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淩晨兩點,平港寬闊的街道上幾乎沒有車,也沒有人。路燈孤零零地為城市留光。費天瀾把車開得飛快。夜風狡猾地鑽進了他腦海中,把任何可能嚴謹、成形的畫面都刮散了。

他分明知道,如果是平時,他已經不會再去敲夏麒的門。

愉悅和快樂是需要分寸的。以前那樣,有欲無情,他不盼夏麒不求,彼此就是快樂的。現在情形已經不同。再暧昧胡搞下去,就該有人會傷心了。

可是此時他的思考好像已經繞過這個認知,只想回家,只想見到那個人。他有一種沖動。他覺得這種沖動近乎愛情。

說不定,夏麒就是小婉祝福中的那個人。

——但,只是“說不定”而已。

他不知道。也還不想想清楚。

停車,進家門,上樓。走到夏麒房門前,他鬼使神差地沒有敲,而是直接扳動門把。

沒有鎖。

他很輕地推門進去,再同樣輕地把門關上。

夏麒和他的睡眠習慣不一樣。他的房間夜晚不開燈是漆黑一片,夏麒這邊有月光。窗簾幾乎不拉,于是外面清冷的光、院裏的蟲鳴、不知道哪裏傳來的夜聲,都從那個窗口擠了進來。

他走到床邊蹲下。夏麒沒有醒。他熱氣騰騰地來,一路上腦子裏喧嚣的都是親近的欲丨望。但見了人,那些滾燙的火星反而沉下去了。

黑暗的環境呆得越久,視力越适應。他漸漸能借着窗外的光看清夏麒的臉。清晰到能看清睫毛随呼吸的輕微扇動。頭發有點亂,比之前剪好的又長長了,看上去很柔軟。

頭發軟的人心也軟。他想。就算再多欺負一點,這家夥應該也能原諒自己吧?一定能的,畢竟……畢竟這家夥,喜歡上他了。

他擡起手,想叫醒他。

然而,也許是因為夏麒有一個呼吸的聲音提高了些,也許是因為良心有一點痛,也許僅僅是因為怕麻煩……他懸着的手最終沒有碰他。只伸出一根食指,在一撮亂發上兩厘米的地方旋了旋,模拟攪動那撮頭發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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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覺得好玩,他兀自露出快樂的笑容。心裏有一種滿足。像小孩子玩到自己喜歡的玩具那樣。

算了。他靜靜地呆着,很入迷地看着夏麒的睡臉。心變得安寧。身體裏混亂的、風馳電掣的躁動,被安撫平靜了。

半晌,他再次輕手輕腳,離開了。

第二天早晨,費天瀾是被隐隐約約的交談聲吵醒的。他本能地不爽,想罵人。眉頭擰得緊緊的,心裏滾動播出一句“夏麒,閉嘴”。卻懶得起床實踐。

他被吵醒了就不太容易再入睡,于是就這麽一邊生着氣一邊聽那陣交談。越聽越清醒,腦子開始活絡地思考了。

夏麒在和誰說話呢?王叔?可是那家夥的語調好像有點過于高昂了,沒聽他和王叔講話高昂過……那是別人?

別人?!

他猛地睜開眼睛,瞪着視野內随便一處地方。頓了頓,掀開單被爬起來。

他臉色可怕地下樓,出現在夏麒面前。

夏麒好像被他驚到了,原本燦爛的笑臉僵了僵,目光詫異。長睫毛眨了眨,問他:“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哼。他繃着表情,沒有回答。轉頭去看和夏麒交談的人。

他在樓梯上就注意到這個人了。對方是個中年人,身姿有種屬于軍人的、自覺式的挺拔。從這些跡象中,他已經對對方的身份有猜測。只不過起床氣卡在那裏,又是在家,還是在……夏麒面前——他便任性地繃着脾氣。

“你就是天瀾吧?”

“這是我爸。”

中年人和夏麒同時開口,語氣語調,甚至連音量,都有種奇妙的一致性。費天瀾還以為這種“像”只會出現在親生父子之間,原來養父子也有。

“唉。”費天瀾聽了,用手掌拍了拍臉,讓自己的表情松一些,滿臉歉意地望着夏維軍。

“夏叔叔,您好,歡迎您來。我早就知道您要來平港過中秋,但那具體時間夏麒沒告訴我——你怎麽沒說呢?什麽時候來的?”

他轉臉看向夏麒。

夏麒回:“昨天下午,那時候你在忙着。”

“對對對,你在忙着。”夏維軍和他握手,手抓得虛虛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打量,不由自主地感慨,“幾年不見,你長這麽大了。剛才小麒給我看了你昨天的新聞,說你真了不起。”

“不是幾年,應該有十幾年了。”費天瀾道,目光恰到好處地瞟了瞟一旁的夏麒,“了不起完全談不上,家裏的事情您應該聽說了,我就是死扛而已。”

聞言,夏維軍的表情有些凄然了。

“唉,老費真是……”感慨湧到嘴邊,當着人家兒子的面又不好評頭品足,便支吾嘆息過去了。“我能去看看他嗎?好多年不見咯。”

費天瀾說:“謝謝叔叔,我會聯系問問,但還不敢給您準話。”

夏維軍忙說“明白明白”。這麽一陣寒暄過後,費天瀾拖着沒睡幾個小時的疲憊身體回樓上去洗漱。過了一會兒,聽到夏麒的腳步聲走近。他沒擡頭看鏡子,靠耳朵聽對方到哪兒了。

夏麒停在衛生間門口,距離不遠不近。

“我昨天去接我爸了,所以沒上法院……”他解釋自己的缺席。

本來,費天瀾絲毫沒有為他的缺席不高興。被他的解釋一提醒,忽然沒來由地生出點不舒服來。好像夏麒就該在那麽重要的日子、那麽重要的場合陪伴他似的。如果費三江宣判的當時,他在他身邊,也許他會好受點……

但這些都是沒有根據的。

費天瀾想想,覺得自己無理取鬧。便不往下想了。擡手揮了揮,大度地說:“沒關系,接你爸要緊。我沒有讓王叔及時去,才是對不起夏叔叔。”

他含水漱了漱口,轉身到床邊拿了手機,給王叔發了條信息。

“我告訴王叔了,讓他今天帶夏叔叔玩。明天晚上我請你們吃飯吧,今天我得去郊區,不定什麽時候能回來。明天正好中秋,剛合适,對吧?”

夏麒聽了,嚅了嚅唇。最終沒說什麽,點點頭說“好”。

費天瀾簡單吃過早飯就出門了。夏麒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夏維軍見了卻唏噓感慨,看着越野車轟然開出門去,直嘆“年輕真好,精力十足”。

夏麒笑笑,沒接話。

今天不是周末,他向葉教授請了整天的假,用來陪夏維軍。

父子倆在家呆到九點多,王叔打來電話,說暫時抽不開身,可能要下午才能作陪。夏維軍并不在意,挂了電話,自己沖夏麒安排起一天行程來。

先去看看當初服役的軍區烈士陵園,再去買兩盒月餅——“家裏連一盒月餅都沒有,你們兩個小夥子怎麽過中秋”,他唉聲嘆氣地批評。

批完了又心疼得要命,不知道怎麽表達,喃喃地回憶起費三江和王叔年輕的時候都喜歡什麽口味來。

末了,問:“天瀾喜歡什麽口味?”

夏麒:“……”

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于是給費天瀾發信息問,過了一會兒,費天瀾回了:純蓮蓉。

……這年頭哪裏有純蓮蓉,只有蛋黃蓮蓉。大少爺真事兒。夏麒腹诽,沒再回信了。同夏維軍出門去。

去烈士陵園用不少時間。夏維軍找到自己不幸犧牲的戰友,有許多話要傾訴。他不讓夏麒聽,夏麒只好遠遠躲在一邊。

閑下來,他想起費天瀾要的純蓮蓉月餅來。好幾個月了,他對平港城仍然不甚了解,自己肯定找不到這種稀有物。想了想,給周懷洛發了條信息,問哪裏有。

後者秒回:費家現在這麽窮酸了?連月餅都買不起了?

夏麒:……

過了幾秒,周懷洛又回:我也不知道,我幫你問問。

夏麒:謝謝。

很快,他就知道周懷洛怎麽問的了。周少爺在朋友圈發了條狀态:我師弟的事兒逼家長要吃純蓮蓉月餅,請問萬圈,平港哪裏有賣?

事兒逼是挺對的,家長怎麽說呢?

夏麒盯着這條狀态,皺眉想了想。還沒想出任何道道來,就看到這條狀态下面出現一條評論,屬于陸照:我幫他搞定。

夏麒眼睜睜看着這條評論出現,心裏砰然一驚。但比起評論內容本身,他更在意周懷洛和陸照是什麽時候加上好友的。

他有時候的直覺非常敏銳,事情表面上還看不出什麽端倪和邏輯,他就嗅到了“不簡單”的氣息。

片刻,周懷洛發了新信息:陸工說幫你搞定。

不用了……三個字打出來,看看又覺太生硬,便轉而委婉問起心中疑惑:你和陸工很熟嗎?

周懷洛:還行,他和老葉熟,我偶爾接觸。但他是大神啊!我哪能和大神有多熟!

夏麒盯着這條信息默然思索,為剛才的直覺理出一些思緒。

首先,周懷洛看上去很崇拜陸照。如果這是成立的,那他應該會很珍惜去北良上班的機會。但他沒去,反而果斷地把機會甩給了幾個月交情的師弟。這不符合邏輯。

第二,陸照剛才的評論語氣很随意,并不像是和周懷洛不熟的樣子。如果這點成立,周懷洛就向他撒了謊。

另外,陸照對他懷着超出關愛學生後輩的殷勤。這點,不僅在這條評論內容上顯示得相當清楚,也在平時的工作相處中常有顯露。

夏麒不擅處理成人世界那種虛僞的人際關系,但對人與人之間的微妙情感牽動,卻能體會得非常細致入微。陸照對自己有點特別,他确定。

因此,第二條符合邏輯。

這麽一來,邏輯和現狀就都指向了一個事實:周懷洛在将他推離費天瀾身邊。而陸照,很像是有意的出現。

這個人,果真不應該走得太近。

可是,這個人此刻已經接連發來信息。

“夏同學,你在哪兒?我帶你去買純蓮蓉月吧。”

“全平港就那一家呢,我可以讓他們留,別人不一定。”

“笑臉.jpg”

夏麒看着,猶豫了。編輯框中“bu”已經打了出來,卻停住沒有選字。

他在想,不對啊,怎麽就不能和陸照走近呢?陸照有什麽不好不對?他守什麽?守費天瀾嗎?

呵,那就有點自作多情且矯情了。畢竟,費天瀾沒有在和他談戀愛。費天瀾,也根本不會和他談戀愛啊!他們之間是貪欲,連炮友都還沒做上。

他知道費天瀾會怎麽想他們的行為。

——親親而已,又不會懷孕。沒上床,哪裏算越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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