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暖光

苦薏眸華不由睇向荊傅母,荊傅母接了她疑窦的如煙目光,細細眯了眼,背轉身去,嘆息一聲默默跟上前頭的人,一抹滄桑不盡的背影,幽幽敘說着蘊藉的過往年華。

或許,她也是有故事的人吧。

她在卓家呆了如許年,身邊只剩下孫女荊蝶,她的人生一定有許多的悲傷和凄楚,只是都湮沒在繁華的時光裏。

卑微的生命本就沒有自我的權利,為人為奴,也不過是為了讨些活計。

然而,她的眸華總是沉穩背後隐着平淡,有着看透世事的溫和與仁慈。

苦薏望着她的背影,仿佛看了幾個世紀的故事。

水蘇上前挽了她的臂,輕笑道:“小姐,保母逗小公子玩罷!她一點武功不會,哪來的将軍劍譜?再則那個黑白老怪其實一點不老,小姐那樣叫他,沒看出他很惱怒麽?”

“不老?頭發白如雪銀,怎會不老?”苦薏嗔她一眸。

水蘇笑彎了腰,捂着胸口道:“小姐,你問問堇蓠她們,黑白老怪可是英俊威武來着?哪裏老,是你心悟錯了吧?”

浣嫣早笑得不能,拉着水蘇,強撐着噴出一句話:“小姐,人家是江湖鼎鼎大名的游俠呢,若非幾年前一場變故,他如今最是逍遙不過了。他是……”

“行了,你們別笑小姐了,小姐,我們一起斟酌明兒怎麽出發吧。”堇蓠一拉苦薏的手,急急道:“小姐,不管如何,你得答應我最先跟你一起去集市。”

“不行,我先去。”水蘇連忙捉住苦薏另一臂膀。

苦薏失笑:“好好,明兒你們都陪我去,浣嫣留下,苑中老的少的就交給你了。”

浣嫣諾諾,眸中一抹失落。

苦薏溫婉安撫她一目,笑若清風化雨。

幾人分頭收拾去了,苦薏獨自在池邊伫立。

黑白老怪,你還會來嗎?

苦薏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微風吹拂,花氣襲人。

少女這裏有些失怔,蕭慶捧了赫帛,拿了一把竹劍迎頭而來,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他的俊眉的确很久未曾舒展了,一壁翻着帛,一壁舞着碧綠的竹劍,那神态有三分癫狂了。

苦薏上前一把接赫帛,帛是極好的野蠶絲織成,繪了一幅幅圖,圖上有一勇武的男子持劍做出各種難度的動作,果真是劍譜。

譜上只有一招一式的名字,什麽回雪流風,什麽乾坤一劍,什麽霹靂開山……看得她眼花缭亂,不明所以。

蕭慶迫不及待從她手中奪過,急急道:“姊姊,你不懂,我瞧着歡舞!這劍是保母早早替我做好的,雖是竹劍,我極喜歡得緊!”

他好似得了寶貝般,歡天喜地地跑了。

苦薏憂心叫道:“你小心些!走火入魔了怎麽好?”

“小姐,你放心,将軍劍譜清輝如月,傷不着人,等他領悟了,自保必是能達的。小公子到底是男兒,整日卷在紅粉堆裏,将來如何呢?我看小公子有副上等的姿骨,只是可惜我一介女流,得了它,半分未成,今日傳了小公子,也物有所托了。就讓他拿着練練玩兒也是好的,總比調些脂粉強。”鄯保母在她身後慈藹道,一壁伸手撫撫她肩上的落花,憐惜片片:“小姐,為了小公子,難為你了。”

苦薏容色恬淡,依在她腕上,仿佛孫女般的情愫:“多謝保母,若沒有保母傅母,我們這些沒母親疼的丫頭早失了主心骨。”

鄯保母瞬間模糊了雙眸,一把摟住她,嗓音嘶啞道:“好孩子,你才是我們的主心骨!我們老妪子靠你了。”

“不是,是苦薏依靠着保母們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氣。”苦薏偎在她胸前,語中微酸。

“好孩子,沒有過不去的山!小姐,你如何打算?難不成鎖在這裏一輩子麽?保母老了出不出去也無所謂了,可是你不能!”鄯保母寵溺地摩挲她的雲髻,眸裏攏了愛憐。

“再等等吧,慶兒才七歲,到他大些,我自然會有主意,保母安心罷!”苦薏擡頭溫笑,眸華一抹清澈靈逸。

鄯保母溫柔瞅着她,欣慰道:“你雖不露圭角,其實保母曉得你的,玉質珠輝,心思如針,終有一日,你必帶了大家離了這樊籬,保母但願能看到那一天。”

“一定能!保母寬心就是福祚!我們都離不開保母,沒有保母的疼愛,我們這群丫頭左不過是孤雁迷惘罷了,保母答應苦薏,凡事心寬為上,好好陪着我們。”苦薏挽緊她的胳臂,膩着嬌嗔。

“好好!保母答應我的好小姐!”鄯保母寵溺戳她一指,苦薏縮脖笑了,許久沒有這般撒嬌了,有人疼愛真是好。

一老一少就這樣溫情相依,伴着一池碧荷,從未有過的心靜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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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擦擦亮兩保母傅母就醒了,人老了一向睡意淺,心下念着她們少年眠深,悄悄起了做好早膳,備了幹糧,方叫她們起來梳洗用膳好趁黑上路,免得牆外閑人發現了影蹤,傳進主母耳內就不妙了。

苦薏在臉上抹了黃脂粉,命堇蓠水蘇也塗了,堇蓠對鏡皺眉道:“小姐,好難看!”

“無鹽才好!美色累人!”苦薏用淺色胭脂點了紅唇,盡力使它蒼白些。

堇蓠眸光微動,面上露了笑容:“我懂了,小姐最是聰慧!”

水蘇戳她一指,嗔道:“既懂,還不做?待會子天亮,就去不成集市了。”

堇蓠吐吐舌,學着苦薏也塗了蒼白的唇色。

三人利落修飾好,兩母和浣嫣早把物事提到高牆邊了。

苦薏等人個個是爬梯高手,閑時無事常比賽玩來着,像鄉下的野丫頭一般無拘無束,結绮苑于她們不啻繁華的拘禁之所,卻也是身子最自由的境地。

三人熟練爬了梯,上了高牆,放下另一架輕便的竹飛梯,一一下了,方托着讓浣嫣抽了回去。雖然辛苦了些,到底安安實實踏入了外面的世界。

苦薏等人背好包裹,迅速離了牆根,跑向官道的時候,天色剛剛好,路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背着的,擔着的,一一往集市而來。

幾人臉上都抹了黃脂油粉,荊衣麻鞋,素白腰縧,無環無釵,只在烏黑的髻上插了通草花兒,雖是普普通通的村女模樣,卻也顯得潔淨利落,清爽怡人。

水蘇堇蓠幼年時常出來替三小姐購買筆墨物事,對集市記憶猶新。兩人仿佛鳥兒離了籠,拖着苦薏歡快地跑着,找了個離街市商鋪較近的地方,攤了藍綢子,把一堆黃翡翠般的東西擺妥當了。

不過片刻功夫,集市道旁蹲着坐着的滿了,釵啊粉的珠子玉器栉鏡遍地皆是,賣時令蔬果的,筆墨團扇鞋襪布匹的,琳琅滿目,花了苦薏的眼。

她自小生在庭院深深的侯府,被一衆人約束着,從未有空隙偷溜出去,除了繁華似錦的園子還是園子,悄躲着聽丫頭們談笑今兒得了什麽好東西瞧了什麽新鮮花樣,街上發生了什麽有趣的故事,哪些侯主小姐嫁了大王列侯,誰家娶了妙媳婦兒,似乎出去一趟都有大大小小的收獲,苦薏唯有暗自羨慕,左不過望而興嘆了。

不想今日自己成了小商販,盡情看看這花紅柳綠的美好世界,又何嘗不是五味雜陳呢。甫時方懂得,原來曾經的被拘是那樣的幸福時光,而自己卻當作親情的拘禁。

苦薏眸華微濕,又悄悄隐去。

“小姐,要是無人買可怎麽處?”堇蓠美瞳一抹憂心,雖則是好物,也得好運呢,不定誰瞧得上眼。

“急麽子,才小坐一會兒罷了,瞧你憂的!”水蘇悄嗔。

苦薏溫笑:“放心,一定會有人買,而且是大主顧。”

“小姐,你真真花癡了,那些有錢人家往往上脂粉鋪去采購,哪裏會來我們這兒?我只求女娲娘娘保佑,賜給我們幸運便是燒高香了。”堇蓠且笑且注視着來來往往的女子,可惜無人停下。

苦薏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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