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容媸
绮春一身長樂宮女史裝扮,灼目的紫衣仿佛從天而降,欲籠人心的滔滔煙雲。
她的眸光如流星劃過一縷溫善而無奈的光芒,悄然落在蕭瑤麻木的眼上,旋即又如蛱蝶扇翅即逝。
皇帝眸心眦裂,憤怒胸中游走,唇齒硬得恨不能撕碎她:“母後又下什麽旨意?”
绮春捧旨宣讀:“奉皇太後懿旨:酂侯蕭勉罪惡滔天擢發難數,最令哀家痛心疾首,竟私藏匈奴居次并禍及九五至尊,理應滅門三族,念其夫婦以死相護,哀家仁慈赦免滅族,但封國廢除,滿門抄斬,即刻執行,不得有誤。皇帝若違旨,務必請他速速回宮!”
蕭家一門跪倒庭內聽旨,膽小的當即暈厥過去。
“母後為何咄咄逼人?”皇帝氣個倒仰。
“陛下,皇太後說天下美人不止一個蕭瑤!而蕭瑤已擾亂國脈,百姓惶惶,有辱陛下聖譽!”绮春低眉拱手,恭敬傳達皇太後的每一粒珠字。
“瑤兒!”修魚绾月飛身上前,一把攬住搖搖欲墜的蕭瑤。
七鳳步搖摔落地下,鳳嘴銜的流蘇珠散碎滾動,亂惘人心。
皇帝回眸,吓得魂飛魄散。
不過瞬間,蕭瑤面色萎黃,仿佛蒼老了許多歲,曾經的美發如雲,甫時像稻草的枯黃,連眉毛也是黃得叫人不忍多看一眸。
唇色蒼白,嘴角滴血,眼神淡漠地瞅着皇帝,陌生而疏離。
“瑤兒,為何如此?瑤兒!”皇帝伸手從修魚绾月懷中奪過蕭瑤,緊緊攬在懷中,發出凄怆的吼聲。
“瑤兒從此離開陛下了,可惜,是最醜容顏。陛下,忘了瑤兒!”蕭瑤的聲音依然靈婉似泉聲淙淙,她眉心攏笑,笑得人刻骨銘心。
皇帝把臉貼在她冰涼面上,眸中淚水嘩然而落,滴墜她睫上,溫熱一點,滾燙焚眼。
蕭瑤胸中一沉,帝王的眼淚,千均之重。
她辜負了他一腔柔情,此生是無計酬君了。
“瑤兒,朕一定治好你!你不許死,要給朕好好活着,朕命令你不許死!朕沒了瑤兒該怎麽活下去?朕心痛,朕心碎……”皇帝語無倫次,抱緊她的頭壓在胸前,怕她魂飛煙滅。
蕭瑤伸手去撫他灼熱的面龐,柔聲細語:“陛下,瑤兒感謝陛下恩寵。瑤兒辜負了陛下,但瑤兒冰清玉潔,未曾玷污陛下一丁!蕭氏忠心烈骨,日月可鑒!瑤兒只求陛下,請恕慶兒一死,給蕭家留條命脈!瑤兒……瑤兒……還求陛下不殺……不殺月母親和绛葉姑姑……”
蕭瑤再支撐不住,口中一湧,血染衣襟,漸漸眸散花零。
“我答應你,瑤兒!”皇帝嘶聲,眉上癡騃,眸華碎裂,仿佛心神抽離,與她一起化為比翼雙飛。
他苦苦等待了七年,盼着玉色長成伴君王,竟是如此的悲局。
皇帝仰天長嘯一聲,抱她在胸,眼淚如線,心似齑粉,只覺一點一滴的枯滅。
位至帝尊,又有何用?連最心愛的女子也周全不了,皇帝,也不過是天家制造的笑柄罷了。
簾飄煙軟,魂斷天國。
人靜風冷,苦香纏鼻。
天色也仿佛昏聩離殇。
皇帝抱着蕭瑤呆若木雞。直至面色蒼白,茫茫暈倒紫檀幾旁。
绮春命人擡了皇帝上辇而去。
轉身,示意中候樓蒈一眸。
樓蒈領命,只揮一揮手,手下長劍出鞘,殺戮四起。
哭聲一片,血流如淵。
只餘下修魚绾月與慶兒、绛葉。
修魚绾月掩緊慶兒的雙耳與眉眼,不忍讓他多瞅一眼蕭家的慘境。
绛葉攥緊腰間長劍,任她再鐵石心腸,也是眸色朦胧,心葉揪成一瓣瓣,仿佛再也無法複原。
原來,慘遭滅門,竟是如此的悲壯寒骨。
時空仿佛被冬日的一場狂飙大雪凍住,凍得人心冷透肌骨,有些不能呼吸。
修魚绾月小心翼翼抱起蕭瑤,她絕世無雙的臉宛若最後的殘陽,一抹昏黃,黃得她心碎腸斷。
她眸色空洞,腳下虛無。
曾經熟悉的路徑此時是那樣的陌生,陌生到她仿佛從來就沒有在此生存過。
七年繁華不過一夢,夢到深處不敢清醒,唯任時光慢慢流殇凍裂的心房。
海棠苑依舊花鮮簾美,而人心已非。
修魚绾月輕輕放她于榻上,取帕溫柔拭着她唇邊的血跡,用世間最柔的語調呵喚:“瑤兒,你要醒來!月母親帶你走!”
“小姐,就算她醒來,她能承受容貌被毀麽?”绛葉眸中古井無波,心頭流過一記凄涼,那樣清麗如仙的少女如何度過未來悲慘的歲月?
修魚绾月充耳未聞,唇邊綻一渦悲笑:“瑤兒,是月母親害了你!為何你要吃息魂丸?月母親早想到更好的法子圓你的夢,也盡力保全蕭家,為何你要率性而為?瑤兒,瑤兒!”
修魚绾月泫然涕下,抱緊蕭瑤,淚水模糊了雙眼。
“小姐,莫自責!看今兒的情形,即使清靈花暫時封了她的容貌,皇帝也要帶入宮中尋求名醫治好她,那時小姐的善意,瑤侯主的夢想,依然是要破滅的。皇帝對瑤侯主的情愫耐人尋味,也許他是真心寵愛瑤侯主的。”绛葉放下蕭慶,伸手壓在她肩,試圖減輕她的痛苦。
修魚绾月搖搖頭,凄楚道:“可是瑤兒不肯進宮,她寧願吃息魂丸,圖的不過是騙皇帝相信她死了,她死了,皇帝就能不再挂念她。只是她想不到,事态哪裏由得她作主?如今息魂丸與清靈花藥性相沖,瑤兒,瑤兒……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自作聰明在糕點中下了清靈花毒,我只是想讓你暫時容顏被掩如意不嫁,瑤兒,是我不好,我害了你!”
修魚绾月哽咽難言。
绛葉沉吟片刻,一泊淡然:“蕭夫人智慧天下無人能及,或許她交給小姐的《召氏花草譜》有解法也未可知。以蕭夫人對花性的了解,清靈花即使融在木香菊珍珠糕中,只怕她早已悉數在心了。”
“是!我想過!她把《召氏花草譜》與瑤兒一并托付于我,也許她知道你我一定會安然退出蕭家!而我也一定能周全瑤兒!姊姊她……她的心思無人看透,她太明慧……”修魚绾月愛憐撫摩着蕭瑤沉睡過去的面龐,但願《召氏花草譜》真的有解方。
绛葉手上托了一襲碧裙,輕聲道:“小姐,趕緊替她換了,我們趁早出城,萬一皇帝醒了再派遣人要了瑤侯主的身體,就真是後悔莫及了。”
“好!你去外守着!”修魚绾月心頭一激靈。
绛葉領着蕭慶掀簾而外。
天際雲卷雲舒,雙雁翻飛。
秋海棠開得明媚嬌人,梅箓竹依舊卓絕風姿。
而人呢?人奈何!
绛葉一聲長嘆,手心觸到衣襟內的白裾,仿佛烈火焚燒,痛到不能自禁。
“到了!揚哥!”一聲嬌嗲迷人的音脈劃過耳鼓,不亞于驚天霹靂。
五夫人蓂珧一襲櫻草色孔雀波紋拽地長裙,頭上一支綠松石苦薏菊花形金步搖,随着她款款豔步搖曳生姿,臂上挽着中候樓蒈,二人神情親昵,仿佛恩愛纏綿的燕侶。
金步搖竟然是召離最愛之物!
绛葉橫劍攔住,怒叱:“五夫人,你竟然沒死。”
蓂珧挑了她一目,輕蔑在唇:“我為何要死?我恨不得剜了蕭勉的心肺,今兒終得仇報。绛葉,我瞧你主仆神氣到何時?揚哥,快殺了她,我最受不得她一副冷臉子,不過奴婢罷了,偏偏擺什麽傲譜!”
樓蒈伸手輕揚,掌中竟多了一柄彎刀,而不是平日用的長劍。
刀鞘分離,彎刀紅豔如雪,光寒瘳人。
绛葉眸華一縮,失色道:“你是北道彎刀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