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離殇

召離笑若梨花的美好。

暖暖攜過愛女的手,連帕放到她掌心間,眷戀的目光凝在她深睫。

“知女莫若母!你與長公主終究是孩童,所作所為如何瞞得過母親?長公主千方百計替你弄來息魂丸,不過是你二人義氣相投。而母親也終于明白,若要瑤兒真幸福,就放她自由飛翔。去尋找你的羽公子,瑤兒!母親相信不久,你與他即将再相遇!”召離眸華如琉璃晶瑩剔透,灼在人心,有春天的溫度。

一色芳菲飄在面上,酡豔可人。

蕭瑤羞怔失語,望着母親一時無措,聲如蚊蚋:“母親如何曉得?”

“當年你被羽公子差點殺掉,雖然你與月母親都隐瞞了真相,然而母親卻猜想其中原委。他是江湖劍君,禀性坦蕩,頗得人心,并非邪戾小人。你從小深居侯府,從不與人接觸,羽公子絕不會與你有仇,他出手傷你,定有他的苦衷。而瑤兒生性善良,自與他接觸後,開始排斥赤雁之說,令母親疑慮。直到你與長公主私議,母親才明悟,你心中早有所屬,只是不想讓母親傷心,所以暗地裏鬧了這一出,是不是?”召離撫摸她的美髻,語中無限溫軟與疼惜,原來愛女與她一般也是少小羨慕江湖,但願愛女比她幸福。

蕭瑤暗驚,果真一切瞞不過智慧的母親,牽牽她的衣襟,嬌嗔無比:“母親,是瑤兒之錯,瑤兒真的很向往自由無拘的生活,被皇帝約束了這些年,徒然懊惱透頂。女兒錯怪母親,原來是他作怪害人!”

“母親深悔與你父親相聚太晚,然而卻是一日厮守當做百年歡,父親與母親俱是死而無憾!瑤兒,自古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蕭相國世家,歷盡繁華又如何?母親悟透則無求,我與你父親先你一步而去,清歡自若!你答應母親,若能活着,就如苦薏菊的嫣然灑脫,不要為父親母親悲傷,父親母親雖死猶生。乖女兒,好好活着,完成你的心願!母親把《召氏花草譜》交付月母親了,瑤兒,将來你要靠它了。”召離抱緊愛女,眸中溫情深深,卻是無淚。

原來真的面臨死亡也是安然。

因為,是與最愛的人一起去遠方歸隐,生生世世,世世生生,再不分離。

蕭瑤咬唇,淚在眸中漾,到底,不肯叫它低落塵埃。

“父親,母親,瑤兒進宮!”蕭瑤攥緊羅帕,擡額揚眉,清音如一斛珠落。

她眉華芊美,娴逸得像深谷中的幽蘭,寵辱不驚。

“瑤兒!”召離蕭勉同聲急喚,愛女骨子裏的性情,有時連他們也為之失算。

“只要我肯,陛下絕不會滅蕭家!”蕭瑤語畢,不等召離夫婦近前,掀簾外撤。

簾外風景依舊,皇帝窗外凝神。

左右立了威嚴赫赫的期門軍。

苌骊人與各房妾室低首下心靜立一地。

绛葉倚在修魚绾月的臂上,仿佛失去了靈魂,只是勉強支撐着軀體。

蕭瑤目不斜視,袅袅如仙,美得讓人睜不開眼。

皇帝回眸,恍惚在雲間。

她鳳髻霞衣,披着光彩而來,仿佛把世間的美好凝聚一團,雅到不能再雅,清麗到不能再清麗,仙外仙的光芒四射,敷開一室華美。

“陛下!”蕭瑤柔柔呼喚。

“瑤兒!”皇帝唇邊一掬笑容。

盛怒過去,他依然想選擇相信,相信她纖塵不染。

皇帝慢慢走向蕭瑤,眸華堅定。

自己親自選定的女子,哪怕有五分瑕疵,帝王也是不肯輕易舍棄,或許尤物真的惑人心志。

哪怕此時,他明明看到劍勢逼來,寒光閃痛他的眼,皇帝依然向前,因為,他的手就要夠着蕭瑤。

“陛下!”一聲驚呼,蕭勉推開蕭瑤,撲向皇帝身前,血光濺處,俊豪的身軀怦然倒地。

苌骊人眸華微滞,掌中無情劍再次翻飛,直刺皇帝的胸口。

“夫君!陛下!”召離緊随而上,用她瘦弱的軀體傾情擋住一劍,與蕭勉倒在一起,兩手緊緊相牽,笑意盈睫,仿佛不是赴死,而是求聚。

蕭瑤呆若木雞,一切來得太突然,突然到無淚無痛,腦中空洞無物,仿佛一切不過是處在夢中,夢中游離了一回苦楚,醒來也許會失笑自己做了一個荒唐無聊的夢罷了。

左右期門飛身上前,劍挽狂花,與苌骊人搏到一處。

苌北珠飛窗而入,手中長劍逼入皇帝瞳孔。

“你?伊渥勒?”皇帝愕住。

“蠻奴,我是匈奴居次伊勒朵!”苌北珠眉上斂了冰霜,仿佛一道道劍芒層層迫上。

“伊勒朵?軍臣單于幼妹!”皇帝眸中噴火,她竟然是匈奴最尊貴的居次,被掠進皇宮屈身做了宮中女樂,而他大赦宮女,偏巧讓她混出宮來。

奇恥大辱!皇帝眉心聚上雷霆之怒:“苌骊人又是何人?”

“階下之囚,讓你死而無憾!本居次姑姑,單于胞妹,伊采兒居次!”苌北珠冷蔑一哂,穿堂風掀動她的長發,發上的銀鈴發出急促的響聲,門外鋪霜湧雪般,闖進來一批匈奴死士。

修魚绾月驚住。

他們是何時進來的?為何她和绛葉竟然一分也不得知?

皇帝被期門軍緊緊團在中央,一批倒下,一批再上。

氣氛膠凝,滞沉如山壓頂,轉瞬只剩皇帝孤身一人。

蕭瑤與他隔劍相望,二人眸中俱是霜雪紛呈。

伊勒朵卷劍飛上,冷笑震耳:“皇帝,你們如此愛意纏綿,本居次就成全你們一處!”

玄鐵寒光,本是無情物,用來對付有情人,最是殘酷不過。

劍氣籠人,仿佛下一瞬就是血光蓬盛。

修魚绾月俯身抽取地上士兵手中的長劍,迎光而卷。

伊勒朵被她蕩出數步。

“修魚绾月,你果然有些功底!”伊采兒酷面結冰,推開伊勒朵,劍尖恨抖。

“我怎麽猜,也料不到你盡是匈奴居次!枉你以尊謀卑,屈了風華,我替你不值!”修魚绾月剜她一目,劍勢漸弱。

許多年未練劍,手竟是生了。

绛葉縱身而入,冷氣逼人:“小姐,照顧慶兒!”

慶兒縮在乳母懷中,早已駭得不敢張眼。

修魚绾月去瞧蕭瑤,她黑瞳癡騃,瞳裏只有雙雙倒地的雙親。

蕭勉與召離緊緊執着雙手,兩人生死相依在一處,唇邊噙着一泊笑采,仿佛不過長睡而已。

長睡,才能無哀。

世間的紛争再與他們無關。

而愛女,他們似乎篤定地相信,她會安然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蕭瑤無淚。

只是默默心衰。

痛到不能痛,恨到不能恨,唯剩麻木矣。

眼前的世界怎樣轉,香宜怎樣替她擋劍而死,苌骊人怎樣含憤倒在绛葉的劍下,樓蒈怎樣殺退匈奴人的進攻,苌北珠如何在死士的血染裏逃出生天,并劫走了阿蕖蕭姽婳。而绛葉怎樣受傷,皇帝如何得救,都跟她無關了。

她,只想好好看一看雙親,看他們生死相依,看他們恩愛纏綿,看他們執手歡欣,看他們以死相酬,無怨無悔,般般入畫,即使刀光劍影血流成河,而他們卻是笑得那般美好,是那樣歲月靜安。

二人胸前血花絢麗,因愛而更奢豔繁華。

蕭瑤仿佛魂魄抽離與他們一并飄搖雲際。

而窗外窗內,劍氣隐卻,兵戈鋒息。

一切歸于沉寂。

寂得人心欲焚去。

皇帝瞬間蒼然,俊美的龍顏,已是支離破碎般的神色。

本是喜耀在握的日子,卻弄成了生離死別。

他的瑤兒,還能回得來嗎?

皇帝悲涼凝望,凝望他苦心數年的經營。

蕭瑤緩緩走向雙親,伸手綿綿抱住他們的肩膀,臉依在母親微熱的面龐,眸華淡淡的溫溫的碎碎的恍惚一笑。

那笑,似忽視塵世,似清光如月,又似夜色深處人心最難言的凄涼,讓皇帝神武的心胸驀然炸裂。

“瑤兒!朕帶你離開可好?”皇帝以最柔的聲音道來,生怕驚吓了她。

蕭瑤迷離擡眼,一泊薄傷:“好!陛下等我!”

蕭瑤冉冉起身,手心裏的缇帕已然濕透,而藥丸卻是紅得似血。

皇帝眼前一錯,蕭瑤仰頸,深紅的藥丸咽了下去。

“瑤兒!你做什麽?”皇帝伸手欲攔,已是不及,唯有悲叫。

“蕭瑤接旨!”一脈女聲翩然而入,刺得耳膜生痛。

蕭瑤淡淡轉眸,不跪不接,只是凝了她,仿佛凝了雲際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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