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但他最終連三天都沒有等到。

費天瀾的航班飛走三個多小時之後,夏麒才在到達口接到葉教授和田華。他們這趟航班延誤了很久,一見面,田華就開始抱怨平港的天氣。那邊暴雨不止,以至于一直延誤起飛。

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夏麒只是下意識想,搞不好費天瀾那趟也會受影響。并沒有太把事情放在心上。結果一直到晚上九點接近十點鐘,他還沒有收到任何報平安的信息。便忍不住主動打電話過去。

費天瀾的手機關機。

不祥的感覺這才“蹭”地一下蹿出來。

他正要通過夏維軍去找王叔問情況,忽然接到一個陌生來電。是從無交集的周懷瓊。

“費天瀾那趟航班出了意外,目前還在搜救中。具體的……我不比新聞上的報道知道得更多。”周懷瓊說。

他的聲線冷淡,語氣鎮定。讓人感覺事情好像并不嚴重似的。夏麒聽了,第一反應是握住手邊椅子的靠背讓自己有點扶持,冷靜一些。

在極其短暫的時間裏,他找到一個聽上去有用的問題:“哪裏可以看到最新最完整的實況進度?”

“航空公司官方微博吧。”周懷瓊頓了頓,“對外是這樣。我會找人問問,盡可能更早得到費天瀾的消息。”

“嗯。”

“你……你不要太着急。”周懷瓊毫無說服力地安慰道。

然而比起着急,夏麒此刻更多處于自我保護機制給予的冷靜之中。他沒有挂電話,一面按下通話免提,一面打開微博。熱搜第一條帶“爆”标的,就是這起航空事故。他飛快地浏覽了幾條,事發不久,只有官方發言,沒有圖。

周懷瓊沒有聽到他回答,以為他被吓住了。也不好挂電話,仍幹巴巴地安慰。

“費天瀾在公司的個人資料上填的緊急聯系人是你。他這次去N市之後也交待過我,如果他有什麽事,就找你。沒想到……”

“周先生!”夏麒輕輕打斷耳邊的話,“我沒事......你去忙吧。如果有消息,還麻煩你及時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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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要是有什麽需要,也随時找我。”

夏麒應了一聲便挂掉電話,有些脫力地坐在椅子上,機械刷着熱搜話題下的發言。網友議論紛紛,都是些沒什麽價值的驚嘆或無力的祈禱。他過了眼,什麽也沒看進去。

心髒在逐條浏覽的過程中仿佛慢慢恢複感知。慌張着急擔憂急躁,紛紛活過來,在他身體之中亂蹿。腦子裏有很多零碎的想法争相登場,一個個沒能成形又被擊碎了。

他看到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它好像被燒燙了似的,灼得手指一直疼。他把它貼在心口前,感受隔着一層皮的心髒狂跳不止的節奏。

陸照說,顧明禧還在不在,他有感覺。

現在,他也想擁有那種能力,感覺一下費天瀾還在不在。

幾乎是一個不眠夜。

夏麒看完了航空公司相關微博下的每一條評論,翻遍了官網,又在網上不斷找新消息。N市明明沒有下雨,他卻覺得外面雨聲轟鳴。捱到天亮的邊緣,他才累得閉了一會兒眼睛,但很快就被吵醒。

是航空公司APP的消息震動——搜救名單出來了。

他急忙點進頁面,捂着用力撞擊胸腔的心髒仔仔細細看那份名單。每一個名字他都看。但是一直看到最後,也沒找到“費天瀾”三個字。

他不相信,又重新看。反複看了好幾遍,後來每一個字都像“費”,像“天”,又像“瀾”,可就是沒有組合在一起的。

他甚至懷疑費天瀾根本沒有搭乘這趟航班,于是退出頁面去撥打費天瀾的手機號。聽筒仍然只傳來冰冷的女聲。他聽到第一個音節就不可抑止地把手機丢出去了。

費天瀾。費天瀾。費天瀾。

他來回在房間裏踱步,雙手抓緊了放,放了又抓緊。過了好幾分鐘才靜下來,撿起無辜的手機。屏幕頁面停留在通訊錄上,那個因為撥打過而顏色不一樣的名字刺得他眼睛又酸又痛,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了出來。

他給周懷瓊打電話,那邊很快接起來。

他想控制情緒,一開口,聲音仍然顫抖得不成樣子,“周先生,你看到搜救名單了嗎?”

周懷瓊道:“看到了,我正想找你。”

“你朋友有沒有……”

“還沒有。”周懷瓊的口氣比昨晚有溫度得多,盡力安慰他,“但那還不是全部名單,搜救也并沒有停止。”

“在H市的話,會不會更快得到消息?”

H市,是離飛機出事最近的城市。按新聞所說,飛機在迫降前就盤旋在H市附近的一片濕地上空。很多乘客降落傘逃生後都是在濕地裏找到的。飛機迫降地點則是H市外的半島海域。

夏麒想去H市,周懷瓊無法阻止他這樣的願望。換位思考,他也一定會沖過去。

頓了頓,他回答:“也許吧。你要去的話,我幫你訂高鐵票,這樣路上還能即時聯系上。”

“不用了,我自己訂。你說那邊會比較快,就好了。”夏麒聽起來極其疲倦,找周懷瓊要一句話,好像就是要給自己一點信心似的。

他挂了電話,立即訂最近一趟N市前往H市的高鐵。

路上給葉教授發信息,說家裏人在出事航班上。

謝天謝地,葉教授和陸照一直有學術及項目往來,他進了北良,工作就耽誤不了。葉教授一聽說是家裏人,立刻讓他忙去。他疲憊得連一句“謝謝”都說不出來,放下電話只想掉眼淚。

高鐵在兩個半小時之後到達H市,他找了輛車,直接報上濕地的名字。

那濕地有一部分被建成了景區,是一個頗為高端的旅游地點。司機以為他是去旅游,直接将他拉到了景區。到了以後發現,他不是唯一一個跑來這裏找人的。

原本高端得近乎冷清的某家地标性酒店門前,當下聚集了一群人。他們甚至做了橫幅,上面寫着“救救……”,後面跟着幾個名字。橫幅右上角還寫着航班號。

下車一看到那個橫幅,夏麒就再難以壓抑心裏的感情。用盡力氣克制,才沒讓自己哭出來。雙手捂住臉,在路邊蹲下。

不一會兒,有只手拍了拍他:“哎?這位先生?”

他仰起臉,一個頭發淩亂的中年婦女臉色灰敗目光憂愁,眼睛又|紅|又|腫,不知道已經哭過多少次。她看着夏麒,眼中充滿同病相憐的同情和抱團取暖的哀傷。

“你也是來等人嗎?”她輕聲問。

夏麒點點頭。

婦女又道:“我來等我老公,你呢?”

夏麒動了動唇,捂着臉的手不自覺地屈起來。婦女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忽而輕嘆了一口氣,同病相憐的感情更甚了。

“你是來等你妻子的吧?”

夏麒用拇指摸了摸無名指上的戒指,沒有回答。

婦女邀請他加入拉橫幅的親屬團。他們一共有六家十人,其中一位有越野經驗的親屬組織了他們,說再等兩個小時,如果沒有消息,他們就自己進濕地深處找。

趕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拼命想找到自己的親人。夏麒無法細想太多,暫時加入了他們。于是橫幅上多了費天瀾的名字。

然而濕地警方沒有讓他們等兩個小時,在他們出發之前就将他們勸退了。有情緒激動的親屬和警務人員起了一點沖突,所幸并不嚴重。警方勸他們回去等,沒有人願意走。

最終,十幾位親屬被安排落腳于那家景區酒店。近午,有記者趕來拍照采訪。

“你們都是來等自己的什麽人呢?你們相信他們仍平安無事嗎?”

“我等我丈夫,我相信他一定還好。”

“那麽您呢,先生?”

“……”

“先生?”

夏麒回過神來,有些愣地望向記者。頓了頓,說:“我在等我愛人,我……也相信他還好。”

這次采訪在不久後就飄滿各網頁,有圖文有視頻。每一處都收到許多評論,但夏麒已經不去看這種評論了。他和所有等待的人一樣,焦灼,無奈,恐懼。只想關注最有用的。

午後,終于有了新的搜救進度,橫幅上的名字劃去兩個。

傍晚,又劃去兩個。

太陽下山前,再次劃去兩個。

最後,原本滿滿的橫幅上竟然只剩下一個後來加上的“費天瀾”。那三個字本來因為擠到了角落裏并不顯眼。現在獨獨一個了,便清晰得觸目驚心。

親屬團們一個個離去,橫幅成了夏麒一個人的所有物。他一直沒有進警方安排的房間,只抱着橫幅等在酒店大堂。

是怎麽失去意識的,夏麒一點印象也沒有。他只記得夜應該是很深了,酒店的工作人員過來勸他去房間休息。他努力維持着禮貌,微笑搖頭。

疲憊比起昨晚和早上,又加重了不知道幾個等級。他知道周圍有人來人往,卻全然無法分神去關注。他必須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保存起來,等待最關鍵的消息。

手機一直握在手裏,網上的消息也一直在刷新。周懷瓊發過兩條關心的短信,但沒有有用信息。最後的記憶中,他接到了周懷瓊的電話。

周懷瓊說:“你回來吧,濕地的生命探測和搜索已經過了三遍了,沒有了。也許……”

“你朋友沒有消息嗎?”

“還沒有。”

“為什麽?”

“……夏麒。”

“迫降的半島海域呢?也搜完了嗎?海裏潛入多少米?”

“夏麒……”

“我要去海邊。”

“夏麒,你別……”

“周先生,你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找到他。”

他記得自己挂了電話,然後站起來打算找酒店的人租車去海邊。

再往後,他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但他确實在夢裏去了一個半島,那是平港城不遠處的白沙灣半島。

他又夢到那座廢棄的公園,夢境和兩年前夢到過的一模一樣。那時候他和費天瀾的關系不清不楚,他知道自己愛上他了,但他得不到他的真心。他貪心又擔心。

所以,他在那個探險的夢裏拼命找費天瀾。

那時候,他找到後來就忘記了費天瀾的姓名。這一次,他沒有再忘記那個名字,也不擔心得不到那顆心。他只是找不到人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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