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去哪裏了?他是誰?”費天瀾興師問罪,咬牙切齒。語罷雙唇緊抿,下颌線繃得像僵硬的弓弦。目光不錯地釘在他臉上。

夏麒對此恍若未察,低垂眉睫進門。脫鞋換鞋,然後向樓梯口走去。整個過程既安靜又輕飄飄,不知道是視自己為無物,還是視費天瀾為無物。

他踏上第一個階梯時,手臂被費天瀾從後面抓住。

那力道大得透出憤怒,捏得皮肉生疼。夏麒揚手一抽,沒能掙脫。想轉身再用力掙開,手臂上的力道卻自己松開了。他還沒回過神來就猝然騰空,是費天瀾将他打橫抱了起來。

他下意識摟了一下費天瀾的脖子,緊接着便撒開手。費天瀾見了,鼻腔中冷哼一聲,愠怒中透出幾分你奈我何的得意。

他就這麽抱着他上樓。夏麒也不掙紮要下地,只是不配合這個抱。将身體散漫地舒展,展開手臂。

他雖然瘦,畢竟也是個身高近一米八的成年男人,這樣一攤開,費天瀾抱得有些吃力。手臂緊了緊,将人往懷裏按,邁大了步子加快速度,走到自己的房間。

這裏的床比夏麒那邊大得多,也豪華舒服得多。

他把他丢在床上,接着便壓了上來。

“夏麒,看着我。”他捏着夏麒的下巴,讓對方的臉正對自己,但仍然只能面對兩扇長翹的睫毛。房間裏燈光明亮,令睫毛投下細細的陰影。

夏麒的臉頰滿是酒後的微紅,暈出一片誘人的迷離媚态。

這樣的他,也很好看。這個想法從腦中閃過,費天瀾立刻對自己暗補罵了一句“傻|B”,胸中充滿煩躁和憤怒。

他把他的下巴捏得更用力,磨着牙道:“你就這麽不願意再看我一眼嗎?”

夏麒聞言挑挑眼角,視線從餘光中拐了兩分過來,極其吝啬地在費天瀾臉上停留兩秒。接着馬上撤回目光,閉上眼睛什麽也不看了。

“你……”費天瀾感到一口怒氣驀地沖上喉嚨。

這一瞥敷衍到輕蔑的地步,瞬間給他的怒火加了油。他當即爆發了,一手伸到頭頂抓住夏麒的頭發,用力把他的頭固定,強硬地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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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迎接,沒有回應。甚至沒有任何情緒,連生氣和憤怒也感覺不到——夏麒在徹底無視他,連侵犯都可以視若不存在!

想到這裏,費天瀾愈發氣得發狂。另一手推開夏麒垂落身側的手,從腰側的一副下擺探進去。撫摸他的腰線,游走到前腹,再往上……在他摸到那顆小粒的同時,夏麒按住了他将要動作的手。

他一頓,唇舌分開,拉開一些距離看他。

“你願意看我了。”

“別碰我。”

他們一齊開口。同時,夏麒握住了他不安分的手腕。很嫌棄似的,自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将它從自己的衣服裏夾出來,從自己的身體挪開。

費天瀾頭皮發麻,屏住呼吸,閉口不語。只緊盯着夏麒的眼睛,想把看清楚裏面是什麽意思。但夏麒一雙微醺的眼眸中,除了酒後的三分迷離和一絲身不由己的遲鈍,別無其他。

“費天瀾,你敢動我,我就告你弓雖女幹。”

這是半個月來,夏麒對費天瀾說的第二句話。第一句是剛才的“別碰我”。

費天瀾從來不知道,他的語調可以這樣的。冷。像一塊結在冰箱冷凍層裏的冰,摸上去沒有水分觸感,幹燥得能紮手。連聲線都變了。好陌生。

他認識的夏麒,面涼心軟。雖然心眼多還愛裝乖,但真的溫柔細心。他總是為他做好早餐和晚飯,他總是等他。這麽個冰冷冷的家,全靠他才有家的感覺,他們溫存得像夫妻愛侶。

所有他擁有的夏麒,都不是眼前這一個。這個夏麒,他不敢擁抱,不敢占有。望之,心底不寒而栗。

“下去。”這個夏麒說。

他動了動唇,發現喉嚨被鎖住了似的,失去某些功能。夏麒沒有等,直接推開他坐了起來。他以為他要走,伸手想拉,卻沒敢真正再次觸碰對方的皮膚,只用兩指扯住了衣擺。

夏麒低頭看了一眼那一角衣擺,心裏登時燒疼。

酒精帶來的頭暈和意識不清,一時全都被驅退了。他感覺自己的頭腦和心都清醒無比,因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髒裏燒疼的那塊地方怎樣在拓寬、加深。只用很短的時間,便勢不可擋地燒出一個窟窿來。

“費天瀾,你記得我不喜歡你什麽嗎?”他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問,扭頭注視費天瀾的臉。

很快,他就得出答案。

費天瀾不記得。

他提起嘴角,拉出一個笑的弧度,道:“我不喜歡你利用別人喜歡你就為所欲為。就算別人給你的喜歡,只有很少的一點點,也不應該被你理所當然用來滿足私欲。”

費天瀾的呼吸登時滞了一滞,立即想起上一次聽到類似話的情景。

那是他洋洋得意向夏麒炫耀自己進創興第一天就收康佳妮為己所用的時候。當時,康佳妮顯然對他産生好感,他也确實利用這份好感吊住康佳妮的忠誠。

“這不是一回事,我和你……”

“一樣。”夏麒打斷他,坐遠了一些,俯視着他,那抹笑顯得更譏諷,“有些話你是不會說出來的,那就讓我幫你說。你沒有想過和我談感情,你喜歡我的身體,卻不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也絕不會走這條路。你心想,我只呆到過年,所以你只想和我玩到過年。到時候,我要是沒有什麽難過的表現,我們就和平解除關系,不了了之。如果我看上去有點難過,你也許會大方地和我提分手。畢竟,不結婚的情侶都會分手的。你肯那麽說,也算給了我承認。對嗎?”

對……

不。

不對。

費天瀾想回答點什麽,但是哪一個答案似乎都不對。他費勁地組織語言,艱難地說:“我沒有那麽……我不是完全抱着玩玩而已的心,夏麒,如果你是女孩子,我會娶……”

“我不是。”夏麒搖搖頭,下了床,站在床尾望着費天瀾。

不過是一張床的距離,彼此之間卻像隔了很遠。費天瀾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說:“你不要用這種說法辯解。你這句話的對象不是我,是你的幻想。我不要做你的幻想。”

費天瀾垂下頭,牙關咬在一起,眉頭皺得很深。舌尖不知道為什麽,自行分泌出了苦的味道來。他一動不敢動,否則苦就可能蔓延整個口腔。

他們默然相對。

安靜将人對時間流逝的體會拉得格外長,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夏麒輕聲道:“我陪不了你玩下去了,否則,我将來會恨你。”

他擡起手,很輕地揮了揮,“晚安。”

不久後,費家所有的燈都關了,房子陷入黑暗和寂靜。第二天天剛亮,費天瀾便起床出了門。房子的寂靜被車鳴聲短暫地打破。不一會兒,又再度恢複寂靜。

夏麒醒了,聽到車聲遠去。他盯着窗口,看到外面淡淡的晨光。之後沒再睡着,一直這樣發了很久的呆。

七點鐘,他起床洗漱,然後下樓做了自己的早飯。八點鐘,做家務。房子很大,從廚房開始,一直收拾到自己的小房間。十二點,煮了面條。之後整個下午,他都在客廳正對着花園的窗前看書。太陽下山,傍晚來臨,他用冰箱裏最後的骨頭炖了湯。

八點,費天瀾沒有回來。

九點,費天瀾沒有回來。

十點,費天瀾沒有回來。

十二點,費天瀾沒有回來。

淩晨兩點,費天瀾沒有回來。

早晨七點,費天瀾沒有回來。

九點,夏麒把剩下的湯裝在瓦煲裏放進冰箱,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拎着生活垃圾。出門,鎖門。鑰匙放在門口的小盆栽下。出院子,鎖門。鑰匙從大門縫隙丢回院子裏。

“祝你前程似錦,生活幸福。再見。”他輕輕地說。

家裏空了,最先是空氣的味道告訴費天瀾的。

他再回家已經是兩天以後,預感來得找不到源頭。開車靠近家,視野中出現那棟建築,便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突如其來,令人心悸。以至于他在路邊停了車。

他隔着幾仗距離遠遠望着自己的家,他聞到周遭的空氣變得和以往不同。那種踏實、溫暖的氣味,無影無蹤了。他有點不敢回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車進院子。空落落的感覺更明顯了。

然後他發現地上的鑰匙、盆栽的鑰匙。他闖進房子裏,站在玄關卻難以往前邁步。答案已經無需追尋。環視視野周遭,一切都變得令人不适。他舔了舔嘴角,又握了握拳頭,向前踏了一步。

不。

他感到一陣陰寒,那一步縮了回來。握緊車鑰匙轉身出去,鎖上門,回到車上。立刻迫不及待把車開得轟轟響,飛快地駛進慢慢掉下來的夜色中。

在費天瀾的記憶裏,他不知道夏麒是什麽時候走的,也沒有去問過。從自己的家落荒而逃後的半個月,他都把自己安排在公司、出差旅途,再不濟也是千百悅裏。工作和聚會塞滿所有時間,日子過得很充實。

他始終不敢回家,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

事實上,發現夏麒走了以後,最早從他心裏冒出來的心情是松了口氣。“害怕”,是後來才一點一點布滿整個神經網的。上面密密麻麻綴滿了東西,他卻不敢去仔細分辨那些都是什麽。

他既覺得自己卑劣,又覺得自己可憐。但歸根結底,是無助。

繃了半個月後他再回到房子面前,看着那麽大一棟樓,只感到無助。

這種無助他早該在費三江被帶走那天就品嘗的,是夏麒的存在把它推遲了。他早就該什麽都沒有了,也是夏麒讓他以為,自己仍然擁有什麽。

而現在,他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十一月真冷,他蹲在門口的臺階上,需要抱着雙腿才能抵擋寒意。他把頭埋在膝蓋中,悄無聲息的眼淚落在還沒有随季更換的夏款薄褲子上,很快浸濕了一大片。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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