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卷英雄琅琊榜,囊盡天下奇英才
,別有一番幽靜淡然的味道。
都說整個金陵,就屬穆府的梅園最為壯觀,梅花盛開之時,朵朵傲然怒放,五彩缤紛的小花白的像雪,紅的似火,黃的賽金,粉的如霞……在寒風中翩翩起舞,冰心玉骨。細細一聞,一股香氣不禁迎面撲來,馨香陣陣,淡雅清新,頓時使人感到心曠神怡。
蒙摯,梅長蘇,霓凰在這梅園裏慢慢的走着,說着近日發生的事情。穆青玩兒性大,不願意和這三個人在這裏深沉的踱步,就興高采烈的跑去找飛流玩。
“喂,你怎麽出來了?”衆人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見穆青的一聲大喊。
順着聲音望過去,梅長蘇發現百步開外的亭子裏,一個瘦削的白衣身影坐在邊上,亭子外是叉着腰的穆青。
“雖然沒有下雪,但是這寒風吹上還是十分刺骨的,你本來就不舒服,不好好在屋子裏待着,竟還跑出來坐在這,乘涼麽?”只見穆青雖然絮絮叨叨的一副小大人樣說着安禹楠,一邊被自己的厚披風取下來把安禹楠嚴嚴實實的裹了起來。
“我不冷,穆青,你都要把我裹成企鵝了……”安禹楠無奈的開口,語氣柔和。“你什麽時候見我在寒冬裏出來乘涼?只是沒有穿披風而已,沒事的。”
“反正就是不行,”穆青板着一張臉,又上上下下的确定披風蓋好裹嚴實了,才威脅似的開口。“你說說你都好大的人了,怎麽做事不動腦子呢?吹着風吃橘子,真是搞不懂你……我回去給你取披風去,你老老實實的給我在這裏坐……”
“行行行,小祖宗。”安禹楠打斷了還想再說下去的穆青,“你快去吧,再說下去都好幾個時辰過去了。”
穆青哼了一聲,腳下卻不敢放松,快快的就走開了。安禹楠見梅長蘇他們往這邊過來,站起身想要行禮,卻由于被穆青寬大的披風裹了好幾層,手半天都掏不出來,只得鞠了一躬,跟個柱子似的杵在那無比的尴尬。
霓凰對于這個在穆府暫住的安禹楠并不反感,見他此事被自家幼稚的弟弟裹的像個毛毛蟲,不方便的杵在那,噗嗤一聲笑開,想要前去幫忙解開披風,卻只見一個身影快速從空中一閃,先她一步到達了亭子。
飛流一進穆府就不知道飛哪裏玩去了,此時卻一下子突然又出現,把安禹楠吓了一跳。見飛流在面前站定,疑惑的看看裹的嚴嚴實實的安禹楠,傻乎乎的思考了一下,突然一下子笑開,順勢撲上去,左搖右晃的喊着。
“好玩,好玩。”
“乖飛流,給安哥哥解開披風。”知道飛流認識安禹楠,梅長蘇柔和的喊着飛流,并沒有在意。
“不好。”
“飛流,”梅長蘇無奈輕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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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摯看着這一時不肯撒手的飛流,知道這小子玩性上來了,大家都站在這裏也不大好,就拉着霓凰說起宮中皇帝讓自己傳達的事情來。
“不好,松開,會跑。”飛流喊了一句,把下巴搭在安禹楠的肩上,眉眼彎彎的看着梅長蘇遠遠的叫自己,就是不松手。
“飛流,把我松開好不好?我不跑。”看着那邊三人只是站着,絲毫沒有要前來幫忙的意思,無奈的低聲道。
“真的?”
“真的。”
再三保證過後,飛流才聽話的放開安禹楠,把安禹楠的披風解開重新弄好後,不知道從哪裏折了一小束梅花,別在安禹楠的頭發上。
“好看。”
梅長蘇遠遠的看着飛流熟練的把花別在安禹楠的頭上,一瞬間眼前的畫面又和以前重疊起來。記得以前,在江左盟的時候,飛流每一次都要把盛開的花別在蘇注的頭發上,然後在揚着笑臉躲過蘇注強行要別在自己頭發上的花。
飛流不懂那些什麽女扮男裝,他做事只是按自己的心情來做。
所以,如此親密的舉動,難道還不能說明那個人是誰嗎?
“壞飛流。”話是這麽說,安禹楠卻也不惱,依舊溫和的看着飛流,撣去他肩頭的梅花瓣,順勢捏了捏小臉,“你怎麽能把我打扮的和花姑娘一樣呢?”
“好看。”飛流依舊說着這一句,揚着笑臉湊到跟前撒嬌,往日臉上冰冷的神情仿佛就像是從不存在似的。
梅長蘇不自覺的往前邁了幾步,內心在确定安禹楠就是蘇注後洶湧翻起的思念,愛戀,讓他此時此刻無法再冷靜下來。
“哎,我說你怎麽把披風給解開了?”穆青拿着後披風回來,看着安禹楠飛流一大一小坐在亭子裏吃橘子,語氣急速的上揚:“飛流,是不是你給解開的?”
“是。”
“哎,我說你個小家夥,怎麽盡幫倒忙呀。”穆青氣呼呼的大步跨過來,把披風給安禹楠披上:“快穿上披風,這個厚。”
飛流扯開披風,放到一邊:“熱。”
“我是給安兄的,又不是給你的。拿來。”
“不給。”
“哎,你給我過來!”
幾日後。
“景睿,蘇兄最近怎麽了?”豫津湊過去,一連好奇的問景睿。
“我也不知道,自從那天靖王殿下來了後,蘇兄就有些怪怪的,那天早早就休息了,也不見客。”景睿看着不遠處坐在石凳上板着臉不知道在思索什麽的梅長蘇,有些擔心:“連飛流都不願意接近蘇兄,相必是惹蘇兄生氣了。”
“啊,飛流都不過去?”豫津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呆呆的看了看景睿,點點頭:“那我還是改日再來吧。景……景睿,我先走了。”
“哎。”還沒等說下一句話,豫津早就跑的沒影了,景睿嘆了口氣,無奈的看向梅長蘇,一時有些憂慮。
那日因為安禹楠,不,是蘇兒突然發病而在雪廬暫住了一晚,荀珍過來把病情給梅長蘇大概講了一下,所以蘇注這些年為何失去蹤跡的原因梅長蘇大概也猜到了。
原本還想的是第二天和蘇注好好的談一下,沒想到蘇注一醒來,看見自己愣了一下,便驚慌失措的跑掉了,速度快的飛流都沒有反應過來。
以前幹了錯事心虛理虧時,蘇注就愛這樣子。如今見她屁股着火一樣嗖的就沒影了,梅長蘇的臉瞬時就黑了下來,連周遭的溫度都低了幾分。飛流覺的不對勁也遠遠的跑開了,也就不知緣由的景睿還傻乎乎的直往冰山上撞。
☆、斷袖蘇哲
? 大家都對霓凰郡主撲朔迷離的心思捉摸不透。
如果說她從一開始就無意用這種方式選婿,她本來可以不答應皇帝舉行這場選拔的;但如果說她确确實實動了女兒情腸,希望能在這濟濟青年英傑中擇優下嫁的話,她的态度又未免顯得過于冷淡了些。
當然,這樣一場盛會也不會全無受益者。
有些人原本就沒有打算最終折得高嶺之花,能經此平臺,或揚了名露了臉,或博得了被人賞識出頭的機會,都算是大有收獲,而其間最沒費什麽力氣,但又獲利最多的人,顯然便是那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蘇哲了。
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病弱青年,先是有個少年護衛武功高絕,因此頗得蒙大統領賞識交好,接着又□□幼童以奇幻手法擊敗武試第一人,展示出了他本人的超強實力,後來主持郡主文試時滿腹錦韬秀略,耀目的才華頗得聖上贊譽,聽說還曾以白衣之身蒙禦書房私召,對談了近兩個時辰,雖然誰都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麽,但其後的豐厚賞賜和客卿尊稱,無一不表明了這是個正當紅的新人,絕對不可小瞧,甚至已有號稱消息靈通人士斷言,這蘇哲百分百是早就內定好的郡馬人選,其他所有人都是陪他來玩的。
這樣的流言傳出來之後,自然激起了不小的風浪。
就算大多數的人的參選目的并不只是為了郡馬之位,但被人拖着陪玩仍然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一時間全京城的焦點都落在了這位新晉才子的身上,若非他寄寓在門禁森嚴的寧國侯府,恐怕早就被人看脫了一層皮。
但饒是如此,仍有一些家世地位不凡的貴族子弟不斷登門拜訪,要來瞧一瞧這個蘇哲到底是什麽了不起的模樣。
“今天最後一個人也被郡主擊敗出局了麽?”梅長蘇收緊肩上的皮裘,長長吐一口氣,“這樣熱鬧的一場盛會最終沒有結果,實在讓人遺憾。”
“怎麽,你還真希望有個結果,霓凰郡主最後真的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蘇注在旁邊閑閑的翻着書,白了他一眼。
蕭景睿站在他倆的前面,眉心擰成一團。
認識梅長蘇越久,越覺得看不清他。
若說他對朋友不好,他又明明是溫和貼心、善解人意的,若說他對朋友很好,自己又總是覺得一腔熱辣辣的友情虛擲,如同有一層隔膜般,根本沒有到達他的心上。
那日控制不住小小發了一下脾氣,後來見他時自己還覺得小心眼了些,不免有幾分尴尬,沒想到他竟真的如言豫津所說的一樣,根本就沒注意到自己的不悅,頗讓人心頭不是滋味。
這種溫吞水般讓人無奈的情況也出現在了其他方面,他對郡主的态度居然也是一樣。
明明是事事在心,件件插手,以至于攪到現在成為了全京城的注目焦點,但認真論起來,他好象又真的沒有半分其他想法,期盼郡主能擇得佳婿的願望似乎也不是虛情假意。
倒是安禹楠,不急不躁的,什麽事也不過問,也不插手,整日優哉游哉的喝茶聊天敘舊,沒事了過來陪陪梅長蘇蕭景睿,逗逗飛流。
如今,全金陵裏,恐怕最悠閑自在的,就屬安禹楠了。
此時□□另一邊傳來異樣的聲音,象是有人被扔出去的樣子。
蕭景睿朝那邊看了一眼,搖頭嘆息。
三人現在所在的位置不是梅長蘇常居的雪廬,而是距離寧國府中庭甚近的一處敞亭,四面連廊,以花木蔭隔,有數條小徑從旁邊通過,其實不過是主道邊上一處駐足的小景,并非适宜久坐之地。
由于近幾天以各種理由來要求會面的人實在太多,就算拒絕了也會不停地找新借口再來,為了不把麻煩越積越多,梅長蘇幹脆找了這樣一個四通八達的地方來坐着,擁裘圍爐,閑閑地翻看書籍。
誰想來看他的,便由謝弼領着在旁邊看上一眼,滿足了好奇心就快走,倒以此打發了不少來客。
不過總有那麽一些人不滿足于只看清楚他的容貌,想方設法要繞過謝弼的攔阻,來個近距離的接觸。
可是梅長蘇既然有一個能與蒙摯對拼的護衛,那當然不是擺着來玩的,把那些侵入到警戒範圍內的人捉到扔出去,是這幾天飛流很喜歡玩的一項游戲,只是盡量不真的傷人罷了。有的時候,安禹楠一時興起,也會跟着加入飛流的這個游戲裏,所以時不時的會聽見外面重物落地的聲音。
“今天來的人應該差不多了,這裏太冷,蘇兄還是回雪廬去吧。”蕭景睿看梅長蘇再次攏了攏狐裘的領子,不由勸道。
梅長蘇慢慢搖了搖頭,輕柔地一笑,說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景睿,庭生那孩子還好麽?”
“咦?”蕭景睿奇道,“你上午才拜托我去看望他的,怎麽知道我這麽快已經去過了?”
“你鞋底的赭紅砂,是靖王府練武場所特有的,你若沒去,從何處沾來的?”蘇注揚揚下巴,示意景睿注意腳下沾的砂土。
蕭景睿倒也沒驚奇安禹楠為何會連靖王府的紅砂都認得,只是擡起腳來看了看,道:“我本想晚上慢慢告訴蘇兄的,庭生看起來很好。靖王府後面好大一個院子,原本就收留着一些陣亡将士的遺孤,庭生就住在那裏,有單獨的房間,有習文練武的師傅,吃好睡好,沒有人欺負他,蘇兄不用挂念。”
“庭生這孩子倒也是重恩情的人,還特意向我打聽你的身體狀況,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到你身邊受教。還問了安兄最近的情況,看起來很想安兄呢。對了,他還交付了一件禮物托我帶來……”蕭景睿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包,打開來一看,是個用樹根雕成的小鷹,雖雕法粗糙,但十分拙樸有趣。
梅長蘇就着蕭景睿的手看了一眼,面露笑容,道:“難為他有心。飛流就在那邊古柏上,你自己去給他吧。”
“咦?”蕭景睿再次奇道,“你怎麽知道這禮物是送給飛流的?”
“一看就知道吧,”梅長蘇不禁一笑,“他若真想送我禮物,也不會選這樣的。飛流教了那些孩子兩天的步法,庭生非常喜歡他,我曾經見過他們坐在一起雕這些小玩意兒的。”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蕭景睿看着他的眼睛,笑了起來。
望向梅長蘇剛剛指的那株古柏,蕭景睿重新包起那樹根小鷹,身形一展,掠了過去,仰頭叫道:“飛流!下來看這是什麽?”
原本看起來毫無異樣的柏樹枝葉間果然露出了一張俊秀的臉,飛流睜大了眼睛向下看。
“喏,你的小朋友送來的……”蕭景睿舉高了手,晃了晃。
“什麽?”
“下來看啊,下來看就知道了。”因為已經混熟,蕭景睿也開始象個哥哥一樣地逗弄起這看似冷酷,其實純真如稚子的可愛少年。
“什麽?”飛流果然被逗得有些愠怒,再次問道。
“不下來嗎?那我拿走了……”蕭景睿将拿包的手背在身後,作勢就要離開。
下一個瞬間,飛流的雙足已經落地,翻掌擊來,蕭景睿腳步一錯,堪堪避過,同時扭腰躍起,連翻幾下,循向另一個方向。
要說習武這件事,招式要靠人傳授,內功和熟練度要靠自己的修練,但說到身法嘛,能被一個高手中的高手追在後面,那絕對是可以激發潛能,取得不一樣的功效的。
梅長蘇遠遠看着兩人的追逐,看着蕭景睿最終技輸一籌,被飛流捉住搶走了小包,看着飛流拎起那只小鷹,閃身在樹影間縱躍,心頭油然升起一股寧靜之感,面上慢慢浮起了微笑。
不過這個笑容很快就消失在了唇角。
不知從何而起的壓迫感慢慢侵襲了過來,他直覺般地擡起頭,目光準确地投向了連廊東邊的蜂腰小橋。
小橋上靜靜地立着一條修長的人影,因為隔得太遠,面目并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那人正在認真地看着自己。
等了一天的訪客終于上門,梅長蘇緩緩站了起來,雪白的狐裘圍脖從他肩上滑落,寒風吹過領外□□的肌膚,雖然沒有帶着那曾經熟悉的塞外風沙,卻也凜洌得如刀鋒一般。
看到梅長蘇站起身形,那條人影也不再靜立,轉身步下蜂腰小橋,進入挑檐塗丹的連廊,每走近一步,映在江左盟宗主眼睛中的影子便清晰一分。
與在西郊城外時不同,夏冬此刻穿着女裝,雖然仍是勁衣窄袖長靴的短打扮,但前襟的刺繡與腰間的流蘇已成功的調和了一些她邪魅神秘的中性氣質,顯出幾分俏麗與妩媚來。
只有那一頭又長又順的發絲仍以絲帶簡束,未戴任何釵環,烏雲之間一縷蒼白依然非常顯目。
在梅長蘇安靜的凝視中,女懸鏡使的腳步邁過連廊回欄,突然一個輕盈的轉身,發尾飄蕩,長長羽睫下寒如秋水的幽黑眼珠一凝,擡手錯身,如一抹流雲般飛掠而起,灑下一片掌影。
而切碎這片“菩提金影”的,不是飛流,而是突然閃過去的安禹楠。
迅忽之間,已交手數招,夏冬朗笑一聲,叫道:“好身法!”
高手比拼中,氣息延續最是重要,她在安禹楠幾乎令人窒息的攻勢中還要強行贊嘆出聲,固然是心性高傲,卻也有挑釁之意,引逗對方逞強開口,便可以本門最擅長的綿針心法尋隙攻擊。
蘇注哪裏會中她的招,之前除了自己修習之外,每次過來的時候,還會和飛流對練上幾招,飛流的招式以隐忍堅密為上,專擊敵人疏忽薄弱之處。
所以夏冬乍一出聲,氣息節奏便有輕微變化,如同面對刀鋒的金絲網突然出現了裂縫一般,被蘇注一沖而破,瞬間便将她壓回了連廊以東。
至于夏冬語氣中的挑戰意味,蘇注倒是沒怎麽在意,只是輕哼了一聲。
蕭景睿此時已趕回到梅長蘇身邊,看那兩人對打激烈,不由有些着忙,叫道:“安兄快住手,那個人是……”
“懸鏡使歷代相傳的武功果然是王道,”梅長蘇微微一笑,語調悠然,“縱使出了差錯,也能退而不敗。若非琅琊閣早得皇家密令,懸鏡使概不準上榜排名,只怕那十大高手間,任何時候也少不了他們的位置。”
“懸鏡使概不準上榜?”蕭景睿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大是驚訝,“怪不得,我還一直以為是因為他們行事隐密,所以沒有被琅琊閣得到任何戰績資料呢。”
梅長蘇笑道:“你也太小看琅琊閣了。不過懸鏡使一向少涉江湖事務,在朝中也是隐形存在,不上榜是對的。”
“可是安兄武功如此之高,還有飛流,怎麽也沒有上榜呢?”
“安禹楠極少出手,所以大家看他的樣子,也以為是個虛弱的錦谷之主。飛流嘛,以前不出門的,不過看這樣子,明年就能上了。”梅長蘇嘆口氣道,“要是能想辦法請琅琊閣主不要排他上榜就好了,飛流是個孩子啊……”
“這可不容易,此次飛流在京城連戰高手,恐怕早就……啊!”正說到一半,蕭景睿突然叫了一聲,反應了過來,“我也真是的……居然跟你聊起天來了……”說罷又高聲喊道:“安兄,那是懸鏡司的夏冬姐,別打了!”
見梅長蘇慢慢坐回到他的長椅上,拾起方才起身時滑落的長裘圍好,一副意态悠閑的樣子,看來确是不會管了,可自己怎麽也做不到象他這樣不在意,只好咳了一聲,追到打鬥正酣的兩人身邊去,高聲叫道:“夏冬姐,你先停手好嗎?”
但是難得棋逢對手的夏冬好勝心已被激起,根本理都不理,腳下猛退一步,雙袖勁風鼓起,竟已全力使出師門絕學“江自流”,掄圓雙臂如畫太極般劃過一圈,掌影仿佛立即随之消失了似的,一股強勁氣旋直卷安禹楠而去。
安禹楠意外的看了一眼夏冬,嘴邊挂起一絲淺笑:“你竟然還會這個,看來學的很紮實麽。”
安禹楠飄忽的身體面對翻湧而來的勁風不僅沒有絲毫試圖穩定腳根的落勢,反而更加輕悠,整個人如同一片飄離樹梢的枯葉一般,竟能随渦流翻卷起不可思議的姿态,雙掌如鬼魅般自脅下翻出,直插入那片無色無形的掌影之中,準确地切在了夏冬的手腕之上。
一切都結束得那麽突然,前一瞬間還是人影翻飛,掌風四起,下一個剎那兩人已極速分開,隔着一丈遠的距離對視。
夏冬的左手握在右腕之上,神情還算寧靜,只是臉色略見蒼白,有些輕不可聞的喘息。
另一邊的蘇注,神色如常,只是看着夏冬,若有所思。
飛流此時上前幾步,把蘇注擋在身後,依然是平時見慣的樣子,冷漠陰寒,眼睛中毫無感情波動,硬硬地指着夏冬的足下道:“站這裏!可以!”
蕭景睿怔怔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半晌說不出話來。
如果此時在他的前方有一面鏡子,他一定能很清楚地在自己臉上看到兩個字——震驚!
雖然知道安禹楠會武功,但是……但是……那個人是夏冬啊,是出師已有十幾年的當朝懸鏡使,是朝野江湖都屈指可數的高手啊。平時不顯山不見水的安兄,竟然一出手,就打敗了夏冬?
比起蕭景睿那根本忘了掩飾的驚訝表情,當事人夏冬自己反而要鎮定淡然得多。
她先運氣沖散了腕間的積淤,又捋了捋略顯零亂的長發,抿着嘴角微微一笑,道:“夏冬魯莽了,請蘇先生一見。”
“沒有魯莽沒有魯莽,只是我想和夏大人您較量較量罷了,平日裏哪有這麽好的機會可以如此這般啊,說到底,是安某的魯莽才對。”安禹楠稍稍後退了兩步,擋住夏冬看向梅長蘇的視線,淡笑着拱手行禮。
夏冬是個明白人,見眼前這個俊美青年屢次擋住自己的去路,随是一張笑臉相迎,眼裏卻帶着濃濃的警告意味,陰冷刺骨。心下便知道,是自己的身份和前來試探的态度引得面前人的不滿,同時還有些意外,梅長蘇除了衆人皆知的貼身侍衛飛流之外,竟然身邊還有這般武功身法極高的人守護着。
這梅長蘇,不可小觑。
警告了夏冬一眼後,安禹楠收回目光,不在看她。徑直又走回亭子裏,拿回剛看到一半的書接着看起來,動作流暢一氣呵成,仿佛剛才與夏冬對打的并不是他一樣。
夏冬對于這個人随意的行為也不生氣,邁步進了連廊,走到了那敞亭之上。
梅長蘇已起身迎客,含笑請夏冬在小桌旁的錦墩上坐下,自己掀開旁邊火爐上座着的銅壺頂蓋,向氤氲白氣間看了一眼,笑道:“七分梅雪,三分清露,如今水已新開,寧飲一杯?”
“叨擾了。”夏冬安然答道。
此時飛流又已行蹤杳杳,不知跳到了哪棵樹上玩耍。
蕭景睿是個最體貼敏感的人,知道夏冬不是那些普通好奇之人,此來自然有因,所以不願有礙其中,說了聲外廂約了朋友,便告辭離開。
故而在這敞亭之上,現在止有三人。
過水溫了紫砂茶具,梅長蘇以木勺舀出适量茶葉置于茶盅底部,将沸水緩緩注入至九分滿,吸去茶沫,撇了初道,再泡,停少時,雙手奉與客人。
夏冬也雙手接過,慢嗅茶香,輕輕啜飲了一口,略一停舌,咽下後齒喉回甘,微微合目細品,半晌無語,倒象真的只是來應邀喝茶的一般。
她不說話,梅長蘇也不開言,淺笑着捧杯陪飲。
熱茶蒸暈之下,他原本過于蒼白的面頰有了一絲朱潤,看起來倒也算得上氣質閑淡,清雅風度。
“行,我回去了。你們慢慢聊。”半晌過後,蘇注放下書,淺淺嘗了一口,整理一下衣襟,意味深長的看了夏冬一眼,緩緩說道。
“我就不在這聽夏大人姐妹情深的質問之詞了,”見夏冬被說中心事瞪大雙眼看向自己的怒氣,蘇注眼珠一轉,輕笑,大有嬌媚之色道:“夏大人難道不知這個蘇哲,是個斷袖麽?”
夏冬原本的怒氣被蘇注這麽一句輕飄飄的話給生生折騰的不知到哪裏去了,只見夏冬愣了幾秒,似是久久都不能從這個驚天霹靂的消息中緩過神來。
“夏大人不要聽他在這裏胡言亂語。”無奈的看了一眼在一旁偷着樂的蘇注,梅長蘇輕聲解釋道。“我這位朋友平時就喜歡戲弄別人,夏大人別理會他就是了。你不是要走麽?還不走?”
見梅長蘇雖然催促自己,卻一點也沒有惱怒的意思,蘇注嘿嘿一笑,給夏冬行了個拱手禮。“夏大人別介意啊,我這個人一向不正經……哎,梅長蘇你別趕人啊。”
梅長蘇從後面輕推着蘇注,一直她推到走廊那裏,“你別搗亂了,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歡她,有飛流在,她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哦,那我下次再來找你。”蘇注聽話的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沖着夏冬的方向大聲喊起來,“蘇兄,如果想我了,一定要來看我哦。我也會想你的!”
說罷,沖梅長蘇做了個鬼臉,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雪廬。
至于夏冬會怎麽想,這就不是她該操心的範圍了。
☆、荒園藏屍
? 斑駁的白壁,破損的粉檐,時不時出現一處缺口的女兒牆,牆面上爬滿了毫無章法瘋長的紫藤、爬山虎和野薔薇的枯莖。
四顧所及,唯有滿目衰草,半枯荷塘,随處可見頹倒的假山山石和結遍蛛絲的長廊。
只有那順着坡地起伏築起的外牆,仍然牢固地圈着這所已久不見人氣的小小莊園。
莊園的正中,依稀可以看見一個弧形花圃的輪廓,只不過圃中早已沒有花朵,只餘下蔓蔓野草,焦黃一片地向四處延伸。
可是就在這片幹枯雜亂的荒草中間,卻極不協調地站着幾個華衣美服之人,全都東張西望地,仿佛在欣賞四周衰敗的風景。
“如果不是擡頭可以看見崇音塔的塔尖,我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麽地方……”說話的這人是在冬天裏也很耍帥地拿着把扇子的國舅府大公子,“沒想到金陵城區裏還有這麽荒涼的地方,蘇兄你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我也不是自己找的,”答話的青衫人面帶苦笑,“我只是托了一家商行,說要在城裏買所園子,那家老板就薦了這裏,說是極好……”
“極好……”謝弼象是回音壁般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呆呆地将視線定在不遠處半塌的花臺上。
“他說極好你就信了?也不看看地方就付錢了?江左盟已經富成這樣子了?”言豫津用三階式的問法,明顯地表示着自己不以為然的觀點。
“我……我派了飛流來看過,他也說極好……而且,安禹楠也說不錯……”
“極好……”回音壁再次悠悠響起,飛流的身影象是在配合他一般,刷地從前面一閃而過,消失在東倒西歪如迷陣般的假山群中,看來正玩在興頭上。
再回頭看看随行的安禹楠,只見他的注意力都在園中長勢極好的參天大樹上,摸摸樹皮,折一個枝子看看裏面,還不時的點頭。
“哦,我忘了安兄比較喜歡木雕……”景睿片刻之後,傳來弱弱的聲音。
言豫津雙手抱胸,歪着頭看着眼前這個文秀的男子。
托商行買園子,只派了個孩子,和一個不正經……的人,來看一眼就付款,這便是麒麟才子的作派?果然與衆不同……
“其實這裏也不算太糟啦,”梅長蘇笑道,“至少地段很好,大小也合适,好些年沒人住,荒廢成這樣也不奇怪。只不過要請人再好好修葺一下罷了,收拾出來應該很漂亮的,再說飛流和安禹楠也喜歡……你說是不是,景睿?”
言豫津用餘光瞟了仍處在呆滞中的好友一眼,沒有象以前慣常的那樣逗弄他,而是慢慢用扇子敲打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閑閑踱步四處走動,好象是想把這園子再看清楚些,可只走了十來步,突然“啊”的一聲,人就不見了。
旁邊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一齊向活人神秘失蹤之處奔了過來,蕭景睿身手最好,自然是第一個趕到,口中同時大叫着“豫津!豫津!”
“這裏……”一個悶悶的聲音從地底下傳出,“拉我一把……”
被蕭景睿抓着手腕從地下重新□□後,國舅公子華貴的漂亮衣袍上已沾滿了黑黑的塵土和枯黃的草屑,蕭景睿用手幫他前後撲打着,撲出漫天的粉塵。
“是口枯井啊,看着陰森森的……”謝弼扒開漫過井口的荒草向下張望,“井臺全都塌了,難怪你沒注意到……”
“幸好我身手不凡,及時抓住了沿口,”言豫津扒拉着頭發裏的草莖,臉拉得長長的,“真是倒黴死了!”
蕭景睿卻若有所思地道:“幸好掉下去的人是你,如果是蘇兄,他一定什麽都抓不住,直接到底……”
言豫津咬牙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就象看着一只白眼狼一樣,恨恨地道:“什麽叫幸好掉下去的是我?你個沒良心的……”
梅長蘇也過來幫着他整理周身,安禹楠貢獻出手帕讓豫津擦擦手,溫言問道:“人傷着沒有?”
“不會不會,象我這樣的高手,哪有這麽容易傷着?”言豫津呵呵一笑,做出滿不在乎的表情揮了揮手。
“那是,”謝弼一本正經地點頭同意,“他很擅長抓住什麽東西吊在半空,以前在樹人院裏經常看見他這麽吊着……”
飛流不知什麽時候也到達了現場,眼睛睜得大大地瞧着全身髒兮兮的言豫津,看的他全身不對勁兒,自我感覺更加狼狽。
“荒園中不知哪裏會有危險,大家出去時還是走在石板路上的好。”蕭景睿叮囑了一句,又回頭看了梅長蘇和安禹楠一眼,“蘇兄,你踩着我們的步子走。安兄,你也小心些,”
“你也太小心了,”謝弼嘲笑道,“再荒敗的園子也只是個園子而已,哪有處處是井的?”
“小心無大過,”梅長蘇笑着替蕭景睿辯護道,“方才草雖然密,但若是豫津小心些,也不一定會失足。這裏被草掩着,高低不平,的确該回到主路上去才是。”
年長的人說話分量就是不一樣,衆人聽從他的建議,一起回到了主路上,漫步走完剛才沒有走到的地方,可再怎麽逛,也不過到處都是一樣的荒涼。
園子不大,很快就到了後角門,兩扇門板居然是關着的,用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鎖鎖着。
除了飛流,沒有人想要重新穿園走回去,于是走在最前面的謝弼便伸手拉門,誰知一拉之下,整面門板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