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卷英雄琅琊榜,囊盡天下奇英才
靠在他腿邊的飛流,低頭翻着食盒,突然冒出一句話。
“哦,我們飛流認得這個梅花餅啊?誰教你的?”
飛流閉着嘴,顯然不願意回答,當飛流不願意回答時,那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藺晨……
“好了,別委屈了,”梅長蘇忍着笑拍拍他的頭,“去看看蘇兒回來了沒?”
還沒等飛流說話,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門被大力的推開,黎綱穿了一身藏青色棉衣走進來,肩頭還有未拍淨的雪粒,慌慌張張的進來。
梅長蘇不由一怔,剛拿起來的食盒“咣當”一聲落地,裏面的點心散落一片。心裏突然有些驚慌……
“宗……宗主,蘇小姐,出事了。現在正在大廳……”
還沒等黎綱說完,就覺得眼前一陣風刮過,在回頭,只能看見拐角處的一抹翻飛的衣角。
急匆匆的趕到大廳,就看見席上平躺着一個人,平言跪在一側,擋住了大部分視線。但是,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席上的斑斑血跡,卻讓梅長蘇屏住了呼吸,覺得有些眩暈。要不是身後的甄平一把扶住了他,恐怕早已癱坐下去了。
躺着的那人,還穿着早上自己親手給系上的純白色披風,此時遠遠看去,血跡侵染,血梅顯露出來,卻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她,蘇兒她,為什麽會成這樣?”
在晏大夫趕過來進行緊急救治後,梅長蘇守在一邊,看着蘇注的傷勢自己臉都白了,半天才勉強說出一句話來。
“屬下失職,宗主今日和盟裏的兄弟正在商量……商量事情,突然有一群死士闖進來,二話不說就大開殺戒,我們把宗主護在裏面,合力抵抗死士,卻沒有想到盟裏竟然會有奸細……是譽王的人,我們已經把那名奸細綁到秘房裏嚴加審問。宗主,宗主她在昏迷之前,說要回蘇宅……”
“晏大夫,怎麽樣啊?”黎綱皺着眉頭撇着嘴,看着晏大夫越皺越緊的眉,表情也漸漸的猙獰豐富起來……
“不會危及性命,都是些皮外傷,最嚴重的可能就是……有寒毒複發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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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毒複發。
這四個字在梅長蘇心頭跳了跳,又很快的沉下去。
在梅長蘇房裏,晏大夫給蘇注包紮好傷口後,又喚來随行的醫女給她施針排毒。
梅長蘇寸步不離,直至都結束後,才小心翼翼的替她蓋好被子,走出來。
“剛才讓你們留下,是有些事情要說。”
梅長蘇把一只手放在黎綱肩上,微微用力按了按,不再說話,臉上顯出一絲疲态。
“蘇兒給我留了一封信,是對于此次刺殺的。”
“此次刺殺,蘇兒想借遇刺受重傷躲進蘇宅為假象,騙得譽王放松警惕,好助我們劫獄營救衛峥……”
說道這個名字時,周遭的氣壓明顯低了幾分……
“衛峥,被抓了?”梅長蘇輕輕開口,語氣仿佛淡的随着爐火的熱氣一并溜走。
“是……”
黎綱話落,屋裏又是寂靜了好一會兒。
“我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
黎綱想到蘇注明明身陷危險,還要替梅長蘇做着打算,不由覺得一陣酸楚,忙将臉側向一邊,視線轉動時掃到飛流,見少年已吃得飽飽的趴在蘇哥哥腿上睡着,俊秀的臉上是一派平靜單純,禁不住感覺更是複雜。
“你昨晚後半夜才睡,也下去休息一下的好。”梅長蘇感覺到黎綱并沒有走,又回過頭,道,“雖然現在暗裏殺機重重,但你也用不着晚上親自守夜。”
“嗯。”梅長蘇低低應了一聲,又把目光轉回床上陷入昏迷之中的蘇注。
黎綱不忍與他辯言,輕手輕腳地退出了門外。
院外仍是風雪狂飄,甄平背對着主屋正站在廊下,聽到開門聲,便轉過頭來。
“怎麽了?臉色這麽黑?”黎綱走過去在他背心上重重一拍,“你這皮實的身板,難道也會凍着了不成?”
甄平垂下眼簾,低聲道:“方才晏大夫跟我說,晚上讓安排一個人守在宗主的房裏……”
“不是有飛流嗎?”
“晏大夫的意思,是除了飛流之外再安排一個,機靈一點的……”
黎綱心頭一陣狂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什麽意思?還有人要來刺殺蘇小姐?”
“今冬的天候比去年更烈,尤其這場雪,已下了五天未停。晏大夫今天看蘇小姐疑似寒毒複發,不得已下了猛藥,所以接下來的幾天很危險……不過只要熬過了,就不妨事了。”
黎綱呆呆站了半天,深吸一口氣,不知是在跟甄平還是在跟自己說道:“沒事,一定熬得過。蘇小姐身體好,最近精神也不錯,只是小傷,不會有事的。”
甄平也定了定神,道:“今晚服藥前,得請晏大夫跟宗主說好,這算是蘇小姐閉關養病,這期間宗主可能會日日夜夜的照顧蘇小姐,有很多事情會顧不上來,你我……也要心裏穩得住才行。”
黎綱用力按着額頭,好半天才道:“甄平,幸好你來了……若只有我一個人,只怕會更慌……”
“你以為我不慌?”甄平用力拉了他一把,“走,我們到西院好好商量一下,在這裏讓飛流聽見了,反而不好。明日,我在去找一趟平言,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身後的主屋內仍是寧寂一片。
黎綱和甄平沒有繞走回廊,而是不約而同地直接穿朔風呼嘯的院子,仿佛是想讓那冰寒沁骨的風雪冷靜一下混亂的頭腦。
☆、劫囚
? 這件事實在發生得太讓人猝不及防了,懸鏡司從拿人到押運入京不過半月的時間,江左盟接到藥王谷的消息後,和暗煞盟中途匆匆組織起來的兩次劫囚行動都因時間倉促、籌備粗疏而失敗,今天乘他們入城前豁出去最後一次,連飛流都帶去了,結果還是在人家早有防備之下無功而返。
現在不僅劫囚沒成功,梅長蘇還知道了……除了每日照料蘇注外,還不得不打起精神考慮接下來應該處理的事情,前段時間剛養胖的臉頰這麽折騰幾天又瘦回去,整個人的起色也不是太好。
這次金陵門口的,以劫囚為目的的行動算是完全失敗,不僅想救的人沒有救出,而且死傷慘重,幸好懸鏡司府兵有限,沒有巡防營的準許和配合也不能擅自發動全城搜捕,逃離現場的人才僥幸贏得生機。
黎綱雖然暫時還不能确認最終的損失,但回到蘇宅一看甄平的臉色,也知道情況不妙。
“飛流不太高興,我哄了半天,也不知有沒有效果。”甄平嘆口氣。
這次帶飛流出去一起參加劫囚,是哄他說有個高手可以讓他挑戰,所以少年很開心,結果雖然夏秋算是高手,可打到一半就自己這幫就走了,難保飛流不跟梅長蘇抱怨黎大叔騙人。
“現在怎麽辦?”甄平也跌坐在一旁,似在問他又似在問自己,“沿途襲擊了三次,也沒把人救出來,如今押進了懸鏡司的大牢,救人更是難上加難……”
“蘇小姐怎麽樣了?晏大夫怎麽說?”
“還在昏迷之中,晏大夫又重新施針,宗主的情緒也不高……”甄平正說着,突聽院中有聲響,忙站起身,“好象是衛夫人來了。”
話間未落,屋門便被推開,一條纖美的身影随即飄進,青衣長裙,容色清麗,竟是浔陽醫女,曾經的琅琊美人雲飄蓼。
“黎綱大哥,你沒事吧!還是快些去歇息……”
“我不妨事的,只是,對不住衛夫人了,衛峥将軍……沒能救出來……”
其實一見黎綱的情形,雲飄蓼就已預料到這次只怕仍然無功,但聽他明明白白一說,仍不免心痛如絞,強自穩了好久的心神,方顫聲問道:“那你看見他了嗎?他……他可好?”
“衛夫人放心,一時性命無礙。”黎綱嘆了一口氣。
“只不過,這一進城,衛峥會立即被關押進懸鏡司的大牢,以他赤焰逆賊的罪名,只需禀知皇帝一聲,根本不需再審判,随時都可能被處死,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黎綱雙眉緊鎖,默然良久,剛擡起頭想要說話,內室的門突然從外面被人一下子推開,飛流挺秀的身影出現在門外,揚着下巴,聲音清亮地道:“叫你們!”
從偏院走到梅長蘇所住的主屋這一路上,黎綱數番試圖從飛流嘴裏打聽出宗主為什麽召喚他們,可飛流似乎還在生他的氣,有時不理,有時雖回答兩句,答案卻如天外飛仙,讓人不知所雲。
到了主屋,推開房門看過去,梅長蘇半靠在南面藕色紗窗下的一張長榻上,蓋着一個薄毯子,只有兩只手臂露在外面,衣袖還都高高挽起,晏大夫正俯身凝神為他收針。
“多謝了。”等最後一根銀針從臂上拔下後,梅長蘇放下衣袖,笑着道謝。
“安禹楠?”雲缥缈驚呼一聲,連忙快步走過去,“你怎麽了”
蘇注昏迷了六七天後,才醒過來白天精神一向還不錯,不似一個病勢兇危之人,只是一到了晚上,便會心口火燙,四肢冰冷,常常有接不上氣,暈厥咯血的險情。
不過經過晏大夫的悉心調理,最吓人的關口勉強算是已熬過去了。
“我沒事了,就是不小心受傷了,”蘇注微微一笑,想要起身卻扯到傷口,嘶哈了一聲又躺了回去。
“你別起了,好好養病!”雲缥缈切脈看了一下蘇注的病情,看确實沒有什麽大礙,才放下心來。
“你都受傷了,還要顧及着我們雲家的事情……”
說着說着,雲缥缈眼圈一紅,像是要掉下淚來。
“我這不是沒事麽?”蘇注最見不得雲缥缈哭,今天看她這樣吓了一跳,“再說你們當年待我如親人一般,我怎麽能眼見你們陷入危險而坐視不理?”
又勸了幾句,看雲缥缈情緒漸漸穩定下來,蘇注才借助梅長蘇支撐着坐起來。
“今天的事情,我問飛流了。”蘇注靠在梅長蘇懷裏,喝了口水:“現在局勢緊張,所以大家都不可掉以輕心。”
“聶铎那邊可有異動?”梅長蘇想了想,開口問道。
黎綱愣了愣,答:“暫無消息。”
“立即傳暗語信過去,命他無論聽到什麽訊息,都必須留在雲南郡府,不得外出。”
“是!”
梅長蘇停頓了一下,神色略有感傷,“當年赤焰軍英才濟濟,良将如雲,可現在幸存下來的人中有些名氣,容易被舊識認出的也只有衛峥和聶铎了……不過為防萬一,叫廊州那邊的舊部,無論當初階位如何,都暫時蛩伏,不得輕動。”
“是!”
“你們兩個……”梅長蘇的目光又轉向身側的黎綱和甄平,嘆息一聲,叮囑道:“你們兩個也要小心,這幾日辛苦了。”
叮囑完黎甄二人,梅長蘇才把目光轉向雲飄蓼。
“衛峥出事,真是難為你了。”
雲飄蓼眸中微微含淚,又被她強行忍下,搖頭道:“衛峥藏身藥王谷這麽多年都安然無恙……是我雲氏門中出了敗類,才連累了他……”
半晌過後。
“現在人還活着,就有辦法。”蘇注神态虛弱,但說出話來卻極有根骨,目光也異常堅定。
“飄蓼,接下來的對策,可能有些危險,但是,若不是有把握,我也不有如此決定,飄蓼你可信得過我?”
“我信你。”雲飄蓼點點頭。
回浔陽束手就擒,然後再鳴冤。這是梅長蘇目前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
“我想現在衛峥最擔心的,就是怕連累了你,就算為了他,你也千萬不要口硬,一定要咬口說自己不知情,那麽縱然再被牽連,也會輕判。只要保了命,出了懸鏡司的牢獄,自然會有各方照應,不會讓你受太多苦楚的。”
“梅宗主放心,”雲飄蓼淡淡一笑,“我不是嬌養女兒,不怕受苦。只要能有再與衛峥相會之日,什麽苦我都能受。不過……即使雲氏僥幸逃過此難,藥王谷那邊……”
“藥王谷不用擔心。”蘇注笑了笑:“西越煙瘴之地,崇山峻嶺無數,素谷主不是等閑之輩,自保之策他還是有的。懸鏡司想端掉藥王谷,恐怕沒這個力量。況且,我估計懸鏡司也沒空估計那邊了,再過幾天火燒眉毛的就是他們了。”
“火燒眉毛?”
“嗯,我手裏還有很多招沒使出來呢,等的就是這種時候。所以,大可不用擔心。”
雲飄蓼長舒一口氣,道:“這樣就好,義父不受大損,衛峥也不至過于愧疚了。”
“黎綱,你去做一下準備,派人在今天黃昏宵禁前将衛夫人護送出城。”
“是!”
“衛夫人路上千萬要小心,你在其他任何地方被捕,懸鏡司都可以說你是潛逃落網,只有回到了雲府,才沒有話說。”
“多謝梅宗主指點。”雲飄蓼起身行禮,又說了幾句保重身體之類的話,便退出去了。
見雲飄蓼退出去,大家才開始說着一些較為機密的話題。
黎綱深吸一口氣,嘆道:“說起妙音坊,幸好我們提前作了準備,有童路提前告知,不然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
甄平面色清冷地道:“是啊,好在十三先生反應快,一受到童路的消息,立即遣散手下分頭隐身,才讓官府在妙音坊撲了個空,只是好多兄弟姐妹因此暫時不能活動了……”
黎綱點着頭,在室內踱了幾步。
“童路那邊,不擔心,他所涉及的機密沒有多少,也不怕他能抖出什麽來,更何況,現在是我們有了秦般弱的倒戈軍,更是勝券在握。”蘇注說着輕咳了一下,引得梅長蘇擔心的把被子又往上拉了啦。
“蘇兒現在就只管休息就好,這些有我們操心就夠了。”梅長蘇擁着她,細心的拿帕子擦去她額頭上的細汗。
“多一份人出力,就多一份把握,我沒事的。”
黎綱他們又在屋裏待了一會兒,見時候不早了,也不忍心在打擾疲憊的兩人,就行禮退下。
他們一出去,飛流就飄了進來,手中抱着一束灼灼紅梅,把最大那個花瓶裏供的兩天前的梅花扯出來,将新折的這束插了進去。
梅長蘇凝目在皎皎花色中看了半晌,突然想起來,“飛流,我們院中應該沒有紅梅花吧?你從哪裏采的?”
“別人家!”飛流理直氣壯地回答。
梅長蘇本是心中沉郁,憂悶疼痛,竟也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水牛家?”蘇注一看就知道是從隔壁鄰居家采過來的,只不過随意問問,主要還是為了看梅長蘇無語的表情。
“嗯。”飛流點點頭,邀功似的把花瓶抱過來讓蘇注看。
梅長蘇召手叫飛流過來:“飛流,你到密室裏去幫我敲敲門,然後稍微等一會兒,如果有人來,就帶過來,好不好?”
飛流歪着頭問道:“水牛嗎?”
“是靖王殿下!”梅長蘇板起臉,“說了多少遍了,怎麽不聽話?”
“順口!”飛流辯解道,一撅嘴:“都叫了。”
“都是你慣的,”梅長蘇無語的看看蘇注,見她理直氣壯的也沒再多說什麽,轉頭看向飛流:“好了,不管順不順口,反正以後不許這樣叫了。快去吧。”
少年輕快地轉過身子,一眨眼,便消失在了簾緯之後。
☆、突變
? “這家夥到底跑哪裏去了!”在飛流第三次進密室敲門卻仍然沒有得到回應後,歇菜中的蘇注火氣冒了上來:“我不是讓他最近別亂跑麽?”
“封了七珠親王後,景琰的事情比以前要多的多,找不着他是正常的。”梅長蘇把燈點了,窗戶開了跳縫透透氣,又轉身走回來。
“一入夜你就病勢轉沉,還是別費心了,早些睡吧。”
“不行。”蘇注又咳嗽幾聲,扶着床邊就打算起身:“衛峥被抓,他肯定會被譽王他們激的失了方寸,要是在在皇帝面前提起當年的逆案,并為此打抱不平,這可就真中了他們的圈套了。今天無論如何,我都要見他一面。”
“我再去看看,你別下床。”梅長蘇眼快的上前把蘇注又按回被子裏,再三叮囑飛流看着蘇注別讓她下床,這才進了密室,第四次敲門。
近晚,靖王才離開內書廷,在宮城外湊巧遇到了蒙摯,順便問他知不知道懸鏡司抓捕來的是何人,蒙摯根本毫不知情,兩人只交談了兩三句,便各自散了。
之後靖王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王府。
在他進卧房的前一刻,第三次進密室敲門卻仍然沒有得到回應的飛流剛剛離去,兩者之間只差毫厘,自然是沒有察覺到。
不過還好第四次敲門,蕭景琰聽到了。
“我剛從宮裏回來,先生找我,是有什麽事情?”蕭景琰看梅長蘇披着外衫站在密室裏,搖曳的燈光下,襯的臉色有些慘白。“先生可是最近沒有休息好?看上去……”
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飛流從那個入口進來,驚慌的拉着梅長蘇就往回走,還一直喊着:“咳嗽!”
“咳嗽了?”
“難受!”飛流撇着嘴,下一秒眼淚就要下來似的。
蕭景琰看梅長蘇如此緊張,也沒有表示不滿,看着梅長蘇離去的身影,突然發現今日安禹楠,好像沒有一起過來。
咳嗽的人難道是安禹楠?
想到這,蕭景琰也跟着一起從密室進了梅長蘇的房間。
果然,剛走進,就聽見不住的咳嗽聲,梅長蘇坐在床邊,拿帕子擦去蘇注額頭密密的一層細汗,又把她扶着坐起身幫她順氣,見還是沒有好轉,急的聲音都變了調。
“飛流,快去喊晏大夫。”
蕭景琰頭一次看到往日生龍活虎的安禹楠憔悴成這樣,仿佛自己一使勁就能毫不費力的殺死他,心裏突然泛起陣陣恐慌,手無足措的站在那裏,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咳咳咳,我好難受……好難受……”蘇注突然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打暈我,快點,梅長蘇,我求你打暈我……不,殺了我,殺了我,我受不了……”
梅長蘇看着掙紮着胡言亂語的蘇注,心都揪到一起,不得不抱着她,禁锢住她的動作。
“沒事,沒事,晏大夫很快就來了,聽話聽話……”
“哎呀,我不是說了最難熬的時期已經熬過去了……這她怎麽會這樣?”
被飛流算是拖過來的晏大夫一看蘇注的樣子,吓了一跳,連行禮什麽都顧不上徑直過去給她把脈。
“這……這這,快,快去讓吉嬸熬藥,我要給她施針,快快,還愣着幹什麽!”
梅長蘇和蕭景琰等人齊齊被轟出來,晏大夫叫上那個醫女進了屋,不知道商量了什麽,反正門窗緊閉,時不時的聽見屋裏傳來蘇注凄慘的哀求聲。
“殺了我吧,我求你了!”
“晏大夫,我求你,求你,殺了我吧,我受不了,我好難受,殺了我,求求你。”
“殺了我……嗚嗚嗚,求你……”
剛剛平靜下來的蘇宅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又嘈雜起來,裏裏外外忙的是雞飛狗跳,黎綱忙着去給吉嬸幫忙熬藥,甄平心細,便在一旁照顧着梅長蘇他們。
梅長蘇一心都系在屋裏的蘇注身上,突然才反應過來身邊還站着蕭景琰。
“殿下時候不早了,今日叨擾殿下多時……”
“他怎麽會這樣。”蕭景琰緊皺着眉頭,剛才一進屋就察覺到了那淡淡的血腥味,又見安禹楠如此痛苦,甚至寧可去死。不用想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誰幹的……”蕭景琰回過身看着梅長蘇,語氣十分冷冽:“誰幹的?”
“毒蛇!”飛流氣呼呼的跺腳喊了一句,又聽見屋裏嗚咽聲,神情一下子焦急起來,恨不得踹門進去。
“譽王!”蕭景琰大吃一驚,“譽王下的手?”
梅長蘇并沒有回答,不過看那陰沉的臉色,也知道這就是答案。
“今日叫殿下前來,本是想告知,懸鏡司抓到了衛峥……殿下先聽我說完。”梅長蘇制止了瞪大眼睛想要說話的蕭景琰:“我們江左盟和安禹楠的幫派沿途實施營救了好多次,都沒有成功,現在衛峥正收押于懸鏡司,我和安禹楠已經有了對策,能順利營救衛峥出來,禹楠他畢竟也算是和赤焰軍有關系的人,他必定不會讓衛峥有半點閃失。”
見蕭景琰稍稍放心下來,梅長蘇接着補充道:“不出兩日,皇上一定會召見夏江,而那時,夏江肯定會聯合譽王,一起對你進行攻擊,用言語激起你,讓你惹的皇帝不快。你現在,要以不變應萬變,不管他們在說什麽話,殿下不去理會就行。”
“可是……”
“不管在說什麽不中聽的話,殿下只當沒有聽見!難道殿下想讓她的努力白費麽!”梅長蘇指着屋內,有些激動的提高了音量。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
“是我太激動了,請殿下見諒。”梅長蘇深呼出一口氣,低下頭不在看蕭景琰:“天色不早了,殿下請回吧。”
“我……”蕭景琰面有愧色,張張嘴還想再說什麽,但最終還是安靜的從密室回到自己的屋子。
夜深了,蘇宅和靖王府的人,有些睡了,有些,卻徹夜都無法安眠。
☆、請安
? 次日清晨,靖王一早入宮請安。
由于年關,朝廷已在兩天前封印免朝,皇子們每日問安都是直接入禁內武英殿,靖王進去的時候,在殿門外遇到了好久都沒有碰見過的譽王,不知是巧還是不巧。
“景琰來了,”譽王笑容滿面地迎上來握住靖王的手,一副友愛兄長的樣子,“看你紅光滿面,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
靖王一向不喜歡跟他虛與委蛇,再加上昨夜得知的那個消息,更是讓他對這個兄長心生厭惡。所以也就只是微微欠身行禮,之後便慢慢把被譽王攥住的手抽了回來。
“來來來,我們一起進去吧,聽說父皇今天很高興呢。”譽王早就習慣了他這樣不鹹不淡的,并不以為意,擡手一讓,兩人肩并肩一起邁步進了武英殿。
此時在殿中有三個人,梁帝,懸鏡司首尊夏江,與禁軍統領蒙摯,看樣子他們象是剛剛談完什麽事情,一個靠在龍椅上撫額沉思,一個慢慢捋着胡子似笑非笑,還有一個沒什麽表情,但臉部的皮膚卻明顯繃得很緊。
兩位親王進來時,夏江看着譽王微微點了點頭,而蒙摯則向靖王皺了皺眉。
“兒臣給父皇請安。”兄弟倆一起拜倒行禮。
“嗯,坐吧。”梁帝揉着額角慢慢擡起頭,看着面前的兩個兒子,他們如今服飾一致,越發地有兄弟相,身材容貌都不相大差,只是一個結實沉默些,另一個更加圓滑機靈。
“父皇怎麽了?”見梁帝眉頭緊皺神情恍惚,譽王關切地欠身上前,“莫非剛才在讨論什麽煩難之事?兒臣可否為父皇分憂?”
梁帝揮了揮手:“大過年的,有什麽煩難之事……”
“是啊,”夏江看梁帝說了這半句,沒有繼續再說下去的意思,便接住了話茬兒,“年節吉日,能有什麽煩難?象抓到舊案逆犯這樣的事,其實是好采頭啊。”
“逆犯?”譽王露出吓一跳的表情,“近來出了什麽逆案,我怎麽不知道?”
夏江哈哈大笑,“殿下當然知道,只不過不是近來的案子,是十三年前的。”
“啊?夏首尊指的是……”譽王一面接口,一面瞟了靖王一眼。
果然,這兩個老奸巨猾在自己在場時提起了此事……
蕭景琰心裏冷哼一聲,只是淡淡的看着不遠處的地磚,不言一語。
昨日從蘇宅回去後,安禹楠痛苦的掙紮和梅長蘇最後爆發的樣子,在腦海裏遲遲不肯消去。自己輾轉反側直至天明,還有滿肚子的事情想不清楚。
要真如梅長蘇所說,那麽自己一定要做戲做全套,不能讓夏江和譽王抓住把柄,不能讓安禹楠和梅長蘇的計劃就此泡湯。
“十三年前哪裏還有兩樁逆案?自然是赤焰的案子了。”夏江以輕松的口吻道,“赤焰軍叛國通敵,罪名早定,只是當年聚殲他們于梅嶺時,天降大雪,又起了風暴,陛下明旨要捕拿的主犯将領十七名中,只活捉了四個,找到十一具屍體,還有兩個,不知是逃了,還是屍骨湮沒。為此懸鏡司多年來未敢懈怠。好在皇上聖德庇佑,天網難逃,竟在事隔十三年後,拿到了其中一名逆犯。”
“是誰啊?”
夏江用眼尾瞥着靖王,冷冷道:“原赤羽營副将,衛峥。”
靖王在袖中雙手已不自禁地緊握成拳,胸中一陣翻滾。
但他被打壓這十來年,最近又多歷練,當不是以前的莽撞少年,咬了咬牙,已垂下眼簾遮住了眸中跳動的火苗。
“抓住衛峥?”蕭景琰直起身子,“兒臣恭喜父皇了。潛逃十多年的逆犯都能落網,實在可彰我朝廷盛威。”
夏江和譽王都沒有想到,蕭景琰聽完此事後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如此正常的,恭喜梁帝。
不,這樣子的蕭景琰,才是最不正常的吧……
夏江微微一愣,很快的又反應過來,方徐徐贊同道:“靖王殿下說的沒錯。凡是心懷貳心的狂悖逆賊,教化都是沒有用的,一定要以重典懲治,方可令天下有畏懼之心。衛犯逃匿十多年,說明他沒有半點悔過之心,臣以為,腰斬示衆比較合适。”
腰斬?
靖王頰邊的肌肉一跳,正要開口,蒙摯已搶先他一步跪了下來,道:“陛下,如今正是年節,又值國喪期,實在不宜當衆施此酷刑啊!”
“蒙統領此言差矣。”夏江淡淡道,“謀逆是不赦之罪,與國喪何關?嚴苛以待逆賊,仁柔以待忠良,順之則興國,逆之則亡國,此方為不悖之道,你說對不對,靖王殿下?”
他輕飄飄地将話頭抛給了靖王,擺明非要讓他開口。
蒙摯大急,欲待再次攔話,又怕做的過于明顯适得其反,正束手無策時,靖王已一頓首,字字清晰地坦然道:“兒臣有異議。”
蕭景琰說這句話時聲音并不大,梁帝半垂的眉睫頓時一顫,慢慢擡了起來,微帶混濁的眼睛一眯,竟閃出了些鋒利的亮光,定定地落在了靖王的臉上。
“你……有何異議啊?”大梁皇帝拖長了的調子聽不出喜怒,卻也沒有多少善意。
坐在他左手邊的譽王立即恭敬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唇角向上挑了挑,不過這一抹得意的神情馬上便被他自己有意識地控制住了。
靖王卻看也沒看譽王,只是再次頓首,回道:“兒臣以為,無論當年的案情究竟如何,那畢竟都是皇室之痛,朝廷之損,應該是禍非福,何至于如今提起來這般津津樂道,全無半點沉郁心腸?兒臣贊同蒙将軍的看法,如今即使年節又是國喪期,嚴苛以待逆賊,固然是好,但災年剛剛過去,現在上上下下還都在處理相應措施,斬逆賊,除了再一次把當年沸沸揚揚的舊案翻到紙面上來會引起大家的非議,而且光是相應準備也會手續繁多。兒臣以為,等國喪期結束,在實施腰斬較為适宜。”
一向不以雄辯著稱的靖王答出這麽一番水準不低的話來,倒讓他的敵對者有些吃驚。
不,不是吃驚,甚至是震驚了……
蕭景琰,竟然同意腰斬衛峥?
聽到此處,斜靠在扶枕上的梁帝終于放下了支着額頭旁側的手,坐正了身體,盯住靖王的眼睛徐徐道:“景琰,關于處理赤焰逆賊衛峥,你當真的這麽想的?”
“禀報父王,兒臣的确,是這麽想的。”
蕭景琰壓制住心中的熊熊怒火,十三年的堅持與執拗,并不是最近這短短半年多的時間可以磨平的,甚至可以說,正是近來陸續發現的一些真相,使得他心頭的憤激之火燒得更旺,所以此時此刻,雖然他明知表面上愛聽不聽的梁帝其實正等着品察他的反應,但要讓他無視自己的真實內心說些圓滑獻媚的話,蕭景琰做不到。
但是每當憤懑不滿的話到了嘴邊,昨日那個在床上遭受着痛苦折磨的安禹楠就浮現在自己的眼前。
“不管在說什麽不中聽的話,殿下只當沒有聽見!難道殿下想讓她的努力白費麽!”
是啊,自己身邊也有和赤焰軍緊密聯系的人,他們豁出了性命,盡全力一步步的實行着計劃,就是為了能夠保證劫囚後全身而退。自己這個站在明面上的頂梁柱,怎麽可以讓大家的努力前功盡棄?
“陛下……”一直跪侍于殿角的高湛這時悄悄地爬了過來,湊在梁帝耳邊低聲道,“奴才鬥膽提醒陛下,您每天浴足藥療的時間要到了,芷羅宮那邊傳過信來,靜妃娘娘已準備妥當……”
梁帝看向殿下神色各異的這些人……惶惑不安的蒙摯,努力顯得恭順平和的譽王,面無表情的夏江,還有跪在那裏的靖王。
這位已逾耳順之年的老皇帝突然覺得有些事情變的和自己所想的不同了,閉上眼睛無力地揮了揮手,道:“退下吧,全都退下吧……”
譽王略微有些失望,本想再多說一句,被夏江的眼神止住,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