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門閥

? 白露未晞,晨霧未消。

一陣清風帶着湖面上一點未消的薄霧,一重華重雍容的宮宇在其中若隐若現。

暮春四月,含涼殿外的苑內,空氣不是同于清晨的微涼,而是說不出的潮熱濕潤,大片的芍藥,半開半合,在晨霧蒙蒙的清冷宮宇間,像是一抹妖冶的火。

一些宮侍們早已穿戴整齊,輕手輕腳的穿梭在游廊間。一個十七八歲、穿着普通侍女服的圓臉女孩走到含涼殿的風儀女官身後,低聲說道——

“德玉姑姑,貴妃娘娘的玫瑰湯露準備好了……”

被喚為德玉的女官實際雖然二十幾歲,但她是元貴妃從元氏帶來的貼身女官倒是可以讓人敬稱一句“姑姑”。

德玉皺皺眉,未回身的擺手,“下去準備早膳,你去和妙音說準備好娘娘的輿服鎏冠。”

小姐這幾日因為皇後的事情,性情越發不定,只能指望這幫宮侍們機靈點了。

圓臉女孩一施禮,退了出去。

德玉整了整自己的衣冠,閉閉眼,嘴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推門而入,輕手輕腳的卷起珠簾,俯身低喚,“小姐?小姐?已經卯時三刻了。”

她撥開最後一簾帷帳,看見自家小姐像是一夜未睡般睜着雙眼,清醒無比,德玉只是從一旁拿起熏好的衣物,“小姐昨晚睡得可好?早膳我吩咐他們做了長生粥,小姐您要多吃點。”

元清潇按了按眼底的淡青陰影,不知在想什麽。

暗紅制的貴妃禮袍,暗繡着金線海棠,層層疊疊,緋靡爛漫;鸾尾钿釵挽在如絲緞般長發間,黑金相映,奢華典雅。

元清潇擡眼看着銅鏡,垂眼撫上自己的眼角,那裏已經生出一點細細的皺紋。

今年她二十二歲。

……………………………………………………

林安醒了,準确的說是被餓醒的,她茫然的看着圓枕上的萬字團福,咂咂嘴,暗紅的顏色,讓她不由得想起學校食堂裏永遠勾了欠的紅豆八寶粥。

——咕。

更餓了……

林安勾着頭看向裏面,觀察一下自己未來的領導的動向,可以吃飯了嗎領導?你的小弟要餓死了?!

在餓的半死的林老二綠着眼,直勾勾的看向自家皇帝方向,認真的思考要不要來個大逆不道的時候,忽然,從深紫的帷帳中伸出一只修長的手,蒼白勁瘦,襯着繡金深紫,說不出的精致欣秀——

“天樞,幾時了?”,一道帶着未醒般的低沉暗啞,在清晨中有着莫名的性感。

林安:“…………”嗯?為什麽突然聞到碳烤臉皮的味道?還有誰是天樞??

正當她努力降低臉上的溫度時,一抹深色的身影從眼角掠過——

林安:“……”好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下一秒她的預感成真了,只見一位穿着和天璇有些相似的男子穩穩地落在帷帳前,玄色暗紋武服,長發被一根同色發帶束起,露出一張清淡無奇的面孔,唯有雙唇薄而殷紅。

男子好似沒有看見頂着雞窩、目瞪口呆窩在小榻上的林安,徑直走到床前,半跪在地,開口應道,“陛下,已經辰時一刻。”

說完,那人動手将帷帳掀開,殿前的大門“嘎吱”一響,兩隊由四名穿着相似的侍女魚貫而入,每人手中捧着各色洗漱用具,環佩叮當,蹁跹而至。

為首的一名摸約二十歲的宮侍停在殿中,跪伏在地,聲音清亮的行禮:“陛下金安,娘娘金安,祝陛下娘娘永結同心,子孫綿延。”

然後土鼈·林安瞪着眼看這一堆妹子畢恭畢敬的服侍着床上的人更衣洗漱。

林安:“…………呵呵。”老嚣張了,說不定,這裏面有你以後的老婆呢呢呢?!

“皇後娘娘,請讓婢子如英,服侍您更衣。”

一聲清亮的嗓音喚回了正在腦補八十萬字宮鬥小說神游的林安,一轉頭便看見剛剛領頭行禮的女孩領着剩下的一隊人,颔首半跪,行禮詢問,似乎對為何新婚的帝後分床睡的敏感場面并不驚訝。

适應力堪稱小強的林安反而對別人侍候有幾分不自在,自己好像向着腐敗堕落的方向一去不回了啊啊啊啊!說好的勤勞勇敢呢呢呢!!一邊想着一邊迅速的将一地花生殼偷偷踢到一邊……

但又看了看那一隊侍女手中的層層疊疊的衣物,林安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大義淩然的說:“來吧,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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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能安安心心坐下來吃一頓飯了!頂着昨天被自己抛棄的沉重後冠的林安雙眼無神的叼着個小籠包,一臉萎靡的和皇帝老公面對面吃着這幾天來堪稱舒心的一頓飯。

林老二:“吧唧吧唧……”小籠包湯不夠多。

賀夜昭:“……”

對面的男人微微低首,半垂眼簾,清晨的微光稀疏的從他身後的雕花格窗蔓延,似乎為他清瘦欣長的身影攏上一層暖意。

賀夜昭放下手中的銀邊小碗,拿起一旁的絲絹壓了壓嘴角,目光沉沉地望向正在風卷殘雲般席卷整個長案的皇後,偶爾閃過一絲暗芒。

林安不好意思的打了個飽嗝,捧着茶碗意圖擋着自己發紅的臉,反倒是皇帝陛下仿佛沒有感覺到對面的小心思,只是揮手讓所有人退下,

偌大的殿廳內只剩他二人,哦,不對,房梁上還有一位,林安撇撇嘴想到。

一桌吃食早已被宮侍撤下,換上了一套白瓷茶具,袅袅茶香中,賀夜昭捧着一只蓮花茶碗,玉色的手指搭在透白的薄瓷上,襯得分外修長。

“今早侍奉你的兩個宮侍可用,宮中之事皆可詢問。”

林安正捧着茶盞,低着腦袋數着茶湯中的茶葉,聞言,擡起頭,一雙略帶懵懂的眼透過淡薄的水汽呆呆的向賀夜昭看去。

“啊?哦哦哦!”黑發女孩連忙點頭,眨眨眼問道:“那什麽,今天我幹嘛?”潛伏刺探宮鬥來一發?

賀夜昭:“好好呆着便是。”

然後,他眼神在林安身上轉了一圈,依舊是聽不出什麽情緒的吩咐:“想要傳膳就與宮侍們,自會有人安排。”

說完,皇帝陛下便揮一揮衣袖,潇灑的走了。

徒留皇後娘娘端着早已喝幹的茶盞遮住她紅的滴血的臉——

呸!不就是早上多吃了兩籠湯包最後一個沒讓給你嗎?!呸呸呸!!

林安看着盞底被自己吃掉一半的茶葉,憤怒的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深深宮牆,碧瓦飛檐,被宮匠們精心修剪的桃李紅杏迎着春風,含苞待放,吐露芬芳;翠剪綠柳,飛燕點水,好一派勝春之景。

賀夜昭走在蜿蜒的鵝卵小路上,身兩邊是奇趣可愛的頑石流水,但他的身後并無宮侍跟随。

男人身着淡青色的常服,衣擺處皆繡有暗銀色的卷草祥雲紋,頸間圍着雪色狐裘,襯得那張清麗的容顏更加棱角分明。

一人影不知從何處的花影稀疏處閃出,步履輕輕地跟随在他的身後——

“天樞,事情辦的如何了?”

那人停下腳步,寬厚修長的手掌中把玩着用拈金紫縧系在腰間的羊脂玉佩,有些漫不經心的詢問。

跟在身後的天樞垂首恭立,“是,陛下,李左相已經拟好恩科章程。”

“恩科……”皇帝陛下随手放下玉佩,緊了緊身上的狐裘,緩步慢行,好似在閑庭看花,“帝後大婚不是個很好的理由嗎?”

天樞只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後,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臣,臣認為此舉是否将門閥一派逼得太過……”

“太過?孤何嘗逼過元氏?逼過門閥一派?他們上書讓孤立後,孤便立後,而先皇在世時便是立後之後開的恩科。”

賀夜昭半側着身,嘴角勾着一點嘲諷笑意,眼底隐隐透出冰冷,好似晚冬湖面上乍起的碎冰,語氣反倒平淡,“如今,孤也立了皇後,怎麽?這恩科開不得?”

一向寡言的天樞依舊跟在他的身後,好似并不畏懼皇帝暗藏的怒火,“先皇高瞻遠矚,如今只是怕門閥世家魯莽行事,恐有魚死網破之舉,傷及自身。”

皇帝并不在意自己屬下的直白,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門閥手中私兵甚多,孤月餘前命令左右羽林、龍武軍嚴密留意皇都異動。”

天樞:“東唐門閥一派植根已久,勢力龐雜,望陛下慎之。”

“門閥……”賀夜昭微閉了一下眼,卷翹的睫毛似鴉羽般留下一層淡影,“母後留下的計謀從父皇在位時就已經開始進行了,門閥的勢力正在逐年削弱,是時候了……”

“肅聖皇後謀略過人,後人難及……”天樞的眼中有着一閃而過的濡慕敬佩,複又面色平靜,看不出什麽。

賀夜昭:“草蛇伏線,灰延千裏,時機已然到了!”

言罷,男人轉身,寬大的廣袖在身後翻出一道完美的浪花,明媚春日下流過銀線暗紋的祥雲。

天樞仍站在原地,俯首行禮,“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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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林安在大□□接受了近十幾年嚴肅活潑、團結緊張的義務教育,唯一保留的一點興趣愛好也就剩看小說了。

什麽言情宮鬥都市種田宅鬥虐心都來了幾發,什麽白蓮女配惡毒小三攻受立顯……呃見的不要太多。SO,現在這個情況自穿越後,林老二無語問蒼天,勞資怎麽得罪你了了了了?!!你倒是說啊!!!!!——

長安殿內,椒泥塗之,雲光春影,珠簾微動。

高座前的鎏金寶塔雙爐,一左一右的燃着香,林安頂着鳳冠,低着頭,手裏捧着個茶盞,眼觀鼻鼻觀心的逃避着眼前的狀況,她的右下首坐着位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貴妃禮袍,暗紅織錦上金線描繪的重瓣海棠豔麗奢華,七尾金鳳挽着綢緞似的長發,眉若遠山,眼角低垂,卻可窺其中的一角豔烈。她端着同樣的茶盞,大紅的丹蔻穩穩地執着素色薄瓷,神色肅然。

坐在高座上的林安假裝淡定喝了一口茶,眼神卻是游離,心思不知道早就歪倒哪裏去了——

如果這是一本言情小說,自己應該就是白蓮女主,飽受嚣張貴妃的欺辱,強裝堅強實則嘤嘤嘤的等皇帝來安慰,然後坐等貴妃被打臉。

如果這是一本宮鬥小說,自己應該就是心機女配,與心思深沉的貴妃你來我往,勾心鬥角,坐等貴妃厚積薄發,吊打自己,然後稱霸後宮。

如果這是一本種田小說,自己應該就是勤勞樸實小廚娘,旁邊就是手殘傲嬌貴妃娘娘,然後兩人攜手開啓皇宮田園計劃。

那麽問題來了?皇帝大大,你想讓我扮演什麽角色呢?

林安表示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殊不知,在一旁神游天外的皇後娘娘正思考着人生方向的時候,元清潇也在暗暗打量着這位失蹤七年之久的李家二小姐、現任皇後娘娘——

端坐在高座上的女子,不,貼切的說她更像一個女孩,九尾的鳳冠似乎沉重的壓低了她的脖頸,拿起茶盞裝似不經意飲茶,仔細看去可以看到她還未掩去的尴尬表情,又帶着點無可奈何。

林安表示先不思考角色扮演問題,她快要喝撐了!

皇後娘娘直了直腰板,偷瞄了一眼依舊穩若磐石的貴妃娘娘,她清清嗓子,打破了一室安靜,“元貴妃,呃,今日的茶泡的不錯吧?”……老天,我在說什麽?

林安白着臉,有點坐立不安的看着自己下方的元貴妃。

元清潇放下茶盞,垂下眼簾,十分穩妥的回答:“禀皇後,如英的茶藝一向出挑。”

“咦?你怎麽知道是如英的手藝?沒想到貴妃竟認識她。”林安幹巴巴的笑了兩聲,笑完發現氣氛似乎有些尴尬。

站在林安身後的如英低着頭,若仔細看就能看到她慘白的臉色,聞言,元貴妃沒想到皇後會如此行事,一挑眉峰,丹鳳眼底暗藏風波……

“是,陛下常用如英行茶藝,本宮偶爾也能沾沾光。”

看來皇帝大大和他老婆關系還可以啊,還能經常一起喝茶,看來我就只能當炮灰女配了。林安心思一轉,點點頭,頗有深意道:“那以後經常來坐坐啊。”

哈哈哈哈,勞資就是這麽機智的人,多給他們一點相處的機會,這樣我就可以功成身退啦!

之後,折騰了一上午已近午天,元清潇借着宮中雜事繁多先行告退,林安笑眯眯的看着她退下,還沒忘囑咐貴妃常來,等元清潇走遠了,才對身邊心神不安的如英唠叨。

林安:“看來元貴妃也不像外面說的那樣哦……”

“元貴妃娘娘……”如英暗自蹭蹭手心裏的冷汗,恭恭敬敬的回答:“出身世家,自然禮教嚴謹。”

林安:“哦哦哦,對了,今天怎麽就她一個過來啊?其他人呢?”

如英:“禀娘娘,宮中除娘娘與元貴妃再無他人。”

聽到身邊這個年紀輕輕卻老練沉穩的侍女帶着小心翼翼的口吻回答時,座上的黑發女孩沉默了片刻,才淡定的回答:“哦,是嗎?我明白了。”

可、以、确、定、我的角色是一個推動社會大和諧的推動器,早日撮合成皇帝大大和貴妃涼涼就能創造和諧社會,什麽清流門閥之鬥,什麽李二小姐去哪裏之謎迎刃而解,我就可以重獲自由,登上人生巅峰,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SO,第一個問題他們有孩子嗎?孩子,是愛情的結晶。有了孩子就是成功的一半。

想到這兒,林安稍稍壓下澎湃的內心,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随口問道:“皇帝大……呃,和元貴妃有孩子沒?”

話音剛落,偌大的殿內一陣靜谧,如英領着一室侍女半跪在地,林安沒想到一句閑聊竟陰的這麽大的動靜,連忙蹦起來,“卧槽,你們這是幹嘛,趕快起來!”

如英深伏着頭,話音中帶着一絲顫動,“陛……陛下與元貴妃成婚多年,子息不豐,元貴妃并無所出……“

林安:“………………”

林安疑惑萬分,“沒有就沒有呗,你們這麽激動幹什麽,好啦,我不問了,快起來。”

見一群人不為所動的跪在地上,黑發女孩朝天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無奈的拉長語調,“——我知道了,我……本宮餓了,看看廚房有什麽——”

如英見皇後不再問子嗣之事,舒了一口氣,趕緊吩咐身邊的小宮侍傳膳,才各司其職的忙起來。

林老二看着一幫人忙忙碌碌的準備着午膳,托着下巴思考起皇帝和貴妃的事情來,他們結婚差不多快七年了,怎麽會一個孩子都沒有,古代又沒有計生委,再說了她穿那會兒□□二胎已經燒遍祖國大地了,沒道理,一古代人沒生他七八個的,看如英一幹侍女對此事的态度——

難道?難道?!難道?!!

如英只見坐上的皇後娘娘,一躍而起,深呼吸幾次,才慢慢的坐了下來。

“娘娘可有什麽吩咐?”

林安幽幽地扭頭看着身邊的侍女,包含擔憂又謹慎的說:“呃,告訴你家陛下有病就要治,不要諱病忌醫,說不定是累的了,歇歇就好了……”

一旁還沒聽懂怎麽回事兒的侍女,接着又聽到身邊的皇後小聲感慨含糊道:“ED不是什麽大事,說不定是心理上的問題……”

林安想了想,朗聲吩咐,“今天中午讓廚房上點羊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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