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卮

庭院深深,雲煙四起。

“奉陛下旨意:酂侯蕭勉助祭酎金以假充真亂朕眸色,斤兩亦不達帝旨,犯違逆之罪,理當廢除封國,念蕭相國一門忠貞,朕法開一面,準其上奏原委。然而一罪可恕,二罪難饒,高祖廟堂玉卮失竊,朝臣上書均指酂侯,朕欲清朝堂悠悠衆口,特下旨清查,以示朕不偏不袒。蕭勉接旨!”樓蒈面如玄鐵,鷹眸噬人。

皇帝旨意分明是不甘不願,或許只是做給朝臣看的吧?蕭勉唇邊一抹鎮定。

“夫君!酎金絕無瑕疵!绾月以命擔保!”修魚绾月花容失色,明明親手驗過,如何以假充真?莫非有人暗中換過?

修魚绾月眸華掃向绛葉,绛葉對她搖搖頭,眸中一如平時靜芒。

“妹妹莫慌,酎金不過開端。”召離楚楚弱笑,該來的總會來,不祥早就埋下了,只是時辰才到罷了。

她手心緊攥,欲往袖中攏去。

樓蒈一把勾住她的柔荑,冷酷道:“蕭夫人,在下瞧瞧!”

召離暗嘆一聲,不卑不亢,玉卮穩穩奉上。

正是高祖廟堂敬供堯帝之卮,卮上龍紋栩栩如生,仿佛離雲飛旋而出,在月華之下,碧色光芒漸濃,奪人心魂。

先前舉卮拜月,召離已覺不對,可惜敏悟太遲。

“玉卮果是酂侯嗜好而盜,按罪當立即賜死。”樓蒈劍眉一抹戾氣。

“姊姊!不是我!”修魚绾月汗水淋漓,腳下一軟,倒在蕭勉腳畔。

“我知你,妹妹!瑤兒交給你了。”召離握握她的肩,柔情似水望向神色哀涼的蕭勉,輕聲細語:“夫君,我陪你天涯海角。”

盜竊玉卮死罪,罪證确鑿,百喙莫辯,已然回天乏術。

蕭勉起身,攜緊她的手,溫聲道:“好,我們去瞧瞧瑤兒,她定是苑中拜過月了。”

擡眸,蕭瑤已淚光瑩瑩立在面前。

是誰,如此陰毒?

父女三人深情凝望,或許,已是繁華盡頭。

蕭瑤清越一語:“母親,是瑤兒惹起禍端,自由瑤兒來剔透幹淨。”

蕭瑤手中九龍玉佩輕揚,淡若冰泉:“樓蒈,見佩如帝臨。”

樓蒈不得不跪。

“玉卮來得詭異,雖有實證未必就是真相。你們院外禁守!不許私自進內騷擾蕭家一幹人等!待陛下明日來此再做定奪!”蕭瑤持佩冷凝。

樓蒈領兵退出院外,玉卮一并帶走。

修魚绾月長跪不起,一眸酸痛。

“妹妹請起!非你之誤,實則有人想置蕭家死地!”召離攜她起身,緊緊一攥她的掌心,貼近她面龐,語聲不傳六耳:“妹妹,瑤兒托付你了!我相信你有辦法保全瑤兒!”

“姊姊,切莫頹敗!定有轉機!”修魚绾月溫熱的綿掌蓋在她手背,堅定一握,胸口狼奔豕突,召離兩次叮囑,仿佛在她意料之中,或許她洞察些什麽罷?

召離搖搖頭,面色似秋湖的平靜,淡若梅花輕綻:“妹妹,你我心知洞明!”

修魚绾月心頭一突,召離,你猜到多少?

“蕭家生死之際,你們二人弄什麽花哨?依我說,定是有人換了酎金玉卮,找出原兇才是首要!”苌骊人一襲白衣飄飄,月華之下,仿佛鬼魅。

蕭勉眼風斜她,懶得理會。

召離二人亦是不語。

“主事的都不發話,那我可顧不得許多了,明日陛下問話,不找人頂罪如何安生?來人,把阿蕖打入靜室!”苌骊人冷聲震耳。

院內嘩然,人心惶惶,一時沸反盈天。

阿蕖駭得跪倒在地,紅唇顫抖:“夫人,我奉命取了侯主祭月用的玉卮,再也未私自進入器庫,而且我是與繡冬姑姑一起去的,繡冬姑姑可以作證,我決無虛言。”

“起來,我相信你!”召離瞟了一眼苌骊人,伸手去扶阿蕖。

苌骊人寬袖一揚,卷住阿蕖的脖頸,勒出一道深痕,眸華像是冬日的寒潭,厲聲道:“說,是不是你偷換了酎金玉卮?”

“我沒有!”阿蕖平複心氣,反而鎮定下來,斷然拒冤。

“苌骊人,大膽!幾時輪到你僭越女君了?”蕭勉怒容滿面,這個妖冶的女子愈加讓他看不懂了,或者他從來就沒有真心想去弄懂妾室的心腸。

除了召離,旁人不過是他納來替蕭家豐養子嗣罷了。

惟一知曉的,苌骊人母親是異族人,遺得藍眸幽麗,別具風情。

此節瞧來,她竟是有幾分功底。

“夫君,侯府上行人,難道夫君不顧他人生死?區區一個賤婢,有所何惜?再則,若不是她,難道是月夫人?亦或绛葉姑娘?”苌骊人蠱惑人心。

修魚绾月冷冷睇她一目,暗暗咋舌,她如此露骨,到底想做什麽?

绛葉掌心一翻,一枚竹葉仿佛利刃飛上苌骊人的手腕。

苌骊人長袖展落竹葉,松開阿蕖,寒冽道:“绛葉,你莫以為我不知,你愛風純衣,深恨召離,或許是你掉換也未可知。”

绛葉臉色微變,手中長劍驀然指在她咽喉,聲音如玄鐵般的冷硬:“你是想借機殺人還是別具旁心?”

召離與蕭勉雙瞳俱是一愕。

修魚绾月不動聲色,眉宇空靈,眸中綻了深思。

苌骊人不予理會,退後一步,伸手再次扼住阿蕖的肩骨,銳芒壓齒,冷酷道:“丫頭,借你小命一用。”

“放肆,誰敢動阿蕖!六庶母,二妹妹的命比阿蕖值錢!”蕭瑤冰涼似雪,從未動怒過的容顏竟是別樣琉璃,碎裂人心的美。

不知何時,香宜和一家僮揪住蕭姽婳的雙腕,蕭姽婳恨得雙目噴火,怒罵:“蕭瑤,你最該死!你敢綁我!”

蕭瑤看也不看她,她的眼睛,只是盯牢苌骊人。

苌骊人是美的,美得讓人撲朔迷離。

“瑤侯主,明兒你能否備位皇妃還未可知,若不找出真兇,只怕一切付之東流,誅滅三族之罪你擔得起麽?”苌骊人豔得有些禍國殃民,美目流轉陰月的光芒,射在蕭瑤的面上,仿佛要噬掉她的靈魄。

“六庶母,還未到明日不是麽?”蕭瑤一泊淡然。

苌骊人唇際冷藏荼毒的笑容,二人冰火交纏的眸底,各自解味。

“好,暫留這丫頭!待明日皇帝前來,你若保得住她,那是她的造化。”苌骊人推開阿蕖,拖過蕭姽婳,轉身離開。

蕭姽婳一壁回眸狠狠瞪了一眼蕭瑤,那眸,仿佛一夕飽滿熟透,煞紅焚人。

修魚绾月舉眸四瞅,不見苌北珠。

心頭微震,一股涼意如蛇卷上。

經此一番折騰,蕭府大亂,人心倍慌。

怕死,是人之常情。

不怕的,是心已經死了。

仲秋月節,原是阖家團圓日。

過了今夜,便是一躍龍門戚,突地風波平地起,急瀾勢洶,讓人無遐思之地。

蕭勉扶了虛脫的召離回至芊薏苑,閉上苑門,誰也不見。

不久,命人請來修魚绾月,幾人似在商榷什麽,幾房花容失色的妾室推門欲進,被婢女一把攔住。

五夫人蓂珧惱怒跺跺腳,恨恨道:“蕭勉,你這該死的,危難當頭,你心尖只有她!我等好歹也與你恩愛數年,你竟全部忘記,不肯分半滴情愫與我們衆姐妹。你太狠心了!”

“妹妹,莫怨了,夫君心中除了大夫人月夫人,哪裏還有我等?”二夫人凄涼一笑,手中錦帕拭拭淚,瘦弱的身子風中無助飄搖,仿佛再也禁不住失寵失命的雙重打擊,急劇咳嗽幾聲,吐了一口鮮血,人往地下怆然倒去。

一旁婢女急忙伸手托住她,急喚:“二夫人!”

呼聲驚動準備離去的蕭瑤,回轉身來,飄至眼前,關心道:“二庶母怎麽了?”

“都是你!是你連累蕭家!”五夫人蓂珧憤憤啐她一口,“蕭瑤,赤雁根本不是神鳥,是惡鳥,惡鳥降臨,才有災禍連連,你保不住蕭家,是罪孽之女!”

蕭瑤緘默不語,只是淺淺凝她一目,很奇怪,五庶母何時也變得如此剛硬了?父親七位側夫人當間,她本是最柔弱最恭順卑微的一個,甫時卻蹦跶得最為厲害,也不怕落下疑影麽?

“五庶母,甫時人心惶惶不可終日,五庶母貴為半主,理當息事寧人才是,何來許多感慨,添愁衆人?不到明日,誰也不曉得終局,何必急于一時,自亂陣腳?來人,扶了二庶母回去歇着,各位庶母都安靜如常吧,急也無濟于事,莫若靜觀其變。”蕭瑤鎮定自若,清澈眸華掃過一地仆役婢女各房管事的,一泊淡然:“你們也回吧,父親母親與月母親商議對策,你們越急于求得答案,愈是欲速則不達,不如回去好好歇着,或許一覺醒來,一切回歸原地,依舊安好如初。”

她氣度從容,風華絕代,令人不得不氣服低頭應諾。

再怎麽着,她也是天下唯一一個未進宮便封了妃位的絕麗女子,皇帝對她另眼相看,自然不會輕易滅了蕭家。

如斯一想,衆人稍稍舒坦一絲,一皆三三兩兩交頭接耳離去。

蕭瑤領了阿蕖香宜也袅袅回苑。

餘下蓂珧與貼身婢女小蘋。

蓂珧望了芊薏門冷笑:“蕭勉,你無情也莫怪我無義!”

小蘋低聲道:“五夫人,小心隔牆有耳!”

“你放心,你如此忠心,我定不叫他殺了你。”蓂珧扶了小蘋的手,妖嬈一笑。

“多謝五夫人,小蘋定為夫人萬死不辭!”小蘋感激涕零。

“好了,好了,莫嚼玲珑舌根了,我們趕緊走吧。怕他等及了。”蓂珧不耐煩打斷,二人極力自如,腳步不慌不忙往瓊瑤苑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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