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尋跡
次日晨起,雨收氣清。
地上潔淨得無一絲塵染,不知那裏可有片跡?
蕭瑤迫不及待往梅箓竹林跑去,那個如箭射離的黑影,一夜攪翻她的心湖。
不探究竟,心有不甘。
梅箓竹又名梅鹿竹,美在高雅奇崛,獸斑紋繁華似錦,疏密有致自然成趣,世間所存稀少,比之湘妃竹更為名貴。
梅箓竹是月母親從淮南國移植而來,她視若明珠。
遠遠眺去,幽篁清簡雅致,修竹挺拔,宛若遺世獨立的軒眉男子,像極了那冰眸冷面的黑衣少年。
蕭瑤心間微痛,伸手輕撫竹葉,是露亦或雨水暈染得它更是嫩碧可人,不軟,格外尖得人眸華碎裂。
幾根亭亭竹竿微歪,有青葉落泥,土地上呈淺淺的鞋印。
蕭瑤矮下身來,細細察看,眉上一簇煙雲,暗暗怪異,竟是女子的足跡!
绛葉姑姑麽?她深夜外出做甚?
“侯主!”阿蕖和香宜氣喘籲籲趕至,一皆焦灼失色的模樣,看見她安然無恙,方雙雙松口氣。
蕭瑤恍若未聞,眸尖有幽思一縷,繡鞋輕輕碾過那清淺的鞋印,印上自己的式樣。
阿蕖把月白色風衣披在她身上,定定心氣,細聲問:“侯主,真有人麽?”
“沒有,回吧!”蕭瑤莞爾,轉身欲回折。
“沒人就好!香宜,下回再莫舌快口順,驚動月夫人可不是好玩的!”阿蕖側眸薄責道。
香宜吐吐舌:“我曉得了,侯主時常叫我謹言慎行來着,臨了就忘,急糊塗了。”
蕭瑤盈盈睇她一目:“遇上月母親了?”
“是!月夫人瞧我們色慌意亂的追侯主,問原委,我不小心說侯主昨兒夜瞧見有人從梅箓竹林飛牆而過,侯主心存疑窦,頭前落實去了。這會子又沒人,沒得月夫人卻要布防一番,鬧得人心惶惶,是香宜愚魯之過!”香宜羞愧低首。
“常長記性,百事皆安。這節也算不得大事,月母親花月一般的心骨,豈有不查便亂人心的?下節嘴上穩妥些便好!”蕭瑤溫溫一笑。
香宜諾諾,眸上掠過歡喜,有感激,亦有溫暖,侯主從來不深責于她,不責,她更挂心。
“瑤兒,昨夜可驚着了?”一脈雅音随風入耳,酥軟人心。
蕭瑤回眸生笑:“月母親,是瑤兒眼錯了,擾了月母親晨安。”
修魚绾月一襲茜草拽地長裙,仿佛雲霞落地,面色柔和如蓮,美得煙花絢爛,令人安心。
她袅袅上前,攜過蕭瑤冰涼的手,寵溺十分:“無人便是安!節骨眼上錯絲縫兒,予人有機可乘了。瑤兒,秋露涼心,落下暗疾怎麽處?回屋吧,我四處瞧瞧,萬一有顧不到的旮旯角落,此時照應到了也是幸事一樁。阿蕖,扶侯主回去,你二人仔細些,夜間莫讓侯主再亭間涼坐,白日也少走動些,一切以侯主玉安為上。”
“是!奴婢誓死周全侯主!”阿蕖、香宜異口同聲,一把堅定的音調響徹雲霄,落到蕭瑤翡翠樣的心尖,一股子寒意穿透,扯痛心版一角。
蕭瑤嗟嘆,帝家之門,倩影未入,弓聲卻已暗震了。
“月母親勞心勞力,瑤兒慚愧!瑤兒告退!”蕭瑤盈盈一禮,帶着阿蕖、香宜翩跹離去。
修魚绾月目送她遠去,低眸細瞧地上,竹林周旁未砌五彩磚石,一色赭黃的土地,襯着青枝碧葉的梅箓竹,別具風致。
竹旁的鞋印,已被人為碾亂,然而還是匆忙間留下一跡,新踩的秀印蓋不全它,其上有截然不同的繡線紋路。
是瑤兒做的吧?她雖則纖塵不染的玉質,卻天生的鐘靈毓秀,一副絕頂的智骨。
一個女子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品格,偏偏的清睿洞察,豈非是最奢麗的造化?
所以召離才衷心希望她入宮,她本是冰清玉潔的母親,親手送女兒入那深宮拘禁,她圖的又是什麽?
修魚绾月麗眸迷蒙,她看不透召離,也摸不準蕭瑤,然而她對她們惺惺相惜,因喜歡而生了暖暖情愫,所以,她不會出手傷害。
然而不得已處,卻是為了保護她。
瑤兒,月母親因懂而成全你,也成全蕭家……
“小姐,我四處找你,你在這裏做甚?”绛葉一襲豆綠襦裙,如風卷至。
“你昨夜外出了?”修魚绾月唇邊挑了霜意。
“沒有!”绛葉斷然道,眉宇清冷如水,無波無瀾處,有絲酸澀滑落唇齒:“小姐疑我?”
“我相信你!你說沒有定是不虛!绛葉自小從不僞辯,绾月亦從不屈人,所以我們才是生死與共的好姐妹,刀山火海不離不棄!绛葉,我不忘!”修魚绾月眸華綻暖,眉尖聚一絲蒼涼,攏一窩頹喪:“昨夜有人來過我們海棠苑了。”
“她果真來了!”绛葉心頭一滞。
“除了她,誰能在羽林軍眼線下來去自如?她缥缈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不過是隐在暗處觀看你我罷了。”修魚绾月口中噙苦。
到底,長姊還是派她來了。
青茉現,血光濺。
該來的總是躲不過。
既躲不過,不如靜觀時變。
“小姐,我答應過你,不傷害蕭家,我一定做到。只是小姐也要答應我,無論如何,周全自己,不許再義氣用事,江湖情愫不适宜數世不共戴天之仇。”绛葉如玉的眸華映在她妩媚的面龐,若非她染指江湖的俠氣性子,今日又豈是如此的痛苦境地?
小姐,你作繭自縛也負了心愛的人,徒遺一世絕情,兩兩凄楚。
绛葉心底嗟嘆,卻也無奈。
“好,我應你。”修魚绾月凝她一目,波光粼粼處,似有霧氣濕眸。
天際,霞光絢麗。
一輪紅日冉冉升起,照暖人心。
秋風徐徐,也迷惘催過一日。
愈近喜辰,愈覺煎熬難度,仿佛風平浪靜處,不過波詭雲谲時。
仲秋前三日,皇太後親賜七寶慶雲鳳步搖,每一朵慶雲之上,精雕鳳身,鳳嘴銜了赤金的流蘇珠,光彩奪目,灼人眼球。
內侍尖細的嗓音宣旨畢,一雙纖美如梨花的柔荑捧着鳳步搖越群而出,俏生生立在蕭瑤面前,唇間綻了十分笑意:“蕭瑤接旨!”
“蕭瑤謝皇太後!”好熟悉的聲音!蕭瑤低垂眉眼托過鳳步搖,赫然心葉一亮,敏捷站起,歡喜叫:“長公主,你可……如何來了?”
長公主一襲寶藍色女官制服,越發襯得她肌膚似雪,黛眉仙麗。
長公主動人一笑:“想來瞧瞧瑤姊姊最後一眼。”
召離一旁駭了一跳,為何最後一眼?
蕭瑤卻了然噙笑:“瑤姊姊也好,離歡妃也罷,蕭瑤依舊是蕭瑤,難不成變了臉色?”
“自然不同,今兒是兩心相知的瑤姊姊,明日卻是父皇寵愛的母妃,如何能一樣?”長公主攜握她的手,回眸定聲道:“都退吧,孤與離歡妃一敘別情。”
衆人諾諾,一皆退出廳堂。
“長公主,你總算來了,蕭瑤等得你好苦!”蕭瑤攥緊長公主的手,眉上歡欣的笑容,心底最深的憂傷終于釋放純淨。
“我答應過你,定會幫你!好不容易才瞅着了時機,哄着皇祖母準我出宮。瑤姊姊,你真的決定好了嗎?不後悔?”長公主落座紫檀榻,唇邊輕愁,有幽幽的不舍。
蕭瑤搖一搖她的手,安慰道:“不後悔!蕭瑤與長公主定然有相會之日,我允諾你,它日一定帶你逍遙江湖。”
“好!為你我的江湖夢,我圓你心意。”長公主眸綻蓮花,美面蘊欣,伸手懷中取出一缇色錦帕,攤在掌心,一粒鮮紅的藥丸仿佛瑪瑙般躺在其上,好不喜人。
“息魂丸!”蕭瑤接過缇帕,一瞳歡喜。
“我求了義姁很多次,她非要逼問我有何用處,否則定不肯制藥,我思忖再三才實說了,瑤姊姊,你千萬莫怨我。”長公主愧疚縷縷,她的秘密約好唯她二人知曉,如今多了一個宮中女侍醫,她也憂慮在心,卻為了得藥,不得已而為之。
“無礙,她既肯幫忙,絕不會說出去,否則她九個腦袋也不夠殺的,何況她胞弟義縱也是出了名的鐵血無情。”蕭瑤柔聲安慰,心底卻是一突,義姁既明緣故,為何肯幫她?
“我與瑤姊姊也是一般的心思,三人連線,她豈敢洩露出去?瑤姊姊不怪我,我就安心了,但願你如願以償,早日遇了心上之人。姊姊雖做不成我皇家寵妃,卻是我心中最愛之人,不下父皇母後。姊姊保重,我是不能來送你了。這缇帕之上繡了薔薇花紋,裏頭暗藏我的名字,我怕它日相逢你我容顏皆改,以此帕為證好再相逢!”
“長公主厚情,蕭瑤銘記心版,海枯石爛亦不敢忘。長公主也要保重,玉色長成,你我定能相聚,不會太遠!”蕭瑤語句醇醇,感激一片。
二人不約而同伸掌,絕美如雪的柔荑緊緊握在一起,以最眷濃的情意記住時光裏最留戀的溫馨,刻骨心田,再不相忘。
赤子的世界,總是義氣高遠,清純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