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歸省
? 一去經年,故人再見。
……狗屁!
李府園中桃花靡盛,粉桃碧竹,小池鱗紋,好不悠然。
東唐的皇後娘娘卻一臉頹唐的趴在小案上,随手摸過碟中的已去大半的回花糕,塞進嘴裏,真是影響了一園好春光。
對面的男子煮水烹茶,動作若行雲流水般肆意潇灑,茶香袅袅,湯色清亮。
李嘉和将一盞茶放在林安的手邊,看着案上被随意放置的華貴鳳冠,他不由得有些無奈。
“若是此行經讓蘇女官看到了,恐怕又要罰你了。”
林安直起身來,理了理頭上因為暴力摘掉什麽東西而翹起的呆毛,頗為焦躁的回答:“她不是不在這兒嗎?!”
她端起茶盞,感覺了一下溫度,低頭喝了一口,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一臉神游。
李嘉和無視了對面猶如牛嚼牡丹的飲茶動作,拿起長長的銅筷撥了撥爐中的炭火,幾點火星明明暗暗。
“宮中住的可還習慣?你看起來有點焦慮。”
林安一愣,沉默了一會兒,往嘴裏塞了塊回花糕,含含糊糊的說:“皇帝和元貴妃到底什麽關系啊?”
要問為何林安為何會出現在自己“娘家”?這要說起皇後歸寧這一風俗,前幾日本是新婦歸寧,可正逢皇帝朝會,林安就一個人回了李府。
這幾日皇帝新定科舉,不知作何用意,尋了由頭,下诏放宮中宮妃歸省,自己又以未跟皇後歸寧為由來了李府,所以就有了東唐皇後正一臉焦慮的蹲在那的景象。
男子聽到林安的語氣有些苦惱的詢問,怔了一下,眼神中帶了一點揶揄,“怎麽?難道小妹吃醋了?”
狗屁!林安翻了個白眼,“你想多了!我只是感覺……”
說着,她湊近李嘉和,表情神神秘秘,“皇帝不像外面傳的那麽寵愛元貴妃。”
“哦?”李嘉和挑挑眉,“何以見得?在你之前宮中可是獨她一人。”
“還有就是……”林安坐了回去,無視他的話,小聲繼續,“我猜皇帝不行。”
她飛快的說完這句話,擠眉弄眼的表示着“你懂得”的深切意思。
李嘉和手一抖,差點将手中茶盞蓋在對面表情猥瑣的人的臉上,“你怎麽這麽想?!”
林安:“……這麽激動幹什麽,兩正常人結婚幾年都沒有孩子,不是不孕不育是什麽?!”
李嘉和一聽緣由,神色一松,又淡定的喝了一口茶,“你知道當年陛下如何和元清潇成的婚嗎?”
女孩雙眼立馬露出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滿臉的“快說快說!”
“七年前,先皇駕崩。”
李嘉和想了想,慢慢講起那段并不算的上陳年的往事。
天華元年,高宗駕崩,新帝即位,朝廷更疊,暗波湧動。
新帝雖是先帝元後嫡子,但因聖肅皇後本身争議,又之年齡較輕,因而賀夜昭的帝位并不安穩。
一時間,一旁是先帝的兩位庶子廢王,厲王虎視眈眈,另一旁是元氏為首的門閥豪族作壁上觀,态度不明。
天華二年,正逢三月三,上巳節,滿城□□,游人如織。
昭城外,雁落山上的寒清寺在這日正是香火旺盛的一日,滿山芍藥,豔染春華。
花開得極盛的地方反倒是人跡罕見,山間小路端的是崎岖難走,但置身美景之中倒是別有一番野趣。
“小姐……”一位書童打扮、年不過十五的布衣小童氣喘氣喘籲籲的皺着臉,“這荒郊野外的,如果讓家主知道了,婢子……”
前方身着檀色圓領袍,頭戴巾帽的人聽到身後的話,停下腳步,側身而立。
鳳目淩厲,黛眉斜長,容貌昳麗,襯着盛極芍藥,帶着緋色豔意。
“德音,在外要叫我什麽?”她垂手把玩着腰間系着的壓袍角的玉佩。
裝扮成布衣小童的侍女乖乖改口,“大郎……”
“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她說着擡頭看着自家主人,有點可憐兮兮,“晚了,家主會擔心的。”
元清潇不耐的皺了皺眉:“啰嗦。”
興許是看自家侍女表情太過可憐,她還是加上了一句,“父親那裏我自會解釋,走吧。”
山徑百轉,曲徑千回。
元清潇半倚在路旁的青石邊,腳下是通幽曲徑,兩側是漫山□□,她緩緩出了一口胸中濁氣,望着天高雲淡,流水潺潺,好似心中的苦悶之氣憑消不少。
那名被喚作“德音”的侍女喘勻了氣兒,從身後的包袱中拿出水囊,問道:“大郎,喝口水,歇歇吧。”
元清潇點點頭,正要接過水囊,身後青石的一側突然傳來一陣沙沙響動,她神情一肅,眼中滿是戒備。
她慢慢的從腿邊皂靴中抽出一把短匕,又給身邊侍女遞了個“勿動”眼神,無視德音驚恐的表情,自己放輕腳步,繞到青石的另一側。
元氏一族,無論男女皆修武藝,元清潇雖修不深,但在山野之中遇見野獸還是能抵擋一二。
巨大的青石之後,反倒是另一番景象——
綠樹繁茂,清泉自流,芍藥灼灼,絕代風華。
那人從草地中起身,随意的拂去淡青色袍上沾染的細碎落花,豔冶的芍藥滑過暗銀錦線,一雙寒淵幽潭的眼瞳古井無波的看着眼前這個不速之客。
他半垂眼睫,春光留下兩道淡淡陰影,膚色似玉,薄唇微張,顏色淺淡——
“小生在此唐突佳人,這便告辭。”
他稽首一頓,轉身而去。
林安:“……恭喜玩家‘皇帝陛下’獲得‘撩妹高手’稱號。”
她長嘆一聲,給對面添上一盞茶,“這麽說,皇帝和貴妃也算是一見鐘情喽?”
“嗯?”李嘉和嘗了一口茶,搖搖頭:“也不盡然。”
林安:“相愛相殺?”
對面的人聞言古怪一笑,俯身湊近,低聲說道:“相愛?聽說當年貴妃歸家後求其父嫁與陛下,彼時,元氏并不看好陛下,她因此被罰跪家廟三日。”
“眼看此事不成,貴妃以死相逼,元氏家主平日裏十分寵愛這個亡妻唯一留下的孩子,假意答應,本想李代桃僵,以庶女代之。”
“沒想到……”李嘉和攤攤手,“出嫁前一天,貴妃竟發現此事,在元家鬧了個天翻地覆。”
卧槽,好一場宅鬥大戲啊,擱現在就是分分鐘上頭條的節奏啊。林安來了興致,又吃了一口糕點,問:“那替代的女孩呢?”
李嘉和:“有些秘密還是永遠被掩埋的好……”
林安看着對面的人平靜的面孔,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嘴裏的糕點也滿不是滋味。
得,這直接從微博頭條變成了今日說法。
“至于嗎?那不是他親閨女啊?!”
男人搖搖頭,“丢卒保車,你現在明白為什麽陛下成婚多年卻沒有子嗣了吧?”
林安茫然着一張臉表示這“我不懂”的意思。
李嘉和動動手指,微吸一口氣,忍住想打她的沖動,“沒有男人喜歡被脅迫,尤其像是陛下這樣的。”
當年,元氏勢大,用盡手段逼迫陛下下诏迎娶元氏女,陛下心裏又怎會咽下這口氣,娶是娶了,也只是名存實亡罷了。
林安一手托着下巴,皺着眉冥思苦想了一會兒,悚然道:“難、難到這是、是霸女硬上王?!!!!”而且還沒成?!!
李嘉和:“…………”就這腦子,難道以後真的不會為她收屍?!
“所以,你沒有什麽可擔心的。”李嘉和倒掉了壺中已然冷下的茶水,重新挑旺爐中火,安慰着她:“很多事,陛下自有分寸。”
“唉,倒不是這……”林安臉平拍在案上,悶悶的說:“你不懂,作為一名長于紅旗下,接受了九年義務道德教育,高中三年外加大學一年的思想品德教育,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産團員。”
“從小偉大的老爸老媽、七大姑八大姨就告訴我們插足別人婚姻是不對滴,是要堅決制止滴……”
所以說啊,勞資作為一個“外來戶”,還是一個“插足”別人婚姻的棋子,怎麽樣才能自由的、舒心的去征服星辰大海,踏上回家之程呢?
原本是希望皇帝和貴妃相愛,最好是直接進入孩子熱炕頭的HE大結局,然後自己收拾收拾回家去,結果,現在看來是分分鐘拔刀相殺的BE大結局!這要一個作為無辜路人的我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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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府,內院。
不同于李府的簡潔雅致的舒心布置,東唐另一位掌權者的府邸帶着百年士族的底蘊藏華,畫棟雕梁,高樓邃閣,元府的花園似乎永遠是花團錦簇的模樣,一叢叢的牡丹含苞待放,游湖中重瓣芙蓉,蜻蜓半立。
看似悠閑美景,也不知暗處守着多少家奴死士,更像是一個精美牢籠,等着誰來踏入。
湖心有榭,一位年過五旬的老者坐在亭中神色溫和的侍弄着一盆幼細蘭草,細膩的白瓷襯着俯仰自如的細葉,更顯翠色如洗。
元清潇來到園中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她揮退身後的垂首跟随的八名侍女,自己提着華服緩步走到他的對面坐下——
“父親……”
元簡揚放下手中的小巧器具,語氣溫和,“雍兒回來了,來看看為父這盆蘭草養的如何?”
“父親……”被喚乳名的元貴妃微皺着眉,并未去看那盆蘭草,只是沉聲說道:“陛下新開科舉,此舉,定要改天下之勢。”
元簡揚重新拿起石桌上黃銅花鋤,松了松盆中的泥土,“雍兒。”
他将手中的蘭草放在元清潇的面前,聲音平淡道:“你看,這蘭草是為父從深山之中百尋而得,是難得一見的墨蘭。而這養蘭草的花盆是千金難求的禦窯白瓷,你說這二者誰貴誰賤?”
元貴妃眉頭深皺兩分,但也耐着性子回答:“這蘭草雖然難得,但比起禦窯都難以燒出的白瓷,就不值一提了。”
元簡揚換了細布仔細擦拭着那蘭草細長的翠葉,緩聲開口,聲音中暗藏着冷厲涼薄——
“在為父看來,千金難求的白瓷就是東唐,這百尋而得的蘭草便是鸾座之人,若這白瓷盛不下蘭草,那便除去它,蘭草雖是難得卻也不是沒有。”
元清潇聽到自己父親的話,霎那間白了臉,塗着大紅丹蔻的指尖狠狠攥緊身側的華服,金線繡成的海棠皺成一團。
她穩了穩心神,沉聲辯駁道:“若女兒成了東唐皇後……”
“雍兒!”老人略顯嚴厲的打斷自己女兒的話語,“前幾月,為父與朝廷半數官員連上半月奏書,奏請陛下立你為後,可是皆被駁回,只批‘容後再議’四字!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聞言,元清潇像是被抽走了渾身力氣,眼角發紅,神色卻仍是倔強。
元簡揚看到一直被自己所寵愛的女兒這般模樣,心中一痛,“這幾年,為父在想,你若有子嗣便好了,那怕是個女兒,為父便效仿南德……”
言已至此,元貴妃就再也忍不住,伏案痛哭,“父親……”
元簡揚像是小時候一樣摸摸女兒的頭,長嘆一聲:“他有什麽好,他是聖肅皇後教出來的,當年元家如此逼迫,他怎能不恨……”
“你當初就應該聽我的話,安安心心的嫁到尋常士族,也不至此……”
元清潇拭掉臉上的淚水,猛然跪在地上,豔冶的眉眼中流露出一絲決絕,“父親,請再給女兒一段時間,女兒定取李氏而代之!”
元簡揚顫抖着手指着跪在面前面色決然的女兒,顫聲大罵:“逆子!逆子啊!”
“女兒在宮中見過那李氏幾面,神色懦弱,膽小怕事,并非成大事者!”
“雍兒!”元簡揚思及此也不由得眼角氣的發紅,站起來怒喝:“那女子不知從何處來!為父命人暗地探查,別說東唐!就連南德、北元、西赫都無!最早的蹤跡出現在相思閣,你久居內宮應當知道那是何地?!你!——”
元清潇蒼白着臉,唇上隐現一絲血色,神色卻也平靜下來,她啞着嗓子深深叩首:“父親,女兒已經走到這一步,我放不下。”
言畢,她叩了三首,轉身而去,暗紅色的華服在空氣中滑過一道淩厲弧線。
遠遠等着的侍女見到主子走過來,連忙垂首行禮,依次跟在元貴妃身後緩緩而去。
元簡揚看到自己寵了二十幾年的女兒執拗的身影,頹然坐在那裏,面色竟像老了十歲,他喃喃,“這是天意嗎?當年先帝的事,要雍兒來還……”
水榭外,桃花爛漫,芍藥半開,蜻蜓點水,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