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概每座像樣一點的城市,都會有一條本地特色古街。平港的這條街臨河,曾經是人見人嫌的破老街。後來修繕裝點,成為招牌旅游景點“兩岸一江”。兩岸老屋和商鋪林立,其中最為出名的一家,叫江心月白。

做月餅的。

一年四季都做,純手工,每天限量供貨。中秋也不加單。

“進來吧。”陸照掀起江心月白的門簾,回頭對夏麒微笑着介紹,“這家店開二十幾年了,景區還沒有建起來的時候就很出名,老板姓江,和我有點交情。”

夏麒和夏維軍先後進門。

店裏三面立着木櫃子,上面擺了月餅樣品。還有一些和中秋、月亮相關的工藝産品。但不見店主人。

陸照喊了一聲“白姐”,才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從正對門口的架子後面繞出來。身上挂着廚房圍裙,雙手沾着面粉,笑吟吟問:“小陸啊,怎麽有空過來?”

“帶朋友買你家月餅。”陸照探頭往貨架後看了看,“我過來之前給江哥發信息了,說要拿兩盒純蓮月,不知道他看見沒有。”

“原來是你要啊。今天統共就做了兩盒純蓮,他沒讓我上貨架,估計都是留給你的。”女人一邊說,一邊對夏麒和夏維軍點頭致意,“你們稍等。”

說完,就又鑽到裏面去了。

“陸工……”夏維軍終于找到機會和陸照套近乎,舉着煙上前。後者接過煙,沒有點。兩人寒暄起來。

這是老父親又在操心兒子職場前程了,夏麒淡淡瞥一眼,沒作聲。

過了好幾分鐘,白姓老板娘才又出來,手上拎了兩個精致淡雅的禮盒。

陸照正要迎上去接貨,這時,一個女孩兒裹着一陣風闖進來,喘着氣說:“老板娘,我來取……我們老板訂的月餅。”

聞言,老板娘面露一絲難色:“你們老板訂的貨多,其他餡兒的都備好了,就是純蓮,兩盒都被這位先生訂了。他早你們一步。”

女孩兒聽了,瞪起眼睛:“啊?但我們老板指定這個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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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手上拎的就是那兩盒純蓮,她擡起來掂了掂,向陸照詢問道:“小陸,要不你勻一盒給她?”

陸照回頭看夏麒,夏麒還沒開口回答,那女孩兒就急忙搖頭:“老板娘,一盒不夠。”繼而轉身面向夏麒和陸照,眼中含着歉然,語氣誠摯地說,“實在對不起,我老板指定要兩盒純蓮,他追老婆用的。他追不到老婆,我就要下崗了!”

“這年頭還有這樣的老板?”陸照笑笑,手上接過了老板娘的盒子,并沒有退讓的意思,“但你聽到了,我們先一步。你要不給你老板打個電話,問問他一盒行不行?不行的話,就一盒也沒有了。”

女孩兒吃了個大癟,張嘴無言。只好真去打電話了:“喂,費總,我是康佳妮......”

夏麒頭一次發現,眉心是真的會跳的。

那一跳,直跳到心底裏去。像一滴滾燙的油濺落。心被燙得火辣辣地疼起來。

康佳妮講電話的聲音還在往他耳朵裏灌,他已經不用分辨了。回身不由分說地從陸照手裏奪過那兩個禮盒,跺在康佳妮面前的貨架上。

“給你了。”

“啊?”康佳妮愣住。

夏麒沒看她,也不解釋,對夏維軍道:“你随便挑點自己想吃的吧,那個不用了。”

說罷,便出門去。

秋天真的來了,秋風是涼的,陽光是薄的,路邊草木是枯敗的。夏麒在薄薄的陽光裏望着臨街河流,感到幾分蕭瑟之意。心裏燙疼的位置慢慢涼下去,化出濃稠纏綿的哀傷。

原來,不是他說不守費天瀾,就可以不守的。

人動了感情,會心不由己。

費天瀾這天下鄉,晚上沒有回來。但破天荒地往家裏打了電話,夏維軍接的。不知道費天瀾在電話裏說了什麽好聽的話,哄得夏維軍接個電話笑得見牙不見眼。挂了以後還連連誇贊。

夏麒興致闕闕。聽了一會兒,有些煩躁,打斷夏維軍,道:“我還有個報告要寫,節後得交,先進房了。”

“小麒……”夏維軍叫住他,一雙眼睛變得憂心忡忡,凝望着他。

夏麒垂下眼眸,不去和夏維軍對視。氣氛僵持。費家太大了,沒有人聲的時候安靜就顯得尤為突出,盛在偌大的空間裏,格外難熬。

“我……”

“不要走你父親的老路。”

兩人先後開口,夏維軍像是料到夏麒會說什麽,眉頭緊皺,神情凝重:“我已經知道了。昨天晚上,我聽到天瀾回來就醒了。原本想起來跟主人家打個招呼,結果不小心看到了。”

“看到?”夏麒茫然不解,“什麽?”

“費天瀾進你房裏了。”

“……”

夏維軍的嘴唇微微發顫,好像在說什麽難以啓齒的事情。也許對他來說,也确實難以啓齒。

夏麒想辯解“不是你想的那樣”,話在嘴邊打了個囵吞,又憋回去了。倒是費天瀾來過他房裏,他卻不知道,比較值得把玩。

“我知道,天瀾很優秀,你也是個好孩子。如果你是個姑娘,我恨不得你們好。”僵持了一會兒人,夏維軍語重心長,痛心勸誡,“但你們都是男的,就不行啊。我是看着你父親的悲劇過來的,決不能讓你也重走彎路。”

夏麒不語,但坐了下來。不再逃避養父的眼神,擡頭靜靜地直視他。

夏維軍迎着他的目光,嘆了口氣:“你從小被我批評了,就這樣看着我。好像在等我審判,其實我怎麽會是那種态度?我只希望用我的人生經驗,給你指一條明路。”

夏麒聽了,眉睫眨了一下,眼神似乎軟了一些。

夏維軍也軟和兩分,道:“我有一個建議。”

果然。

夏麒仿佛認命地低下頭,不再與夏維軍對視,木然地聽他說:“明天過了節,後天我就回去。我會去跟你學校的教授說說,讓他早點把你調回去。今天陸工告訴我了,你學校的事情不多了,最近基本都在企業裏。那企業的工作,又不是真正屬于你的工作,強制不了你去的。我一擺道理,你們葉教授也要沒話說。”

葉教授有沒有話說不知道,夏麒确實沒話說。

聽完夏維軍的話,他肩上就像被挂上了幾分疲憊,壓得他真的有些累了。對于夏維軍的“建議”,他不置可否,留下一句“我去寫報告了”,就回房裏了。

他知道,這下夏維軍又要說他難懂,難教了。

身為養父,夏維軍對他很好很盡職。他明白,也感激。但夏維軍從來沒有理解過他,在教育他的問題上,他們從來沒有真正達成過共識。

然而這也不能苛求。畢竟就算是親生父子,也不會心心相印。

所以,他一貫能順就順。

中秋節一大早,費天瀾回來了。越野車上載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他沒送完的禮,有別人送給他的禮。午間,王叔過來了,他便派了一半到王叔車上。

晚飯和王叔一家同吃,費天瀾定的地方。

夏維軍和王叔多年不見,把酒言歡,喝到夜裏。費天瀾也陪着喝了幾杯,聽他們聊往昔峥嵘,偶爾插幾句嘴。一轉眼,夏麒不見了。

他掃了一眼包廂,沒人。

“出去了。”旁邊王叔的女兒王欣突然開口。

費天瀾詫異。他不過是稍微找了一下,她就發現了。

見他沉默得尴尬,王欣粲然一笑,眼神跳着惡作劇的調皮。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又道:“那個小哥哥好像不太高興,悶悶地吃完飯,就出去了。”

“……”費天瀾感覺有點怪異,那是被看穿的感覺。他還沒有遇到誰看穿他這麽不加掩飾的。他不習慣。沉吟片刻,生硬地回答,“哦,謝謝。”

“你不去找他嗎?”王欣一點也沒有消停。

“不……”費天瀾頓了頓,“嗯,去的。”

說完,便起身走了。

比起承認心思馬上出去找夏麒,繼續呆在餐桌前被王欣看戲似的看自己顯然更可怕——天吶,這小姑娘看了多久的戲了?他不由得回憶自己今天所有表現。

夏麒就在餐館外面的廣場上,獨自蹲在一個花壇前,不知道在幹什麽。費天瀾遠遠看了一會兒,想想,到車上拿了個月餅。

“喏,給你。”他把月餅遞到小孩兒面前,自己也蹲下。

夏麒盯着眼前突然出現的月餅,看了看,然後轉過頭來,眼神微怔:“給我的?”

“對啊。”費天瀾點點頭。

“全部都給我?”

“你吃得完的話,就都給你咯。”

“兩盒都給嗎?”

“你想要多少都......你怎麽知道我有兩盒?你看到了?”費天瀾并不是真的疑惑,他問得很随意,手上剝開了那枚月餅。

“雖然很多人受不了純蓮,覺得很單調,又太甜。但我覺得,純蓮最好了。甜有什麽不好?用料單一有什麽不好?多純粹——來,吃我的安利。”

夏麒目光不錯地盯着他,連接月餅也只是微微側了側頭。

“怎麽樣?味道好吧?”費天瀾今天心情不錯,滿臉期待很真誠,“這家是全平港最好的,他們做得比香港榮華美心什麽的都細膩。所以,之前三江在建兩岸一江的時候,給了他們家最好的地段和宣傳。”

夏麒細細地嚼那塊月餅,心裏翻江倒海五味陳雜。可惜費天瀾不知道。

但不知道也沒關系,他自己藏着也很好。

“嗯。”他咽下去,說,“好吃。”

費天瀾得到肯定,得意地擡擡眉:“那是!這可是經過我親測認可的産品!”

“都給我嗎?”夏麒凝望着他。

“你喜歡的話就拿去咯,可以給你們實驗室的同學也嘗嘗。”費天瀾又掰了一塊自己吃。

夏麒果斷回道:“不給。”

費天瀾聞言,微微一驚,笑笑地揉揉他的臉:“怎麽了?你今天好奇怪,好像小貓發怒。”

貓你大爺。夏麒忿忿地腹诽。但被口腔裏的蓮蓉裹成了甜的。現在費天瀾說什麽,他都挺開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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