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一切如父親所願。”
特薩沒有貴族的特殊禮遇,所以跟大多數學生一樣坐在等待席上,因為旁邊學生包含同情的指指點點實在是招人煩,于是她在坐了五分鐘之後,默默地帶着自家小骷髅,移動到等待席最後方,剛一坐下來,就正聽到身後觀衆席上幾個大概是學生家長的中年人在聊八卦。
“嘿,真的是死亡大公,我當年上學的時候就見過一次,他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五百年還像二十出頭的樣子,這法力也真是誇張。”說這話的是個矮個子雀斑女人,聲音很粗粝,“難怪女兒也這麽出息,直接召喚出了骨龍。”
“嘿,我家那個混小子尤利這次可争氣了!也召喚出了死靈箭毒蛙呢。”這是一位自豪的父親,絲毫不看氣氛地誇獎自家兒子,“要是他能打過三輪,我就打算帶他去黑暗山脈玩兩天。”
“死靈箭毒蛙?”這一回是個更加不會看氣氛的,直接潑了他冷水,“也就運氣好,沒抽中骨龍,不然一會兒工夫就碾碎了。”
“箭毒蛙,我呸,你瞪大眼睛看看這一屆的忠仆,箭毒蛙算個屁,不說冠軍了,能不能過三輪都懸!”這一位不只是潑冷水了,簡直倒幹冰。
那位父親先還是漲紅了臉,聽到這裏簡直惱羞成怒:“哼,雅維裏家的人出色有屁用,當初的艾薩德,阿貝爾,不都是什麽狗屁天才,反正都活不過二十歲。我記得艾薩德不也是召喚出了骨龍?結果不還是在複圓儀式一開始就發瘋砍死了自己的骨龍棄權了?聽說之後沒多久就自殺了?哼,誰能保證愛斯蒂能打到最後啊!”
這位父親氣急敗壞之下說話實在是不中聽了一點,然而這并不妨礙他說的都是事實。
整個觀衆席靜默了,過了好一陣才有人神神秘秘地接話:“聽說這是雅維裏家族的詛咒。”
“對啊,我也聽說了。”另一個人同樣壓低了聲音接話,“雅維裏的血脈一直薄弱得很,每一代也就只能活一兩個。”
“我聽說是因為他家裏出的那幾個天才的法力太有侵略性了。”有人雖然壓了聲音,卻依然帶着某種隐秘的、共享八卦的興奮的聲音,“雅維裏家族都是不詳的法力,彼此互相侵蝕,所以要是不夠強大的話很快就會死。連那個天才阿貝爾都是被死亡大公給侵蝕了。”
那位父親餘怒未消,又上來嗆聲:“阿貝爾算什麽天才,跟他一屆的*師修拉才稱得上天才吧?”
“哎呀,不要提修拉了。”大多數人都對此表示了廢話,“這些人哪裏能和*師修拉相提并論啊,我們沒在讨論那個層次的天才。”
……
唐納看着特薩一言不發走到後排來,以為她是緊張,立刻跟過來安慰道:“別擔心,那什想出來的方法一般都是可行的!雖然他摔壞了腦子,不過出錯的幾率很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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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薩嘴角抽了抽:“謝謝,我沒事的。”不知道為什麽,你這個安慰聽起來似乎沒有說服力啊?
唐納似乎是覺得還不夠,轉過頭拉了那什一起:“特薩,既然那是一只骨龍,估計肯定不會輸給其他人,絕對最後會和那什對上,那什,注意看着這一場,那只混蛋骨龍把雷伊打成什麽樣子,你比照着這個程度揍它!”
感謝唐納元氣十足、外帶自信滿滿的打岔,成功把背後那些家長們的注意力引到了這個、自稱能夠輕松揍骨龍的姑娘身上,剛才無稽之談終于安靜了一點,特薩聽着一下子笑了出來:“喂,唐納,我好像記得你儀式之前在全院面前開過口,說那什作為一個惡魔參賽本來就不公平,要是遇上骨龍就直接棄權。”
唐納吐了吐舌頭:“那是因為我覺得召喚出骨龍的肯定是你,而且嘛,承諾這種玩意兒,不就是用來違背的呀~(≧▽≦)/~!”
“天哪!那是一只惡魔!”
背後的喧嘩聲再有人認出那什之後頓時瘋長到了之前的數十倍大,徹底蓋過了特薩和唐納的聲音,特薩忍不住回頭的時候,還看到有人抽空推了那個驕傲的父親一把,揶揄這位已經目瞪口呆的父親:“有骨龍,還有惡魔,你家兒子的死靈箭毒蛙能撐幾個回合啊?”
“第一場,東側場地,愛斯蒂·雅維裏,特薩·茨威格,請各自進入練習室。”
特薩深吸一口氣,從喧嘩聲中站起身,下意識地向着愛斯蒂的位置看了一眼,那裏已經空了,想必是愛斯蒂已經進了練習室。練習室內外無法聽見聲音,看來愛斯蒂是不打算跟她說什麽了。
意料之中。特薩把淺灰色的頭發紮高了一點,大跨步走近了自己的位置。
她不是沒有聽見,身後的觀衆席上突然響起的一片嬉笑聲。
以一個最低級的白骷髅去對戰骨龍,這是什麽樣的滑稽的戲碼。
走近練習室,黑暗兜頭罩下,把所有的哄笑聲隔絕在外,特薩定了定神,伸手在空中畫了一個符號,四周逐漸有了月光,開始變得可見,不過特薩知道,這是單向的,外面依然無法看見她在做什麽,就如同她依然看不到巨大的場地另一端黑色的球體內部的愛斯蒂。
場景迅速地被魔法陣生成,這一輪抽到的場地是草原,非常平坦,同樣意味着雷伊連躲起來拖時間的功夫都沒有。
複圓儀式的戰鬥其實積分制的,按照雙方相互攻擊造成的傷害的程度給與不同的評分,在一個小時結束之後,得分高的一方獲勝。不過要是其中一方的忠仆在戰鬥中死亡,積分會被清零,不過比賽結束後重傷不治什麽的不影響比賽結果。
不過積分制度對于現在這種雙方實力過于懸殊的隊伍沒有實際意義,因為誰都知道,要對付一只小骷髅,比起殺死它,控制力道确保它不死比較困難。
開始的哨聲尖銳而響亮。
龍族和人族的死靈生物都有一個優勢,他們的自我意識很強,智商很高,相對的服從性就低很多,不需要死靈法師進行細微的操控。所以這一場所謂的練習戰,其實跟兩位死靈法師學徒本身的關系都不大,純粹是兩個死靈生物對戰,他們兩個能做的,最多也就通過忠仆契約下達一些未必會被執行的指令。
不出那什的預料,骨龍裏克在看到相對于自己太過于渺小的雷伊的瞬間,幾乎是毫不掩飾地露出傲慢的姿态,從本來應該是鼻子的孔洞裏噴出兩口氣,似乎是輕蔑地笑,随即猛地俯下身,極其不屑地用力吹了口氣。
特薩猛地繃緊了全身,拼命祈禱雷伊那脆弱的死靈之火不要在這一擊之中就熄滅。
運氣很好,就像那什所期盼的,雷伊只是被吹散了架,變成了一地碎骨頭。
特薩面前浮着的數字刷一下激烈地跳動起來,代表骨龍那一方的數字閃電般跳動到了3720。
雖然聽不到,不過不用聽也清楚,觀衆席上想必是一陣嗤笑。特薩倒是沒心思去管那些,只緊緊地盯着雷伊的腦袋,盯着那個骷髅慢慢地開始滾動……
等等!特薩的心髒一下子收緊了,沒忍住直接吼出了聲:“雷伊!方向錯了!不是那邊!!過來!!”
雖然她的聲音傳不出這個黑色的練習室,但是她的契約忠仆雷伊可以通過靈魂契約應該能夠接受到她的意志才對。
可是白色的骷髅無視了她的話,仍然慢慢吞吞地滾啊滾啊,向着越來越遠的方向滾了過去。或許,只剩下一個頭的雷伊根本沒法改變方向?
很顯然,裏克對于自己吹息的作用居然沒能把對手吹飛出去摔成碎片非常不滿意,甚至是惱羞成怒,它猛地撲騰巨大的白骨翅膀,幾乎把整個場地上的揚塵、連帶着不少草和石子都激了起來,向着空中飛起來,随即仰起頭,開始聚集黑炎。
特薩只覺得自己四肢的溫度瞬間消失,幾乎是冰冷地想要發抖,雷伊的頭還在場地上,沒有來得及跑出來,是被黑炎擊中,肯定是沒有生機了。
深深的絕望讓特薩一下子縮在椅子裏,雙手抱住了頭。
她沒有抱着勝利的打算。在特薩不算坎坷也絕對稱不上平順的人生中,能讓她覺得在乎的事情絕對不算多,起碼輸贏絕對不是其中一項。可是她不能讓雷伊因為她而死,因為她的愚蠢無能被人陷害,雷伊才會被召喚了過來,才會陷入這種悲慘的境地境地。
黑炎一下子鋪天蓋地地籠罩在場內的地面上肆虐了一陣。特薩神經質一樣一下子站了起來,盯着地面上,絕望地向死神赫爾祈禱着在黑炎散去之後還能看到她的小骷髅。
黑炎散去的速度遠遠沒有它聚攏的速度來得快,她一寸一寸地看過去,如同書本上說過的,骨龍黑炎肆虐過的地方空空蕩蕩的,青草、灌木,統統焚燒殆盡,什麽都沒有留下。
她脫力地坐回了椅子上,覺得渾身沒有力氣,慢慢地等待着因為雷伊的死亡而帶來的契約反噬的劇痛,等待持續得太久,預期中的劇痛依然沒有到達,以至于特薩回過了神,總算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她面前浮着的的數字在黑炎肆虐的過程中絲毫沒有改變。
空中的骨龍突然抽搐了一下,一根肋骨從空中砸到了地上。
然後特薩眼睜睜地看着面前的3720:0突然跳動了一下,變成了3720:160。
☆、Chapter 7
等待區的唐納一下子站了起來:“喂喂?!怎麽回事?!”
她身邊的那什困擾地托着腦袋:“不知道為什麽,這種場景有一種熟悉且微妙的厭惡感,而且不是沖着那只混蛋骨龍的……”
“那什!”唐納還處于激動中,一只手使勁搖了搖那什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正在骨龍胸口非常忙碌地拆肋骨的那個白色骷髅,“發什麽什麽了?!他為什麽沒被黑炎燒死?!”
“唔,”那什從發呆回過神,莫名其妙地看着唐納,“啊?為什麽會被燒死?他不是根本沒被燒到嗎?我記得在裏克振翅膀掃起一大堆灰塵的時候,他就混在灰塵裏趕緊重新搭好了身體,然後跳到裏克尾巴尖兒上,跟着裏克一起飛到空中去了,怎麽會被燒死?”
唐納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相比于骨龍而言太過于渺小的骷髅靠着兩條大腿骨倒吊在裏克身上,再努力拆掉裏克一根肋骨,總算弄出了一個能讓他從從容容進出的洞,随即一晃身體,從那個洞口爬進了裏克的胸口,向着那團巨大的死靈之火開始前進。
特薩餘光捕捉到那個光景的時候,收到的神經沖擊比剛才以為雷伊死了還要大。
她花了二十秒消化自己的小骷髅似乎在體術方面相當強大,再花了二十秒領悟到對方想做什麽,然後花了兩秒跳起來咆哮:“白癡!快下來!你一個低階死靈生物承受不住骨龍死靈之火的灼燒!”
特薩不是唯一一個這麽想的,事實上在場所有人心裏都是一陣哀悼:
好不容易撿回來一條命,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骷髅又要自己葬送掉了。
陰冷的死靈之火帶來的巨大的痛苦感迫使雷伊停下了動作,果然沒這麽容易接近麽?靈魂契約傳來的那個小丫頭的憤怒和擔憂讓他忍不住想挑一挑嘴唇、露出一個笑容來,然而他很快發現,要用一副白骨做出“笑”這個表情的難度,不亞于直接拿刀平砍、砍死面前的骨龍。
特薩·茨威格,他默念了一聲自己主人的名字,然後生疏地通過靈魂契約返回去讓她放心的回饋。他實在是很想笑,到底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丫頭,明明已經簽完了轉系手續,居然還會在意一個沒什麽用的忠仆的死活,真是天真得有點可愛。
因為分神,他稍微耽擱了一會兒,再稍微頓了一頓,這才在不斷掙紮颠簸的骨龍身體裏勉強站穩了,慢慢舉起那把一直插在盆骨縫隙裏頭的劍。
“哈,一只骨龍,一直神聖巨龍的亡靈骨龍。”雷伊低聲念叨了一句,随即猛地把那把破劍刺向了那團死靈之火。
隔着裏克層層疊疊的肋骨,再加上裏克不斷掙紮、上下飛速翻騰的巨大動作,沒人看清了雷伊做了什麽。
然而大家唯一看清的一件事就是,在雷伊深入到死靈之火附近之後,裏克的掙紮就變得狂暴起來,那巨大的身形拼命地掙紮的時候,掃得整個場地內只能看見彌漫的塵土,很快,一切都被籠罩在塵土之中,什麽都看不見了。
沒過一會兒,這種掙紮就停止了。
那什捏了捏下巴:“啊,我好像又被他坑了——嗯?為什麽是‘又’了?”
唐納正在焦慮中,沒聽清那什話,轉過頭來追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那什略微有點不甘心得咬了咬惡魔那長長的爪子,向着唐納滿是委屈地嘟囔:“那把劍好像不是把破劍,是我的惡魔之刃,任何與死靈相關的法力都能直接吸收的。那個渾身都散發着惡心氣味的混蛋把它從我這裏騙走了!”
唐納:“……那什,我記得是你主動送給雷伊的。”
主人居然不幫自己!那什更加委屈地咬爪子:“那也是他欺負我不記得了!惡魔之刃怎麽可能随便借給別人!”
唐納:“……那什,別說了,真的很丢臉。”
漫天的灰塵在骨龍停止掙紮之後就慢慢地散了開來,幾乎在場所有人都神情緊張地盯着那片場地上。骨龍裏克毫無疑問已經徹底死透了,大半的骨架都已經消失,透過揚塵,還能隐約看見所剩無幾的幾塊骨頭還在慢慢灰化,飄散到地面上。
可是,雷伊的身影也不見了。
系統對于勝負的判定,也遲遲沒有響起來。
這是……系統故障了?
特薩四下找了一圈,依然沒能找到雷伊,她面前挂着的數字是0:40872,毫無疑問,骨龍裏克死了,但是雷伊肯定還活着。
既然活着,他能跑到哪裏去了?
感到困惑不解的當然不止特薩一個,觀衆席上的所有人都開始竊竊私語地讨論。愛斯蒂的父親,死亡大公已經面露薄愠,在妻子伊丹的陪同下,向着那位半個身子都是窟窿的、沒有名字的院長走去,似乎是打算興師問罪。
就在大家各自猜測發生了什麽的時候,一道漆黑的身影突然間從最高的觀衆臺上飛掠了下來,在一片驚呼聲之中直接從上方砸開了比賽場地的保護範圍,瞬間跳進了練習場,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系統宣布比賽停止之前,練習室應該還處于封閉狀态,除了愛斯蒂和特薩之外,應該沒有人能夠進入練習室才對,然而這個人居然直接闖進了愛斯蒂的練習室。
亞倫因為這一段超負荷的移動而面色發紅,他站在愛斯蒂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手裏緊緊地握着黑騎士的大劍,正好在愛斯蒂的頭上方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接住了那把向着愛斯蒂當頭砍下去的惡魔之刃。
系統故障還在持續,既不宣布勝負,也不解除練習室的準入準出規則。
為了安撫竊竊私語的觀衆還有震怒的死亡大公安德魯,沒有名字的院長背後一身冷汗地跟安德魯絮絮叨叨地解釋,順帶給自己的學生戴維斯比手勢,讓他趕緊去找另一位院長葛璐德·艾謝特,以及沒有到場的各位主任、副主任過來,一起承受死亡大公的怒火。
原本就在場的黑魔法系主任崔西已經對着那塊魔法陣研究了一會兒,雖然并沒有弄懂發生了什麽,單出于面子上的考慮,她還是立刻對亞倫闖入愛斯蒂練習室的事情做出了一個看起來有理有據的解釋:
練習室是通過魔法力的特征紋來識別對象的,因為愛斯蒂和亞倫兩人是雙胞胎,魔法力在母親體內是共享的,所以他們的法力特征非常相似,導致系統認為那是另一個“愛斯蒂”。
不管大家是相信還是不相信,崔西都這麽幹脆地下了定性,并且找了幾乎在場的所有黑魔法系的老師,大家一起滿頭大汗地試圖更正系統,可是十幾分鐘過去了,還是沒能找到問題的所在。
——
裏克的死是直接被惡魔之刃吸幹了死靈之火,反噬來得也比正常情況更加強烈一些,愛斯蒂幾乎是癱倒在地上,背靠着牆壁,臉色白的吓人。
亞倫用力揮動大劍,把雷伊逼退了兩步,一邊戒備着一邊蹲下身,把愛斯蒂抱在懷裏:“姐姐……”
愛斯蒂搖了搖頭,面如死灰:“亞倫……無所謂了……這一切都結束了……我們……”話沒說完,猛地吐出了一口血,察覺到亞倫的緊張,她勉強笑了笑,“沒事的亞倫,死在哪裏……又有什麽區別呢。放下劍吧,更何況……他根本不是想殺我。那把劍……砍不了活人……他是在斷開我和裏克的契約,想停止反噬。”
亞倫聽完姐姐的話,毫不遲疑地立刻丢掉了劍,雙手抱住愛斯蒂,低聲安慰:“姐姐……沒事的,還有我在……就算我們的願望已經實現不了了,至少我們也會一起死,你永遠不會一個人的。就像我們說過的,不論在何處,也不論生死,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
愛斯蒂虛弱到連擡起手摸摸亞倫的頭發的力氣都沒有,只是低聲地笑。亞倫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臉上的神情堅韌得像個孩子。
是啊,像個孩子,雷伊在對面坐了下來,盤起森森白骨的腿,不知道在想什麽。
等了好一會兒,愛斯蒂才好不容易有了一點力氣,她轉過頭,重新挂上标志性的笑容看向雷伊:“我早該想到了,我給特薩下的陷阱是百分之百略奪她的力量,怎麽可能能夠召喚出一個骷髅,那本來應該連打破空間界限都不夠才對。”
雷伊的腦袋稍微轉了一個角度,重新看向愛斯蒂,似乎是很認真地在聽。
靠着亞倫的支撐,愛斯蒂才總算是坐直了一點,頗為艱難地繼續說道:“修拉設計的魔法陣,修拉用過的魔法杖的核心,憑借着這個氣息而來,而且靠自己的力量打破空間界限爬出來……咳咳……能夠修改練習室的準入規則,能夠改變整個複圓儀式的系統使之故障,能夠做到這一切的……除了參與設計了這一切的修拉本人,還能是誰呢”
雷伊·修拉把惡魔之刃放在自己面前,沉默了相當一段時間才開了口,聲音流暢,完全不像之前在特薩那邊那麽磕磕絆絆:“如你所說,我是修拉。正确地說,我應該感謝你才對,我嘗試了越界的魔法,被卷入空間亂流兩個月了,要不是突然流入異界的我自己的氣息指引了我爬回這邊,我恐怕還要花幾個月才能找到回來的路。”
愛斯蒂慘笑了一聲,也并不客氣:“既然你覺得你應該感謝我,那麽就幫我一個忙吧。”
大概是對這個回答很意外,雷伊沉默了一會兒:“說。”
愛斯蒂和亞倫對視了一眼,淺淺地笑了起來,然後握住彼此的手,似乎是某種鄭重的承諾一般。這一回是亞倫開的口:“就在這裏,殺了我們。”
☆、Chapter 8
在那個與世隔絕的練習室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除了修拉、愛斯蒂和亞倫三個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
一直到很多年之後,某一次午後閑聊之中,特薩随口回憶起來的時候,雷伊才第一次又機會把整件事的全貌告訴了特薩。
雖然在之前那麽多年裏,特薩也已經猜得七七八八,然而真的聽完之後,依舊忍不住嘆了幾口氣。
“特薩,怎麽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來,我閑暇時候看過很多描述我們的傳記類的書,每一本書裏提到當初那場日蝕儀式的時候,都會把我當成主角來寫,一個被欺負、被朋友背叛了的舉目無親的小姑娘,憑着自己的努力和運氣,受到上天眷顧一樣殺死了兇惡的骨龍,一個非常勵志的懲奸除惡的故事。”
“哈,你居然也會看這種書。”
“雷伊,從另一個角度看自己其實很有意思。比如在那場日蝕之中,書裏一筆帶過的你們,死亡大公,愛斯蒂,亞倫,你,甚至是沒有提到的阿貝爾和艾薩德,還有很多其他人,你們每個人在整件事情的中心拼命掙紮,而書裏說是主角的我,其實只是站在漩渦邊緣看着,真的不過是這件事情的配角而已。”
“特薩。”
“嗯?”
“在我的世界裏,你從來沒有一刻是配角。”
————
“就在這裏,殺了我們。”
雷伊并沒有給出一個很意外或者很震驚的表現,也沒有立刻答應或者拒絕,他只是頓了頓,若有所思地提了一個根本不相關的問題:“你後悔麽?後悔為了一個無法達成的願望而竊取了特薩的力量?”
愛斯蒂似乎是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問題指什麽,微微揚起嘴角笑了起來:“後悔?怎麽可能。”
雷伊不置可否地盯着她,聽着愛斯蒂聲音裏揮之不去的神經質的意味。
雅維裏家族的人都發了瘋,跟雅維裏家族扯上關系的人也都發了瘋。
“艾薩德哥哥天賦比我高得多,又有你的法杖的核作為支撐,他耗盡心血、用了禁術也沒能召喚出神聖巨龍的骨龍,連他都失敗了,我還能有什麽希望?我本來都已經在等死了,可是我遇到了特薩,我遇到了一個比艾薩德哥哥更加出色的天才。
我故意給她看到了禁術,給傑夫出主意留下特薩,還故意誘導她想見到父母想留在召喚系,然後偷了她的力量。是啊,我對不起她,或許改變了她的一生,我是應該忏悔,應該向特薩賠罪。”
即便是已經任認命了,她的眼睛依舊有光:“可是我沒什麽要後悔的。不過是功虧一篑而已,我從一開始就什麽都沒有,亞倫和我所有的一切就只是我們兩個人的願望,除了我們的願望,其他什麽的我根本沒有在乎過,我不會後悔自己堵上了一切嘗試過了,絕對不會。”
真是恰到好處的瘋狂與惡毒,和那個人一模一樣。
雷伊骷髅的臉上根本看不出表情,只看着愛斯蒂又笑了笑說:“死在這裏,也好過被死亡大公當成續命和補充魔法力的東西活活吸收掉。艾薩德哥哥沒能召喚出神聖巨龍的亡靈之後就自殺了。死亡大公他已經浪費了一代孩子,只要亞倫和我也一起死于意外,他就來不及再生一個孩子,養到足夠的年紀。就算不能殺了他,起碼也能傷害到他的根基,也算是沒有白死。”
雷伊好長一段時間沒說話,再過了好一陣,他才開口說道:“我不是因為你把我從空間亂流中拉出來,想要感謝你才來救你的。”他沒管對方的反應,只停頓了一會兒,就自顧自繼續說道,“用不是普通骨龍,而是神聖巨龍骨龍的牙齒盛過的食物能夠殺死死亡大公,這件事情是錯的。阿貝爾弄錯了,我也是。”
愛斯蒂和亞倫那本來因為心如死灰而沉靜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阿貝爾這個名字,他們都不陌生,他們的第十一個哥哥,雖然是一位素未謀面的兄長。
“你們以為你手裏我的魔法杖的核心是哪裏來?那是我給阿貝爾的禮物。發現了死亡大公的法力和骨龍的牙齒相克的人是我,所以如你們所知,阿貝爾召喚了骨龍,贏得了複圓儀式,用骨龍的牙齒給死亡大公呈上了死靈祭酒。”
雷伊眼睛處的孔洞盯着愛斯蒂,“阿貝爾沒有成功,他當時使用的是骨龍的牙,在他失敗之後,我們一直以為是因為召喚出來的骨龍不夠強大,所以他和當時才兩歲的亞當說,需要神聖巨龍的牙齒才行。亞當沒有召喚師的天賦,所以我猜他絕望地等死的過程中,又把阿貝爾的話告訴了下一個弟弟妹妹。”
愛斯蒂的指甲因為無意識的用力而嵌入了亞倫的手背,亞倫同樣臉色蒼白地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盯着一只巨大而恐怖的怪物,随時會被那可怕的真相吞噬一樣。
“死亡大公從來不相信任何人,不會吃任何人獻上的食物。尤其是他的子女,他更加不相信。”雷伊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高挑的身材導致他不得不俯視着面前的姐弟,造成了相當大的壓迫感,“所以只有死靈祭酒,只有那象征着榮耀的死靈祭酒,他會毫不遲疑地一飲而盡。”
雷伊俯視着愛斯蒂和亞倫毫無血色的臉:“可是死靈祭酒本身,會抵消骨龍牙齒的力量。我在阿貝爾死後才想到還有這個可能性,然後偷到了死靈祭酒,解析了成分,才知道,我确實從一開始就弄錯了,從一開始,這個方法就行不通。”
讓人幾乎難以呼吸沉默,彌漫了好一陣,雷伊才聽到愛斯蒂短促地吸了幾口氣,随即發出一連串尖銳而絕望的笑聲:
“原來過去這麽多年裏,我們抱有的希望,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本來已經幾乎動彈不得的愛斯蒂在這一刻,有如瀕死一般掙紮着在亞倫的攙扶下從地上站了起來,她的笑聲漸漸地變得愈發崩潰而尖銳,在整個練習室內部反複回響着,撞擊着牆壁,讓人躲無可躲:
“那我們這麽多年的人生算什麽!艾薩德哥哥的人生又算什麽?!我們在黑暗中度過的那麽多日子,我們犧牲一切發了瘋一樣想要活下去的希望,那到底算什麽!
因為你的錯誤,我們多少人就守着一個根本沒有希望的希望過了一輩子!我們出生的時候就被告知,我們生來就是一個祭品、一個笑話,生來本來就什麽都沒有!那個希望是我們唯一能夠指望的東西!我們這麽多年,那麽多個日日夜夜,唯一能夠切切實實抓在手裏的,就只有這麽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希望而已!
到最後,連我們這樣唯一的、卑微的希望,你也要告訴我們那是假的!你為什麽要告訴我們這些!你讓我們願賭服輸、什麽都不知道地爽快地去死不就好了!你為什麽不在剛才就幹脆地殺了我們、讓我們解脫!把最後的希望撕碎在我們眼前,很有意思麽!這到底算什麽!這算什麽!!
修拉!我詛咒你!我用我的性命詛咒你!我詛咒你……”
一只白骨的手握住了她正在畫一個不算複雜的詛咒刻印的手腕,雷伊在那個幾乎快要成型的詛咒刻印中央某一處一點,那個詛咒刻印就瞬間潰散,無影無蹤。
他看着愛斯蒂因為失去理智而有些變形的臉,稍微嘆了口氣,用另一只手放到前額上,然後稍一用力,把自己的整個額骨卸了下來。
愛斯蒂的詛咒卡在嗓子裏,再也說不出來,在額骨的內側,一個漆黑得如同沒有月亮的日子的詛咒刻印,誇張得占據了大半個額骨。
詛咒越是惡毒和嚴重,顏色就越是深重,雷伊把額骨裝了回去,若無其事地發出一聲輕笑:“愛斯蒂,你不必詛咒我,阿貝爾的臨終詛咒,我已經收下了。”
愛斯蒂臉上最後的血色也退了下去,她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因為剛才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而直接倒在了亞倫懷裏,她眼中的光芒終于完全熄滅了,在這一刻,那個名為愛斯蒂的瘋子,似乎已經死了。
“姐姐。”亞倫的聲音倒是溫和鎮定了許多,輕輕低頭吻了吻愛斯蒂的額頭,“姐姐,沒事的,我還在這裏。”
愛斯蒂的神情在亞倫的擁抱中慢慢地溫和了下來,她臉上重新有了一點點笑容,那剛才失去的氣質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盡管已經徹底絕望,那笑容卻一如既往地美麗得令人驚羨:“亞倫,我們的願望起碼實現了一半。即使我們不能永遠一起活下去,起碼,我們永遠在一起。”
雷伊安靜地看着姐弟二人擁抱了好一陣,安靜地看着亞倫重新拾起大劍,向着自己的姐姐砍下去,他才終于開了口:“對了,阿貝爾和我還發現了另一個能夠殺死死亡大公的方法,當時我們沒能成功拿到必須的材料,可是現在倒是材料完備。你們兩個要不要聽一聽?”
大劍砸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安德魯的身體依賴着死靈法術的運作而維生,”雷伊等那對雙胞胎平靜了之後,才重新坐了下來,不緊不慢地說道,“他已經不全然是個人類的身體,而是變得介于人類和死靈生物之間。所以阿貝爾和我想出的第二個方法,拿一柄惡魔之刃,去刺他一刀。”
“這就是惡魔之刃。”雷伊沒有解釋他們兩個當初為什麽沒有嘗試或者為什麽嘗試失敗了,只是推了推平放在自己面前的無刃鏽劍,語氣平淡地吩咐道,“一個人拿着惡魔之刃,沖出去直接刺殺死亡大公,兩種可能的結果。假如刺殺失敗了,你們兩個人都要死,假如成功了,那個人一個人以刺殺議員的罪名承擔死刑。另一個人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