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溫情
二人寂寂輕歡。
“是什麽曲子?”卓苦薏軟如飛絮,一瞳神往。
“碧雪長歡。”蕭瑤柔似月光,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如此溫柔,溫柔的心葉碎如齑粉。
“碧雪晴光,人間長歡。原來你也喜歡碧雪劍羽公子,真好,我無憾了。”卓苦薏展指撫在她臉,眸華朦朦胧胧的歡喜,弱息一縷:“蕭瑤,他是碧雪,你是晴光。你與他一定要長歡在睫,逍遙無拘……”
“好!我把你的心意一起帶給他,你安心罷!”蕭瑤眸中潮濕如霧氤氲,唇邊撚一朵笑花。
她要的是溫暖與相知,不是眼淚與凄別。
卓苦薏清澈的眸華淡若清風,珠光一點一滴消散。她是那樣寧靜,靜得缥缈虛空,無念無眷,美瞳輕阖,紅唇若即若離噙了歡笑。
她的世界終于純澄一片了。
無怨無憾,無痛無悔。
“小姐!”惜秋抱緊卓苦薏,肝腸寸斷。
水蘇領着幾個小丫頭哭倒在地。
鄯保母扶了另一個喚荊傅母的手,二人傷心一團。
她們都是她最親的人,她一直是她們最堅強的依靠。
她去了,她們的心也碎了。或許沒有支撐的心靈,從來就是傷心她人也自傷。
蕭瑤癡怔,淚往心去。
她離了她的手,緩緩起身,走至殘缺的古琴,十指顫悠悠撚住琴弦,傾情一勾。
苦薏,才相見,便是永別。原來心意相通不在長相逢。
你既喜歡,我便為你再彈一曲《碧雪長歡》。
他是碧雪,你是晴光。
只是悄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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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不過無情物,魂葬魄遠才是殘酷。
露冷心迷,一庭破敗,只餘幾道寂寞的影。
惜秋淚眸定住蕭瑤,伏地深深一跪,唇齒凄哀無比:“多謝侯主!苦薏小姐因你才走得安寧恬靜!她真是可憐!”
“姑姑,她的心原本就比旁人剔透,她走了,比活着好。”蕭瑤攜她起身,一臉平和,心破碎之後,日子還是要繼續的。
惜秋幽幽一嘆:“我雖曉得,還是不舍。瑤侯主,你要好好的。”
“我會很好。”蕭瑤簡短一句,無波無瀾:“姑姑,我月母親拜托你了!”
“你放心,我盡全力照顧好二小姐。”惜秋捏緊她的掌心,用力一按:“慶公子靠你了。即使我們杳無音信,那也是二小姐為了保護你們。二小姐明日即将嫁了壽春公,壽春公答應與她一起快馬加鞭回京都,她要親手葬了绛葉與風純衣。”
蕭瑤心中酸痛,一切來得好快,卻又在意料之中。她湮去悲傷,擡擡下巴,堅定如磐石:“瑤兒定不負月母親!”
“包裹我放在你房間了,那是從前牡丹夫人所居。你安心住着,她心善,一定會保佑你。”惜秋眸中有淚,丢開她的手,倉惶離去。
蕭瑤心尖一酸。
有她在,月母親将不是一個人獨自支撐。
去了一個冷若冰霜的绛葉,來了一個溫情脈脈的惜秋,月母親,上蒼對你還不太薄。
風猛然刮過耳鬓,有森森的冷氣逼心。一脈妃紅帶着刀光劍影向她走來,她走得那樣風生水起,那樣驕傲奪人,她的雙瞳黑曜帶毒。
一色牡丹金步搖晃悠在睫,擋住她高挑的細眉,仿佛要隐藏一絲絲心機。
她像一根冰柱站定,像似要把寒冬臘月的冰屑塞進蕭瑤的心房一般,冷得敲骨的語氣震在她耳膜:“蕭瑤,從今兒起,你就是卓苦薏,入住結绮苑,好好怡情煉性滌瑕蕩穢,剔透玲珑着,沒有我的牌令,不得擅自離苑,一應供給,短不了你們的。”
修魚翦篁眸華一抹猙獰之色,仿佛蓄勢待發的獸,隐隐有肅殺之氣,掩映在絕代風華容色下,格外驚心奪魄。
這樣美貌如牡丹的女子,偏是蛇蠍心腸。
蕭瑤低首降心,掩去眸中的厭惡,恭敬道:“是,嫡母!”
“果然伶俐着,容貌雖媸,心倒是靈妙。不過,莫妙過了頭,自讨苦吃。仔細着活!”修魚翦篁乜斜她一目,甩袖離去。
她身後婀娜一群仙姿玉貌,錦衣華服,肌膚似雪,風姿眷眷,甚是可人。
卓家的婢子一皆美得讓人錯不開眼,竟找不到一枚尋常色。
蕭瑤眼光迷離,無暇細思。
水蘇領着幾個丫頭上前跪禮:“婢子見過三小姐!”
“都起吧,我不過是落難借居罷了,值不得小姐身份,你們的小姐已經仙逝了。”蕭瑤眉目淡淡,心頭浮酸。
水蘇睜了水眸凝她一目,溫順道:“從此你就是我們的三小姐,婢子們愛她一樣的心思來敬小姐。”
“小姐以一曲天籁之音讓我們家小姐安然離去,婢子感激涕零,願意終身侍奉小姐!”堇蓠恭敬在睫,眸清瞳秀,月樣芊眉凝了憂色,一搦瘦腰,雙肩如削,長身玉立。她站在那裏,兀自卓然出彩,仿佛阿蕖。
蕭瑤不及回答,浣嫣行禮如儀:“婢子如是!請小姐相信我們!”
浣嫣不笑亦是尤物動人,仿佛百合,清清雅雅,暗香襲人,令人賞之愛絕。
蕭瑤以憐惜的目光望向那瘦弱卻精神勁兒十足的小丫環荊蝶,不過七歲,杏眼桃腮,細眉彎彎,兩個淺淺的酒窩,盛滿了笑意,甫時雖顯得不合時宜,卻無人願意去責她。
看她的眼神,一瞳崇拜,抿着唇,只是一味的含羞帶喜。
蕭瑤凝着她們,仿佛望着鮮嫩的花朵。
她們以稚純年華囚禁在深苑中,如苦薏菊一般率性成長,卻與她一樣,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因為無處可歸,因為無人可愛,她們才願意彼此凝聚一起。
走不出去的心葉,注定了結緣。
蕭瑤展眼微笑,伸手在前,溫柔似水:“相遇是緣,絕不辜負!”
“相遇是緣,絕不辜負!”水蘇以掌覆在其上,水眸清澈迷人。
堇蓠、浣嫣、荊蝶一一伸手相握,仿佛世界重新美好起來,她們不再是孤苦無依。
相遇是緣,絕不辜負。身與身的相遇只是偶然,心與心的相遇卻是天緣。
她們莫名地相信,她一定是與過世的三小姐雲泥之別。
她的容顏仿佛秋天的枯草,她的眸光卻是那樣篤定從容。她不溫不火,淡逸如風,卻明明眉上堅毅如磐石。
她的手指修長靈巧,撫在琴上,仿佛沐浴萬丈光華間。
碧雪長歡,美得讓人驚心魂魄。
于她們,她就是一個意外的奇跡,是輕柔的風,是甘甜的雨,是明媚的晴空。
但願,結绮苑的時光不再是凄苦陰晦,遠離毒害與辣手。
蕭慶遠遠站在太湖石旁,石山疊巒層嶂,青翠的苔藓點了秀色,給這蒼茫茫的荒蕪中庭帶來一絲生機。
鄯保母與荊傅母布衣寒素,二人雙瞳勾留,悲傷無涯。
“人老如破席,果真一絲不錯,該享的都享了,也年輕豐豔過,還奢望什麽?”鄯保母苦澀泛開,深深的魚尾紋爬了痛色。
荊傅母望着月色蒼茫,沉默無語。
二人互相扶持着垂頭慢慢走遠,路曾經那樣長,似乎一下子就短了,短得看不到希望與紅黃綠藍,唯有偷偷窺視着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生命,貪婪悄享着他們追逐時的俏皮笑聲。
她們是老了,而他們正是美妙年華。
春日如翡翠,陽光正明媚。
蕭慶伫立如石,眸華熠熠生輝。
驀然,蕭慶小跑,如風追上前去,一壁揚聲叫喚:“保母,我想喝水。”
鄯保母混濁的眸華晃過一抹光彩,回瞳顫微微道:“小公子,我帶你去喝水。”
“好!”蕭慶蹦跳過來,一手各攜了一只蒼老的手,淘氣一笑。
一笑傾心,溫暖如春。
鄯保母荊傅母枯萎的面龐攏了歡欣,眸中泛開疼與被疼的柔華。
蕭瑤望着她們不再垂喪的背影,唇邊綻了笑色。
慶兒,真是長大了。
然而,他的乖巧,落在眼睫,卻是心碎的滋味。
國廢家亡,總是叫人迅速的成長,拔的是赤子心苗,助長的又是哪般将來?
蕭瑤攏緊雙手,深深藏入袖中,似乎要把所有的悲哀化作綿綿不斷的力量,注入未知的時空,只求減少災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