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遇
苦薏也不打話,一壁褰裳,飛也似的往竹軒方向跑去。
黑衣白發?真的會是他麽?那個黑白老怪,大半年未見,他更蒼老了吧?
苦薏莫名地興奮,雙眸四處飄移,抄了近道奔跑,果然一條黑色的人影在山石後縱橫穿梭,白發如雪搖曳,一直往竹軒的方向游離,一壁停停頓頓,仿佛在找什麽物事。
苦薏看不清他的臉,他的長發永遠飄逸着掩掩,好似要把最不可見的東西私藏般,真真是個古怪的老物,到底多醜呢?醜到令人怵目麽?
苦薏腳下加速,見他站在凝碧亭裏,思慮片刻,撕下黑衣一角,迅速纏在手上,攀了懸石峭壁,伸手去拔“紅圭草”。
苦薏提着裙裾急急奔上,伏在亭欄邊失聲切叫:“小心!”
逯羽一心在“千年紅”上,不提防斜剌裏憑空破出一聲尖嗓,駭了一跳,身子往下一墜,臉挨着尖刀一般的火紅草葉杪旁,劃破一痕,血滴了幾滴,火灼灼的痛。
逯羽惱怒吼道:“鬼驚什麽!”
一壁使力拔了草,縱身翻上亭間,果然根上千萬金須,卻是根根帶刺,正是神醫末人所說的稀有藥草。
逯羽被布包纏的手鮮血淋淋,避了“千年紅”的刀鋒,躲不過尖刺淋漓,十指鑽心,掌內劇痛,臉上血流,逯羽眉頭深皺,救人要緊,也顧不得手了。
他展腳要走,苦薏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焦灼道:“黑白老怪,随我來,我替你止了血再走,久了手怕是要廢!”
一語末了,拖着他便走。
逯羽愕了愕,醜丫頭還未死?中毒那麽久,竟然奇跡般的活着?
苦薏腕上籠了一串黑蓮子,泛着寶器的柔潤光澤,帶着清涼絲絲,映上她白皙如雪的肌膚,着實光豔動人。
苦薏驀然驚醒,急忙牽了牽衣袖,把雪白的腕子縮回袖內。
逯羽手上疼痛,未曾顧及她的肌膚,只是被她糊裏糊塗的拉着跑,有些止不住抑郁,憑什麽聽一個小姑娘的?
逯羽回頭瞪她一眸,驀然呆住。
一張黃臉比先前更黃得恐怖了,下巴不再那樣尖削,長身素衣,沾了各色花粉,顯得不倫不類,仿佛魔域裏跳出來的怪物,扣住自己腕子的手也是十指尖尖,似黃非黃,似綠非綠,看得人清魂突突,這是哪門子的毒?
好在頭發綠雲般,多少有幾分豆蔻年華的滋味。
她叫他黑白老怪,彼時直面相見,百感交集,卻也駭得魂飛魄散,他半面白發遮了頰,其上鮮血漫延,模糊了臉,一壁血染了發縷,仿佛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幽靈,只露半邊微黑的臉,還有一只冷峻的眼睛,閃爍着灼人的光芒,仿佛沒想像中的老朽。
苦薏捂住要叫出來的聲音,努力平複情緒,溫聲道:“黑白老怪,聽話好不好?”
輕柔的語調好似在哄調皮的老頑童,逯羽有些啼笑皆非,皺眉道:“蠢丫頭,你還活着?我當你早死了。”
苦薏睨他一眼,“黑白老怪,你盼我死的心真未絕盡麽?真是奇怪,當初是誰拼命救人來着?”
“哼,我不是救你,免得月……二小姐傷心,對我一絲好處也無。罷了,我要去救人,他命在旦夕,等着千年紅續命,快松手!”逯羽眸中迸火,仿佛要噬了她一般。
“救人也得先救自己!你且等等,我先替你止血!水蘇,快取低光荷來!”苦薏拔高聲音呼喚。
水蘇等人早追随來站在山腳下,弄得個個氣喘籲籲,心魂難定,偏偏那人臉上的血吓着了她,手上裹了布,依然看出紅殷殷的,想必受了紅圭草的刺傷。
逯羽微愕,末人說過,千年紅的刺有毒,除了低光荷無物可治,想不到園中果然有低光荷,也不理她,長臂一展,挾她在肋下,腳尖輕點,縱了幾縱,飛下凝碧亭,往水蘇跑的方向奔至。
苦薏感覺身子在空中飄浮,紅黃藍綠的花朵從眼前急速閃過,燕鳥撲撲,叽叽啾啾,垂柳潋滟,高楊避避,剛近花紅,草豔又來,一切晃得她眼迷神暈,一壁清風拂拽,若仙若夢,心底喜歡極這如蝴蝶翩跹的奇妙境地,仿佛電光火石般,轉瞬到了荷池。
飄香居前一池鮮荷搖曳。
池中水柔,碧到人心深處。一池低光荷,葉碩如傘,紅花大過玉盤,荷花奇香,若人口內噙一片花瓣,嘴邊香氣存了好些日。低光荷傳自西域,花事長久,次第老去,又次第開出新的花來,直到入冬才敗。蓮子粒粒飽圓,厚實溫潤,青蓮如翡翠,老蓮似墨珠,穿上褐色絲縧,做了鏈子,挂在玉色脖頸,極是清媚妩麗。
苦薏腕上的黑珠鏈子便來自低光荷,她愛它光潔如玉的質感,喜它清清雅雅的香氣。
水蘇尚未至前,他已探手摘了一枝低光荷在手心,荷花豔如紅玉盤,花心麗絕,蕊色金黃,映着他眉尖有隐隐的喜色。
苦薏急切道:“你稍等!”
轉身折向不遠的屋子,門前紫檀案上擺着極品的翡翠葫蘆瓶子,迅速抱了它并一些細纨,往他面前一遞:“快放裏面罷!”
逯羽順從地把“千年紅”小心放進葫蘆瓶子,正好掩了它鮮紅詭谲的瑰姿。
苦薏輕輕替他脫下包手,掌心五指一皆被千年紅根針穿透般,細細針眼,駭人眼目,苦薏麻利摘了低光荷花蕊,用手搓碎,一一敷在傷口,血收得極快,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便止住了。
苦薏取了池中淨水,替他擦洗幹淨血污,又敷了些花蕊,用雪白的細纨包了,方舒口氣盈盈笑道:“明兒再換一次,就能舞劍了。”
一壁命水蘇再摘幾朵花帶上,一壁用剩下的花蕊替他敷臉,逯羽扭頭不肯,苦薏一把捉住他的臉,溫聲道:“黑白老怪,再老也要漂亮呢,父母親給了你張不算醜的臉面,再怎麽着,也甭糟蹋了好。”
水蘇捂住嘴悄笑,不知小姐長得什麽眼,他老麽,不過黑些罷了。
逯羽斜了一眼水蘇,劍眉擰了一把不知所謂的色彩,只好随她敷了,待血一止,不等苦薏細荑探過來揭掉花蕊,腳下一滑,離了她輕柔軟綿的黃綠手,粗聲道:“好了!”
長身一縱,衣裾飄蕩,抱着翡翠葫蘆瓶子,人已射出幾丈外。
苦薏沖着他的黑衣拔高聲音叫道:“拜托你有空再來,我有事找你幫忙!”
逯羽腳下稍稍一頓,似乎聽見,又似乎未聞一字,遠遠躍起,從正門不高不低的院牆飛了出去。
苦薏沮喪道:“黑白老怪,你就這麽不待見我?”
水蘇拖她到荷池邊,俏笑道:“小姐,你瞧瞧你的花模樣,吓死人!”
苦薏用池水照了照,撲哧笑了,捧了幾捧清水,舒适洗淨了。
卓慶氣喘籲籲跑來,拽住苦薏的衣襟,“姊姊,黑白老怪跑了嗎?為什麽不留住他?”
苦薏掐掐他白淨如瓷的秀臉,柔聲道:“你放心,他會再來,姊姊一定達你所願!”
蕭慶嘟着嘴道:“黑白老怪真的會來嗎?姊姊,我好想成大俠,成了大俠,就能保護姊姊和……”
蕭慶住口不語,面上蘊了一縷難過之色。
苦薏心頭一酸,他想保護的還有月母親吧?可憐的弟弟,他一定很想母親了,小小年紀,唯有隐忍在心底深處了。
鄯保母上前摸摸蕭慶的臉,疼惜道:“小公子,真想學武功嗎?苦着呢,你不怕嗎?”
蕭慶搖頭,眸中晶亮如劍,堅定道:“不怕!”
鄯保母一雙微濁的目光露出錦緞般的光彩來,下了決心道:“那好,你随我來,我給你将軍劍譜!”鄯保母牽着他的手,一老一少不緊不慢往正屋而來。
苦薏驚了驚,将軍劍譜?
鄯保母為何會有将軍劍譜?她到底是誰的後裔?又是哪位将軍的劍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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