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饋贈
一陣烈風飄過,掀起苦薏的長發,露出一截白玉般的頸項。
凝紫暗暗乍舌,心中了然,揚袖挽住她一把飄亂的烏雲,笑意盈眸,清泠似月:“巴清姑娘好頭發,只怕也是用了這些香花香草罷?”
她眸華蕩過苦薏的睫,随意替她攏了攏衣領,一瞳玲珑。
苦薏宛然一瞥,心中明悟,笑如栀子凝她一眸:“姑娘好眼力。”
凝紫抿唇笑道:“凝紫不及暖雪姊姊慧心獨到,依了姊姊先帶回去,至于翁主決定與否,聽憑她的喜好罷。”
“時辰不早,我們也該回了。巴清,本姑娘也不想來回折騰,下回你直接送到淮南王府上!”暖雪語氣轉冰,似乎随翁主久了,人也善變多顏。
浣嫣急道:“暖雪姑娘,我們家小姐不識路。”
“路走多了自然就識了,淮南王王宮天下僅此一家,豈有不知的?”暖雪不耐道,眸光陰冷刮她一記。
“我們窮鄉僻壤的芥茉之軀,哪裏敢去淮南王王宮?暖雪姑娘不如派遣了得力的人,我們與她交接就好了,也不用勞煩了姑娘,再則我們顏媸貌陋的,也不用驚吓了王宮上下,全了這香脂美名,豈不更好?”水蘇一旁謹慎道。
暖雪眉頭緊擰,瞳中染上深思。
凝紫牽牽她的衣襟,俏皮道:“她說的極是。暖雪姊姊,我們王宮氣派大,出一趟門子,呼前湧後的,又動用了翁主的油畫安車,甚是不妥。不如以後我早間來,帶一個丫頭,一輛尋常畫車,也不顯山露水的,早早提了香粉胭脂回去,也不用巴巴的等到夕陽西下。若是采些旁的用品,讓晴雲胧粉來好了,暖雪姊姊是翁主身邊頭一份的尊貴,又是太子最喜歡的人,每每親力親為,委實辛苦着,不如就依了凝紫可好?”
暖雪秀面微赧,嗔了她一目道:“臭丫頭,就你嘴甜似蜜,好吧,你便宜行事也好,是該你獨擋一面了。”
苦薏耳中納過一句句,面上一縷平靜似泉,她淡淡揚眉,瞳中含了得體的笑,唇邊勾了一弧智色:“暖雪姑娘便宜,也方便了巴清。巴清冒昧一問,不知府中女眷還需要些什麽物事?”
“纨扇繡絹,璎珞流蘇,手镯耳珰釵環錦緞,我們要的東西多了去,憑你們幾人,就算有這些,也是供不應求,貪心不足蛇吞象,姑娘悠着點好,還是顧好香粉胭脂才是正理。”暖雪美瞳一抹流麗的光芒,陰翳剜她一目。
苦薏接她不善的眸華,撚了淡逸如風:“暖雪姑娘說得極是,巴清盡力讓家境青雲直上,少不得多花心思。小浣,小蘇,把香粉給暖雪姑娘包上,仔細些。”
一壁親手解開一小包袱,取出數十朵通草花兒,顏色各異,素雅清妍,交付凝紫道:“這些花兒,是巴清用名貴的藥材泡過,也是巴清親手制作,雖然不及茉莉胭脂,更不及姑娘頭上的金花,卻是防毒蟲毒蛇,其中幾味藥還能治百毒,姑娘若喜歡就自用,若不喜歡送了旁人也好。”
“多謝巴清小姐!凝紫喜歡得緊!”凝紫雙手捧過,獲若珍寶。
暖雪眉尖蘊了不豫之色。
苦薏又握了一串珠鏈,豔麗的瑰紅,粒粒泛着晶瑩奪目的光彩,在落日的餘輝裏,愈加潋滟柔潤,比金器華貴,比玉镯高格,不曾見過的寶色。
暖雪眉上飄過一尾驚豔,失口道:“這是什麽?”
“辟邪珠!家父曾經通往西域,用絲帛換了幾株苦荷樹,每年結些青果子,熟透變成黑色,光澤如珍珠,甚是好看。只是果子忒苦,就用來做些手鏈,染上喜歡的顏色,雖不及真珍珠,卻也是清涼得很,戴在腕上,極為爽心,還望姑娘笑納。”苦薏盈盈往前一遞。
暖雪先前的不快一掃而淨,歡喜接過,套入藕臂,一股幽涼透骨,頓覺暑氣全消,喜不自禁道:“巴清,既然你有這些好物事,下回多做些來,不僅翁主喜歡,王後嫔妃們也是青睐有加,你想青雲直上,便是指日可待了。”
“巴清攀緣暖雪姑娘了!”苦薏矮身婉施一禮,唇角勾上妥當的笑意。
“攀緣于否,靠你的造化。我們立下契約,兩相無悔。”暖雪示意身邊的青衣丫頭拿了錦絹遞給她。
苦薏接手細細看過,笑意點瞳,定定道:“小蘇,替我簽字畫押!”
“不行,你既掌家,便由你親自畫印,豈由丫頭代替的道理?”暖雪紅唇一渦薄怒道。
“我寫字太醜陋,不敢唐突了姑娘名諱,倒是小蘇一手好字,匹配得了這上好錦絹。再則,小蘇亦是我身邊頭等的尊貴,将來是要替我執掌巴氏家業的。”苦薏語調輕柔,蘊了一抹堅毅之色。
她如何敢與旁人秀字?皇帝手中可是有了她一封親書呢,小心駛得萬年船罷。
暖雪挑眉凝她一目,眸華綻一絲冷色,攏攏腕上的辟邪珠,算是許可。
水蘇指尖顫抖,簽字畫印畢,退到一旁,心底仿佛重重擂鼓一般,好半時未能平歇。
暖雪命人點了白銀一百兩,一壁瞳中精芒射來,暗自吃驚,一個枯草般的丫頭字體竟如此鳳飛鸾舞,着實與容貌不搭調。傲氣悄然偃旗息鼓,廣袖長甩,一汪藍光如劍劃過,眉眼五分不豫離去,一群丫頭捧了粉奁脂盒急忙逐上,如影如絮。
凝紫明眸微眨,笑色旖旎,擦肩而過時悄悄牽牽她的臂衣,低語:“阿房翁主中了清靈花毒,如何解?”
“那朵海棠紅木香菊浸過雪珊瑚黑骨花千年紅。若重,我下回再帶來。”苦薏細若蚊蚋。
“很重,三年了。”凝紫語調微沉,言畢,褰裙而過,腳下如生了風翼,迅速追上暖雪。
阿房翁主?淮南王最寵愛的七翁主!
七翁主阿房的母親嬈箬與召離是中表親,兩姐妹少小無猜,情投意合,自從各自嫁了高門楣後,為防皇帝嫌隙,甚少來往。
蕭瑤十歲那年,外祖母過世,她與九歲的阿房才得相見,一見投緣,并同榻共枕七日,那是她記憶裏最豐醇的一簾,從小因赤雁栖香樟,她的世界注定孤寂與敵視。
而阿房,美似吉光一羽,機靈活潑如鴛鴦池上的鷺鸶,一雙慧黠的睡鳳眸深深豔刻在她的心靈聖潔處。
阿房,是她唯一的姐妹,是她寂寞歲月裏的一束光,雖短暫,卻将溫暖她一生一世。
而那時随同阿房身旁的婢女,正是凝紫。
凝紫為何跟了三翁主劉陵?
苦薏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她借凝紫的手送出苦薏阿房帕,實則想告訴阿房,她還活在人間。
那帕子阿房與凝紫再熟悉不過,因為阿房手中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帕子,是她們二人一同刺繡,添上代表自己名字的花事,也不是普通的蠶絲,而是百年鲛绡紗,入水不濕。
想不到光陰似箭,她二人雙雙運蹇時乖。
阿房,你要好好的!我絕不會再讓你有任何意外!
“小姐,我們有錢了。”浣嫣收好銀兩,眉飛色舞道,今日收獲竟如小姐預先算計的相符,小姐真是了不起。
苦薏睨她道:“不過百兩,先前我們可是視若糞土的。”
“那是以前,如今小姐不是侯主,我們家夫人也仙逝,百兩于我們已是天數了。”浣嫣抱着包裹,仿佛怕人奪去一般。
苦薏徐徐敷笑,秀面如荷蓮綻妩,的确,今日的百兩好比富貴時的萬兩了,雖來得辛苦,卻也格外清醒人心,財富與人一樣都值得用心珍惜。
“凝紫姑娘真是好人,以後與她交接,我們自在多了。”水蘇背了另一半銀子,扶了苦薏的腕子,娴靜望她的眼,輕聲道:“七翁主遇上小姐也是有緣了。”
“緣有因果,想必她與凝紫姑娘極為相契,否則依她是三翁主劉采陵的婢女,理應一心向着主子,為何卻背地裏替七翁主尋求解方?兩番接觸,凝紫姑娘不簡單!”苦薏芊眉攏了凝重。
水蘇皺眉道:“那是敵是友?”
“放心,她無害。”苦薏擡眸,天際,落日紅得絢麗輝煌,該是去找地方耐心等待天黑了。
黑夜,是人心的港灣。
而等待,是希望的投注。
歲月饋贈予她,一半悲涼,亦有一半溫情,足夠堅強邁着荊履,微笑明日的晨曦。
而心底,因阿房卻牽惹出千萬種疼痛。
阿房,是誰下毒害你?
你又礙了誰的錦繡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