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制香

日子在一天天的等待中度過,也在思慮中漸漸成熟。

不覺入了烈夏,苦薏體內的毒素也已排除,重煥玉顏,愈加美豔動人,令水蘇等人驚訝不已,旋即,是歡喜與莫大的安慰。

只是,也莫大的愁苦與悲傷。

苑中糧食快盡了,如何裹腹呢?

這一日,苦薏心意遲遲往荷池而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她的東風又在哪裏?

“小姐!”水蘇亭亭立在她身後,輕盈喚了聲,眉上斂了三分愁。

“水蘇,別難過,辦法一定會有的!”苦薏回眸微笑。

“我想不如悄悄賣些寶物,換了錢來,大家日子就好過了,滿園子寶器,卓家最不缺的。”水蘇墨瞳閃爍,信心十足。

苦薏搖頭:“傻丫頭,就算我們飛檐走壁,如何能賣?我早查過,那些器用上都刻了‘卓’字,只怕前腳賣了,後腳禍事找上前了。卓家每所宅院都富麗堂皇,就是丫頭們用的穿的都是精良珍奇,你當卓家錢多了不在意麽?原不過是做了暗記而已,一皆隐了花紋裏,你們看不出來罷。”

水蘇吃了一吓,從小生在府中,是奴婢的奴婢,竟然不知曉其中的奧妙,父母雙亡後,又一直隐身結绮園,真真忘記先前所知的了,心中苦澀萬分,鎖眉郁郁道:“如何是好?荊傅母又病了,我才熬了湯藥,病好了總要補補,苑中除了瓜果竹筍,到底找不到半絲腥,小姐又不讓捕捉鳥兒燕兒的,怎麽處?”

“總會熬過去的。”苦薏安慰道。

二人靜靜走着,滿園的物事,豐盛得用不完,只是沒一樣能變成葷來。她們一天天大了,需要禽類的滋養。

結绮苑,美的不是金玉繁華,而是花瑰石豔,草鮮樹麗,滿目優色。

春花敗了秋花開,一園香草婷婷,獨無用處麽?

香氣随風悠揚清婉,自從進了結绮苑,好久沒制香餅了。

苦薏眼前一亮,一把拽住水蘇軟綿無骨的手,歡笑道:“有了有了!我才想到,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即便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也是有妙用的,何況園裏皆是奇花異草,比外面的普通香料香草不知好了多少去,我們制些頭油香粉胭脂,比那俗脂俗粉的清香百倍,必定賣得好價錢。”

水蘇眉開眼笑,撫掌道:“小姐聰慧!這園中花草瓜果足夠珍奇奪巧,制了香既不暴殄天物,又存了身,妙極了,再曬些瓜果幹子藥草類的,也是可圖利的呢,只要勤奮,還怕沒有財物溫飽,我瞧着一年下來,富餘着呢。”

一語末了,四眸泛了明麗的光彩,唇邊勾了粲笑,仿佛身前的一株月季開得燦媚俏嬌。

二人攜手飛奔回屋,喚了浣嫣堇蓠荊蝶一并撷花浣草,搗汁取彩,燒爐和粉,庭院裏摩肩接踵,娉紅舞綠,忙得不亦樂乎。

卓慶竹軒裏讀書回來,眼裏落了這活潑的場景,雙眸樂呵了,他最喜的就是一群女子飄逸自在的俏影,蹦上前來,幫忙搗着花汁草汁,一壁用手擦了一把臉上涔涔的汗珠子。

水蘇擡眸望了他一眼,笑出了眼淚,指着他道:“小公子,瞧你成了花貓兒。”

衆人忙裏偷閑,幾雙美眸齊齊掃來,笑燦了花容。

苦薏愛憐地替他拭了髒污,柔聲道:“去瞧瞧保母做了麽子好吃的,告訴她端來這裏罷,你幫襯着些,她們手腳也不大靈活了。”

蕭慶高興應了聲,急急跑了。

于他,能幫上一點小忙,也是莫大的喜悅。

苦薏望着他蹦跳的背影,內心百感交集,大半年的時光,他從來不念母親,小小的臉上,露着懂事的沉默,殘酷的生活叫他極早學會了忍耐。

多少個夜晚,他從夢中哭醒,在她撫拍中迷迷糊糊睡去。慢慢地,他習慣了姊姊的安慰,習慣了身邊沒有母親的日子,可是苦薏偶爾去竹軒中找他,發現他臉上挂着淚痕,迷惘瞅着對面石榴塢中的石榴樹發呆,石榴是月母親最喜歡的紅,最喜歡的果。

紅的豔目,甜的潤心,而他和她,從來不吃。似乎留着,就是留下了母親。

苦薏總是悄悄走開,給他留一點思念的空間,餘一分自由的暢想,也是幸福的吧。

總比無人可思念,無人可傾訴為好。

“小姐,你怎麽了?”水蘇一壁叫,一壁抹了她一臉花汁。

水蘇指着她的臉,咯咯嬌笑。

苦薏回過神來,順手抹了她一臉茉莉粉,一幹人各不相讓,色色花粉滿天紛飛,飄飄灑灑一空一地。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們!這是做脂粉還是求雨呢?”鄯保母端了七錦紫檀托盤趕緊立住腳,一雙慈眸,笑意嗔嗔。

荊傅母病體微愈,不肯躺着,随後而來,把魚戲雙蓮紋香楠木托往案上一邊放,一邊笑:“一群瘋丫頭,這會兒不散花兒葉的偏散粉,迷了眼別求傅母吹。小公子,別理她們,我們自個兒先吃,誰最後誰收碗箸去,我樂得逍遙。”

一席話逗得衆人笑了,仿佛封了苑,不過是換了另外一種親近罷了。

再苦的困難裏也有樂事吧。

結绮苑內熱情洋溢,芳香流漣。

五日後,院中紫檀案上擺了一包包香脂香粉,碧綠的荷葉經過沸水煮過晾幹,用來包裝脂粉,更是香氣迷人。

兩母善于編織,早送來百來個精巧式樣的镂花脂粉奁。

苑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各式奇草,而取來編織,最好的就是黃草了,顏色赤黃,金光璀璨,古色古香。保母做成白菜式樣的小奁子,奁身奁蓋上編了鮮麗的花朵,或折枝,或一朵,或牽藤,或怒放,或含苞,一皆栩栩如生,仿佛真花一般,光彩奪目。

幾人喜不自勝,一一小心捧了脂粉挑了合适的花樣奁子裝了,碧荷包,赤黃奁,直惹得紫案生瑩,美不勝收。

水蘇抱着臂笑道:“若是擺在集市上,換作我也止下腳步的。”

“誰會不買呢?美的東西自然人人搶罷!”浣嫣拍着手上的粉末,嘻笑。

堇蓠挽着苦薏,癡癡道:“小姐,我真舍不得給了旁人,這樣好的脂粉白白被俗人糟蹋了,但願它結緣清玉美人。”

“又犯花癡了,真美人都在深宮王府,一般深閨小姐也是足不出戶,只怕都是丫頭們、小家碧玉才瞧得見吧。”浣嫣飛了她一眼,伸手撩了撩垂下來的流海,突地尖叫:“哎喲!”一手捂住眼。

苦薏搖頭笑道:“進了粉吧?叫你們浣手去,個個不動,賞着自個兒的功績美滴滴的,這會子好了,迷了眼多難受,放手,我瞧瞧!”

浣嫣龇牙咧嘴,退縮道:“小姐,輕點!”

苦薏失笑:“早知如此,何必淘氣。”捉住她亂動的手,翻翻她的眼皮,用帕子濕了水潤了潤,笑:“好了,眼淚都滾出來了,睜開罷!”

浣嫣眯着眼,微微半睜,喜道:“舒坦了,眼裏揉不得沙子,果真不錯一絲兒。”

末了,指着她身後驚叫道:“鬼!鬼!鬼!”

聲音顫抖,拖得長長幽幽,駭了苦薏一跳,瞪她道:“眼花了罷?青天白日的,說麽子糊話!”

“不是,小姐!真的有鬼,我也看見了,黑衣白發,看不見,好吓人,一閃進了那山洞了。”荊蝶拖住水蘇的胳臂,抖索着,蒼白了臉,不敢擡頭。

水蘇堇蓠不由雙手握在一起,瑟縮道:“真的麽?你們都看見了?”

兩母相對一眸,鄯保母搖頭道:“怎麽可能?黑衣白發?我們園子與世隔絕好久了,這些年除了我們出去領些月例什麽的,誰曾踏過半步?眼下的又封了園子,随我們自生自滅,鬼不飛一個。”

末了,鄯保母抓緊苦薏的腕子,顫顫道:“鬼會飛的吧?”

苦薏想笑,抿住了唇,淡逸道:“你們收拾了浣手,風大了,免得又迷了眼。我瞧瞧去,苑中數年不見人煙,就是鬼也是妙的。”

末了,抓起一旁的黃菊花粉,往白如雪脂的臉上使勁抹了個透徹,一張臉黃燦燦的從黃泥中跑出來一般,又恢複從前枯萎的模樣,水蘇等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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