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刺客
時光一宕,月華依舊,而結绮苑已是萬木争春,四年多的休養生息,曾經的花草異果已是累累枝頭。
結绮苑仿佛九重仙境,繁花勝錦,錦下美人如玉。
不僅苦薏如竹婀娜,水蘇堇蓠浣嫣也是秀色姿容,終日吃奇花飲草露品異果,加上心境的美好,生活的安寧,人人一皆如柳袅袅滋長。
荊蝶愈加嬌美妍麗,相比少時,活潑之外,秀慧雙齊,與卓慶的沉穩幹練相得益彰。每每瞧他們并肩來來去去,苦薏眸中流過感動的華色。
若無荊蝶的解語解頤,慶兒還會如此茁壯成長麽?
她不願深處思索,只想記住眼前的靜好。
而兩保母傅母經過四年的調理,仿佛年輕了十歲,每日雖忙碌,卻是比從前活得有滋有味,好像幾十年的光陰,突地删除去悲傷與不幸,僅僅停留在眼下最幸福的年輪裏。
紫荊亭,一樹紫荊灼然開放,豔色耀眸。
陽光明媚,極好的日子。
苦薏握住秋千,輕輕蕩去又蕩回,綠沈折枝木香菊長裙空中飄逸,好似無數菊花随風散落,一地碧光,美輪美奂。
“小姐,用膳了,鄯保母做了小姐最愛吃的木香菊筍片呢。”水蘇一襲湘色長裙,頭上新打了紫棠色流蘇,姌嫋從低光荷池旁轉來,手中捧了一束紅荷,紫棠色流蘇搖曳多情,人荷相映,別具姿儀。
苦薏跳下秋千,美目彎彎,笑意優柔:“水蘇如水溫柔,真該嫁個好兒郎。”
“小姐!”水蘇一酡芳菲,挑眉嗔她。
“是該自由了。”苦薏遙望一池碧荷,荷葉青翠,人亦是,最好年華當遇最對的人。
只是,黑白老怪說四年便來,為何遲到了半年還未見人影?難不成他有了意外之事?
如此一想,心底隐隐不安。
水蘇上前挽住她的臂,她習慣這樣的舉止,仿佛挽住她,就挽住了踏實與幸福。她擡一擡頭,眸華如水,音色清絕:“小姐,我如今終于明白小姐當初的決定。自拘,原來是絕處逢生。避開毒手,鎖住鋒芒,才能求得靜安。這些年,雖苦猶樂,我們與小姐一起,是真的很踏實溫馨。所以小姐怎麽決定未來,我們義無反顧。”
苦薏拍拍她的手背,唇角一弦溫婉。
不語,亦是默契相知。
春風如蘭,香氣遠溢,仿佛俏皮的孩童,悄悄撒了一把飛絮般,粘在彼此的發際,水蘇伸指去拂苦薏流雲髻上的落絮,驀地,她瞳孔瞪大,拖住苦薏便跑。
風息有肅殺之氣,并有鐵的寒凜。
苦薏心頭一突,眼風回睃,瞟住一卷青蓮色如飓風蕩至,尚來不及思考,一道冰光劃過,劍已劈來。
水蘇大叫一聲:“小姐,快跑!”
她猛然推她一記,回身抱住青蓮長裾,使力往回拽。
那人一掌劈開水蘇,水蘇被震倒路邊的相思樹旁,捧着手臂勉強站起,疼痛讓她頭暈目眩。苦薏想回頭,卻是腳下如安了滑輪般,習慣性随劍影靈動翻閃衣袂。
借月弄影,果真用來逃跑了。
苦薏思緒如扇,尚未合攏,那人冷笑道:“我看你逃到何時,本公子就陪你玩玩。”
苦薏驀地站住身形,剜他一目,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面如冠玉,一雙劍眉大眼,氣質出衆,配上清貴的青蓮色,相貌頗為不俗,不由心底生了幾分惋惜,語調帶了喘息,道:“好女不跟男鬥,你所為何來?瞧你俊眉俊眼的,不像盜匪。”
少年薄怒隐唇,眯眸望定她,一臉詫異,她太美,美得讓人無法安心,心中狼奔豕突,意馬心猿,不由結舌道:“我來……來拿……吉……吉光……令!”
刺客也有結巴?
苦薏差點笑出聲來,努力憋住笑,平複心氣,清泠道:“什麽吉光令?我不曾見過!你找錯地方了。”
“卓苦薏……我不跟你……廢話,快拿出來……我不殺你!”少年斂斂神,話語稍稍順暢,眉上五分愧色,見了美女就忘記英雄本色,着實不是好漢,怪不得師傅訓他心志不專,故而舌尖不慧。
苦薏芊眉微擰,眸中迸出笑意,婉婉道:“公子,我不曉得吉光令,更不知是何種聖物,你是否可以詳情告知?”
少年凝她一目,那般清雅如月的女子,瞳中一弘淺笑,仿佛長姊的溫醇,令人無比親近,不由卸下心防,唇齒間少了冰寒:“卓苦薏,你裝作無辜……就能不交出吉光令了?無憂臨死豈會交付旁人?”
“無憂?”苦薏望一眼趔趄而來的水蘇,水蘇搖搖頭,卓家家規森嚴,不許私下打聽各房主子的名諱,更不許各苑熱絡親厚互為援引。她六歲那年才來侍奉三小姐,旁人一概不知。
少年利眸在二人身上穿梭,光芒灼灼,冷冷一嗤:“卓苦薏,連你母親的名字都不曉得,本公子真懷疑,你是不是她的親生女兒?”
“母親何等尊貴,哪有兒女随意喚母親名諱的?除非你如此!”苦薏狡黠一笑:“我母親是牡丹夫人,不叫無憂。”
“無憂的确尊貴無比,可惜她寧願作妾也不肯當萬萬人之上的嘉莫,既舍了好位分,留着吉光令有何用處?快交出來,否則我要開殺戒了。”少年揚劍指向她的明眸,一絲不耐,語句又恢複先前的流利。
苦薏後退一步,腦中有如飛蓬旋轉,不明所以地凝他,唇邊含了十分的疑惑:“嘉莫又是什麽?我委實不知,你殺了我亦無用!”
“小姐,玉掌花開了,快瞧!”浣嫣遠遠跑來,手上揚了一枝雪白如玉的花,宛若雙掌微捧,在陽光下濯濯清輝,光芒四射,極是奢麗動人。
少年眉目一動,青蓮色長衣如箭疾離,回旋輕捷如鹘,一把扼住浣嫣的咽喉,冷笑:“卓苦薏,無憂連嘉莫查瓦絨聖花都帶來了,你還說不知,本公子實在沒耐心了。”
語畢,一掌劈向浣嫣的頭顱。
“慢着,我交給你!”苦薏拽過水蘇手中一束低光荷,對他揚了揚,冰聲道:“吉光令在這裏,你先放開她!”
少年沉吟不決,眸光閃爍難定。
浣嫣一口咬在少年手上,少年“哎喲”一聲,松手去揉手背,浣嫣迅速跑向苦薏,回眸瞪他一眼,譏笑道:“臭小子,真蠢!”
“你……你……耍詐!”少年盯牢浣嫣的臉,舌尖不由又失去了靈活,面色羞赧。
“一群臭丫頭,不自量力,袁上,你真是無用!”一脈似在寒潭裏泡了千年的聲音破空而下,她幽靈般的身影閃至苦薏面前,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陰森點唇:“臭丫頭,你像極了她,越像我越憎惡!”
苦薏一時掙脫不得,側眸睇她,眼底漏了錯愕。
她一襲秋香色湘妃竹紋散花绫長裙,長發如雲,裹在薄紗之下,清風吹拂輕沙,黑若碧白似雪,如絲似柳溫柔纏綿,越發姣麗蠱媚,她腕白肌紅,顏似渥丹,一雙秋瞳撩人心魂,無論如何不似豔毒之人。
她大約與月母親一般的韶華,熟透的豐美,偏偏美眸冷凍如霜,似要噬血的光寒。
苦薏眉華斂上失落,幽幽道:“你如此美,為何要行惡?我平生最愛美人,也最讨厭美人如蛇蠍心腸。”
秋香女被她稀奇一語弄怔,紅唇宛若覆雪的紅梅,不怒反笑:“臭丫頭,你與那無憂果真一樣癡騃,皆是不可救藥之人。死到臨頭,還作矯情模樣!”
“你與我母親有仇麽?”苦薏緩緩心神,眼底微微一動,她的眼神像極了一個人,本是多情的眸華滲透了悲怆和柔烈。
仿佛一把歲月的長針刺痛秋香女的肺腑,她雙瞳含恨,檀唇紅似血,“她殺了我兄長,我就拿她的女兒來問罪。死丫頭,你自找!”
秋香女怒不可遏,伸掌拍向她的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