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報恩寺
趙蔓箐在院子裏下了車,跟着林夫人進了正屋,雲清、紫墨等人帶着丫頭婆子流水般的遞上銅盆帕子,伺候着兩人淨了手臉洗漱了。
林夫人看着趙蔓箐笑着道:“後面那院子給你住,咱們府是報恩寺常來常往的香客,這後面的院子一直是你芸芸姐姐住的,正好布置上也适合你們小姑娘,一會兒吃了齋飯,略微歇一會兒,我就帶你去跟方丈大師見一見,往後七日,你就住那個院子吧。”
趙蔓箐微笑着點了點頭,外面的小沙彌就已經送了齋飯過來了。
跟林夫人一起吃了齋飯,就被她打發回了後面的院子歇晌兒。
寺裏的院子并不大,似是聯排小院兒,皆是兩進的,紅瓦白牆,幹淨整齊,聯排院門之間,皆種着幾顆大樹相隔,藍天綠樹朱漆紅門,安靜中透着舒适自在。
趙蔓箐偏着頭一一看去,心裏覺得好笑,大概前一世那聯排別墅的創意,就是出自此吧。
睡了大概一個時辰不到,趙蔓箐就被紫墨和金橙叫了起來,重新洗漱換了身兒素白孝服,紫墨用心給她梳了個垂挂髻,戴了玉髓雕蘭花發簪,垂碎翠随着頭部的轉動輕輕搖擺,讓趙蔓箐原本就靈動的模樣看起來更是富有精神。
趙蔓箐摸了摸自己這一身的素白粗麻孝衣,心裏重重的感慨,這是她自從父母走了之後,第一次正式着服。
披了件元白錦緞薄棉鬥篷,留了紫墨在院子裏看着,帶着金橙從院子角門進了前院,林夫人已經收拾停當兒,點了琉璃伺候着,牽了趙蔓箐的手,幾人從西側的角門直接進了報恩寺。
方丈室在報恩寺大雄寶殿的西北邊兒,林夫人拉着趙蔓箐走的速度并不快,可趙蔓箐人小腿短,要跟上林夫人的步子微微還有有些吃力,到了方丈室時,已經是額頭布滿了細汗。
報恩寺的方丈已經雙手合十,面帶微笑的迎在了禪房門口。
“小施主,別來無恙啊。”
趙蔓箐正拿着帕子,低頭抹着汗,聽到方丈的聲音,猛地擡起頭來,眼睛快速的眨巴了幾下,驚訝的呆住了。
林夫人微微躬着身子,着雙手合十還了禮,笑着道:“大師還是如此的愛逗人。”
趙蔓箐反應過來,跟着林夫人雙手合十行了禮,看着智弘大師道:“許久不見,大師可好?嗯,不過,大師什麽時候換了東家了?”
智弘大師眉梢挑起,哈哈大笑了起來,邊引着林夫人和趙蔓箐進屋,邊搖着頭解釋道:“貧僧何時換過東家?佛弟子的師傅,只有本師釋迦牟尼佛一人而已,哪裏有‘東家’一說?小施主用這俗世價值衡量貧僧,可是不可取的。走走,進屋兒喝杯茶吧。”
趙蔓箐微微有些曬然,林夫人笑眯眯的拉了拉她的手,躬身謝過,跟着智弘大師進了屋兒。
禪室裏陳設簡單樸質,看起來有些個年頭了,陳舊卻規整的極其幹淨,林夫人拉着趙蔓箐坐到了屋子正中的舊蒲團上,智弘大師繞過了楠木方角矮桌,這才緩緩坐在了她們對面,從身邊的紅泥小爐上拎起已經燒開了的小銅壺,動作娴熟優雅的泡了茶,推到了林夫人和趙蔓箐面前。
林夫人道了謝,端着杯子慢慢喝着茶,趙蔓箐看着這茶湯,不知怎麽,突然想起宿劭來了。
“丞相最近可好?”智弘大師微笑着看了眼趙蔓箐,這才開口看着林夫人問道。
林夫人放下茶杯,笑着搖了搖頭,“好,也不好,忙的連飯都吃不好,可若是不忙,估計他更是吃不好飯了,唉!”
“丞相大人是大容之心,夫人盡管放心就是,心量大,才能容得下暗藏的礁石。”智弘大師邊給林夫人續上熱水,邊笑着勸慰道。
林夫人手指點了點茶杯以示謝意,口氣卻大不贊同道:“大師以前還說過,窮人失去健康,等于雪上加霜,富人失去健康,等于百忙一場呢。”
趙蔓箐微垂着頭,耳朵卻悄悄高豎着,仔細聽着兩人的對話。
“凡事兒都有個度,不及難過,過之易折,丞相大人心地寬宏,就是再大的好處,也有‘讓’的餘地,夫人莫要執着的過了。”
聽着智弘大師寬慰林夫人的話,趙蔓箐悄悄擡起眼簾看着智弘大師,他的話很有道理,都說深水沉靜,淺水喧嘩,若有心計較,再小的利益,也必要争上一争,心眼兒小的,估計沒利益也要争,故而才有“愚蠢”一詞兒的誕生。
林夫人跟智弘大師閑聊了一會兒,把趙蔓箐托付給了他,又囑咐了趙蔓箐幾句,就起身告辭了。
報恩寺畢竟在城外,林夫人還得趕回城內,所以必然不能多呆。
送走了林夫人,智弘大師笑呵呵的看着趙蔓箐道:“方才還沒回答小施主的話,着實是貧僧的不該。”
趙蔓箐自己起身從紅泥小爐上拿了銅壺給自己續了熱水,坐回來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擡頭看着智弘大師笑道:“大師這是一身承兩房?”
智弘大師哈哈大笑了起來,“小施主,你這話還真是……嗯,有道理,可不就是一身承兩房,只是,理兒雖是這個理兒,話卻不能如此來說。”
趙蔓箐笑着點了點頭,她其實很早就知道,寺院的方丈,主持,有些都是要承擔着數多個寺廟的,畢竟,寺廟雖是方外之地卻在紅塵之中,僧衆們的起居飲食,生活住行,以及救助的孤兒殘老,醫藥上,生活上,都是需要銀子的,若是沒有妥善的經營理財之道,或是制度管理出現問題導致僧人貪欲驟起,這些都将是世人謗佛謗法的來由。
“大師剛剛跟嬸娘的話,小女有些不解,不知大師可否闡釋一二?”
“哦,你問就是,貧僧必然知無不答,答無不盡。”
趙蔓箐雙手放在桌上,轉動着杯子,語氣傷感的道:“大師剛剛說,心量大,才能容得下暗藏的礁石,可,若是那礁石只是小石子般大小,并沒有傷害性的作用,為何那深水裏卻容不得它?”
智弘大師仔細的看着趙蔓箐的表情,語氣緩和的道:“心中欲少,自然憂少,身上事兒少,自然苦少,路旁有路,心內有心,憑的全是知識、眼界和心胸,可深水也有欲,水中也有事兒,身處紅塵之中,唯有看淡,想開,一切皆為過往,快樂才是人生,人生,總是由熱鬧開始,慢慢步入平淡,最終歸于平靜。”
趙蔓箐閉上了眼睛,眼淚湧了出來,看淡,想開,可就算看的再淡,想的再明白,可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感受,确實真真實實的疼在心裏,這也是欲嗎?
也許是的吧。
“不過一個輪回罷了,有來就有去。”智弘大師默默的遞了個帕子給趙蔓箐,聲音柔和提醒道。
趙蔓箐接過帕子道了謝,擦了擦眼淚,擡起頭來,看着智弘大師問道:“大師,您說快樂是什麽?是不是己之快樂,必是敵之痛苦?”
智弘大師微笑的看着她,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為何要讓自己一定要站在一個立場上呢?己也好,彼也罷,終歸都是要往去處去的,人生有兩條路,一條用心走,叫夢想,一條用腳走,叫現實,沒有永久的立場,也沒有永遠的道路,心會随着生命而停止,腳會随着老去而停頓,人生短短幾十年,不過一句無常,何必去跟看不透的人一般見識呢?苦非苦,樂非樂,也許,你的父母雙親覺得現如今這樣,才最快樂呢?”
智弘大師頓了頓,微笑着道:“好好的過好每一個今天,就算是為人子女最大的孝順了。”
趙蔓箐點着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平複了心情,真誠的看着智弘大師道謝:“多謝大師指點,我好多了。”
“明兒個有人想見見你,貧僧替你應了。”智弘大師給自己續了茶,又給趙蔓箐倒上,仿佛很平常一般的說道。
趙蔓箐卻愣了,有人要見自己?會是誰?
“不用擔心,此人也算是有些佛緣,慈悲之心還是有的,只是他說觀了星象出現變數異像,這才跟貧僧提出想要見一見你,沒事兒,別怕,護國寺雖說不是這京城最大的寺廟,可修行确是一點兒也不馬虎的,佛菩薩都會庇護着的。”
趙蔓箐琢磨了一下,點頭答應了,但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大師往後可不能再欺負我年幼,替我應下這些事兒了。”
智弘大師笑呵呵的點了點頭,“好,貧僧答應你就是。”
趙蔓箐跟智弘大師約定了時辰,就起身告辭了。
一行人出了方丈室,趙蔓箐看着引路的小沙彌,微笑着問道:“小師傅可知道晚課是幾點開始?這會兒可能去觀音殿上柱香?”
小沙彌微笑着答道:“回小施主的話,晚課都是申時一刻開始,地點是在地藏殿,這會兒是可以去觀音殿上香的。”
趙蔓箐雙手合十微笑着道了謝,轉頭吩咐金橙道:“我去觀音殿上柱香,你回去跟紫墨說一聲,讓她一會兒也到地藏殿,跟咱們一起聽經做晚課吧。”
金橙曲膝領了吩咐,飛奔着回去找紫墨了。
趙蔓箐跟着小沙彌一起往觀音殿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