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朦胧
修魚绾月痛苦的眸華膠住他的背影,曾經的熟悉竟演繹成今日凄絕的陌生。
從前再纏綿的,一旦揮淚而亡,便是真的越不過去了,相疼的繡卷曾經美豔絕倫,春過空留痕,花事到底碎了,随落紅而一一逐了流水。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
修魚绾月掩手袖內,三寸長的指甲似乎折斷了般,摳破掌心的紋理,有血滲出。
“飛羽,我欠你的,不待來世,今生便還你!”修魚绾月喃喃痛語,倚在惜秋臂上,借着她的力道才強撐着一口氣,腿骨軟綿難擡,眼淚逼回眶內。
“二小姐,回吧!小公子怕醒了,您也該用膳了。”惜秋挽着她的柳腰,慢慢轉回。
蕭瑤扶着樓梯,一眉訝然,雖隔的不遠,卻未聽清他們的談辭,然而修魚绾月悲怆的表情,破碎的眸華,仿佛江面滾滾的濤浪,一朵朵濺在心內,有些微的震撼。
老伯伯顫抖的手似要撫她的發,若非曾經親密無間,哪裏會有習慣的舉止呢?
莫非他們也是舊識?
蕭瑤懵懂,對着澄澈的江水努力平複着胸中一波波的疑問,斂了如常的淺笑,姌姌迎上前,婉聲道:“月母親,那個老伯伯是不是長得很醜?他不肯正面視人,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黑白老怪!”
修魚绾月眉心攏了溫柔的笑意,嗔道:“傻丫頭,他那樣自負驕傲的人,若聽了你叫他黑白老怪,大約氣得飯都吃不下了。”
蕭瑤不由粲笑,枯黃瘦小的臉上有了絲少年人的爛漫歡愉,愈加顯得一雙美眸嬌巧動人。
修魚绾月心際一松,歷經血腥的人若能開笑,便是頑強的勁兒了。
蕭瑤挽了她另一臂,少見的撒嬌道:“就是黑白老怪嘛!動不動罵我蠢貨蠢丫頭!若不是看他救我的份上,我才懶怠理他呢。”
修魚绾月刮刮她的俏鼻,藹然道:“他是我從前的一個故人,性格是怪了些,以後遇見他躲開罷,就當未曾半面之緣。聽月母親的話!”
最後的句子加重了語氣,蕭瑤似懂非懂點點頭,應諾了。
幾人回了房,蕭慶已醒了,青茉正在親自替他穿衣梳洗。
蕭慶嘟着嘴,很有些抵觸的情緒,六歲的孩子喜歡不喜歡一個人都是擺在面上的,親不親一個人也是很自然的表現,明明青茉看樣去那般美麗動人,比甫時的蕭瑤姊姊好看了一百倍,偏偏他就很厭惡。
惜秋打起簾子的當兒,蕭慶一把推開青茉,不耐煩道:“我不要你伺候!”一壁滿臉笑容撲向蕭瑤,歡喜道:“長姊!”
蕭瑤平淡如水看了一眼寵辱不驚的青茉,摸摸蕭慶的小腦袋,柔聲道:“慶兒乖,長姊替你戴。”
伸手接過青茉手中的金項圈,擺正好五彩絲縧系的玉墜子,梳好他的發髻,手法熟練,仿佛繡花一般娴雅美致。
青茉恭敬請了早安,一壁請修魚绾月移駕畫舫雅室用膳。
“不必了!就擺在這裏吧,我們母女仨以後就這裏用膳,也不用移來挪去,見那不該見的人,不勝其煩的。惜秋随身伺候我,回了壽春公府上,我自然會跟長姊要人的。”修魚绾月眉華淡逸,對先前的一切視而不見,仿佛不過小孩子家家罷了。
青茉心下一驚,隐隐聽出另一層意思,雙瞳剪水,含了謙恭的底氣,不動聲色道:“青茉知道了,惜秋仔細着,照顧好二小姐,大小姐自然會賞賜豐厚的,舌尖子緊些罷。甲煎香時刻點上,切莫偷懶,合着水腥氣污了二小姐玉體拿你是問!”
惜秋福了福,淡漠道:“是!婢子遵命,婢子不敢半絲行差踏錯!”
青茉點點頭,告退出去。
蕭慶看了眼搖晃的錦簾,一雙墨玉般的雙眸惡了惡,稚真道:“母親,我不喜歡她,好像二姊姊哦,長姊,你離她遠些。”
蕭瑤拍拍他的臉,梅花一笑,溫聲道:“放心吧,長姊就當未曾見過她。”
修魚绾月紅唇噙了欣慰:“瑤兒最讓月母親寬懷了。慶兒,二姊姊自逞美色無雙,忒過倨傲了些,如今下落不明,只怕也是沒好下場了。一個青茉,怕什子!母親只盼慶兒快快長大,保護長姊,好不好?”
“好!我長大了,保護母親,保護長姊!我要像黑衣俠一樣威武!”蕭慶從榻旁案上翻出蕭瑤的黑氅披在身上,做了個飛翔的潇灑動作,逗笑了一室人。
惜秋寡淡的臉也搖曳了一朵笑花,急忙低首,過去疊好錦褥,動作輕娴秀麗,顯出百伶百俐的一面。
“剛才聽了黑白老怪,怎麽又多了一個黑衣俠?”修魚绾月揚眉笑了。
蕭慶摟緊蕭瑤的脖子,嘻笑道:“長姊說了,他叫黑衣俠。”
“現在該叫黑白老怪了,取掉幂離,原來黑衣俠一頭白發,雖然失望了些,到底是老而不妖呢。”蕭瑤俏皮點戳他的額頭:“小家夥,小心學了他成了黑白小怪。”
蕭慶回頭撓她的胳肢窩,姐弟二人笑鬧一團。
修魚绾月搖搖頭,揉搓額角道:“用了膳,趕緊離了你們好,鬧暈人了。”
一壁笑容滿面,或許這樣的天倫時光才真令人忘憂的,若能永久耽溺其間,也是幸福的吧。
可惜蒼天對她太殘忍了。
回了壽春公蕭觀府上,一切都将天翻地覆,永沉痛苦深淵了。
修魚绾月胸前一緊,仿佛被巨大的石頭壓沉,側過身去,一滴淚悄然滑落。
恰巧落入惜秋眼中,她酸了酸,心底幽幽一嘆。
日出月落,畫舫悠悠。
再憂楚的人,水上的靜谧時光也是一種逍遙。
一眼看不到的邊,水天一線,有空曠無涯的朗闊,仿佛離了絮聒的塵煙,宛若仙境遨游,對于歡喜熱鬧的人不啻一種失落的禁锢。深谙寂寞的人,卻是抱了浮雲,嬉戲着波浪,聽着濤聲,最自在不過。
畫舫上,各色眸煙,數十男女,自尋樂趣,倒也其樂融融,相安無事。
青茉冷麗裏透着威嚴,又是府中掌事的一號人物,自然拘管了一般人,遠離了大好塵華。甫時水上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除了正常防衛鋪疊伺候外,少不得睜一眼閉一眼,随他們私下裏眉目傳情舞動歡聲。
逯羽每日正午時分握着一管碧玉簫,如木雕一般立在船頭。
簫聲如泣如訴,令人心碎。
陽光如金,折在碧玉簫上,仿佛雪樣光芒。
碧色的雪,竟像極了碧雪劍的光。
蕭瑤遠遠呆在他身後,不語亦不敢上前,他那樣一個孤傲的影,總令她有些心神不定。
只是鬧不清根由,徒然寂寞。
青茉從船角一側姍姍而上,逯羽仿佛長了後眼,不耐煩道:“走開!你最好離我遠遠的,否則我再也不想見你!”
青茉面色一變,語調卻以無比的溫柔道來:“公子,你身體還未好透,回屋歇着才好!”
逯羽紋絲不動,驀然腕往後揚,橫簫指她道:“走!”
一道碧血光芒灼灼迫眼,青茉身子蕩起,生生被逼退幾步遠。
哀涼如水層層迫上心翼,自從淺紫郁郁而亡,他再不肯獨對她了。
難道這就是宿命?他癡念的總是那消逝的幽魂,近在身邊的永遠不落眉睫。
青茉雙瞳噙淚,腳下無力,仿佛靈魂被抽掉一般。
擡眸,蕭瑤碧衣飄袂,迎風亭亭。
即使她國色被毀,她依然身姿驕人,不愧侯府世家出來的窈窕淑女,氣度雍容焚目。
蕭瑤一雙美眸,無辜凝着青茉刻骨銘心的仇瞳,她眸中的怨毒與陰寒為何如此深重?
蕭瑤眨了眨眼,恬靜篤定,宛若江心的一朵淨蓮,不驚不懼,兀自高華。
她才發現,不笑的青茉,竟有一雙荼毒生靈的妖眼,讓人不寒而栗,只是面上平靜無波。
示弱,非她質地。哪怕恐懼攥心,也要不形于色,方是女子的清貴。
青茉拂袖,森蠱一目落在她面上,突地一笑:“醜丫頭,太好奇,命不會太長!”
蕭瑤寂寂。
眸華淡如水,回她一記優雅的目光。
她未看見,逯羽悄然側臉,眸中一閃而過的,是憐惜的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