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葉落

北道彎刀驕揚,以一柄血色殘陽彎刀縱橫江湖,與江南四公子威名并駕齊驅,甚少棋逢對手。

驕揚素來行蹤不定,久已不在江湖走動。

據聞,與一青梅竹馬的女子愛得腸斷魂碎,而她卻被父親逼嫁侯門做了副妾。

難道就是五夫人?

绛葉心震。

蕭勉,注定是萬劫不複的。

樓蒈雙瞳噴火,而刀是紅的,紅如血鑄,迫人雙瞳。

樓蒈眉宇冷酷攏笑:“绛葉,你江湖閱歷頗有幾分!今兒受死吧。”

語畢刀出,狠毒一式。

“我們與你從未結下梁子!為何攪局?”绛葉劍勢淩厲,壓住刀鋒。

“不殺了你,我如何殺蕭慶?我也是奉命行事!”樓蒈冷哂,眉間一縷噬血的光芒,比之刀鋒,更是駭人。

“奉誰的命?”修魚绾月握劍在手,冷冽站在階上,居高臨下,宛若一輪明月。

“二小姐,你心知肚明!”驕揚冷唇微微折角。

修魚绾月手中劍悄然一低,二小姐?除了淮南壽春修魚氏上下,誰人叫她二小姐?

凄色染睫,淚點眼角。

心中除憤,別無出路。

“連绛葉也不肯放過麽?”修魚绾月劍指驕揚,銀牙碎咬。

“落葉逢冬必枯,枯掉的葉子作何用處?”驕揚刀鋒上翻,淺淺劃出一式,瀉出一道瑰麗的光圈,仿佛殘陽挂空,傾情一紅。眼見光芒未盡,突地斜剌裏晃來一刀,待绛葉回劍,刀尖已然架在頸上。

彎刀斜,尖在睫。

果然不虛,能躲得過他神出莫測的一式斜刀,除了江南四公子和扶璎女俠以及瘋俠風一竹,似乎再無人能僥幸逃脫。

修魚绾月劍勢抖上,惡了蓂珧一眸,劈出一劍無情,叱道:“還姊姊的步搖!你不配!”

蓂珧吓得花容失色,捧眸顫抖。

驕揚濃眉冷蹙,彎刀轉向,勾住她的劍,趁勢蕩在她眼前。

仿佛血光蓬起。

“她連我也要殺,好,很好!”修魚绾月仰面輕笑,笑聲凄苦如晦。

绛葉迎刃而上,血噴薄而湧。

“绛葉!”修魚绾月頓覺天旋地轉,所有的支撐化為流水逐花。

葉落秋寒,月随鹄豔。

秋月映窗,落葉解語。

落葉解的不過是秋月清涼的心事,何嘗不是葉到秋境,便逢凋零時。

樹可再發青,葉上枝頭嫩,而人,一枯再無聚。

蓂珧駭得掩唇一旁呆立,要她死,不過戲言。

為何他真的要殺她?

修魚绾月抱她在懷,一瞬間,只覺了無生趣。

淚水斷線,盈盈滴滴,慘慘凄凄。

绛葉卻是笑容可掬,原本清麗如雪的容色更添幾分動人,這樣的绛葉,仿佛才是活的。

“绾月,莫哭,我只是陪他去了。我終于能夠與他長眠一起,這是我的心願。”绛葉捏緊她的手,手心裏多了一方白裾。

是風純衣的雪衣衣裾。

悲傷如潮湧眸,修魚绾月痛徹心腑,早該明白,她的心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風純衣。愈是冰冷如幽潭,愈加刻入心骨。

從來,心藏多深,愛隐多濃。

绛葉喘口氣,恬淡溫然:“绾月,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活着,你有慶兒和……绾月,把我和純衣葬在……一起……”

“绛葉,绛葉!”修魚绾月支撐着不叫自己昏厥,胸中熱血沸騰,吐出一口血。

蕭慶駭得大叫:“母親!”

音落,手至。

驕揚擰起蕭慶,狠狠向壽石山頭抛去。

修魚绾月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有人長袖翩然,展臂接住蕭慶,黑衣白發,半遮容顏,卻是長身玉立,宛若孤鴻,衣袂迎風,飄飄灑灑,半仙半人的逸致。

“你是何人?”驕揚陰鸷一語,烈眸剜他雙瞳,胸中怒火點蓬。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已替她滅了蕭家滿門,恩義了了,夠了。走吧,過你逍遙自在日子去。手下敗将,我不想殺你!”來人低眉,始終懶得擡眸。

“手下敗将?”驕揚怔忡,容色一變:“是你?幾年未見,為何白發蒼蒼?”

“你不消懂!”黑衣人冰聲刺骨。

驕揚凝他一目,雙手抱拳,再不言語,攜了蓂珧,飛牆而去。

牆外,早有小蘋備好畫車等候,她很幸運,以玲珑與忠誠主子的心思逃脫一劫。

黑衣人放下蕭慶,眸華俯視地上的兩道麗影,面上一搐,眼中痛苦泛開,黯然神傷,伸指在修魚绾月身上點上幾點,轉身進屋。望着榻上那奄奄一息的蕭家侯主,些微遲疑,最終還是抱過一臉枯黃的蕭瑤,攜了她身邊的海棠紋藍緞包裹,迅速立在臺階,寒似冰棱:“二小姐,該走了。”

修魚绾月迷蒙站起,看不清他的臉,左不過是修魚翦篁的暗士。

蕭慶拉緊她的手臂,帶着哭腔道:“母親,我們快走!”

修魚绾月麻木随他。

她的世界空洞荒蕪,她的眼裏是噬血的劍芒,曾經最愛的江湖,如今卻是令她肝膽俱裂,一抹冬季落日下的憔悴。

如果只剩下一副軀殼,還能走到何時?

“慢着,請你給我包袱!”修魚绾月冷漠如冰,眼睛望也不望黑衣人,他既戴了幂離,看了也是不曉得他是何人。

黑衣人遲疑數秒,扔過來包袱。

修魚绾月揚臂接在手中,輕輕解開,取出一粒走珠放入绛葉的口中,柔聲綿綿:“葉兒,有了它,你便永遠不會腐爛了,我定會回來親手埋葬你!”

起身,回眸深情看一眼绛葉,唇邊綻笑,如沉睡的夜蓮。

绛葉,等我,我很快回來……

﹡﹡﹡﹡

煙霧彌漫,車飛如箭。

人,寂靜如谷。

一輛黑幔油壁車,垂着厚拙的布簾,掩去了沉魚月貌,也隐去心的絕望。

車內流淌着鮮豔的石榴紅,坐褥上繡着栩栩如生的秋海棠,包括旁邊的唾壺巾帕,一皆是她喜歡的式樣,仿佛熟悉透了她的喜好。

修魚绾月心間冷笑,長姊,還真是多情!

蕭瑤慢慢醒來,清澈如水的眸光,依然是那樣擾亂人的心湖。

修魚绾月握一握她的手,溫柔一笑:“瑤兒,醒了就好。”

是呵,醒了就好,醒了總會花開怒放。

花兒再媸,也比不開花的好。

蕭瑤默默,只是把頭依在她胸前,二人相偎取暖。

秋,并不冷,冷的是人心,碎的是血脈。

唯有相互取暖而已矣。

郊外山勢連綿,道路崎岖,一騎飛奔于野。

黑馬,黑幔車,駕車的車夫一襲黑衣黑幂離,黑紗朦胧,看不清他的眉眼。

他仿佛木雕,而不是活人。

蕭瑤偶爾拉開幔簾一角,悄然隐入的是他如松柏般的矯軀,雙手掩在袖內,娴熟地駕着看似普通的黑馬,實則如箭射離,而車內的人安如磐石,仿佛如履平地。

好俊的功夫。

蕭瑤心眼慢慢活絡一絲。

修魚绾月摟緊懷中的稚子,自上了馬車,始終閉緊秋波,容色似窖在冰窟裏。

長路漫漫,沉寂加重一路的凄惶無助。

蕭慶年幼,不曾受過拘管的心,愈加蔫蔫沉睡。

稚子本無邪,不知殘忍的血腥,是否會成一道冷酷的痕,永遠纏繞在他幼小的心際。

一絲恐懼襲上心頭,修魚绾月加深了臂力,她很怕,怕那未知的将來。

蕭瑤閉眸心沉。

黑幔車愈加飛速,仿佛在逃避危險的處境一般,射得她的瞳孔有些緊縮。

自從六歲那番夢魇際遇,蕭瑤很少有自由出院的時機。

母親視她如掌上奇花,生怕有一丁點兒閃失。

除了奉命恭賀皇後壽誕歡喜外出一回,她的世界唯有花香鳥語。

終日弄花調香,識別香草花事,好在母親允許她悄學醫理彈琴,于寂寥安然外,多少有了些意想不到的樂趣。

她的心何曾平靜過?看似纖塵不染,原也是心潮澎湃。

外面的世界是那般精彩,江湖是那般充滿傳奇,她活着,蝸居一角,擡頭是天低眸是地,生無趣味。

而這一切的轉變,不過是因為他,江南四公子之一人稱羽公子的逯羽。

一股飓風蕩來,掀翻厚厚的布簾,那人幂離随風飄起,長長的白發泛着刺眼的銀光,蕭瑤驀然有絲失落感。

黑衣,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衣着,世間喜歡黑色的男子何其多。

蕭瑤唇邊泛開一渦苦澀,憑什麽認定他會出現?

女子的感覺有時也未必空靈如真。

蕭瑤扶着厚簾一角,任風沙迷眼迷心,只是呆呆瞅着他一襲黑衣發怔,心中浮酸,那樣俊拔的身影怎麽會是老人呢?

黑衣人似乎長了後眼,長袖一展,黑幔被一股力道貼緊車身,冰涼的句子砸耳而來:“要命的話,少些好奇心!”

聲音低沉,冷如千年玄鐵,聽不出年紀。

蕭瑤有些悻悻。

驀然,呼聲四起,劍氣八方襲來。

蕭瑤睖睜雙眸,駭得瞳華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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