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解毒

涼風襲襲,江面的秋光比冬日還冷,卻是壯美人眸。

蕭瑤裹緊鵝黃大氅,輕輕吐出一口氣,郁悶的胸腔舒展了幾分。

“姑娘回房吧,喝了風,身子骨承不住,難不成讓我伺候你?”一名錦衣院衛提着絹紅宮燈匆匆前頭引路,青茉傍着瑰麗的燈火,回眸冷冷刺了她一句,甩袖離去,身後尾随幾名婢女,容色慌亂,一皆捧着藥盞唾壺栉巾類。

幾人卷風般往樓上滾滾而去。

蕭瑤心頭一突,正欲擡腳,修魚绾月裹了石榴紅大氅翩翩而來,放低柔嗓,軟軟問:“青茉何事?”

“瑤兒正疑窦呢,莫非他傷勢垂危麽?”語畢,蕭瑤不及扶她,自個兒先褰裳上了扶梯。

修魚绾月搖頭失笑,這丫頭真是心慈忒過了。

不過一個暗士罷了,生死尋常間,她見慣不驚。

然而瑤兒如此關心,她自當不能袖手旁觀。

她在車內雖沒有親眼目睹他激戰的場面,然而那一幕幕不消細想,也是極其悲壯的,他以命換來他們的安全,理當前去看他一眼。

修魚绾月款款而行,跟上蕭瑤的步履,上了樓,未至門口,青茉憂急的聲音顫抖沖入:“你醒醒,你不能死!”

蕭瑤眸色一涼,掀開錦罽簾,撲向紫檀榻旁,一把握住那垂落的烏黑寬掌,拔高聲音叫:“老伯伯,你不許死!蕭瑤欠你的還未還,你怎麽能死!”

原以為他是青年俠子,想不到一頭雪蒼,一種心疼襲上胸腔。

青茉憤憤然拽開她,眸華噴了火珠子,銀牙碎咬:“都是你!是你害了他!死的應該是你!你還他的命來!”

蕭瑤推脫她的手,纖細的眉上擰了一團鄭重,薄唇冰寒如雪道:“這是我與他的宿怨,不勞你喋喋置喙!”

不知怎地,就是不喜歡她,甚至讨厭。

“你?”青茉豔眸一厲,齒間敷了厭惡的冷意:“不自量力!”

蕭瑤不置可否,姌姌從她身旁而過,重新緊緊抓住榻上黑氣模糊了眉眼的黑衣人,幂離移開,依然看不清他是如何樣貌,胸口敞開處,也是黑糊糊一片,想不到山賊劍上竟然淬了劇毒,若非她,他定是潇灑來去,萬人群中,如探囊取物,他應是那些傳說中的游俠,清風傲骨,行事乖逆,亦或不老頑童。

修魚绾月睨了青茉一眸,眼風睇向榻上呼吸微弱的黑衣白發人,心底暗暗嘆息,這人應是長姊養的暗衛吧,暗衛最終是要走上不歸路的,命數如此,縱是神醫,也難挽他回頭。

修魚绾月上前撫撫蕭瑤的瘦肩,柔聲道:“瑤兒,天下毒素千萬種,如今又是水上,怕難好了,你為他自責一場,已經還了他的情義,這是他職責所在,我們傷心也是無用,走吧,你也累了,好好歇着。”

蕭瑤搖頭不語,長袖掩住瘦荑,暗暗伸指搭在他脈上,只懸了一絲氣息。

一名國字臉錦衣院衛嘆道:“我自認解毒高手,卻解不了他的毒素,想來是劫數到了。”

他的語氣淡而無味,仿佛司空見慣。所謂殺手,不都是這樣的結局麽?

他再尊貴無比,也不過是一介殺手。

殺手的意義就是完成主子的任務,殺身成仁。

青茉眸中洇了一汪霧氣,紅唇抖動道:“不成,一定要救他!”

青茉語聲凄厲,目光狂亂地盯着一室的人,額間斂了殺氣。

寂靜襲人,只聞窗外的浪聲愈加洶湧,拍湍人心。

修魚绾月眉頭微微蹙紋,靥上一團冷氣,墨瞳掃了她一眼,欲語還休。

蕭瑤眸華清冷如月色,只是盯着床上氣息漸弱的俠子出神,半晌頭也不擡,語無色彩道:“我曾聽說,有一種毒若是用處子的鮮血做引子,卻是可救的,不知黑衣人是否中了那傳說中的毒呢?”

先前那會解毒的錦衣院衛接口道:“傳言是否可信也未可知,不妨一試。”

青茉心頭一動,明眸漾了漾,回頭命令身後的婢女道:“你,放血!”

圓臉婢女面上酡紅,低首道:“奴婢救不了他。”

青茉厲聲道:“你仔細着!那你呢,你呢?”

十名美貌婢女一皆退縮一旁,垂了頭,既羞又辱,亦含了淚與憤。

後面雁翅一溜錦衣院衛讪讪不敢言,随着青茉淩厲的目光垂目帶愧。

“好,好,你們真好!千裏迢迢接人,不過來回數十日罷了,個個受不得水上寂寞,一徑風花雪月,回去小心你們的皮!”青茉氣得秀面暈紅,雙手握緊,恨意深纏。

修魚绾月冷冷輕哂:“好一個治家有風!長姊真是名花手段!那你呢,你不是杏花未嫁麽?”

青茉秀面飄一酡芳菲,望了榻上那氣若游絲的男子一眼,定聲道:“我與他早就鸾鳳和諧,生死不離。”

“鸾鳳和諧?”修魚绾月詫異盯她一目,青茉挑眉接過她的眼風,唇邊一抹意味深長的色彩:“不錯!生死不離,無人能拆散!”

“我以為你一心只有一人,真是世事難料。那無人能救了,你認命吧。”修魚绾月粉面含霜,拖了蕭瑤便走。

青茉急忙伸手拽住蕭瑤,眸華噙了哀求:“二小姐,求你一定要救他,他是……”

“不可以!瑤兒體弱難耐江水秋寒。再則處子之血解毒不過傳說,若是救不得他,豈不賠了瑤兒的性命?我不答應!”修魚绾月斷然拒絕,執緊蕭瑤的手,不讓她回轉。

青茉踉跄一步,悲聲道:“二小姐當真見死不救?二小姐狠了一次不不夠,還要再次麽?他……”

青茉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修魚绾月美目含怒牢牢盯她,未及開口,蕭瑤掙脫她的手腕,切聲道:“月母親容我救他,瑤兒欠他的便是用命還了也不為過。”

一語末了,猛然從身旁院衛腰中拽出一把明亮如月的長刀,順手在腕上劃出一道血痕,血如一朵朵紅浪,鮮豔滴入黑衣人的口內。

一衆婢女吓得低首不敢相看,向來氣宇軒昂的院衛也是愕然刮目。

修魚绾月駭得扶住身旁的婢女,不忍擡目,好半晌才被婢女的聲音驚醒混沌的明眸:“沒了,沒了,大俠毒散了,臉上大好了。”

修魚绾月松爽了絲,睜眸待要掃他一眼,到底挂着蕭瑤。

蕭瑤眼前模糊一團,看不清誰人的眼,頭暈目眩,身子往下墜去,一名錦衣院衛慌忙接了她的肩,喚道:“姑娘,快歇着!”

國字臉錦衣衛上前替她止血包紮,修魚绾月膽戰心驚命人送她回了房,親自守護着面色蒼黃的蕭瑤,內心百味紛雜。

室內寧靜,江上的風再大也掀不動厚實的錦簾,安神香袅袅如煙,慶兒睡得踏實安寧,低低的齁聲均勻甜蜜。

修魚绾月溫柔撫着他粉嫩的面龐,一抹疼痛襲來。

明眸含了難見天色的愁,凄凄然然追逐着流水,心底暗潮洶湧,仿佛再也溫暖不起。

一輪圓月灑下的清輝深深寒在她的肺腑,不過是加劇人心的哀涼。

長夜漫漫,千絲萬縷的愁緒攪亂芳心,越近淮南國,心頭越是惴惴不安。

或許緣于那記憶疊麗的春江花月夜,那相同的畫舫,那舫中眉目傳情的人。

淚漫然而落。

時光如雪飄流,人面依舊,卻再也回不去那軟軟紅塵。

一夜無眠,思緒翻滾,前跡往事,霹靂在睫,不由雙瞳蓄滿了珠淚。

蕭瑤醒來時,修魚绾月伏在她榻旁小眠,蕭瑤愕然,悄悄動了動,修魚绾月明眸輕睜,眼裏一道血絲重重吓了她:“月母親!瑤兒又讓月母親擔心了!”

修魚绾月撫撫她氣色陰郁的面,嘆道:“傻孩子,月母親當然擔心了,以後切莫再犯癡了,他不值得你救。”

既是青茉所在意的人,豈非是她該嫌惡的人?

“月母親,老伯伯好了嗎?”蕭瑤把頭依在她懷裏,焦灼道。

“無礙,已經毒散了,一夜休整,大約能下地了。”修魚绾月柔聲細語,揉搓着她的發絲,手兀自顫抖,這樣枯黃的頭發,何時能還複本色?

“那好,我去看他!”蕭瑤迅速起身,披上鵝黃大氅,迫不及待掀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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