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夏麒從平港飛到H市,再從H市打車到漁村上面的鎮子,又乘了一輛當地私人的拉客車要去漁村裏。客車得滿人才走,他等不了,出了全部座位的錢讓司機馬上走。
一番折騰,到達漁村的時候,已經晚上近九點鐘。
費天瀾等在村口,眼睛盯着每一輛從路邊過去的車。夏麒一下車,他就看到了。沖過去一把攬過夏麒的肩,觸到對方皮膚的手指發麻又顫抖。
夏麒轉過臉,只見他一雙眼睛晶亮,比昏黃的路燈還光明。望一眼,就挪不開視線。
他确實黑了,黑到了能把一口大白牙襯得發亮的地步。臉上挂着不由自主的笑,原來冷峻霸道的氣質,在這色度和完全放松的笑容裏,化成一股天真幹淨的憨氣。
果然是傻過的人……
“你終于到了!”他低垂眼睫,有點撒嬌地對夏麒嘟囔。
夏麒擡起手,本來想摸一摸這張臉。想起還有外人在,懸着的手最後只落在費天瀾的頭發上:“你把頭發剪了?”
“當然,我收拾了一下午!”說着他收回手臂,展開食指送到夏麒面前,意味深長地說,“收拾得很幹淨很幹淨,就差把皮換了。”
這話聽在夏麒耳朵裏怪怪的。懶得和他計較,扭頭問司機多少錢。
司機報了個數,他正要拿錢,費天瀾拍了拍松垮垮皺巴巴的褲子,說:“我來!”
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團紅的綠的不分你我的紙幣,全部塞給司機,大方說“不用找了”,就拉着夏麒往村裏走去。
村口到村裏有挺長一段路,路燈不知道是哪一屆政府修的,已經壞了不少。有時候各很遠才有一盞亮的。費天瀾緊緊握着夏麒的手,起先沒話找話地跟他講這些。講了一會兒,自己也覺得好像偏題偏得過分了。
他在一段沒有路燈的黑暗中停下腳步。
“怎麽了?”夏麒卻一直在認真聽他說話。
他現在說什麽,夏麒都高興聽,絲毫不在意他的狀态。因為沒有什麽比聽到看到摸到活生生的他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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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親你。”他靠近夏麒,收拾了一下午的成果明顯,他渾身都是沐浴露的香味。湊近來,低下頭,那種親密和親近的渴望,似乎讓味道更清晰。
“公共場合。”
“這村裏人九點鐘就全都睡覺了。”
“……”
好吧。夏麒微微仰起臉,輕輕貼住了他的嘴唇。有點涼,不像過去那麽平滑柔軟,有一絲絲難以言說的粗糙感。
溫暖在片刻後包裹彼此,渴望緊跟着開了閘。濕和熱洶湧而至,澎湃得不可思議。互相糾纏到密不可分的地步,連呼吸都只能夾縫求生。
費天瀾逐漸吻得很兇。他的體格比以前更結實了,那種壓到的氣勢便更盛。夏麒被他侵占得有些腿軟站不住。
他便将他推到身後的樹上,靠着樹發狠地吻他。原本搭在肩上的手滑到腰際,隔着衣服一下一下地撫摸,掌心滾燙。
夏麒有種被弄的錯覺。
口腔中空氣稀薄得難以呼吸時,他們終于分開。但費天瀾很快用濕漉漉的舌頭勾起夏麒的耳垂,接着含在嘴裏。夏麒整個人在他懷裏打了顫,喉嚨中難以忍受地漏出一聲呻丨吟。
費天瀾貼着他,燙得驚心。
但他好像很享受這種忍耐,玩了一會兒夏麒的耳垂,又回來和他淺淺地親起來。一下一下的,漫不經心,又十足要命。
夏麒不知道多久沒被他這樣吻過了,明明只是接吻,卻有種想哭的感覺。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真的流下來了。
“別哭。”費天瀾低聲呢喃,用拇指抹過淚痕然後捧着他的臉,額頭相抵,“不哭,寶貝兒。別難過,我在這裏,永遠都不會丢下你了。永遠永遠。”
人在沒有辦法表達愛意之深刻時,就會用永遠做強調。那是一個最無奈、又最克制的表達。黑暗之中聽來,每個字裏的每一絲氣息變化都清清楚楚。直接鑽到夏麒心裏去。
他聽到費天瀾失控地說“我愛你”。
他說:“夏麒,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他于是摟住他的脖子,交頸相擁。
他知道費天瀾在害怕,就像他之前等待中那樣的害怕。那時候他曾想,如果出事情的是自己,費天瀾也會這麽痛苦和恐懼嗎。現在他得到答案了。
費天瀾會的。
他們回到費天瀾寄居的漁民家時,已經過了九點半。那家裏人果然已經睡了。他們蹑手蹑腳回到房裏,沒有驚動任何人。
林歌在第二天趕過來,身後還跟着個康佳妮。一見到費天瀾,康佳妮就開始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委屈得要命。無奈費天瀾礙于家室在側,愣是沒怎麽安慰。
費天瀾沒有身份證,也沒有其他證件。林歌跑了兩趟派出所,打了幾個電話,加急辦理他的基本證件。三天不到,東西就全下來了。康佳妮立刻給他訂了回平港的機票。
他悶悶不樂,拽着漁網臊眉耷眼,滿臉癡呆相。
林歌接完一個公司的電話,轉頭想跟他彙報情況。見他這樣子,心裏一怵。朝夏麒打了個眼色,小聲問:“你看,要不要給他預約個腦神經科醫生?”
夏麒:“……不用,他就是想做個漁民。”
聞言,林歌臉色一冷。大步走向費天瀾,把他懷裏的漁網拽出來扔在一邊,同時指揮康佳妮:“把費總的行李搬出來,我們馬上出發。”
“哎?這麽急?吃個午飯再走嘛!”費天瀾蹦起來,操起旁邊一個木勺子,“昨天的魚還有兩條,我給你們做清蒸!”
“清蒸你個鬼,跟我回去上班!”林歌絲毫不留情,拍掉那個木勺子,挽起費天瀾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把他弄到租來的車旁邊。開門,塞進去,關門。一氣呵成。
然後走回夏麒身邊,忿忿地說:“他有什麽資格當漁民?他無憂無慮做傻子的時候,我們辛辛苦苦給他守家業,他現在還想當什麽狗屁漁民?扯淡——我去跟這家人清算一下廢人這段時間的費用,你守住他,別讓他下車。”
夏麒憋着笑,點點頭。
林歌鑽進漁民家十幾分鐘,康佳妮收拾行李收拾了十幾分鐘。費天瀾于是和夏麒在車上反鎖車門,有傷風化了十幾分鐘。林歌和康佳妮回來的時候,氣得義憤填膺。
“費天瀾,你當不成漁民就想當昏君啊?大白天的,要點臉不要啊?”林歌坐上駕駛座,一邊扭動鑰匙一邊罵費天瀾。
後者充耳不聞,打開車窗人模狗樣地沖漁民一家揮手。親切熱情地說,有空還會回來的,回頭請你們一家來平港玩,有什麽事情要幫忙打電話……林歌耐着性子聽了一會兒,沒忍下去,一踩油門,車飛馳而去。
費天瀾這才幽幽回答林歌幾分鐘前的話:“我怎麽不要臉了?現在全國人民都知道阿麒是我老婆,我好歹九死一生從鬼門關回來,和我老婆溫存一下有罪啊?”
夏麒:“……少說兩句。”
林歌從後視鏡瞟了一眼這不要臉的,怒不可遏:“夏麒,你堵住他的嘴——捂!用手!費天瀾,我cao 你的——小康你還小,別看!”
副駕座上的康佳妮笑得樂不可支。
漁村是世外桃源,寧靜美好。
平港是龍潭虎穴,水深火熱。
回到平港,費天瀾就變回了三江集團年輕的老板。不用林歌耳提面命,他自己就一頭鑽進了工作裏。除了回來的第二天進醫院做了全身檢查之外,其他白天時段都在公司裏召開會議。
看文件、簽字、罵人,組成了他好幾天的日常。
但每到傍晚六點,最多六點半,他就會毫不猶豫地丢下工作回家。諸多拜訪和應酬在排隊,他都沒有提上日程。有些直接回絕了,就說身體還沒恢複。
“身體還沒恢複”的他,每天享受夏麒給予的全方位享受待遇,沒臉沒皮極度無恥。
林歌起初說夏麒心太軟,總縱容他。漸漸地發現,這兩個人就是蘿蔔配上了正正好的坑。
夏麒絕對是故意縱容費天瀾的,縱得他去哪裏都不舒服,只有回家最舒服,每天一出門就想着回家。
不過這樣也好。
省了很多無謂的吃喝玩樂消費,錢可以拿去幹點有用的事情。比如給員工加工資什麽的……
等費天瀾的生活和工作都穩定下來,平港入秋了,中秋節近在眼前。
這時,北良給夏麒的寬限到了極限。他說什麽也得回N市去處理工作了。在他之前因事休假的陸照早已回歸崗位。回到N市那天,還是陸照來接的他。
陸照看起來和休假前沒有什麽變化。也許已經變化過,但他沒看到。這段時間因為費天瀾的事情,他半點沒顧上陸照和自己那個生父,不知道陸照尋人結果怎樣。
“陸工……”
“我不能說。”他一開口,陸照就看穿了他,直接回道。然後往他的方向側了側臉,目光淺淺看了他一眼,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爸爸沒有抛棄你。可能他後悔創造了你,但他并非存心扔下你。”
聞言,夏麒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如鲠在喉,盯着面前某個點沉默了許久。繼而點點頭,回了句“謝謝”。陸照轉頭看看他,似乎想安慰幾句,看他面沉如水,終究打消了念頭。
反而帶笑道:“你們真的很像。”
“是嗎?”夏麒擡起頭,有些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長相?性格?別的?”
“全部。”陸照說。
“那麽你從第一次和我見面,就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麽?”
“不是見面開始。”陸照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最早是在小洛的電腦裏看到你的資料,上面的照片就很像。小洛很敏銳,發現我對你有興趣,就把到北良來給老葉做助手的機會讓給你了。”
“他那時候,拼命想讓費天瀾和陳小姐好上,不想讓我占了這個坑。”夏麒想起來,有些感慨。
“有些東西是命。”陸照說,說完就自嘲地笑了。
“人上年紀了,就開始把什麽都推給命了,其實所謂命,都是自己當初不夠盡力。只有拼盡全力過還不行,才能怪命。小洛……很努力,令人欽佩,可是……唉,其實這樣也好。”
他的語氣透出深深的無奈和直白的慶幸。這二者分明矛盾。卻又合理。夏麒一聽便明白,陸照雖然贊賞周懷洛努力争取,但他為這份努力最終徒勞無功而慶幸。
他不贊成這對兄弟。
因為是兄弟。
這才是不可抗拒的“命”。
夏麒這次回N市,預備了自己的努力——他想調到北良在平港的總部去。
費天瀾之前的計劃,是落實洛瓊能源在N市的分公司,然後他可以在這邊坐鎮兩三年。但一個子公司的分公司,其實無論怎樣都還是犯不着要一個三江集團大老板來坐鎮的。他要來已經是浪費資源,又終究要回平港。
所以,夏麒想還是自己回平港。
但這個申請并不容易。
他本來入職北良N市分廠,從實習到正式簽合同,也不過半年功夫。這還一下子請了兩個月假,情理上很不好說服人事。申請提交當天,人事的臉色果然便不好看。
他回到實驗室,陸照遠遠給他遞了個眼神,示意會幫他周旋。他回了個感激的笑容,除此之外,眼下并沒有別的可做。
不久後,中秋來了。
碰上周末,加起來三天假期。
夏麒本想回平港,費天瀾沒讓他去,自己拎着江心月白的月餅來了。十盒,自留兩盒,陸照一盒,剩下的給夏維軍随便安排。
中秋當天,費天瀾做東,在N市訂了一家飯店請夏家全家和陸照吃節日團圓飯。
六個人,擺了七張椅子。空的那張算顧明禧的。留了人家親爹的座,就算是親爹在場了。夏維軍這次再沒對費天瀾和夏麒的事置喙。這頓飯吃得簡單和諧。
散席之後,時間還早。
費天瀾要夏麒帶自己逛N市的街。夏麒不知道一個男人怎麽那麽喜歡逛街,但他反正寵這人也寵慣了,就帶他沿着市中心最繁華的長街漫步。
他們走到一家新開的購物中心前,廣場上有一個四重奏樂團在表演。許多人在圍觀。他們到的時候,上一支曲子剛剛演奏完,觀衆紛紛鼓起掌。
“下面可以點曲哦,大家有什麽想聽的嗎?”掌聲稍弱之後,小提琴手問。
“《El Choclo》行嗎?”費天瀾高聲道。
夏麒吓了一跳,轉頭只見費天瀾一臉粲然的笑容,已經朝小提琴手走去。他示意對方把琴給他。提琴手真的把琴給他了。
他架起琴,撥了一下弦。接着,便用琴弓在弦上滑了一段音,一段歡快動感的旋律便從他弦下流出。竟然很流暢。
他拉了一小段後,走向夏麒。又面對夏麒足足拉了兩分鐘,最後琴弓一揚,向夏麒鞠了個躬。并執起他的手,親吻了一下手背:“這位英俊的先生,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夏麒:“……”
他想把費天瀾趕緊拽走,費天瀾卻玩嗨了。回去把琴還給提琴手,然後和樂團低聲交談,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雙方好像在協商着什麽。
這時,夏麒的手機進來一個來電。是個許久不見但并不陌生的號碼,周懷洛。他接起來,首先聽到的是獵獵風聲,然後才是周懷洛在風裏的聲音。
“夏麒,我要你幫我一個大忙!”
這話幾乎是吼出來的,猝不及防地震了夏麒的耳膜一下。他一邊關注費天瀾那邊,一邊回答周懷洛,有些心不在焉:“什麽事?”
周懷洛說:“我要拆散一對不應該結婚的情侶!”
“啊?”夏麒一愣,第一反應是沒有反應,忙問,“你要拆誰?”
“周懷瓊和陳芝馨!”周懷洛在風裏吼道,“我明天就回國,去告訴陳芝馨,周懷瓊是個和自己的弟弟胡搞八搞的超級大渣男!”
“你別,這樣太草率了吧,到時候……”他話音未落,手機就被拿走了。
是費天瀾,他奪走夏麒的手機,沖那邊說:“不好意思,我要向夏麒求婚,你晚點再打來!”
夏麒:“……”
他什麽都來不及說,樂團奏起樂曲。正是費天瀾剛才拉的舞曲。費天瀾踏着并不太流行的某種舞步,圍着他轉圈。圍觀群衆都聽到了費天瀾剛才那句話,現在紛紛拿出手機拍他們。
夏麒呆得不行,只得警惕地看費天瀾要幹嘛。
費天瀾轉了兩圈之後,忽然抓起他的手,另一只手放在他腰上。腳下舞步變換成了一般的華爾茲。他于是被動地跟着走起來。費天瀾倒是很體諒人,只進退了兩輪,在第三輪攬住他的腰,完全摟住。
他低頭,在音樂和周圍的歡呼中吻了他。
輕輕一含,便放開。含蓄又優雅。
接着對他單膝跪下:“這位英俊的先生,你可以和我結婚嗎?”
夏麒伸出手想拉他起來,手反而被握住。
費天瀾戲多得驚人,對着他的戒指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又伸出自己的手,将兩只手擺在一起,自問自答地說:“原來你早就答應了。”
……這可真是卧槽了。
夏麒哭笑不得,放棄掙紮。再次縱容他,低頭吻了一下他的額頭,順便把他拉起來。費天瀾和他手拉着手,面對樂團鞠了個躬。
周圍一片尖叫歡呼。
就在這熱鬧喧嚣中,費天瀾緊緊握着夏麒的手奔跑起來。長街的夜晚真美麗,秋風習習,行人不多,道路暢通。他們暢快地向前跑。
從跑起來那一刻開始,夏麒的腦子裏就浮現出兩年多以前的那個晚上。
那時候,是他拉着費天瀾逃離可怕的醫院和追責。一直跑一直跑,跑到陌生的地方,跑到筋疲力盡,跑到在路邊躺下。
那一次,費天瀾跑進了他心裏。
而這一次,他們在彼此心裏。
長街看不到盡頭。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這篇更一章掉一波收藏的文終于寫完啦!好不容易哦~~本來覺得有很多話想說的,現在反而說不出來了。總之,能寫完真是萬幸。謝謝一直陪着這篇文的朋友(排名按評論區翻的麽麽噠):娃娃?、且待他朝、晚照對晴空、飲啖茶食個包、Aura_King、小萌芽、沈知默、浮藻、噠噠噠n_n、1個57的人、豆果偷?痣、綠蘿、Insomnia喵、llkhfg、你趕剩麽啊、薛定谔的弗洛伊德、橫眸索笑、季風過境、空中散步SOS、akirazy、咯哦、續杯冰可樂、媛醬、even♂、duduniao908、請叫我呂右右、消失航線、萬年潛水員SK、回旋、晏易、花椒炖羊肉、莫辭舊枝。愛你們,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