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但事情不會一直這樣的,這一切都有限期。所以,理應及時行樂,多思無益。

當費天瀾果然在寬大的越野車裏把他撈進懷中親吻的時候,他這麽想。剛剪過頭發的後腦勺被費天瀾托着,掌心的溫度傳遞更明顯。兩座之間隔着點距離,其實姿勢不太舒服。但他知道,費天瀾早就想解鎖這個場景了。

不過,到底只是接吻而已。

腦後那只手只會規矩地止步于他的衣領,另一條緊摟他的手臂也僅僅是摟着。他們的距離不在緊貼的身體上,而在不會越雷池的默契上。

“想什麽呢?”糾纏了一會兒,費天瀾放開他,手逡巡回來捧着他的臉龐,拇指摸了摸他的耳垂,低聲說話,“心不在焉的。今天心情不好嗎?”

“沒有。”夏麒回答。一出聲,才知自己嗓子無端端地有些啞。

“那是不舒服?”費天瀾聽着,皺了皺眉,探他的額頭試溫。

夏麒鑽出那個懷抱,抻平衣服,好整以暇,說:“也沒有。有一點累,想回家了。”

“還沒逛街,我想給你買衣服……”

“我不是女孩子。”

“什麽?”

“不是女孩子,不用你買衣服買包包送美容卡讨開心。”

“……”費天瀾無話了。是被顧忌堵住的無話,是有好些話在心裏飄過但全部未能通過安全監測不予出口導致的無話。

沉默維持了一小會兒。在尴尬彌漫前,夏麒用手撐住腦袋,語帶倦意地重複“有點累了”。不知道是提醒,還是解釋。費天瀾聽罷,伸手揉揉他的頭發,然後由着他的心意開車回家了。

時間倏忽而過,九月來了。

這是一個異常忙碌的月份,導致忙碌的最重要事件,是費三江的案子終于要開庭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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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費天瀾去了創興之後,就一直是自己開車。這個月,王叔又圍着他轉了。且頻繁到家裏來。夏麒經常看到他們在樓下客廳談話。

但這是費家和三江集團的事情,他不必知道。至少,費天瀾沒想讓他知道。他連和他親密接觸的次數都大大減少了,晚上回家也不再來打擾他。

彼此沒有上個月那種膩歪親密,也沒有更之前的工作抱怨。夏麒知道的、為數不多的關于三江集團和費家的消息,還是從周懷洛嘴裏聽來的。

“費家的律師找人還真是刁鑽。”周懷洛擰着眉頭,顯出疑惑态度,“我爸和我哥都讓他們找去當辯護人了,說是親友——奇怪,親什麽友,我都不知道我們家和他們家好到算朋友了。我明明記得,在我小時候,我爸提到費三江都嗤之以鼻。”

哦。夏麒想了想,問:“為什麽?”

周懷洛的回答意簡言赅:“昔日競争對手。”

周懷洛他爸,核電公司的,那是國有企業。三江集團,私企。後者的業務板塊據說是建築、物業,還有剛搞沒幾年的高科技領域。

雖然不是很懂,但夏麒想不出這樣的兩家為什麽會成為競争對手。

“算是私人恩怨。”周懷洛解釋道,“費三江在部隊時,我爸在社會上做生意,他們經常有摩擦。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我爸以前很不爽費三江。但他們家律師居然說,我爸的位置做辯護人很有說服力……可能他們還有別的工作牽扯吧,我不懂。”

他說這話時,表情不解得要焦慮了,就像面對一組與預期不符的實驗數據,不像作僞。夏麒姑且相信了他。

由于做了這個辯護人,周家父子也挺為開庭忙碌的。工作之餘常去參加費家律師團的會議。有一天,周懷洛下了實驗,說要去接周懷瓊。因為周懷瓊的車被他們家老爺子中途離開時開走了。

“要不要我順便帶你過去?”周懷洛問道。

我去幹嘛?夏麒心道,可轉念一想,費天瀾也在那邊——周懷洛顯然也是因為這點才問他的,他便沒能把“不用了”說出口。

平時費天瀾什麽也不同他說,他反而挺想知道費家這件大事進展如何的。于是跟着周懷洛一起去了。

那會議在三江集團總部開。

夏麒第二次過來,這回天氣晴朗,他才注意到,那棟大樓雖只是一家公司的辦公樓,底層卻像一家商場,吃喝玩樂應有盡有。費天瀾他們就在底層一家咖啡館裏。自家産業,直接包場。

周懷瓊出來,費天瀾也出來了。

兩個人說着話并肩走來,都皺着眉,面容嚴肅。

人還沒近前,周懷洛跨步過去挽住了自己的哥哥。周懷瓊緊擰的眉心在那一刻,突然如遇春風,化開了。他轉頭拍拍周懷洛的頭,如同拍一個不懂事但招人偏愛的小朋友。看得出,這個小朋友親近他,他很受用。

“那先這樣吧,有什麽事情再随時聯系我。”周懷瓊對費天瀾道別。

費天瀾扯扯嘴角,笑容透着疲憊:“好。這次事情真的太麻煩你了,有空一定好好謝謝你。”

周懷瓊聞言,眉眼微妙地彎了彎,似是意有所指:“你知道我想要什麽謝法,考慮一下吧。”

這話卻像是踩中了周懷洛什麽雷點一樣,他一下子甩開兄長的手臂。輕哼一聲,吭哧吭哧跑到自己車那邊去了。

“你弟弟脾氣挺大的。”費天瀾倒是恰好從中找到一個可轉移話題的方向。

周懷瓊無奈地笑笑,并不回應什麽,只是同費天瀾揮揮手,便立刻跟上周懷洛去了。

剩下夏麒和費天瀾默然相對。

費天瀾一點也不問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兩人沉默地一同等王叔。

過了一會兒,王叔開着一輛頗為豪華的保姆車來。據說是平時接送三江現任董事長的車。王叔介紹的言辭間有些輕蔑,像是看不慣新老板的奢侈做派似的。

他看到夏麒倒是挺高興,猛誇夏麒講情義。“關鍵時刻,你總在。”那語氣不勝感慨。

又說今天的會開得所有人精疲力盡,律師要求每一句說辭、每一點證據、每一絲邏輯,都盡可能用到極致。但最終,據林歌的判斷,這一審還是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麻煩啊!”王叔慨嘆,“違法難,奉公守法更難。”

以前費三江沒少打擦邊球,那些擦邊球如果管事的人允,就是潛規則。不允,就是違法犯罪。現在換了管事人了,自然是不允的。所以整個律師團都在想辦法把一切往情理可容、從寬處理的方向拗。王叔口中的“奉公守法難”,只是包裝成奉公守法難。

夏麒聽得一知半解,仍然瞪着眼睛聽,還積極提問:“那如果審判結果不好,還要上訴審下去嗎?現在是市裏法院,應該還可以往省裏…...”

“好了,別聊這些了。”費天瀾忽然打斷他。

夏麒扭頭看他,他正別開了視線:“叔,我歇會兒。”

他沖王叔交待了一句,便将駕駛室與後面之間的遮擋板拉了下來。 夏麒看着他的舉動,若有所感。沒來得及細想,費天瀾就壓過來了。

“王叔在呢……”夏麒擡臂擋他。

“不親。”費天瀾低低地說,“讓我抱抱。阿麒,讓我抱抱你。”

他的語氣很脆弱,聽得人毫無辦法。夏麒放下手臂,立刻被被費天瀾抱住了。車裏空間分明足夠大,費天瀾卻把他往角落裏圈。他幾乎抵在玻璃窗上,肩膀承受着費天瀾的腦袋。

很安靜。這人呼吸很輕,似有若無,感覺很久才在他頸脖上蕩開一次。

他就這樣埋在他頸邊,沒有做任何別的事。

這個姿勢不知道維持了多久,他幾乎以為他真的睡着了,忽然聽到他低聲喃喃,“夏麒,你真好,我好希望你是……”

後面的話變成囫囵的音調,辨不出詞語來,只感覺到某種說不出的眷戀。最後輾轉成一聲嘆息。這嘆息很遺憾。

過了幾天,正式開庭了。

費天瀾不再去創興建築上班,也沒有安排去工地,行程都在家、三江總部、法院之間來回。單調,漫長,煎熬。每次暫停休息的時候,他都一個人去走廊的角落裏抽根煙。

林歌出來見了他,過來拍拍他,以示精神鼓勵。

“真奇怪。”他吐了口煙,煙氣上飄。他的視線便跟着它向上望。于是下巴微仰,顯出一副不堪重負卻不得不奮力支撐的成年人模樣,連說話的語氣都是帶着大人特有的苦澀。

“明明只是按說好的話去說,走排演過的程序,為什麽這麽累呢?”他吞了一下喉嚨,喉結翻動,“比對付那群老家夥還累人。等老頭子判了,我一定——”

他想說一定要好好輕松輕松,但好像這話在這裏不是那麽對勁兒。平時完成一件艱難的工作,當然值得去輕松慶祝。可這次的工作是等着老爹判決。換句話說,就是送老子進去。這怎麽看都不是什麽适合用慶祝的方式釋放壓力的事。

唉。他嘆了口氣,低下頭,把煙踩滅。

林歌懂他,道:“沒事。只要人在,就算好事,還是值得慶祝的。”

費天瀾不語。垂首看地,腳上無聊地來回碾那個煙頭。

“哎。”林歌戳了戳他手臂,“你弟來了。”

嗯?費天瀾精神一振,擡起頭朝林歌指的方向看過去。真的見到夏麒四下張望,在不熟悉的地形裏謹慎而專注地找某個身影。而這個身影,顯而易見,正是他費天瀾。

他正想開口喊,對方發現了他,眼神頓時一松,整個表情都亮了。

毫無緣由的,費天瀾覺得自己全身的神經、肌肉,甚至血液,都随着那個眼神興奮起來。

他直接翻過眼前走廊及腰的欄杆,跳下去,跑到夏麒面前。

“瀾哥……”

“跟我來。”

費天瀾拉住的手,拽着他跑進最近的一棟樓裏。

開庭這兩天,他已經把法院這幾棟樓的衛生間所在都搞清楚了。準确地挑中一間沒人的。兩人躲進逼仄的空間中,犯丨毒丨瘾一般擁吻在一起。

除了前兩天在車上那個擁抱,他們已經很多天沒有碰對方了。

這些日子,費天瀾的腦子裏有一根神經崩得很僵。焦慮像燃燒正旺的炭,殘酷地炙烤着那根神經。它要麽被崩斷,要麽被烤焦。

他覺得自己差一點就要沒救了。但這種恐怖,在碰到夏麒的柔軟,在被他溫暖的濕潤包裹的一刻,得到了緩解。

他細細品享他口腔的每一處,把自己沉浸在完全安全和善良的親密中。世界都是惡的,唯有懷裏這個人幹淨純真、赤誠無辜。

腦中那根神經漸漸松弛柔和下來。他抱着夏麒溫順的身體,像靠着這世界上唯一的支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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