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卷英雄琅琊榜,囊盡天下奇英才

層出不窮的新意來看,也只有蘇蘇可以做到這一點。從這幾點來看,很有可能是蘇蘇。”

“可是如果女扮男裝,蘇小姐一眼就會被盟裏的弟兄識破,不會瞞過這麽久的時間的。”黎綱把火盆的碳火有加了加,說出自己的想法。“弟兄去過幾次,甄平也找借口親自去拜訪過安禹楠,如果是蘇小姐,一定可以認出來的。”

“如果,”梅長蘇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語氣裏不住的凄涼:“她也同我一樣,變了容貌樣子呢?”

“什麽?”在旁的兩人不禁吸了口冷氣,十分的驚訝。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以後相處的日子裏,必定會有破綻的。”藺晨最先反應過來,語氣凝重的看向梅長蘇。

“蘇兒……”梅長蘇喃喃自語,“那個人,真的是你麽……”

☆、蕭景睿

? 琅琊才子榜第二,江左梅郎。

饒是蕭景睿正值最心灰意冷之際,乍一聽到這個名頭,也不禁目光一跳。

梅長蘇不喜露面,曾睹其真容的人世上只有寥寥幾個,可越是這樣,大家越是對他好奇,希冀能有一曰,可以親眼見見江左梅郎是何等絕世風采。

蕭景睿刻意跻身于琅琊公子榜,雖然不是為了争強好勝,但對于這位始終位居自己之上的人還是有點好奇之心,想着什麽時候有機會能見上一面。可惜由于梅長蘇一向隐于幕後,很少公開出現,使他一直未能如願。去年冬天路過秦嶺,在崖上采得寒梅一枝,攜在手中進了一間茶舍休息,隔壁桌前有位身裹白裘的年輕人,一直凝目梅枝,十分喜歡的樣子,蕭景睿也沒多想什麽,就将此梅贈與了那年輕人。半月後在靈山清風觀,碰巧又遇見了對方,大家互相認了出來,攀談了許久才分手。因為只是匆匆交往,過後便忘,故而也未曾對家人朋友提起,更是想也未曾想過,這個未見得有多驚豔奪目的溫雅男子,竟就是執掌天下第一大幫的江左梅郎。

“家主一向瑣事繁多,不能親臨招待,三位公子如不介意,就請入席一飲,也是我江左盟的榮幸。”那兩個侍女都是蘭心惠質,見蕭景睿自聽到梅長蘇之名後一直呆呆的,為免他尴尬,便上前盈盈勸酒。“這殿照紅,錦谷的安先生經常送來,院裏院外積了很多,宗主不善飲酒,對于這等上品,自當無福消受。如今日能和三位公子的心意,也算是物盡其用了,酒盡其醇了。”

“安先生?你,你是說錦谷的安禹楠?” 謝弼臉色一變,表情更是瞠目結舌。

“是安先生沒錯,蕭公子前兩日不是與安公子一起來的麽?怎麽這會兒反倒不認識了?”看着蕭景睿一臉的茫然,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居左的侍女微笑答着話,見這三位公子态度随和,毫無貴族纨绔之氣,便小小的開了個玩笑:“蕭公子莫非,不認得那日與你一同前來的就是安公子?”

“不是啊,”蕭景睿見侍女神情古怪,想起剛才錯認梅長蘇鬧得笑話,心裏也有些沒底,聲音更低了一些,“他說他是在清風觀長住的落魄書生,我也就沒多想………”

謝弼坐在旁邊石凳上,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卓青遙雖穩得住些,但嘴角也有輕微的抽搐,兩個侍女抿嘴而笑,不過因為矜持和教養,并不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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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都有事情發生,我總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和家裏講吧。”景睿嘟囔了幾句,見連謝弼都巴望着看着自己,這才正了神色,回憶起之前的事情。

自己和安禹楠認識,比認識梅長蘇還要早。

曾經因為禪一先生的一副作品,兩個人對詩吟詞奏曲了整整三天,直到三天後,兩個人都熬不住,昏昏沉沉的被帶去洗漱睡覺,這比賽才算結束。

這最後的贏家是景睿,不過,打那以後,景睿和蘇注的關系就好了很多。聽聞這個落魄書生住在清風觀裏,景睿還時不時的過去看看,帶着點心水果什麽的。兩人就各種文雅詩詞歌賦展開讨論,由于個人懂得的方面不同,所以每次見面深談之後,彼此都受益匪淺。

“怪不得你前幾次回來後,文筆大有長進,爹還多次向我們誇你呢,原來是有高人指點啊!”謝弼無比羨慕嫉妒的打量着自家兄長,上上下下圍着他繞了幾圈,把蕭景睿弄的有些莫名其妙:“你老圍着我轉圈做什麽?”

“看看你到底有哪一點好,可以讓兩位叱咤江湖的有名人士和你做朋友。”謝弼搖着頭坐下,滿臉的惋惜:“可是不管怎麽看都找不出你有什麽好的,哥哥真是走大運了。”

沒有理會蕭景睿,謝弼此時對照殿紅早已沒有抵抗力,見卓青遙沒有再繼續推辭侍女的勸酒,當下躬身一揖,謝道:“貴主盛情,卻之不恭,請姐姐們代我兄弟三人多多致謝了。”

侍女們嬌笑還禮後,謝弼便拉着他的兄弟們入了座,端起琥珀杯輕輕啜了一口,只覺酒液沾唇入喉,一股醇香自舌尖散開,直透腦鹵五腑,果然不愧是酒中極品。

卓青遙盡管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但一見謝弼這副如入人間樂境的模樣,便知道再也休想将他從桌旁拉開,只得怏怏勸了一句:“這不是尋常果酒,雖然醇美,後勁卻是不小的,你少喝一點。”

但此時謝弼哪裏還停得住杯,縱然是就着美味小菜淺酌慢飲,也不知不覺喝了十幾杯。那兩個侍女仿佛很了解謝弼的酒量似的,等他喝到第十七杯時便不再加斟,而是轉而向卓青遙和蕭景睿勸酒。這兩人雖不善飲,卻也抵不住照殿紅的誘惑,分別喝了七八杯,已是微曛。

侍女們知道這三人近兩曰都未曾好眠過,上前扶起,分別送入客房安睡。不知是因為疲累還是酒意,三個人竟全都一直睡到次曰天明,起來後覺得神清氣爽,疲意盡消,對梅長蘇的待客之道更添佩服。

在去雷山定婆婆那裏參加百歲壽的景睿和謝弼在半途中遇到了的大大咧咧的言豫津,三人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四處游山玩水。沒想到在小小的縣城,卻再次遇上了梅長蘇。

蕭景睿此時的表情是極度驚訝的。

秦嶺上初遇,清風觀再會,浔陽城月圓之夜,他牽着自己的手離開那凄清街頭,在小院中撫琴烹茶。

次曰一早,自己就曾向侍女問過他的去向,得到的答案是“家主有事要辦,已經離開浔陽了。”

沒想到江左梅郎要辦的事,竟然是在這小小的縣城。

“幾位還沒有用過午飯吧?”梅長蘇并不在意三人各異的表情,“我在此處也算是個地主,有個去處極有特色,各位可有興趣?”

“是你的朋友嗎?”言豫津回頭問蕭景睿。

“……呃……”蕭景睿不知道自己夠不夠得上朋友的級別,但此時若說不是,又讓人有些難堪,怔了半晌點點頭,“是……”

言豫津立即向梅長蘇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興奮地道:“我正餓着呢,走走走,我們快走吧!”

梅長蘇也不禁莞爾,當先引路,帶着三人出了茶坊,拐進不遠處的一個小巷。

沒走多遠,梅長蘇便停住了腳步。“到了。”

三個貴家公子走過來一看……全都開始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想很失禮地表現出失望的樣子,可惜有人成功有人失敗。

“這裏是不大起眼,”梅長蘇擡擡手,“幾位請随便坐,我去叫老板。”

說是随便坐,其實也只有兩張桌子而已。三人挑靠外邊的那張坐下,轉動着眼珠看看四周。平心而論,這裏何止不大起眼,簡直就根本看不出是個吃飯的地方。一間破敗的土壞房,從房檐處挑出一幅油氈布,另一頭用竹竿撐着,算是搭了個棚子,牆角下堆着些煤坯木柴等物,上面牆壁上卻雜亂地挂着些風幹的臘肉、茄子條、豇豆以及其他貴公子們不認得的幹菜。棚子的東邊有個大大的土竈臺,座着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不知正在煮什麽,聞不出氣味。說是去叫老板的梅長蘇,就是走到這口大鍋前,拿了一旁的鐵勺用力連敲了幾下。

“來了來了,別敲了,頭疼!”随着這渾厚聲音出現的,卻是個須發皆白的幹枯老頭,背有些駝,但精神矍铄,出來一看見梅長蘇,頓時就樂了,“哈,今天是什麽日子,安禹楠那個臭小子來了不說,小蘇你也來了,想吃什麽?”

蕭景睿三人差點沒坐穩。敢對着令北方巨擎俯首的江左梅郎叫小蘇,把錦谷赫赫有名的安禹楠喊臭小子的人,估計這世上還真沒幾個。 不過轉念一想,梅長蘇,安禹楠這兩個重量級的人物,都在這個破舊的小土坯房吃過飯,看來這裏絕對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

“他在那個小別院裏,可是拿照殿紅招待我們的……”已經有些半癡呆狀态的謝弼喃喃說了一句,就沒敢再多說,因為做東的人已走過來坐下,剩下三人也順勢跟着一起坐下。

“鄭大伯,給我們來個鹵鴨子、一份拌順耳、一個青椒肉絲,然而再清蒸一條桂魚,炒個白菜……對了,還要木耳炒蛋和鹹肉餅,最後一人來碗面。”梅長蘇聽聞安禹楠今天來過,眼裏閃過異樣,很熟練地點着菜,随後又不經意的問道:“安先生也經常來?”

鄭大伯快速地過來在桌上擺好了四副空碗筷,沖梅長蘇嘿嘿一笑:“對呀,那個臭小子剛吃完飯走不久,明明喜歡吃我做的飯,但非要嘴硬的說沒有他做的好吃,這幾天每天都過來給我打打下手幫幫忙呢,怎麽,剛才來的時候沒見到?”

“沒有沒有,”豫津率先跳起來,臉上是掩不住的失望,自來熟版的也随着梅長蘇喊起了鄭大伯:“真是太不巧了,我還想見見那個久居琅琊榜首的安禹楠呢,鄭大伯,他明天還來不?”

鄭大伯細想了一下,搖搖頭:“他前幾日說要去金陵,今天特來向我告別的,明日,怕是早在路上了。”

“啊,”豫津叫了一聲,失望了一下,眼睛一轉又轉而高興起來,“诶,聽到大伯說的沒,他要去金陵,那到時候一定有機會可以見到面的,沒事沒事,不急不急。”

梅長蘇眼眸一深,低頭不知在沉思什麽。蕭景睿見梅長蘇輕微的皺眉,便湊過去問道:“梅公子,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麽?”

梅長蘇淡淡的一笑,神色如常,“沒什麽,就是想到一些盟裏的事情罷了。”見蕭景睿點頭不再注意,梅長蘇給三位倒上茶水,很自然的轉移了話題。

吃着飯,随意的聊着天,梅長蘇說起自己被盟裏趕出來調養身體時,豫津打心眼裏喜歡這個江左盟的宗主,便開口邀請梅長蘇進金陵修養。梅長蘇倒是沒有推辭,則是順着話應了下來。

“對了,既然要一路同行,又要隐瞞身份,就不能總把“梅公子”三字挂在嘴邊了,”謝弼想了想,說出了覺得不妥當的地方,“大家還是另想個稱呼才好。”

“這個容易,我以前出門,曾用過“蘇哲”這個化名,我又癡長各位幾歲,大家稱我一聲“蘇兄”,我恐怕還是當得起的。”梅長蘇說起‘蘇哲’這個名字時,掩力控制住心裏的情感,笑答道,只是放在桌下的手,緊緊的握了起來,發白的指關節格外的明顯,可知用力之大。

“那請蘇兄也不要客氣,只管稱呼我們三人名字就好了。”蕭景睿哪裏知道梅長蘇此時糾結複雜的心裏狀态,接着說道。

大家都相視一笑,氣氛極是融洽。當夜自然是留宿城內,又享受了鄭大伯的一頓美食。次曰一起收拾起程,反向前往金陵。一路上為配合梅長蘇的身體,雇了一輛馬車,他時而坐坐車,時而出來和大家一起緩缰慢行,極是輕松愉悅,倒也沒有犯過病。

☆、重返金陵

? 金陵,大梁帝都。

物寶天華王氣蒸蔚,這裏□□門也與他處不同,格外的巍峨堅實。

川流不息入城的人流中,一輛青蓬雙轅的馬車不起眼地夾在其中,搖搖緩行,在距離城門數丈之地停頓了下來。

車簾掀起,一個月白衣衫,容顏清朗的年輕人跳下車,前行幾步,仰起頭凝望着城門上方的“金陵”二字。

金陵,時隔多年,最終,還是又回到了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努力不去想往年的種種,梅長蘇輕嘆一口氣,跟着蕭景睿他們進了城門,順順利利的住進了寧國侯府——那個影壁上有着“護國柱石”禦筆親書的仇人之府。

早就回來的言豫津一聽好友回金陵了,馬不停蹄的飛奔過來,趕着要把這幾日金陵發生的大事講給好友聽。神神秘秘的表情讓梅長蘇一時沒忍住,心直口快的把皇帝要給霓凰選夫婿說了出來。

這倒把豫津郁悶了個半死,原本還想的是吊吊胃口,讓這幾個才回金陵的人猜上一會兒再說呢,沒想到梅長蘇倒是三言兩語的全都說了出來。

看着蕭景睿和謝弼目瞪口呆的神情,梅長蘇唇邊浮起一絲淡得讓人難以察覺的清冷笑意。

霓凰郡主可不是一個長在深宮幽閨的普通貴女,而是以一介女流之身,執掌南境十萬邊防鐵騎的奇才統帥。

十年前大梁南邊的強敵楚國興兵,負責南境防線的雲南王穆深戰死,其女霓凰臨危受命,全軍缟素迎敵,血戰楚騎于青冥關,殲敵三萬。

此役後,朝廷頒下旨意,命霓凰郡主代幼弟鎮守南方,南境全軍皆歸于其麾下。

郡主也曾指天盟誓,幼弟一日不能承擔雲南王重責,她就一日不嫁,至今已二十七歲,仍是單身。

上次一見,她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和自己一起練劍,和蘇注一起戲弄景琰。

這次一見,她卻已是穆家統帥,女中豪傑。

聊了一會兒,豫津和景睿謝弼他們起身打算告辭,梅長蘇起身相送到門外,目送三人離去,二更鐘鼓恰在此時響起,他停住腳步默默地聽了一會兒,凝目看着黑夜中一片寂靜的侯府,良久之後,才慢慢關上了房門。躺回床榻上,心裏暗暗盤算着。

霓凰的這件婚事,現在早已是傳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如果那個人真的是蘇兒的話,那麽,那日定會親臨現場,觀察衆位參賽者,替霓凰好好參謀做打算的。

金陵宮城朱雀門外,巍巍築着一座皇家規制、朱梁琉瓦的贊禮樓,名曰“迎鳳”,自第三代帝起,大梁皇室中諸如婚禮、成年禮等慶典活動,均在此舉行萬民朝賀的儀式。

霓凰郡主雖非宗室,但功震天下,威名爍爍,在大梁朝廷中所受到的特殊禮遇一向勝過公主。

這次她的擇婿大會,地點自然而然也就定在了迎鳳樓。

一個月前,皇帝命工部派員,于迎鳳樓前的巨大廣場上建了一座平臺,環繞平臺搭了一圈五色錦棚,以供貴族們起坐,普通官員及其他有身份的人散坐于棚外,再外面一圈是經過核查和準許可以進來遠遠觀看的平民。

而一般的老百姓,當然就被擋在了關防之外,無緣盛會,只能守在遠處聽聽消息,聊以解悶。

雖然能親眼目睹大會全貌的人是小部分,但這樁事體的重要程度卻是不言而喻的,甚至可以說全天下的關注目光,現在都已經全部投向了朱雀門外的那座平臺上,等待着即将開始的這場最驚心動魄的角逐。

而他們之中的勝利者,将會得到的是全天下最難征服,但也最優秀的那個女子。

梅長蘇他們乘馬車到達朱雀門後,這裏已是人流如織。

滿城的高官顯貴幾乎已傾巢而出,一時間三親四朋,上司下屬,亂嘈嘈地互相寒喧行禮,宛如到了市場一般。

一行人将梅長蘇護在中間,也是一路左右招呼個不停,直到進了棉棚區方略略好些。

言家和謝家的棚子并不在一處,但由于寧國侯和莅陽長公主都随駕在迎鳳樓上,所以言豫津直接就坐了過來,說是跟大家擠在一起熱鬧。

飛流今天并沒有忽隐忽現的,而是一直都緊緊挨在梅長蘇身邊,盯住每一個有意無意靠近過來的人,冷洌的氣質連旁邊的三個貴公子都覺得有些心頭發寒。

近午時分,迎鳳樓上突然鐘罄聲響,九長五短,宣布皇駕到來,樓下頓時一片恭肅,鴉雀不聞,只餘司禮官高亮的聲音,指揮着衆人行禮朝拜。

從錦棚這一圈向上望去,只見迎鳳樓欄杆內宮扇華蓋,珠冠錦袍,除了能從位置上判斷出皇帝一定是坐在正樓以外,基本上分辯不出任何一個人的臉。

不過對于那些樓上人而言,情況自然又不同了,居高臨下俯視四方,視野之內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司禮官已引領今天預定要進行比試的前五十人上了平臺,參拜皇帝,一一報名後方下去,按抽簽決定的順序與配對,正式開始了較量。

梅長蘇身為天下第一大幫的宗主,雖然由于身體原因難修武技,但對于各門各派的武功卻是見識廣博,如數家珍,非常人所及。

同棚的三個年輕人時時詢問,他也耐心地一一解答,盡管臺上的比試目前還未達到精彩的程度,但棚內的氣氛卻十分地熱鬧。

“咦,”突然,蕭景睿像是看到了什麽,驚呼了一聲,“那,那不是安公子麽?”

梅長蘇順着蕭景睿的目光看去,發現對面靠右的棚子裏,安禹楠正和一個一身銀龍團袍坐在穆字華蓋下的年輕男子說着什麽,那男子不時的點頭表示贊同,兩人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的熟悉要好。

“那不是穆小王爺麽,和他說話那個漂亮的人是誰啊!!景睿你認識?”豫津見景睿和梅長蘇看到那個安公子後都微微的愣了一下,好奇的問道。

“安公子,安公子,”謝弼聽哥哥一說,心裏回想了一下,頓時了然,聲音也稍稍高了一些:“那個安禹楠?他真的來金陵了啊。”

見自己拔高的聲音引來了四周的注意力,謝弼不自覺的往後縮了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安禹楠!”豫津就像看見了什麽駭人的東西一樣,瞪大眼睛看向景睿,“景睿,你認識那個安禹楠?”

景睿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之前我和他經常在清風觀裏讨論詩詞音律,見他身着觀裏的粗布衣裳,以為他是一個落魄書生。沒想到如今換去了觀服,竟是另一種感覺,這樣一看,倒不像是那種落魄的書生了。”

聽到打探完回來的豫津說,安禹楠如今住在穆府,和穆青關系十分要好,。梅長蘇很是意外,自己是想過會在贊禮樓看見他,但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在穆青旁邊。饒是自己,也不敢貿然住進穆府,和自己熟悉的人朝夕相處,因為一個疏忽大意,就很可能會被認出來,但是安禹楠,卻大大咧咧的就這樣住了進去。

難道,難道他不是蘇兒?

不,不會的,就算別人看不出來,就算安禹楠給自己細心的“裝扮”了一下,貼着有着男性特有的喉結,和清冽柔和的嗓音。但是,他瘦削的身形,絕不是男子該有的。更何況,飛流一向識人很準,連飛流都說是一個姐姐了,那肯定就是女子沒錯。

如果不是蘇兒,那也必定和蘇兒有所關聯。

坐在穆府棚子裏的蘇注還真沒想到,自己這麽随便的一個舉動,竟讓對面棚子裏梅長蘇琢磨了許久。

蘇注和穆青是在偶然打獵時遇到的,當時自己只是見他的馬受傷無法再騎,就讓人送了一匹馬過去好讓他順利離開地形複雜的裂谷。沒想到穆青第二日親自登門到自己暫時住的宅子裏,非要好好報答自己。穆青個性開朗,單純率真,見安禹楠個性溫和,卻待人爽快大方,十分喜歡這個沒見過幾次面的陌生人,便時不時的跑過來蹭吃蹭喝蹭玩,一副耍賴皮不願走的樣子。這一來二去,兩人也漸漸熟悉起來。

聽聞好朋友來金陵小住,穆青哪裏願意讓蘇注随便找個地方,征得了姐姐的同意後,便風風火火帶人的過去,把蘇注連人帶東西不由分說的一起搬進穆府。蘇注哭笑不得的看着穆青給自己安排地方收拾東西,末了還傻乎乎的沖自己笑一笑,也就随他折騰了。

霓凰知道因為地位問題,打仗問題,弟弟很少可以和外人交往。如今得知弟弟交到一個真心朋友,也十分欣慰,聽穆青一提讓朋友搬進穆府,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安禹楠這個名字太過響亮,穆青知道安禹楠最怕人多話也多麻煩,所以給衆人介紹的時候,就說是一個叫安曉的寒門書生。搬進穆府,蘇注跟着穆青去見過一次霓凰。見霓凰如今亭亭玉立,出落的十分動人,心裏也感慨萬千,可是總歸只能在心裏想想,因為蘇注這個人,如今早已是死去的故人。如今在被翻起,難免會掀起波瀾。所以還是不要聲張的好。

霓凰最近心神有些不寧,倒不是因為那擇婿的問題,而是因為兩個人。一個,是前一段時間在贊禮樓認識并有過短暫交談的梅長蘇,另一個,就是住在自家府中,穆青的好友安禹楠。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和這兩個人的相處時間并不長,但是,這兩個人身上,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總覺得他們有一種讓人不由自主想去親近,信任的感覺。感覺就像是,又回到了從前,和林殊哥哥,蘇注景琰在一起玩耍的時候。

對,感覺就像是那樣。

想到這裏,霓凰垂下眼眸,有些掩飾不住的落寞。

十三年前的那場震驚天下的赤焰逆案,林殊哥哥一家,蘇注一家,還有祁王一家等等衆多自己熟悉的人,一夜之間,全部成了逆犯賊子。當年金陵血流成河的慘狀至今依然盈盈繞繞在心裏無法忘卻,當年事情發生後因為被下了禁令,自己只能躲在房中,拿着蘇注以前落在這裏的書籍失聲痛哭,卻無法見到林殊哥哥,蘇注那早已冷卻的屍身。

後來代替年幼的弟弟鎮守南境,霓凰收起女兒心思,将自己武裝成一個無堅不摧的戰士,統帥。可是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內心的哀痛便會一遍又一遍的折磨着自己。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這座讓人傷心的城,曾經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可是當看見那熟悉的宮牆,熟悉的街道,卻再也沒有熟悉的人。

心還是會痛。

☆、庭生

? 庭生第一次見到蘇注時,是在掖幽庭的外院裏。

自己剛剛結束一天的辛苦勞作,還被看管的公公怒打了一頓,庭生拖着病怏怏的身體緩緩走回掖幽庭,見衆人都睡了,院子裏一片寂靜,就把自己懷裏早以被方才拳打腳踢弄的皺皺巴巴的書拿出來,心疼的用手撫平,就着宮牆昏暗的燈光認真讀起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庭生聽見一個腳步聲逐漸靠近自己,慌亂之中一不小心把書掉在地上。庭生心裏咯噔一下,覺得大事不妙。如今在躲躲藏藏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硬生生的站在那裏,等候着處置。

腳步聲悉悉索索了一會兒又歸于平靜,不一會兒一個人從院子後面冒了出來。

蘇注此次夜訪深宮,是為了去芷蘿宮找自己安插在靜嫔身邊照顧靜嫔的部下。出來之前自己還反複把地圖看了又看,可是誰知走着走着,還是迷失了方向。這大半夜的,除了要努力辨認身處何處外,還要躲着來回巡邏的禁軍。

事實告訴我們,除了有武功外,還得認路才行。

十三年前的自己,當時熟悉的地方無非就是昭陽宮和去太奶奶的路上,連花園自己都要靠人領着才能找到。那就更別說十三年後的自己了,哪裏還記得這麽多的勾勾繞繞,走着走着,蘇注就見一個瘦小的男孩站在那裏警惕的看着自己,一時間有些尴尬。

“呃,小兄弟,能告訴我這裏是哪裏麽?”

“哎哎,別叫喚,”蘇注見男孩胸膛起伏着,張嘴像是要喊人,快步就走過去捂住他的嘴:“小家夥,別叫。我又不是什麽壞人。”

就算是在這掖幽庭長大,庭生也知道大半夜鬼鬼祟祟的人絕不是好人,正想着,就看見來人的目光停在腳下,仔細的在辨認着什麽。糟糕,那本書。庭生突然猛烈的扭動着,掙脫了蘇注後便連忙附身去拿那本書,誰知卻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書被那個人拿到手裏。

蘇注快一步先拿到書,見小男孩神色緊張,看來是十分珍惜這本書,便粗略的翻了一遍,然後有些意外的看向男孩,問道:“這本書你都能看懂?”

“關,關你什麽事。”庭生臉一紅,惱羞成怒的撲過去要去搶自己的書。

“哎哎,你個小家夥急什麽,我又不是不還給你。”身形一轉,輕松的躲過男孩,蘇注見這樣半天都說不了幾句話,便把男孩的雙臂輕輕從後面扣着,才再次開口。

“我看你也沒有多大的樣子,怎麽能看懂這麽多的生字?愛看書學習是好,可是要循序漸進才行,你應該從淺入深的學起,才不會亂了套路。”

庭生原先還掙紮着,聽了蘇注的一番話後,竟慢慢的安靜下來,但聲音還是帶着倔強與稚氣:“我自己學什麽,不用你管。”

可能是掙紮的時候撞到傷口,庭生一下子覺得背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嘶了一聲。

“你怎麽了?”蘇注以為男孩的手臂因為向後扣扭疼了,連忙松開,可看男孩還是疼痛的樣子,皺眉沉思了片刻,便伸手去扯庭生的衣服。

“你,你你別扯我衣服。”

“你別動,我看看你是不是挨打了。”掀開庭生的衣服後,後背層層大小不一的傷口,新舊相加,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分外凄慘。蘇注怔了一下,便立即掏出随身帶着的小瓶,倒出一點膏藥仔細小心的抹在傷口上。“小家夥,我給你上些藥,見效特別快,過兩天傷就好了,可能會有些疼,哎,你別動。”蘇注見男孩如此不配合,有些無奈,只好點了穴,禁锢住他的動作。

“我怎麽知道你是在給我上藥,而不是在害我。”

“看你一身粗布衣裳,還滿身都是傷,即使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現在我也知道你是哪裏的了。” 掖幽庭的小孩,只是聽說過經常被人打罵,卻沒想到下手如此只狠,蘇注的語氣有些憐惜,“掖幽庭,你是那裏的小孩。我說的沒錯吧。”

見男孩不理自己,蘇注擦好藥,有給他穿好衣服,才給他解穴,讓他活動活動。“看,現在感覺好多了吧,我都說了,是見效好的藥。”

活動了一下,感覺身上的确好了很多,并不想之前那麽疼了。

庭生見來者沒有敵意,也就漸漸放松下來。

“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教你讀書認字,你替我保守秘密,不告訴別人,好麽?”

“我不用你教。”

細細打量了男孩一下,蘇注若有所思,試探着開口:“那誰教你?靖王殿下?”見自己一提起景琰,男孩的眼睛一亮,又有些閃躲,知道自己估計的沒錯,這個男孩肯定是庭生。“他每次回來的時間都很短暫,又能教你多少?”

“我雖然不是什麽大家,但是教你入門總行吧,你先學着,要實在不信我,可以等靖王回金陵時問問他,看我教的對不對。”

庭生被這麽一說,倒是動心的不行。但是卻皺着眉,不知在思考着什麽。

“這樣吧,你先想着。我明天還來這裏,你要是願意,就在這裏等着,我教你讀書認字。要是不願意,大可不用來。”蘇注看自己已經知道了這裏是掖幽庭,再在這裏磨蹭下去不過是浪費時間,便打算結束對話,趕往芷蘿宮。還沒有走出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庭生怯生生的聲音。

“喂,我答應你,你可要說話算話啊。”

相比第一次的地形不熟悉,之後幾次,蘇注就自如的多了。

從北面疏于防守陰森冷清的昭陽宮進入,自西向東繞過禁軍換班的排查口,再從內務司後牆翻過,走出幾百米遠,右拐後就可以看見掖幽庭了。

別的不說,單憑輕功,蘇注自認為覺得可以和飛流有的一拼。

所以,夜闖皇宮,也算是有驚無險。

因為誰能想到,蘇注半夜闖皇宮,不去偷東西,也不去殺人,只是去偏僻的掖幽庭教書識字?

只怕說出來,也沒人相信。

從比武場回府,本來只是掀開簾子随便看看,結果剛一探出頭去,就瞧見前面不遠的拐角處圍了一群人,一輛馬車停在人堆中間,裏面還傳來叱罵的聲音。

“景睿,停車看看出了什麽事。”梅長蘇也支起身子向外看去,“我聽到有孩子的聲音。”

“哎。”蕭景睿應着,喝令馬夫停車,自己跳下車去走近了一看,其實圍在一起的都是穿着同樣家丁服飾的人,那輛馬車前挂着“何”府的燈罩,街上的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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