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賞花

皇帝癡癡盯牢她,恨不能立即與她一邊自在去,而不是眼下如許貴婦嫔妃的眼光底下黯然銷魂,心底是又憐又怨,且惱她不肯早進宮陪駕,偏偏晚了四個月的光景,讓他睹畫思念焦心,換作旁的女子,不知多感恩戴德呢。

皇帝無奈,越性爽朗大笑,揚掌握住她的柔荑,清朗道:“瑤兒想看幾日,朕就陪幾日!”

“好,陛下不許反悔,不許說累來着!”蕭瑤戲谑笑道,眸光如水,清澈得令人沉醉其中,心亂神迷。

皇帝大笑幾聲,攜了她便走。

華裳飄逸絕倫,綠裳清婉迷麗。

一雙絕世背影,留下驚天動地,這一刻的絢爛凝在數百雙明眸麗眉上,刻在心版裏。

一幹內侍宮女遠遠尾随其後,仿佛五彩慶雲長長拖曳的尾羽。

長公主幡然醒悟,褰裳擡腳,大聲叫:“父皇等等我,我也要陪瑤姊姊!你不許搶了去!”

衛子夫吓得一哆嗦,伸手掣住她,捂住她的紅唇,輕聲道:“小祖宗,不許胡鬧!”

“玉兒過來,陪皇祖母玉液池中走走,皇祖母好久沒去玉液池了,不知那些銀鹇彩鸾是否也怨皇祖母呢?皇後,時辰不早了,中宮治宴,皇後辛苦!辛苦也是福,福慧雙修更是福祚綿長。家宴席上,哀家定命皇帝為皇後親捧玉卮,以謝皇後執掌六宮數十年平靜無波!”皇太後唇尖綻鋒,面容卻是一派溫厚和悅,攜了長公主的手,一老一少聊着心儀的鳥兒,慢慢悠悠往玉液池走去。

皇後諾諾,領着妃嫔命婦們前往未央宮。

皇後壽誕,中宮治宴,是她份內之事,即使心境要噴出火泉來,也只能暫時忍耐了。

蕭瑤,孤豈能讓你永遠逍遙如鳳得意如雁?

即使你是鳳,也是落架的鳳凰困死溝渠丘壑。即使你是雁,也要折了你飛翔的神翅,再也栖不了皇家千年宮樟。

且讓你風光旖旎一時也罷!

皇後攥緊手中的鳳凰羅帕,絞成一線,仿佛化一道利箭射去眼前的陰影佳人。

美瞳,蘊了冷霜,如千年冰鐵,寒漠一笑。

那笑,落入淮南王王後眼中,微微一驚,旋即了然,也是冰淡的美瞳中泛開冷酷的笑意。

花豔,葉嫩。

長樂宮名花異草奇果奪人心魂。

蕭瑤樂在其中,不知疲倦。宛如一只綠蝶飄逸,穿梭不停,直把皇帝繞得頭暈目眩。

“瑤兒,你歇歇!你使的什麽步法,比蛱蝶還快,朕受不了了。真個被玉兒說中了。”皇帝倚石喘息,面色憊意橫生。

小意子攆不上二人,遠遠地,抱着一株梨樹撐着氣兒。

蕭瑤撲哧笑開,折回身來,挽住皇帝的臂膀,眸華粲盈,語帶戲谑:“陛下,你年輕力勝,怎地不如蕭瑤了?蕭瑤還是女流呢!”

她自從進了後花園,自始至終以你稱呼,似乎忘記尊卑之道,皇帝唇角微勾,伸手戳她額頭一指,薄嗔:“瑤兒嫌我老了?”

“陛下豐儀神武,怎會老?蕭瑤是想着陛下說要陪我看遍園中名花的,這會子天欲黑了,宮禁時辰一到,蕭瑤要出宮了,再則陛下還要陪皇後家宴呢,所以蕭瑤才急性了些,累了陛下,蕭瑤知罪。”蕭瑤一壁笑,一壁加快語速,明明地,眸中有調皮的色彩泛開。

皇帝不由笑出聲來:“瑤兒原來為了賞花,連朕也是多餘的了。想不到朕也會被人忽視,而且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真真氣人!”

皇帝眸華溫色如春,眼前的女子一颦一笑,牽柔他心底最硬石的那一塊,突地有年華如她的感覺,青梅時光如此美好,怎不讓人缱绻纏綿?

這世間帝身最貴,卻敵不過歲月的風翼撲棱。

皇帝心中驀然有失落之感。

蕭瑤适時翻腕攜住他的手,眉目清清,唇邊綻滿柔潤,淺笑盈眸:“陛下,我牽着你走,你再撐一撐,可好?”

名花解語,傷意瞬間消融,皇帝失笑:“好,借瑤兒柔荑一用!”

蕭瑤拉着他溫暖的手掌,兩人衣袂飄飄,向前跑去。

“瑤兒,你還未回答朕,你使的什麽步法?朕從未見過!”皇帝連跑邊問,奇怪她長裙蕩漾,遇影翩移,仿佛被風吹悠,極為輕盈巧妙。

蕭瑤明眸如兩丸黑寶石,晃他一目,笑若離歡:“陛下,我整日深鎖侯府,哪裏會什麽步法?不過是月母親平時好與我月下花間弄影罷了,追逐月影久了,便跑得快而已。”

皇帝笑道:“追逐月影方是少小時光,朕倒是忘了這無邪年華。”

“陛下一國之君,哪裏記得微末小事?陛下,這花好美,叫什麽來着?”蕭瑤止住腳步,折了一枝在手,不等他回答,碧裙又迎風漾開。

皇帝搖頭,笑意點眸,真是無邪的女子,可人心扉。

蕭瑤暗笑染睫,月母親教她“借月弄影”,不過是因她淘氣糾纏,才無奈傳她的步法,據說除了用來逃跑,別無用處。

小意子好不容易逐上,又見遠去,急得大叫:“陛下,月色上來了,皇後長樂宮等您賜宴呢。”

皇帝回眸,面色歡然:“去,告訴皇後,朕今兒有事,改日再補她。”

等小意子回過神來,人已不見。

小意子怨嗨一聲,跺腳道:“陛下,您自尋禍端了。”

他蔫蔫回折,吓了一跳,矮身跪倒,顫悠悠道:“皇後,陛下……”

皇後修竹般昂立在長青樹下,華衣美步搖,冷若冰霜睇他一目,憤然甩袖。

袖落芒射,牡丹紋上幾道金珠刺眼,那是精繡的鳳凰火眸,仿佛噬人魂魄。

風過,花落一地。

月色如水,冰寒。

入夜,人靜,風初定。

一群人影花間憧憧。

皇帝抱了一俏麗身影上了金根車,迅速消失在宮燈繁華裏。

蕭瑤倚在皇帝懷中,兀自香甜。數個時辰的花間飄舞,皇帝以為她不知疲倦,誰料名花賞完,她立即趴在皇帝臂上睡着了。

皇帝憋住未敢放聲大笑,怕驚醒了她。

聖眸愛意憐憐,疼惜不已。

攬她在懷,任她睡沉。方發現,靜恬的她,別有風韻,真個與衆不同的仙姿玉質。

車馬快速奔跑,不久便到未央宮。

皇帝抱下蕭瑤,直往宣室而來,驀地住腳。

小意子觑着眼小心道:“皇上,夜深了,瑤侯主……”

“蕭夫人在哪裏歇下了?”皇帝擰眉睇他。

“蕭夫人身弱,執意回蕭府了,明兒一早再遣人來接瑤侯主。”小意子利落回道。

“蕭夫人識大體,不肯留宿宮中,是怕遺人猜忌。前頭把燈張亮些,朕抱瑤兒去長公主殿上,免得後宮沸反盈天,壞了瑤兒清譽。”皇帝明瞳閃爍,一如天際的繁星光澤,清爽無垢。

小意子諾諾,命人高挑宮燈,一行磊落往長公主殿上而去。

翌日。

窗外鳥聲啾啾,喚醒深睡的少女。

她茫然四顧,明眸觸到一雙無比靈婉的眼睛。

蕭瑤凝着她,她亦凝着蕭瑤,彼此粲然一笑,仿佛前世認識很久般,格外親切友好。

“瑤侯主,你總算醒了,皇上來看幾次了,真真疼你寶貝般呢。”大約十一二來歲的少女如玫瑰麗笑,不失溫婉,又有一抹俏皮漾在唇畔。

蕭瑤面上飄紅,稍羞即逝,清越道:“你是公主麽?”

蕭瑤驀地清醒,自己原來留宿宮中了。眼前的少女如此美麗高貴,理應是哪宮公主吧?

“我不是公主,是清河翁主劉姌玳。”少女笑若鮮荷,伸手攜她起身,嗔道:“小懶菊,該起了,長公主去省安了,一會子該回來了。疊翡,進來侍侯瑤侯主梳洗。”

她的語氣無比柔軟,糯糯的,聽來極是溫暖。

“清河翁主?你好美,我以為是哪宮公主呢。”蕭瑤歡喜道,一壁握了她的手,就勢而起。

她的手綿綿軟軟,真個如緞光滑柔嫩。

姌玳盈盈一粲:“我哪裏及得上瑤侯主一分美呢。不過粗粗珠質罷了,與瑤侯主一比,真真見不得人了。瑤侯主昨日賞花興趣頗高,而我賞了一早名花,才叫美呢。”

語畢,她握着唇淺笑,一線激賞點瞳,甚是嬌人。

叫疊翡的宮女捧了熱水栉巾進來,蕭瑤随意用了,又被姌玳拉着換了一襲新衣,來不及觀賞長裙顏色款式,等疊翡迅速退出,急速道:“翁主客氣,令蕭瑤羞不敢言了。昨夜我留宿長公主殿上了?是誰送來的?”

“當然是皇上親自抱了你來!皇上可舍不得委屈了你,長公主玉儀殿,是宮中最美最尊貴之處,一般嫔妃也是不及的。”姌玳帶了幾分戲谑,眸中光彩琉璃,她美若天仙,難怪皇帝一早來回幾次,也不嫌累來着。

蕭瑤淺笑,秀睫閃了幾閃,避開話題,空靈如泉道:“翁主,你昨兒也留宿玉儀宮了麽?”

“是,我每回來,長公主都不肯放我走,所以皇上允許我多留幾日,連帶王兄也被皇上留下了。王兄文武雙全,皇上很是喜歡。”姌玳貼近她的耳,喁喁私語:“我瞧你第一眼,就想你當了我王嫂,可惜被皇上搶先了,好不遺憾。”

語畢,她笑着逃開。

蕭瑤佯作氣惱,追逐她滿殿跑開,不意撞到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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