一彎芊眉,笑靥流動,長睫如羽翩然,洇着清淡如菊的芬芳。

自是別個風姿濯濯,幽妍清倩。整個人似竹般靜默雅立在梨花下,仿佛絢華曼麗又似清水潺婉的一幅絕色畫面。

她不言不語,美目流盼,盈盈一望。

皇帝心中一癡,捏捏她的柔荑,柔聲如羽道:“瑤兒,母後旨意可聽清楚了?”

蕭瑤不知是羞還是愁怨,微微弱語:“蕭瑤聽明白了,蕭瑤謝恩!”

與語同時,淡淡一福。

皇上用力挽她道:“瑤兒同意便好,朕聞你愛靜,不如朕陪你園中散散如何?”

皇後身後的一幹妃嫔神色俱楚,衛夫人亦是眉色一憂,皇帝對她果真是雲泥之別,寵之以聖心給予。

皇帝是天下最尊貴之人,何曾屈身陪妃嫔之說?只有妃嫔想方設法求見皇帝一面的悲涼而已。妃子再美,徒然宮花寂寞紅,也是莫大的悲哀。所謂盛色累人,妃子因美而入寂地,拘禁在繁華麗籠之中,至死也不過強撐顏面罷了。

蕭瑤沉吟未答,長公主先拊掌笑道:“瑤姊姊,你才說想要看遍名花來着,節下有父皇陪同,再穩妥不過了,父皇可要有耐心來着,瑤姊姊腳力神着呢。”

“哦,如何神來着,莫非會飛不成?”皇帝笑谑。

長公主掩唇俏笑,故作神秘不肯吐露。

召離規矩地退回原列,低眸不再望了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後與皇帝,陷入沉思中。

諸侯王妃夫人們屏氣凝神,目光一皆瞟向召離,是羨慕,是嫉妒,是憤恨,唯有各自心知了。

人群靜處一角,淮南王王後蓼荼恰巧立在召離身前,回瞳望一眼召離,美唇含了不傳六耳的溫婉:“恭喜蕭夫人,育瓜世家代代人才輩出,召氏嫡女人人為侯夫人,可惜了令女弟只能屈身淮南王夫人了,雖為妾妃,難為她乖巧恭順,還敬着孤幾分。”

她的聲音聽似溫婉有餘,而恨意頗足。

召離眉骨一酸,恭敬道:“妾女弟承蒙王後寵溺,是女弟之幸,女弟感激王後尚不及,哪裏會有屈身之說呢?妾也極敬王後,若王後不嫌棄,妾明日遣人呈上幾株藍苦薏,也叫琉璃繁露來着,極是香雅,有駐顏功效,妾願王後國色天香與月長長久久。”

“孤多謝夫人美意了。令女弟為何不擅莳花卻也肌體自香?”淮南王王後不冷不熱道。

“妾女弟自幼嗜好調粉弄脂,而妾則愛莳花弄草,召家女子肌體自香,是出世便食用香花緣故,別無其他秘術。”召離柔婉一笑。

淮南王王後挑眉凝她,若有所思,瞳華蘊了別樣顏色:“哦?那阿房也是食了花事,才有肌體自香了?怪着一股清香味兒,惹她父王百般寵愛,甚至超過了陵兒。”

劉陵是嫡翁主,若外侄女阿房以庶翁主身份卻得了淮南王寵愛,那是大大不妙了。

召離極力掩去憂傷,清泠道:“劉陵翁主年紀甚小,也最合食用香花來着,若王後不棄,妾調配些方兒,保嫡翁主清香蓋世,絕代佳人。”

“甚好,孤正有此意。”淮南王王後微微一笑,眉上飄過一毫冷厲。

身後不知是誰站立不住,稍稍歪了一下,側亂人群,淮南王王後趁機走開。

召離無心顧她,望向蕭瑤。她眉目清淺,淡韻點眸,不知怎地暗生悵然若失,原來自己也并非十分渴望愛女入宮麽?愛女即便觸範了皇太後聖顏,終究還是鳳命所歸,天意難違啊,女兒,你切莫使小性子!廢國滅族之罪你擔當不起!

仿若母女連心,蕭瑤擡眸凝望召離一目,唇角微勾,一渦堅定的神采飄過,握緊手中的梨花,平息定心氣,強撐着少女如花的笑容,穩妥行了一禮,清泠泠道:“陛下聖寵,臣女不敢不從。只是臣女母親體弱多病,臣女想多陪母親幾月時光。陛下是聖主,千古一帝,才有赤雁慶雲祥瑞接踵而至,自然也是萬壽福祚。臣女有幸,歲滿之時,自願進宮陪伴陛下天長地久,侍奉皇太後長生無極,長樂未央!”

皇太後蹙眉凝她,唇畔有絲不豫,長公主淘氣晃了晃她的膀子,在耳邊呵氣如蘭道:“皇祖母,不許動怒,瑤姊姊小女兒家心态,還未脫玩性呢。拘禁早了,可別悶出病來才好,不如讓她自由一段時光可好?等進了宮,皇祖母再用宮規懲治她不遲,早晚脫不了皇祖母的神掌鳳威呢。”

皇太後被她晃得頭暈,搖頭笑嗔:“玉兒,莫胡鬧,讓你父皇作主,妃子是他的,又不是陪我來着,早些晚些于我也實無好壞之說。皇帝,你瞧着辦吧!哀家可不想惹人怨怼!”

皇帝面色微變,眉宇一抹失落滑過,又細若風衣淡淡隐去,溫煦如玉,灑脫一笑,目光仿佛千年的泉水沉靜安篤,揚眉定聲道:“好,依你!三月之後,朕親自迎你回宮!”

蕭瑤心中歡喜,腦前閃過女神相許負捉摸不定的面容,她唇邊撚一絲意味深長的怪韻:“丫頭,若想改變神鳥栖樟的命運,除非你讓赤雁落潭,那代價,你可否承受?”

赤雁落潭,形同普通大雁了。

但雁終究是高飛翺翔,自在天宇,也是幸事一樁。

能否承受,不試又如何知道?

蕭瑤自信揚眸。

許負粲笑如妖。

八十四歲之人,黑發泛澤,豈非妖精麽?

不管她如何神算先知,我蕭瑤定要賭它一賭!

蕭瑤美目噙笑,伸腕挽住皇帝的左臂,唇角彎彎,俏色道:“陛下,蕭瑤請陛下園中一游,傳聞長樂宮名花異草上萬種,蕭瑤不知幾日才看得完呢。”

一番話說得嬌媚溫娴,美瞳流麗轉轉,潋滟十分,動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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