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起始

? 如英垂首端坐在一間不大的房間中,一旁的小案上放着一杯早已涼透的淡茶。

這是一間裝飾簡單到有些樸素的一等武侍的房間,它的主人正坐在婢女的一旁表情為難的喋喋不休。

“如英妹子,不是我不幫你,你也知道宮中規矩,侍人是不能私下向外傳遞信件,若是讓人知道了,這可……”

如英擡起臉,掃過面前那張略帶貪婪算計的臉,按下心中的焦慮,溫溫和和的一笑,“婢子早就聽聞元福侍監在宣政殿前是得陛下青眼的紅人,連朝前小官也要看您三分薄面,與我們這些小小婢子是萬萬不同的,只是向家中寄封家書,元侍監難道不肯幫我嗎?”

說完,她從袖中拿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放在元福面前。

元福看着眼前這似怨非嗔的美色,瞄了眼桌上荷包,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哎呀哎呀,如英妹子客氣了,不知你仙鄉何處?”

“并州山右。”

元福猛地變了臉色,苦着臉将荷包推了回去。

如英:“侍監這是何意?”

“如英妹子是不知道,并州前幾月發了雪災,現在道路還未通全。”

如英臉色灰敗的走出房間,擡眼望去——

宮柳新綠,桃花盈枝,正是好春光。

林安現在很尴尬。

房間依舊是那個奢華安逸的宮殿,午飯依舊是一頓讓人胖三斤的食馔,人依舊是冷面皇帝大大和溫順侍女姐姐……

只是原本歡快的吃飯氣氛好像不太對——從如英向皇帝下跪的那一刻起。

如英咬着牙,向賀夜昭跪下的時候,林安正端着碗猶豫是吃牛肉好還是吃炙蝦好。

她這麽直挺挺地跪在面色冷淡的皇帝面前,讓坐在對面的皇後娘娘差點把嘴裏的牛肉掉到碗裏。

林安瞄了眼對面的皇帝,看見賀夜昭仍舊神情冷淡的喝着碗中羹湯,絲毫沒有半分波動。

女孩動了動手指,暗地裏想:下面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喜當爹吧,畢竟溫順侍女和冷面皇帝這中CP也是蠻萌的……

如英抖着嘴唇看了一眼座上之人,滿眼畏懼,“賤婢如英請求陛下,賜婢子歸鄉。”

哦,原來是辭職啊,林安有些失望的想,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對面的皇帝老板,見他只是默不作聲,自己也只好默默吃飯。

如英見賀夜昭并無動作,雙眼盈淚,惹人愛憐。

林安低頭扒飯,暗自唾棄,人渣……

賀夜昭放下手中的淡藍空碗,按了按嘴角,目光淡漠的看着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的侍女,“如英你在昭明宮中幾載了?”

被點到名字的侍女額頭緊緊地貼在華重的地毯上,“婢子十三有幸進宮,如今已有十年。”

“哦,那你應該知道,你還有五年。”

聽聞這話,如英猛地起頭,但多年的宮廷生活讓她意識自己的失禮,又猛地低下,深紫色地毯上滴落兩滴深色水印。

賀夜昭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去尚宮局自領五杖刑。”

跪在地上的如英渾身一抖,張嘴想要謝恩,卻聽見一旁一個隐約有點緊張的聲音響起——

“那個,我說,如英姐這麽多年都沒有回過一次家,兢兢業業的工作,現在人家想回家,也不是不可以,但也沒必要打人家啊……”

如英聞言直直的看向坐在那裏手裏還捧着一碗飯,神色怒意天真的臉龐,心中湧過萬般滋味。

十年前,她還是十三歲的懵懂女童,因為家中大旱,只得簽契進宮,換來一家的活命錢糧。

現在如英仍記得母親的眼淚和父親悲傷眼神,但她的心中卻有一種愉快的解脫,這樣不是很好嗎,所有人都活了下來,十五年後,她會帶着豐厚的金銀歸還家鄉,雖然年齡大了但也不是不可能找到好的夫君,一切将會趨于平淡美好。

十年後,她從一個天真熱忱的女童變成了穩重缜密的風儀女官,十年的時間磨砺掉她原本的一些東西,填上了另一些,她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那種熱枕的神色。

如英一開始并不是看得上這位有些莫名奇妙出現的李皇後,這位舉止怪異,膽小懦弱的皇後娘娘似乎并不在意與後宮那位的争權奪勢,而是全然的渾渾噩噩過活,這讓她越發的瞧不上,但她也漸漸看出一點皇後與陛下之間的一點蛛絲馬跡——

皇後害怕卻并不畏懼着皇帝,無論何時,她的眼神看向他們就像看着一幕戲,而她是局外人。

如英在壯起膽子,微微擡起眼看向高座上的相對而坐的兩個人,發現皇帝只是看了一眼面帶怒色的皇後,“後宮之事自然由皇後掌管,只是宮人去離,身契上自有安排。”

林安被賀夜昭冷淡的近乎不近人情的話語激起了暗藏的那點仗義執言的血性,她一直以來的認知中認為工作幹順心無非有兩種情況:被老板炒鱿魚,炒老板鱿魚。

你看,侍女姐姐想炒皇帝大老板的鱿魚,皇帝居然不讓炒,啧啧啧,典型的賀扒皮啊。

但是說到頭,林安還是單蠢的女孩,她忘了這不是她日思夜想、眼中常含淚水的□□家鄉,而是處于封建主占有的封建社會,就算東唐曾經出現過一位穿越人士試圖改變,但是歷史的洪流一如往昔。人權在這裏從未存在

“皇後應該有管一個宮女的權利吧,我還不能放了她了?”

之後的每一次想起這件事,林安就會默默地感覺到自己的臉生疼。其實她不知道就是因為這次的舉動,賀夜昭徹底确定了這個來歷成迷的人的威脅性。

後話不表,賀夜昭只見自己的皇後怒氣沖沖地奔向皇帝的書案,感謝皇帝公務繁忙,她和陛下這幾天都在紫宸殿偏殿中吃飯,一旁時常備着未看的奏折和筆墨紙硯。

林安沖向書案,挑了一只毛筆,大袖一揮,氣沉丹田,彎腰揮毫。

賀夜昭定定地看向自己的皇後,淵黑眼瞳中透出一點驚訝和探究,手上做了一個隐秘的動作,示意暗中的天樞、天璇不要輕舉妄動。

別看林老二剛才的動作潇灑,裝逼滿分,但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她緊咬的牙關和微抖的手。

尼瑪啊!林安欲哭無淚,她真傻!真的!她忘了自己不會寫毛筆字啊!

這個時代的紙還未像後世那樣潔白柔韌,哪怕是皇帝用的還是有些薄脆,這也就直接導致灑金的禦紙上出現幾滴殷透醜陋的墨點。

事到臨頭,不得不寫了,林安一臉空白的想,大不了我賠他幾張紙……

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把那張鬼畫符遞到賀夜昭面前,然而,回答她的是滿室長久的沉默。

“皇後……”

皇帝大老板放下手中的皇後“手谕”,語氣含着遲疑:“皇後這幾年在外受苦了。”

林安:“???”

陛下的一句話除了林安。一旁的人都懂了,畢竟林安的皇後身份是頂替失蹤的李家二小姐,賀夜昭的這一句話在暗示她在外受苦多年,以至于胸無點墨。

“皇後,以後每日都會有宮中女官來教你習字。”

林安:“……等等。”

“還有就是……”男人起身,欣長清瘦的身影将仰着頭呆呆看着他的皇後完全的籠罩起來,“孤希望皇後能在一月後的春日宴中大展身手。”

說完,賀夜昭大步的走出了紫宸殿,獨留皇後娘娘一人望着他的身影淚流滿面——

憋走!回來!勞資不是文盲,只是不會用毛筆啊!

賀夜昭漸漸走遠,對着不知何處低聲說道:“将天璇撤了,安排她去川南盯着科舉之事。”

…………………………………………………………

窗外的桃花越發嬌豔,灑掃的宮人們故意未将鵝卵小路上的落英掃去,滿地緋紅桃白,春風扶柳,自是妖嬈。

可惜。再是美好的春景也撫慰不了東唐皇後娘娘內心的哀愁。

“啪!————”的一聲脆響,一根雕着祥雲卷紋、品相極佳的香檀戒尺落在她的面前。

林安幽幽的将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哀怨的擡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面帶嚴肅、手持教鞭的“教導主任”——蘇女官。

蘇四娘翻過一本字集,聲音淡然,“娘娘,今日共學十餘字,卑下會留下今日課業,望娘娘勤加練習。”

“不要啊……”趴在書案上的皇後娘娘無力的試圖反抗。

“啪!————”紫檀教鞭再次準确的落在林安的面前,表示着主人的決心。

蘇女官:“皇後娘娘請注意禮儀。”

“……”皇後:“我、本宮知道了……”

一方細瑩如浪的洮河硯,一條繪金墨條散發着古樸檀香,玉管狼毫飽蘸着細膩墨汁。

年輕的女孩穩穩執筆,垂眼仔細的在描紅紙上下筆,如果忽略那紙上亂七八糟的字,倒不枉費這窗外春光。

林安看着自己毫無長進的“鬼畫符”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小聲嘀咕,“早知道當時穿的時候身上帶支中性筆了……何苦現在重新上小學……”

想完,她放下筆,托着腮翻開一本已經看了多遍的《東唐書》,一邊瞄向門口守着的新的一批宮女。

是的,從幾天前如英姐在紫宸殿“辭職”未果,林安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守禮溫柔的侍女姐姐,而換了一批簡直是機器人的宮侍,她曾經試圖套近乎詢問過她們,得到只是一句“調往別宮了。”

“唉——”林安略微煩躁地扒了兩頁書——

聖肅皇後年輕的時被四國世人稱譽為“聖者”的絕世女子,她來歷成迷,但驚才絕豔,颠倒衆生。聖肅皇後最早在西赫百毒不侵、蛇蟲避走而成名,後一舉平定西赫王都那栗之亂名震四國,被西赫王認作義妹。

卻不知道為何她避走南德,幫助了現任南德女皇坐上了皇位,在宮宴上認識了靖安侯和未來的東唐高宗,之後随着他們去了東唐。

再之後,聖肅皇後嫁給了東唐靖安侯,但是好景不長,靖安侯在長子未滿三歲時便去世了,次年,高宗迎娶靖安侯遺孀。

說起來,這也算是東唐歷史上帶有血色浪漫的逸聞,當時高宗要迎娶聖肅皇後的诏書一出,天下嘩然,東唐朝堂上死谏的大臣數不勝數,連昭明宮外的石獅日日濺滿鮮血,最終,高宗仍是以百裏紅妝迎娶聖肅皇後。

嗤,癡情種子。林安翻了白眼,合上了書,看着窗外桃枝,默默盤算,聖肅皇後的結局這本書上寫的很是含糊,只留一句“高宗薨,聖肅皇後歸于陵。”

這個“陵”是什麽意思?是地名?是殉葬?是回去了?

林安咬着唇,要是回去了,是怎麽回去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正想着,一陣喧鬧從桃林深處傳來。

她回神看去,繁茂的枝桠堪堪擋住幾人身影,只露出一點侍女服飾,林安有點好奇,自從換過一批新的侍女,她們對自己是越發看得緊,蓬萊殿附近更是沒人來。

這誰啊?林安站起身對門口的侍女打了聲招呼,“我、本宮要去賞桃花,你們不必跟了。”

領頭的風儀女官有點猶豫的看了看不遠處的桃林,點了點頭,“諾。”

林安得了首肯,裝作慢悠悠地踱向桃林,實則一等出了殿門,簡直發揮了出了初中體育加試的水平,竄了出去。

皇後娘娘快步繞過幾株桃枝,争執的聲音越發清晰,偶爾還夾雜這幾聲痛呼。

“誰在那裏?”林安轉過一從粉桃,皺着眉看着眼前的狀況。

幾位二十幾歲的侍女半圍拉扯着一個穿着同樣服飾的侍女,衆人聽見林安的聲音,停下動作,慌亂的行禮連忙說着:“娘娘恕罪!”

林安眯着眼看着那個鬓亂釵斜低着頭的侍女,忽然變了臉色,“如英姐……”

林安深一口氣,怒聲對其他人道:“你們都滾蛋——”

剩下的侍女聽見此話,連滾帶爬地告罪而逃。

林安連忙扶起在一旁低頭沉默不語的如英,一邊排掉她身上的土一邊急聲問:“如英姐你沒事吧?”

侍女避開林安的手,退開一步,一絲不茍地向她行禮,“皇後娘娘聖安萬福。”

林安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輕聲說:“你別這樣……那天是我沒有幫到你,對不起。”

“娘娘!”如英猛地擡起頭來,原本端莊清潤的臉龐短短幾天變得憔悴不堪,鬓間甚至生起幾絲白發,她惶急道:“那日是奴婢的錯,求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林安搖搖頭,沒有多言,“你這幾日還好吧?”

“皇後娘娘!”如英猛地跪在地上,雙眼含淚,“婢子懇求娘娘幫幫婢子!”

林安見到人跪來跪去就害怕,頭疼的去扶她,“尼瑪啊,你們都不能改了這種規矩……得,我盡力……”

也許是林安出來太久,遠處隐約能聽到幾名侍女的呼喊。如英一驚,悄聲飛快地說道:“請娘娘子時到相思閣中相見,婢子恭候娘娘。”

說完,這名侍女低着頭跑跑開,單薄的背影轉過幾株花樹便不見了。

林安目光沉沉地望着如英消失的方向,抿了抿唇,暗自嘆氣,明知道是個坑,自己還是要跳啊……

相思閣,曾經聖肅皇後的寝宮,也有一個危險的別稱——禁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