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卷英雄琅琊榜,囊盡天下奇英才
神色如若,就像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一樣,只是眼裏閃過的那一絲陰狠,宣示着梅長蘇的決心。
為了将來的寧靜,必須有一個嚴厲的開頭。
無論來者是誰,都必須用血來記住,蘇哲的居處是比寧國侯府更加難闖的地方,要來,就要有留命的準備。
“再過幾天,院子裏的機關就設好了,黎大叔他們也會搬過來住,”梅長蘇給蘇注說着,一邊又剝開一個柑桔,喂了一瓣進飛流的嘴裏,問道:“到時候就不太有人敢來了,那樣好不好?”
聽說以後沒人來了,飛流嚼着嘴裏的桔瓣,眸中有些失望的神色。
“沒人來也很好啊,飛流可以安安靜靜地畫畫了,你不是很愛畫畫的嗎?”蘇注捏捏飛流的臉,笑嘻嘻的問道。
“愛,也愛。”
“這樣啊,即愛畫畫,也愛熱鬧的話,那蘇哥哥想辦法,給你找機會跟蒙大叔交手,你想不想啊?”梅長蘇眼睛一轉,把蒙摯立馬拿出手哄飛流。
“想!”飛流的眼睛又亮了,張開嘴等着下一瓣桔子。
“好了,吃完水果,準備回去睡覺啦。”梅長蘇笑着推飛流起身,“去吧去吧,順路告訴張嫂,也送些熱水過來給我。”
飛流聽話地站了起來,展臂抱了梅長蘇一下,把嘴邊殘留的桔子汁一股腦的擦在梅長蘇的衣服上,接着就蹦蹦跳跳的到側院叫張嫂送水,自己也端了滿滿一盆回房,洗完臉腳,剛跳上床,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從床下拖出一只大藤箱來,翻了幾下,翻出一件金絲背心,手指同時還觸到一件硬物,好奇地掏出來一看,竟然正是庭生所送的那只木雕小鷹。
“小鷹!”飛流晃着手中的小鷹,一臉不解的看着蘇注。
“你看,我就說吧,小鷹又飛不走,現在找到了,明天可以一起拿着過去和庭生玩,好不好?”
“恩。”
一手抓着背心,一手拿着小鷹倒在床上,飛流有些困惑的睜着眼睛,可能是有些想不通這小鷹怎麽會跑到箱子底下去,在枕頭輾轉了兩下。
不過他也真的只輾轉了兩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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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下還沒翻過去,人就已經香甜地睡着了。
過去給飛流蓋好被子,蘇注才走回梅長蘇身邊,窩回去慵懶的烤着炭火。
“明天去看大水牛,你穿厚點,他府裏不生碳火,會很冷的。”
梅長蘇淺淺一笑,拉過蘇注烤的略回溫的小手,放進自己的大手裏暖着:“嗯,你要一起進屋麽?”
“才不聽你們商讨事情,我明天陪着飛流,景琰那個耿直白癡的性子,我怕一個火大就把他給揍了……”撅着嘴,蘇注往梅長蘇跟前蹭了蹭,靠着梅長蘇,繼續說道:“朝中的事,我不想過多的參與。我只想陪着你,或者偶爾替你解決解決些小麻煩罷了。
梅長蘇感受身邊人的氣息,心裏一暖,笑容越發的柔和。
“看來你是準備賴着我了。”
“對,哦,忘了說,我找到祁魄草,并且在雲府已經種植了足夠治你病的數量了,從明天開始,你要不間斷的喝整整三年,才能有效徹底去除火寒毒。”直起身,蘇注眼睛亮亮的,閃耀着希望的火苗,看着梅長蘇:“所以這三年,上刀山下火海,你都甩不掉我了。“
“祁魄草能治好你的病麽?”并不直接回答蘇注,梅長蘇則是問了另一個自己憂慮已久的問題。
“可以,只不過還得在多喝幾味藥。晏大夫在呢,我不擔心。”
“好,這就好。”梅長蘇放下心中的大石頭,伸手摟住蘇注,兩人依偎在一起烤碳火。
“這三年,我也得監督你喝藥,夫人。”
“還沒給嫁妝呢,也沒有上門提親……”
“平大哥會同意的。”
“平大哥聽我的,他是娘家人。”
“沒事,你也會同意的。”
“……你個臭狐貍。”
“你喜歡。”?
☆、靖王府
? 次日早起,梅長蘇并沒有立即出門,而是在室內焚香調琴,蘇注和飛流在園子裏還鬧騰了半個時辰,耽擱了一陣,約摸估計靖王已經出完早操,處理過例行軍務後,才吩咐門外備轎,向飛流蘇注招呼了一聲“走了。”
雖然現在的蘇宅與靖王府的後牆之間只不過一箭之遙,但要從前門走的話,必須出門左轉,走上一大段路,再左轉,再走上一大段路,再左轉,再走上一大段路,方能看見靖王府簡樸而又不失威嚴的大門。
門前落轎,遞了拜帖,靜侯了片刻,一個軍尉模樣的人出來引他們進去,靖王并未親自出迎,而是在虎影堂前等候。
因為拜帖上有寫探望庭生的話語,所以那孩子也被叫來站在了一旁。
這些時日不見,庭生長胖長高了不少,神情早不似當初的陰郁畏縮,穿了一身潔淨合身的棉衣,雖不華貴,但看着就很柔軟保暖。
他的眉眼并不是很象他父親祁王,只有抿嘴輕笑的樣子,會在人心裏激起一點熟悉的感覺。
梅長蘇,蘇注和飛流的身影剛出現的時候,庭生就已經露出了笑意,不過他一向沉靜,近來又接受了相當嚴格系統的教習,不象一般孩子那樣跳脫,所以一直安靜地站着,等靖王與梅長蘇相互客套見禮完畢後,才邁前一步拜倒:“庭生見過兩位先生,飛流哥哥。”
靖王皺了皺眉,似乎很不願看到庭生向蘇哲跪拜,但一想人家一個畢竟是庭生的恩人,另一個還經常給他教書識字,便也沒說什麽。
飛流在江左盟一直是最小的,所以被人喊哥哥的時候總是很高興,立即從懷裏拿出了那件金絲背心,朝庭生手中一塞:“給你!”
庭生只覺得滿手柔滑,抖開來看時,只認得是件背心,不認得是什麽料子織成的。
但因為是飛流所贈,他仍然十分高興,展顏笑着道謝。
不過他雖然認不得,靖王畢竟是很有閱歷見識的人,只瞟了一眼,便認出那是件水火不浸、可防兵刃砍刺的江湖至寶金絲衣,眉頭立時擰了起來,對梅長蘇道:“金絲衣是何等寶物,這份禮太貴重了,庭生不能收。”
“你為什麽要跟我說?”梅長蘇回了他一記表示奇怪的眼神,“那是飛流送他的,殿下跟飛流說去。”
靖王一怔,轉頭看了看飛流陰冷着臉的樣子,想來也不可能跟他說得清楚,也只得悶聲不語,揮手請梅長蘇進廳。
蘇注一見景琰這架勢,知道是要請進屋談話了,就帶着飛流庭生,去別處玩。
兩人在屋內聊了近一個時辰後,才慢慢的安靜下來,開始閑談起別的話題。
“殿下今天的軍務特別得多麽?”梅長蘇仿佛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将手籠進袖中,閑閑問道,“我來時已不算早了,卻看到你們還議事未完。”
“例常事務處理起來很快,今天耽擱,是因為出了一件棘手的事情,京兆尹府的高大人來向我求助。”
“又有棘手的事情了?這位高大人今年的運道還真不錯,”梅長蘇不由笑道,“不過這次不是我給他找的麻煩了。到底是什麽事呢?”
“不是什麽費腦子的事情,要動用蠻力罷了。”靖王道,“東郊山區最近出現一只怪獸,驚擾山民,報案到京兆尹府,那些捕快們武力有限,竟捉它不住,所以來我這裏借些兵将。本來也不是難事,不過我們想商議一下,怎麽能夠設伏活捉這個怪獸,好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縱然是郊外,畢竟也是帝都王城,怎麽會出怪獸?倒真是奇事,殿下捉到後,不要忘了讓我開開眼界。”
靖王挑了挑眉,“沒想到蘇先生竟也是有好奇心的……”
“難道在殿下眼裏,蘇某就只有滿腹陰沉壞水嗎?”梅長蘇自嘲地玩笑了一句,因為覺得足部發僵,便起來踱了幾步,走到西窗旁,順手想摸摸挂在窗旁牆上的朱紅鐵弓以及放在一起的佩劍。
“別動!”靖王立即叫了一聲,梅長蘇一驚停手,略一沉吟,慢慢将手臂放下,也不回頭,口中低低說了一句:“抱歉。”
靖王也覺有些失禮,讪讪解釋道:“那弓和劍是朋友的遺物,那兩個人生前……不太愛陌生人碰自己的東西……”
梅長蘇神情漠然地點點頭,未予置評,站在窗前出了一回神,什麽也沒說,便很突兀地表示要告辭了。
靖王只當他是因為自己不許他碰鐵弓和寶劍而着惱,心中也有幾分過意不去。
但如果要道歉的話又是不可能的,何況林殊的鐵弓,蘇注贈與自己的寶劍,也确實不能讓人随便亂摸,當下也只有當做不知,起身相送。
兩人并肩走出書房,氣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梅長蘇好象不想開口說話,靖王又不擅長随口打哈哈,就這樣一直默然無語地走到演武場旁邊,兩個人才一起停下腳步。
其實通向大門有一條端端正正的主路,是在另一邊。
但兩人之所以會這樣有默契地一同選擇反方向來到此處,是因為他們都猜到飛流蘇注他們一定在這裏。
靖王是軍旅之人,他的王府與其他皇子府不同,內院隔得很遠,也很小巧,反而是前院占地極大,除了有步兵的數個演武場外,還有練習騎術的馬場。
此刻中央武場裏的局面,完全可以用“熱鬧”來形容。
飛流雖僅僅是個護衛,但他在金陵城的名氣,不僅沒有半點遜色于梅長蘇,甚至對于某些武将來說,那個文弱清瘦的書生勾不起他們的太多關注,反而是一身奇詭武功屢戰高手的飛流更讓人好奇。
反倒是蘇注,看起來只是個文弱漂亮的書生,大家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安曉是穆府小王爺的朋友,別的就再也不知道了,所以,倒沒多少人注意她。
所以原本負責招待飛流的庭生早就被擠到了外圍,團成一圈兒向飛流挨個兒挑戰的,全都是靖王手下的戰将們。
從飛流毫無表情,但亮晶晶的眼睛裏可以看出,少年今天玩得相當高興。
因為在江左盟的時候,大家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偶爾蘇注會和他練練招式,難得會有這麽多人一起陪他練武,更別說這些陪練的人武功都還不錯,而且全都非常正經,沒有一個人有逗弄他的意思。
見到靖王走來,眼尖的人已閃開一條路,紛紛躬身行禮。
蘇注向景琰行禮後,沖梅長蘇淡淡一笑:“他好不容易見這麽多願意和他過招的人,我也就沒攔他,好讓他高興高興。”
梅長蘇點點頭,看向場中正打的火熱的場面,并不做聲。
靖王看梅長蘇沒有別的表示,便揮了揮手道:“你們繼續。”
這時輪到機會與飛流交手的,是一對使長槍的孿生兄弟,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看服色應是校尉品級,都生得高壯結實,一柄槍舞得虎虎生風,配合得也極是默契,若放在戰場上縱馬殺敵,當然是一把好手,可惜面對武學高手,這點步戰的底子就不夠了,飛流又不是會因人而異手下留情的人,一上來就把人家兩兄弟左一個右一個給抛到了場外,臉上還同時繃緊了一點,大概是覺得這一輪的對手太弱不好玩。
“這樣的就別上場了,讓殿下看點精彩的!”随着這粗犷的一聲,一個體形魁偉卻又不笨重的身影出現在飛流面前,手執一柄長柄彎刀,濃眉大眼,神威凜凜,還未出手,已有先聲奪人的氣勢。
“戚将軍!戚将軍!”周圍人群立時大躁了起來。
四品參将戚猛,是跟随靖王多年的心腹愛将,軍中也甚受擁戴,他一出面,氣氛自然更加熱烈,熱烈到連飛流都感覺出這個人應該不是平常之輩,所以眉宇間泛出一絲歡喜的氣色。
在一團加油聲中,靖王穩穩地負手而立,表情十分冷淡。
因為他知道戚猛根本不可能是飛流的對手。
果然,一開始飛流因為對那柄造型奇特的彎刀很感興趣,所以放過了幾招,等後來看清楚了之後,掌風就突轉厲烈,饒是戚猛功底深厚,兼天生神力,也根本抵擋不住,連退數步,拖刀背後一挽,雪亮的刀背突然環扣一震,竟飛出一柄刀中刀來,疾若流星,出其不意地直撲飛流面門而去。
這一招是戚猛的殺手锏,也曾屢敗強敵,助他立了很多戰功。
不過對于飛流來說,這種級別的攻擊根本不足以令他感到意外,随手一撥,就把那把飛刀擋射到一棵樹上釘着。
戚猛雙眉一皺,大喝一聲“出!”刀背一抖,又是一道亮光閃過。
梅長蘇容色未改,但黑嗔嗔的瞳孔已在瞬間劇烈收縮了一下。
因為這一次,那柄飛刀竟是直沖着他的咽喉而來的。
若是以前的林殊,這樣一柄飛刀自然不會放在眼裏,但如今全身功力已廢,只怕一個尋常壯漢也打不過,想要躲開這如雪刀鋒自是決無可能。
既然躲不過,那又何必要躲,所以梅長蘇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飛流的身影此時也已化成了一柄刀,直追而來,但終究起步已遲,慢了一步。
就在衆人提心吊膽的時候,一個最意想不到的人出手了。
只見蘇注身影一閃,那枚飛刀,就被緊緊的抓在手上,輕輕的一掰,碎成了兩半被扔在地上。
梅長蘇輕輕地向飛流做了一個手勢,什麽意思沒人看得懂,只能看到飛流停止了一切動作,安靜地站住。
“哎,你怎麽把我的飛刀給掰了。”戚猛抓了抓頭,呵呵笑了一聲,道:“失手了失手了,你們讀書人沒見慣刀啊劍的,吓着了吧?”
蘇注面如寒霜,目光如冰針般地鎖在了戚猛的臉上,向前了幾步,擋在梅長蘇的前面,梅長蘇則是淡淡的,站在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一幕在軍中并不罕見,對待新人,對待外軍轉調來的,對待其他所有沒好感的人,常常會來這麽一着下馬威,如果對方表現的好,就可以得到初步的認同。
雖然戚猛沒有惡意,雖然他的目标決不是靖王。
但他畢竟是将利刃刀鋒,朝向了自己主君的方向。
如果靖王一直安守現狀,如果他的未來走到盡頭也只是一個大将軍王,那麽這一幕可以一笑置之。
但現在情況已經不是這樣了。
當他的雄心和志向指向大梁最至尊的寶座時,他就必須有意識地培養自己屬于君主的氣質,那是一種絕不允許以任何方式被忽視被冒犯的氣質。
看着靖王陰沉的如同鐵板一塊的臉,原來還笑嘻嘻的戚猛感覺越來越不對了,漸漸心慌的他,不由自主地将視線投向自己的左前方。
靖王麾下品級較高的将軍們都站在那個地方,大家的表情都有些緊張,其中一個人暗打手勢,示意戚猛跪下。
“是末将魯莽了,給先生賠罪,請先生念我粗人,不要見怪。”戚猛想了想,以為靖王動怒,是因為愛重蘇哲,惱恨自己對他無禮,所以立即從善如流,向着梅長蘇作了個揖。
“你為什麽不把刀在飛偏一點,直接飛向靖王殿下呢。”蘇注冷冷一笑,又看向蕭景琰,語氣森森道:“這就是殿下所帶領的部下,真是不同凡響。”
蕭景琰的臉色早已鐵青,卻站在那裏,沒有為自己反駁一句話。
“早就聽聞靖王殿下征戰沙場,所帶的部下也極為強悍,如今一見,這強悍的怕是只有脾氣吧。”掃過那個面色已經發白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的戚猛,蘇注接着說道:“一群目無君上綱紀的烏合之衆,難怪不得陛下青眼。朝着靖王殿下的方向扔飛刀,真是好規矩,可以想象殿下您在部屬之間的威儀,還比不上梅長蘇這個江湖幫主。就憑這樣,殿下以後還能有什麽作為,有多大的發展空間?”
話說到這裏,蘇注的語氣早已不是先前的平淡冰冷,而是怒氣全開。
靖王面色難看地看着蘇注,一言不發,面沉似水,在場的人全都噤若寒蟬,陸陸續續地跪了一片,連不太明白的庭生也被這氣氛吓到,悄悄跟着跪了下去。
“什麽時候處理好府中的事,殿下在涉足外面吧。”蘇注聽見梅長蘇輕輕的喊了一聲自己,壓制了一下心中的怒氣,再開口時語氣淡淡地,依舊顯示着說話人心情的不好。
“蕭景琰,做事的時候動動腦子,別只顧着鍛煉自己,而忽略了底下擁護你的人。”
蕭景琰原本也是十分不舒服的,這個安曉只是穆青的好朋友,今天卻在這裏大發脾氣。但是這最後一句直呼名字的話,卻讓自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自己竟然一瞬間想起了以前蘇注語重心長教育自己時的樣子。
猛的擡頭,但是立在自己面前的人,不僅和蘇注長的一點都不像,而且……還是個男子。
自己是怎麽了,蘇注那麽單純善良的一個女孩子,自己怎麽會和面前這個男子聯系起來……
最後,當蘇注,梅長蘇帶着飛流旁若無人地直端端出府門而去時,竟無一個人敢攔住他聲辯。
因為大家都意識到,那個安曉的話雖說的難聽,卻沒有一個字說錯。
雖然說比武較技,測試外來者都是慣例,但靖王在場和靖王不在場,那畢竟應該是大不一樣的。
“殿下,”最後還是靖王府中品級最高的中郎将列戰英低低開口,“屬下們知錯了,請殿下息怒,屬下們願意認罰。”
戚猛一個頭猛叩下去,顫聲道:“請殿下責罰。”
靖王的目光,冷洌地向四周掃視了一遍,見衆人全都低頭避讓他的視線,才轉回到戚猛的身上。
那個安曉用最尖銳的話語,為他留下一個大課題——整饬內部。而且景琰心裏知道,就算安曉不開口,梅長蘇也會這麽說。
因為一旦選擇了那條至尊之路,随之而改變的東西會比想象中的多得多,在借侵地案取得其他資本的同時,他必須想辦法把靖王府的上上下下,也鍛造成一塊堅實的鐵板。
靖王第一次感受到了肩頭的沉重,但他的腰也因此而挺得更加筆直。
“戚猛無禮不恭,狂妄犯上,重打二百軍棍,降為百夫長。戰英,你監刑。”
只說了這一句,靖王轉過身子,大踏步離去,将一大群不知所措的手下,丢在了校場之上。?
☆、朝堂論辯
? 到越妃被赦的消息後,梅長蘇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仍是窩在火爐邊,一頁頁地翻看着妙音坊送來的情報,看一頁就朝火盆裏扔一頁。
蘇注向來不關注這些事,所以更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看梅長蘇。
飛流蹲在一旁看那火苗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看得甚是愉快。
這時厚厚的棉簾被人掀開,剛竄起來的火苗被灌入的冷風一壓,頓時就暗了下去,飛流十分惱怒地瞪向闖入者。
蒙摯沒有注意到飛流不友善的眼光,大踏步走到梅長蘇面前,道:“你看起來還挺清閑的嘛……”又看着在旁邊昏昏欲睡的蘇注,壞心眼的放大了聲音。
“你身上有寒氣,別離我這麽近,快去烤烤,烤熱了再過來。”梅長蘇轟着蒙摯挨近火爐烤烤在說話。
蒙摯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是不是還沒聽到那個消息啊?你猜我從那裏來?”
“穆王府。”蘇注瞟了蒙摯一眼,遞過去一個桔子。
蒙摯被她一語說中,不由挑起濃眉,抓着蘇注上上下下的打量道:“哎,我說你們兩個,怎麽什麽都知道啊,小殊,小蘇啊,你們回來之後怎麽變得越來越象妖怪了?還是活的嗎?”
飛流一掌劈過來:“放開!”
“被你發現了?”梅長蘇笑道,“我們是鬼魂,你怕不怕?”
“要是大家都能回來,就算是鬼我也開心,”蒙摯嘆口氣,“猜的不錯,我剛從穆王府過來。穆小王爺氣得快把他那楠木坐椅咬出牙印來……”
“好咬!”飛流突然蹦出兩個字,蒙摯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我們飛流說的沒錯,楠木很軟,很好咬,不需要太用力就可以咬出牙印來……”梅長蘇贊許地拍拍少年的頭。
“确實好咬,”蘇注點點頭,“穆青上次生氣的時候,真的把他那把楠木座椅咬了個深深的牙印,我心疼了好半天呢……”
“心疼?”
“恩,他那把椅子我挺喜歡的,咬成那樣能不心疼麽……”
“喂,你們三個……”蒙摯只覺得全身無力,“我在說正經的!”
“飛流,蒙大叔說你不正經哦……”梅長蘇挑撥道。
飛流有些迷惑地睜大了眼睛。
“不正經的意思,就是指象藺晨哥哥那樣的。你還記不記得盟裏的伯伯們經常罵藺晨哥哥不正經啊?”蘇注還嫌不夠亂,認真的給飛流講解着不正經的意思。
飛流一聽,這大叔竟然敢說他跟藺晨一樣,登時大怒,躍身而起,一記犀利無比的掌風直擊而出。
蒙摯雖然不怕,但總要打點精神來應對,片刻之間,兩人已在室內交手數招。
“小殊,你叫他別鬧了,我跟你說正事呢!”蒙摯氣得大叫。
梅長蘇笑眯眯地擁裘而坐,鼓勵道:“飛流加油,難得有機會可以跟蒙大叔切蹉哦……”
“小蘇,小殊不管你總得管管吧。”蒙摯見梅長蘇一臉看好戲的樣子,立刻把求救的目光看向蘇注。
蘇注窩在梅長蘇的旁邊,見蒙摯看向自己,沖他笑笑:“飛流,今天打贏大叔可以吃四個地瓜。”
“真的?”飛流高聲問道。
“真的。”
“好!”說罷,進攻的招式更加的猛烈。
蒙摯一看這兩人玩性已經上來,無奈之餘心裏還有些隐隐的高興,不管怎麽樣,梅長蘇身上還有一點林殊以前的影子,總是一件讓人寬慰的事情,再說與飛流交手,其實還是很過瘾的,所以幹脆靜下來心認真應對了。
飛流武功的特點,一向是奇詭莫測,對上夏冬和拓跋昊那種同樣走身法招式路線的人,自然更占優勢,但一遇到蒙摯這種周正陽剛的武功類型,就不免處處受制,何況單以內力來說,小小年紀又曾受過重傷的飛流,還是遠遠不及少林正宗心法紮紮實實練出來的蒙摯。
不過就是因為明顯不是蒙摯的對手,飛流的鬥志才更加的旺盛,腦中毫無雜念,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目前的比拼之中,沒過多久,蒙摯就發現了一件令人驚訝的事。
飛流竟然可以在交手中記憶對手的勁力、氣場特征,并即時對自己進行相對應的修正。
也就是說,當你曾經用一招制住過他的一招後,就休想再用同樣的一招在他身上奏效,除非你加強你的勁力,或改變氣場的流向,否則飛流就一定可以擊破此招,逼你用後招補救。
這樣驚人的學習能力竟然出現在一個有些智障的少年身上,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但也許就是因為他的智力在某些區域受到了限制,才激發出他驚人的習武天才吧。
“膽顫心驚了嗎?”梅長蘇含笑的聲音悠悠傳來,“蒙大哥,你要變得更強才行啊,”
蒙摯長笑一聲道:“你幫他也沒用,我的心哪裏是這麽容易亂的?他想擊敗我還早着呢!”雖然他說着話,但氣息絲毫不亂,周身的少林罡氣驀地加重了幾分,翻掌慢慢迎合,以一種極為圓融的姿勢向飛流的掌心貼去。
少年眉宇間一凜,身影突然一飄,仿佛瞬間在原地消失了一般,剎那間又出現在蒙摯的身後。
可是他的動作雖然快,卻又莫名地慢了緩緩移動着的蒙摯一拍,本是後背的方位恍然間變成了正面,雙掌回撤不及,被蒙摯牢牢吸住,勁力一吐,整個人就倒飛了出去,在空中連翻數下消力,落下時還是有些立足不穩。
“嗚……地瓜……”飛流怨恨的看了一眼蒙摯,不高興的跑到蘇注跟前去尋求安慰去了。
“沒關系沒關系,”梅長蘇向少年招手,“這次打不過,下次我們再打。”
蒙摯苦笑道:“小殊,你是不是在拿我給這個孩子喂招啊?”
“是又怎麽樣?”梅長蘇露出春風般的笑容,“你不會這麽小氣吧,陪我們飛流過招不好玩嗎?你看我們飛流多可愛啊……”
蒙摯吐了吐氣,引起了飛流的怒視。
“沒有,飛流,蒙大叔也覺得我們飛流可愛呢。”見飛流還有意沖上去,蘇注連忙安慰道,并快速的叉開話題。
漂亮是真的,但可愛……??不過他也确實非常喜歡這個極有武學天賦的少年,并不介意時不時來上這麽一回,當下蒙摯只是寬容地笑了笑,走到梅長蘇身邊坐下,和他讨論起今日發生的事情來。
如今越妃剛剛複位,就有數名禦史連參,指出禮部在主持祭禮時儀程不妥,譽王趁勢請出十數名德高望重的當代大儒,發起了一場朝堂辯論,論題直指越妃數年來得到的超常待遇,以及太子在皇後面前的禮道缺失。
別的暫且不論,單說譽王請出的這十幾個老先生,那确實都是極有份量的,可以看得出數年來他禮敬文士的功夫确實沒有白費,積累了不少人脈。
其中有一位多年居于京西靈隐寺的周玄清老先生,那才真是重中之重,平素無論皇室公卿,見他一面都難,這次竟然也移動大駕,親自進了金陵城,着實讓人對譽王的潛力刮目相看。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這位周老先生進京之後,卻并沒有住進譽王特意為這些大儒們安排的留鶴園,反而住進了穆王府。
據某些消息靈通人士透露,好象周老先生離開靈隐寺也是穆小王爺親自帶了車轎去迎接的,而且住進穆府後連一個人也沒有見過,即使是譽王也不例外。
不過周玄清老先生到底是誰請的,他見過誰沒見過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他大學問家的身份,上了朝堂連梁帝也要禮遇有加,加之治學嚴謹,論據周全,沒有兩把刷子的人,就不要妄想跟他論辯。
如此一來,禮部實難抗衡,就算是一向輕狂疏禮的言豫津,都能提前論斷太子的敗局了。
最後這場朝堂論辯只持續了三天便落下帏幕,越妃雖複位,但祭禮時不得與皇帝皇後同立于祭臺上,太子歃酒後,須撫皇帝皇後衣裙;禮部職責有疏,陳元誠免職,因念其年老,準予致仕,不再深究。
兩日的晴天,并沒有帶來氣溫的升高,反而使無雲的清晨,顯得更加寒冷。
坐在車內的兩名乘客,一位年紀極老,一位還是少年,一位布衣棉鞋,一位繡袍珠冠,老者閉目養神,少年卻仿佛不耐旅途的無趣一般,不停地動來動去。
“周爺爺,你喝不喝茶?”
老者眼也不睜,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周爺爺,你吃塊點心吧?”
老者再次默然拒絕。
再過一會兒,“周爺爺,你要不要嘗嘗這個姜糖?”
周玄清老先生終于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
穆青滿臉都是天真的笑容,拿着姜糖靠了過去:“這個很好吃的。”
清方嚴謹的周老先生,多年修習出來的氣質就是令人肅然起敬的,可偏偏穆青穆小王爺好象感覺不到這種氣質。
“這個不粘牙的。”穆青體貼地介紹道,“吃一口?”
“小王爺自己吃吧。”周玄清冷淡地說了一句,蒼老的雙眸微微眯着,看向轎頂的流蘇,靜默了一段時間後,突然道:“小王爺,那件信物,老朽可以再看一下嗎?”
“喔,”穆青急忙咽下姜糖,抓過一旁的手巾擦淨手指上的糖霜,這才從懷裏摸了一個小布包出來,遞給了周玄清。
扯開布包的封口,朝掌心一倒,一枚玉蟬落了出來,雕工栩栩如生,玉質也異常瑩潤可愛,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貴重玉器。
不過對于周玄清來說,這枚玉蟬的意義,并不是在它的價值上面。
“小王爺,你說讓你帶這玉蟬來見我的那個人,會在城外等我是嗎?”
穆青點點頭,“他信上是這麽說的。說你離京回靈隐寺的路上,他會來見你一面,哦,還說會帶一個你認識的人一起來。”
周玄清“嗯”了一聲,手指收攏,将玉蟬握在掌心,再次閉目不語。
大約又走了半個時辰,馬車突然一晃,停了下來,穆青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回頭道:“周爺爺,你要見的人來了。”
周玄清花白的眉毛一動,顫巍巍地扶着穆青的手下了馬車,正在四下張望之際,有一個中年人已走上前來,恭聲道:“周老先生,我家宗主和安公子在那邊恭候多時,請老先生移步。”說着便替下穆青,扶住了老人的手臂,小心攙他轉過路旁的豎岩,到了彎道另一側既避風又不惹人眼目的一個凹進處,白裘烏發的梅長蘇正面帶微笑地站在那裏,旁邊還站了捂的格外嚴實的蘇注,兩人見老先生來了,不慌不忙的起身施禮。
“見過周爺爺。”待走近之後,蘇注先笑眯眯的湊過去開了口。“算下來已有兩年沒有見了,周爺爺想我了麽?”
周玄清見蘇注一臉耍無賴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