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他擡起頭,掃了對面的兩人一眼,愛斯蒂已經徹底脫力了,何況她本來也不擅長戰鬥,自然不可能動手,雷伊直接看向黑騎士亞倫:“你們覺得呢?”

愛斯蒂笑了笑。

亞倫居然也笑了笑。

愛斯蒂轉過頭,有一種極其溫柔的語氣平緩地說:“亞倫,你去吧,無論成敗,就當做為我們的複仇。”

亞倫扶着愛斯蒂倚到牆壁上,這才俯身撿起惡魔之刃,同樣溫柔地回答:“嗯,姐姐,我去刺殺他。”

雷伊張了張嘴,實在是覺得氣氛詭異,忍不住略微嘲諷地開了口:“生離死別,你們好像看得很淡麽?”

愛斯蒂握着亞倫另一只手,語氣輕忽,宛如吟唱:

“從這一日開始,你我命運相連,将心頭的鮮血交換,交換一個共命的契約,

從這一日開始,你我之間,只有生離,沒有死別。”

亞倫撕開上衣的半邊,露出左側胸口十字形的同生共死的刻痕:“死生與共。”

愛斯蒂松開亞倫的手,帶着笑容目送亞倫離開,這才轉過頭來看向終于露出震驚的樣子的雷伊。

“我們不會像艾薩德哥哥和瓦倫丁那樣的。”愛斯蒂嘴角的笑容異常甜美,“艾薩德哥哥與他的女傭瓦倫丁相愛之後,瓦倫丁自己一個人去刺殺了父親,可是瓦倫丁抛下哥哥一個人死了,從那以後艾薩德哥哥其實就瘋了。亞倫和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們不會抛下彼此單獨呆在世界上,我們不會留下對方一個人,我們發了誓,絕對不會抛下彼此而去死。”

不難想象那兩個幾歲大的孩子,在失去唯一一個庇護他們的兄長之後,因為害怕孤獨地留在世界上,縮在寒冷而被遺棄的角落裏,瑟瑟發抖地擁抱親吻着彼此,顫栗着立下這個誓約。

你錯了,愛斯蒂,不只是艾薩德在瓦倫丁死後就發了瘋,你們兩個,在艾薩德死後,也已經發了瘋。

雷伊撐着自己大腿骨,指尖摸到了膝蓋大腿骨下方一個小小的法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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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儲物法陣。

“回答我一個問題,愛斯蒂。”雷伊擡起頭,“你們原來打算怎麽對付那什的?”

愛斯蒂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用惡魔召喚陣,近距離強行召喚那什,當然,在聖水裏面召喚。”

雷伊再一次嘆了口氣,沒來得及說話,眼前的愛斯蒂胸口的共命刻痕驟然間發出了穿透衣服的、幾乎是炫目的光芒,光芒隐去的剎那,雷伊看到她的腹部出現了一個血洞。

☆、Chapter 9

即便還很多年之後的現在,雷伊還偶爾會想起他最後的日子裏絕望的表情。

他的摯友,他費勁心力也沒能拯救的人。

在雷伊偶爾閃回的記憶裏面,那個清俊溫柔、天縱奇才的少年臉龐,和那個瘋狂扭曲的青年面容總是交替出現,雷伊親手給那雙絕望的眼中點上希望的火光,然後無力地、眼睜睜地看着那希望的光點一點一點破碎,而那個人也從那個溫柔到誰都不忍心傷害、只想着自己一個人偷偷等死的孩子,一點一點扭曲發瘋,幾乎認不出原樣。

回憶最後總是定格在一張憔悴得根本看不出原樣的蒼白面容上。

他親手抱着那個人頭顱埋葬在亡者森林的深處,他親手在那墳墓周圍種上了十二棵安息樹,他一直在那裏等着,等着那個人最後的詛咒生效,讓他回到這個地方的那一天。

阿貝爾·雅維裏。

他是死亡大公安德魯·雅維裏的第十一個兒子,與之前十個兒子和六個女兒、還有之後的弟弟妹妹們一樣,從出生開始,他身體裏就被植入了無法消除的魔法陣,作為雅維裏家族延續數百年強大的秘密的魔法陣——

掠奪自己血親兄弟姐妹的生命和法力,增強自己的力量,并且延續自己的生命。

沒有哪個死靈法師家族能夠确保自己每一代都有一個優秀的領導者,可是雅維裏家族卻能夠做到。

雅維裏家族血脈單薄,雅維裏家族天資卓越,人們都說這是天妒英才,可是不是的,這是因為他們在人造天才。

而到了安德魯這一代,兄弟姐妹的血和命似乎已經不能滿足安德魯的*了。安德魯不知道用什麽手段,居然強行改造了那麽巨大的魔法陣,讓它不僅能抽取自己兄弟姐妹的力量,同樣能夠适用于自己的子女。

雅維裏家族不需要下一任領導者了,安德魯滿意地想,因為我永生不死。

阿貝爾本來也會像自己的十個哥哥和六個姐姐一樣,困在這個命運中,慢慢地、絕望地等到自己魔法力徹底成熟的那一天,然後失去一切。可是他偏偏遇見了修拉。

當時還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姓氏的天才修拉。

修拉在此之後、在成為雷伊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沉迷于後悔,後悔自己當初一時沖動答應了阿貝爾幫他,或許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給阿貝爾希望,至少那樣的話他不會體驗到希望一點的一點破滅的更深刻的絕望感。

雷伊在空中虛劃了一下,練習室內部頓時黑了下來。他安靜地看着剛才放着惡魔之刃的地面,想起那個晚上,他和阿貝爾用了非常卑鄙的手段,想要奪取惡魔之刃。

他們喪心病狂地在聖水的水缸裏面畫下魔法陣,然後召喚了十字路口的惡魔。他們試圖用那樣一種殘忍的方法殺死一個惡魔,奪取惡魔之刃。可是那個惡魔比他們想象的都要強大,他在痛苦的掙紮之中無法脫離聖水,最後忍受不了的時候,居然撕破了空間逃走了。

直到六十年之後的今天,雷伊才知道那個惡魔最後還是回到了這個世界,知道了那個惡魔的名字叫那什,而那個惡魔本人,被他們弄壞了腦子,已經連惡魔之刃都可以輕易送人了。

多麽精妙的諷刺。

現在回想起來,早在那個時候,阿貝爾就已經瘋了,而他修拉,也已經瘋了。

————

特薩從最初的焦慮中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從靈魂契約裏傳來的長時間的平靜,還有偶爾沸騰的複雜情緒,讓特薩大概開始明白,這件事情正在超出一場普通複圓儀式的範疇。

距離亞倫進入那個球體已經過去快半個小時了,特薩轉頭看看看臺上,死亡大公仍舊在質問沒有名字的院長。當然以特薩對沒有名字的院長的了解,他絕對應付不來死亡大公。于是與在場幾乎所有人一眼,特薩在內心默默祈禱了三遍:

葛璐德院長,請您快馬加鞭地趕來。

漫長的等待之後,特薩終于看到有人趕了過來,不過看那高大的身形,似乎不是個女性,看來不是葛璐德院長,應該是某一位系主任,特薩正在好奇是誰的時候,陡然之間餘光瞥見觀衆席上不少學生突然退場了。

留下來圍觀的學生大抵都是在等着看熱鬧,然而在這個關鍵時候居然退場了,特薩只能想到一個可能性——

趕來的那一位是詛咒系的主任,蘭斯洛特·拉爾森。

特薩扶住額頭,如同死靈法師學院、尤其是詛咒系的很多學生每天要做的無用功一樣,默默地開始祈禱,或者說詛咒,祈禱蘭斯洛特下一秒就變成啞巴。

倒不是這位死靈法師學院歷史上最年輕的系主任有什麽性格缺陷,與詛咒系絕大多數人的沉默寡言、性格陰沉相反,蘭斯洛特的性格就如同他那雙湛藍的大眼睛一般,陽光開朗,面容英俊,幽默風趣,熱愛運動,沒有一點不充滿迷人的魅力。

——假如他不是一個說話自帶詛咒效力的天才詛咒師的話。

蘭斯洛特的天才與與那位*師修拉不同,修拉天生死亡氣息豐沛,魔法力也比常人高處好幾倍,雖然是以黑魔法系入學,不過他很快輕松地精通了除了特質系之外的五個系的知識,并且開始創造新的知識。而蘭斯洛特對于另外五個系的知識基本一竅不通,然而單就詛咒這一個方面,他絕對比修拉要強大很多。

唔,令人遺憾的是,他不僅詛咒強大,還能免疫他人對他的詛咒,比如每天無數次的“詛咒蘭斯洛特主任變啞巴”。

有一個流傳甚廣的繞口令冷笑話評論蘭斯洛特:

“自從陰沉的詛咒系來了一個一點都不陰沉的系主任,這個系的其他人就變得更加陰沉。”

可怕的是,這句話其實說得是事實,畢竟現在整個詛咒系的不少學生都以“不讓院長記住自己的名字”為目标努力着。

沒有名字的院長在看到第一個趕到的居然是蘭斯洛特之後憤怒地抛下死亡大公,轉向自己的學生戴維斯:“你為什麽連他都喊來了!”

戴維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非常嚴謹地回答了這個問題:“老師,您說的是‘所有系主任’。”

“你難道不知道變通嗎!”“我是讓你喊人來解決問題,蘭斯洛特能有什麽用!”“蘭斯洛特那家夥不是只會讓事情更加一團糟麽!”

諸如此類的咆哮最後還是僅僅卡在了嗓子口,沒有名字的院長還沒來得及爆發,就被走近的蘭斯洛特致以熱情的擁抱禮,然後聽見清亮且爽朗的男聲帶着萬年不變的愉悅情緒:“院長,喊我來什麽事?怎麽大家都在吵吵嚷嚷的?最近是旱季,大家要注意保護嗓子,聲音太大容易傷到聲帶啊。”

這句發自肺腑的溫柔關切的效果比責罵來得還要好,連同死亡大公本人都立刻住了嘴,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唯一一個沒能剎住話頭、或者也許是并不知道蘭斯洛特的斑斑劣跡的學生家長原本高昂的聲音瞬間破了聲,在衆人同情的目光中,被等候已久的黑魔法系治療隊帶走治療聲帶去了。

沒名字的院長第一次覺得蘭斯洛特偶爾還是很有用的。

“欸?發生了這種事?我昨天還跟拉娜說,希望今天的複圓儀式非常精彩,結果居然出了岔子?”剛剛聽戴維斯描述完發生了什麽事情的蘭斯洛特驚訝地向着沒名字的院長這麽說。

沒名字的院長,已經旁邊的傑夫&亞瑟等幾乎所有人在聽到“精彩”兩個字開始的時候都瞬間回過頭,怒視蘭斯洛特:果然非常精彩啊!敢情是你詛咒的麽!終于找到罪魁禍首了!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烏鴉嘴好麽!

對此毫無所覺的蘭斯洛特:“唉,雖然開頭出了一點小狀況,不過我依然希望能有一個精彩的結局……”

“噤聲!”本來在旁邊尋找故障原因的崔黑魔法系主任西實在是聽得寒毛倒豎,立刻回頭舍棄了吟唱,直接瞬發了一個禁言的魔法。

蘭斯洛特:“……”

在不算漫長的等待之中,不管衆人如何安撫,死亡大公安德魯眼睛中的怒火還是愈發旺盛了起來,艾薩克的提前自殺導致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補充過生命力和魔法力了,要是愛斯蒂一個人折損了也就算了,現在亞倫也沖進去了,真是該死!

他的遷怒遠遠沒有結束,慘綠色的眼睛如同寒冰一樣瞟向自己的第五任妻子伊丹,結婚七八年,居然還沒能生下一兩個孩子,真是沒有用的女人!

伊丹是個身材嬌小、頗為惹人憐愛的女人,這時候被丈夫一瞪,下意識地渾身發抖,因為并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那雙靜谧如同池水一樣、近乎透明的淺藍色眼中立刻蓄滿了委屈的眼淚,看起來如同一只受驚的兔子。

安德魯每次看到伊丹這副模樣都覺得一陣煩躁,對比之下,記憶中那個肆意任性、似乎永遠洋溢着灼燒般熱情的人影就愈發生動了起來,同樣,也越是讓他覺得後悔得錐心刻骨。

愛絲忒拉,他在心裏疲憊地念着這個名字,如同過去幾百年裏一樣,每一次疲憊的時候,這個名字仿佛能夠讓他平靜下來,就如同另一個名字,她的雙胞胎哥哥的名字,奧爾德斯,能夠讓他瞬間發瘋。

所以他很少去看自己這一對雙胞胎兒女,龍鳳胎之間的親密互動,在他眼裏如同一根拔不去的刺,礙眼得很。

就在他分神的這一瞬間,場上響起了數聲先後破了音的驚呼。

從那個黑色球體中沖出來的同樣漆黑的身影,舉着一柄同樣漆黑的劍,在他回過神的一瞬間,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

安德魯沒有立刻阻擋,反而是先擡起頭,稍微盯着那張偏執而生硬的臉,突然在心裏嘆了口氣,要是現在這裏的不是亞倫,而是愛斯蒂,自己說不定真的會因為一時恍惚而死。

雖然是肖似的面容,可是愛斯蒂的瘋狂,與她更加相像。

幸好,亞倫跟他一點都不像。

☆、Chapter 10

亞倫的運氣很好,要是運氣不夠好的話,他大概連這一劍都刺不中。

不過相對的,光是這一劍的差距,遠遠不足以彌補死亡大公和他之間實力上的巨大鴻溝。這一劍在刺入安德魯的身體之後,居然被安德魯硬生生向下推了十厘米的樣子,雖然刺穿了他的身體,卻只是從他靈魂中魔法陣的邊緣擦了過去。

安德魯一只手掐着亞倫的脖子把他拎了起來,他渾身的死亡氣息壓迫着還在試圖用力将劍向上提的亞倫,迫使他松了手,安德魯冷笑了一聲:“這是什麽?你想要殺死自己的父親麽,亞倫?”

亞倫抿着薄薄的嘴唇,勾出一個倔強而固執的表情,她被過于龐大的死亡氣息壓迫得根本沒法動彈,然而在他那張執着到近乎是偏執的臉上,仍然可以看到不加掩飾的仇恨。安德魯慢慢地把惡魔之刃從自己的身體中拔了出來,把亞倫拎到自己跟前,黑色的死亡霧氣彌漫在周圍,如同一張幕布把他們遮擋在其中。

輕聲的絮語比死亡的足音更加令人恐懼:“亞倫,誰給了你這個自信能夠刺殺我?你是不是在心裏覺得我為了獲得你的生命就不敢殺你?亞倫,其實你和愛斯蒂,只要留下一個,就夠了。”

亞倫放棄了掙紮,閉上了眼睛,心裏卻突然輕松了,他默默地在心裏說道:不,你錯了,姐姐和我,一個都不會留下。

黑色的光團從安德魯指尖射了出來,透過亞倫的腹部穿了出去,随即,亞倫連掙紮都沒有一下,就像是一塊廢棄的木頭一樣,被直直地抛了出去。

再下一刻安德魯猛地吐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低下頭去。

一只纖細而白皙的手從他腹部惡魔之刃刺出的傷口裏探進了他的身體,準确無誤地伸進了他體內的魔法陣。

那張臉,依舊是伊丹的臉,然而那淺冰藍色的眼瞳已經變成了純然的墨黑色,本來柔弱的身體裏面在這一刻驟然間盤桓出驚人的死亡的腐臭味,然後在那張素來楚楚可憐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滿載着熱烈與青春的驕傲的笑容來。

在安德魯心中,本來有很多疑惑。

比如伊丹的背景他全面的調查過,怎麽可能會背叛他,在比如,為什麽伊丹作為一個外人,會如此熟悉作為雅維裏家族最大秘密的魔法陣。

然而在看到那個絕對不屬于伊丹的笑容的一瞬間,安德魯心中再也沒有一絲疑問,就連本來就要沖着對方的腦袋敲下去的火球都突然停了下來,一聲含混的、不可置信的聲音從他喉嚨裏傳了出來:“愛絲忒拉……”

“好久不見,安德魯哥哥,你還是如同當年一樣美麗強大。”她那麽笑着,美麗活潑,如同當年。

黑色的死亡氣息依舊籠罩着這二人,在外面的人什麽都看不到,他們只看到亞倫不要命一樣突然想要刺殺自己的父親,然後那道如同黑幕一樣的霧氣就降臨了,在衆人來得及接近之前,亞倫就被丢了出來。

安德魯盯着那個笑容看了好一陣,臉上的神色迷茫而狂亂,他不僅放棄了抵抗,居然發瘋般地想要伸手去擁抱那個一只手在刺在他體內的女人:“愛絲忒拉!愛絲忒拉你還活着!你回到我的身邊了!”

愛絲忒拉當然不可能還活着。這如墨一樣的眼睛,還有從靈魂中散發出來的腐臭味,但凡安德魯還有一分神智,都能辨別得出,這是亡靈。

伊丹是個懦弱的女人,她卑微地想要讨安德魯的歡心,因而與惡魔做了交易。她把靈魂賣給惡魔,在自己的靈魂中建立了囚籠,換取安德魯最愛的人的靈魂被鎖在這囚籠之中,讓她可以慢慢學習安德魯所愛的人是什麽樣子。

她所沒有想到的是,安德魯一生沒有摯愛過其他的女人,所以她換來的只是他妹妹的靈魂,更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孱弱的身體甚至經受不住剛才安德魯全面爆發的死亡氣息,一命嗚呼。

而被囚禁在她靈魂牢籠中的靈魂,終于從黑暗中睜開了雙眼,看向這個久違的世界。

伊丹,或者說是愛絲忒拉,笑得燦爛無比,插在安德魯胸口的手卻毫不含糊地再向裏插了幾公分,愈發接近魔法陣的中心:“我親愛的哥哥,四百多年不見,你的魔法力真是豐沛了好多啊。”

生命力流失的痛苦感讓安德魯從狂亂的狀态中解脫了出來,他總算是重新擡起手伸向愛絲忒拉的脖子,想要停止魔法力的消失,卻聽到愛絲忒拉甚至是帶着調皮的聲音:“哥哥你殺了我一次,還要再殺我第二次麽?”

“我沒有!!”安德魯聽到這一句話的一瞬間,臉上露出了幾乎是超過表情能夠表達的極限的痛楚,他徹底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我沒有,愛絲忒拉,我愛你,我研究魔法陣一直都是為了救你!我一直都想破壞魔法陣來救你!愛絲忒拉!我真的不知道那個刺客會是你!我不想殺你的,原諒我愛絲忒拉,原諒我!回到我身邊!”

“可是你殺了他,”随着安德魯的放棄,愛絲忒拉的力量漸漸開始占了上風,刻印在愛絲忒拉靈魂中的魔法陣運轉得越來越快,不斷接受着安德魯的生命和力量,“安德魯,你殺了奧爾德斯!你殺了他,還敢乞求我的原諒?”

“愛絲忒拉!”安德魯完全不管自己身上的傷口,發瘋一樣抱住愛絲忒拉,他臉上混合着嫉妒的痛楚愈發深刻,“我是為了救你!我一個人的力量不夠了,愛絲忒拉,我只有殺了奧爾德斯,用他的鮮血與惡魔交易,我才能有力量救你,愛絲忒拉,求求你讓我救你,我求求你,不要再發瘋了!”

“可是奧爾德斯他已經死了,我要他敬愛着、卻殺死了他的你,還有他摯愛着的這個世界來給他陪葬!”愛絲忒拉終于握住了安德魯體內魔法陣的核心,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是啊,我瘋了,你也瘋了,雅維裏家族所有人統統都瘋了,唯一一個沒有瘋的人,我親愛的奧爾德斯,已經被你殺了,安德魯,煉獄再見。”

“愛絲忒拉!”最後這一聲尖叫,在死亡氣息已經散去的這一刻,響徹了整個死靈法師學院上方。

愛絲忒拉滿是厭棄地扔開安德魯的屍體,那過分充沛的魔法力和生命力在這具身體裏面四處沖撞,讓她幾乎想要吐出來。伊丹的身體太過于孱弱了,再加上她是死靈,在這樣下去,她會被這生命力吞噬。

在匆匆趕來的死靈法師學院各位主事者圍成的警戒圈中,她極力壓抑着力量,跌跌撞撞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亞倫身邊。

很好,雖然不知道如何做到的,不過總算是還沒斷氣。愛絲忒拉笑了起來,随即把那只本就鮮血淋漓的手,從他腹部的血洞裏捅了進去。

“啊——”

亞倫驟然間高昂起來的叫聲,配着他身體的不斷抽搐,令人毛骨悚然。黑騎士系主任、亞倫的導師霍格爾上前一步就要阻止,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愣在了原地。

那個巨大的血洞周圍的肉蠕動了起來,慢慢地開始重生那被毀掉的組織,在他的胸口,一道十字形的刻痕不斷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愛絲忒拉在疏散了體內過度的生命力和魔法力之後把手抽了出來,尖銳地笑了一聲,随即毫不猶豫地飛快地吟唱了幾句,一只骨龍從她腳下被撕破的空間裏轟然而出,帶着愛絲忒拉,瞬間消失在了天際。

餘下的各位主事圍着尚還沒有清醒的亞倫,各自面面相觑,最後統一把目光投降了沒有名字的院長,沒名字的院長在各種期待的目光中,咳嗽了兩聲:“呃,這個,雖然最後的致命傷似乎不是亞倫所為,但是之前大家看到的,刺殺議員這件事情本身就已經是死罪了,戴維斯,去通知議會的執法隊……”

“院長大人!請等一下!”雖然虛弱、卻帶着無比急切的女聲打斷了院長的話,愛斯蒂一手捂着腹部,一手高舉着一個羊皮卷軸,踉踉跄跄地從自己的練習室裏出來,艱難地、緩慢地向着自己的弟弟走了過來,然後她松開了羊皮卷的一端,讓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些閃着金光的字。

“我以議會十三大公的名義,赦免我的弟弟!”

議會賜予免罪杯,獨一無二,它第一任主人的名字安靜地在羊皮卷上方閃着金光——

修拉。

————

清脆的詛咒刻印,因為內容得以實現而徹底破碎的聲音從雷伊的頭骨深處傳來,遙遠的過去,友人臨終蒼白而泛着死灰的臉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

那個帶着揮之不去的瘋狂意味地詛咒前所未有的清晰,卻前所未有地空洞,宛如臨終前的一刻阿貝爾握着他的手,明明已經虛弱到根本沒有力氣,修拉卻覺他被握着的整個手都無法動彈。

“我詛咒你……修拉……”他那麽說,絕望和痛苦寫滿了那張本來溫柔而俊秀的臉,“我詛咒你與雅維裏家族被詛咒的血脈糾纏不清……我詛咒你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會回到此地……我詛咒你……我詛咒你,修拉,詛咒你……”

他在終于寫完那個詛咒、還沒有刻到修拉身上之前一瞬間,卻突然垂下了手、流下了眼淚,修拉看着他那本來已經徹底瘋狂的摯友偏偏在最後的幾分鐘裏面清醒了過來,清醒地承受這個痛苦,盯着自己,看着自己手裏的詛咒發抖:

“修拉……天啊,我怎麽會詛咒你……我居然在詛咒你!我……修拉!我瘋了……我一定是……”

修拉握着那只無力地垂下的手,微微地笑:“阿貝爾,一切痛苦都已經過去了,阿貝爾,赫爾保佑你,再也不會這樣痛苦,一切都過去了。”

“修拉……”時隔數年,那張臉上重新出現了那溫柔的笑容,“我這一生……唯一稱得上幸運的事情,就是能成為你的朋友……”

阿貝爾的面容漸漸地恢複最終的平靜,修拉握着他的手,一直到那只手上的溫度散去,他才舉起了阿貝爾的手,慢慢地幫他寫完了那個詛咒刻印,按到自己的額頭上:“阿貝爾,你的臨終詛咒,我全部收下了……”

雅維裏家族都發了瘋,跟雅維裏家族扯上關系的人,最後也都會發瘋。

如同那一年春天,闖進亡者森林的那個似乎随時都會死去的瘋狂的女人。

“你是誰?為什麽獨自住在亡者森林裏面?”

“我是修拉。”

“只有姓氏?”

“我沒有名字。”

“那就叫雷伊好了,我以前總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兒子,可以叫這個名字。”

“你是誰?為什麽獨自闖進亡者的森林?”

“我叫茱莉亞·茨威格,或者你可以稱呼我,雅維裏夫人。”

☆、Chapter 11

在伊丹的身體被愛絲忒拉占領後的第十三分鐘,羊角的惡魔降臨了世間。

如同罪惡之書裏所寫的那樣,羊角的惡魔傲慢地俯視着罪人的屍體,低聲宣布貪婪者的罪行,被貪婪蒙蔽的心智,與惡魔交換的契約,以及作為契約的另一半內容,被出賣的靈魂,将被契約的惡魔帶走,投入煉獄。

包括各位院長主任和觀衆們在內的幾乎所有圍觀者都在一片靜默中各自驚駭,死亡大公的妻子,雅維裏一族最高貴的大公爵夫人,居然訂立了出賣靈魂的契約,這是何等的醜聞,沒等大家議論完畢,不到三分鐘之後,臉上有火焰的惡魔降臨了世間。

“安德魯·雅維裏,曾與我訂立惡魔契約,以出賣他的靈魂死後進入煉獄為代價,獲得改動魔法陣的力量。”臉上有火焰的惡魔宣判完成,在圍觀者們詭異的寧靜中伸手去安德魯的屍體前抽取死靈,結果在碰觸到屍體的一瞬間,臉上有火焰的惡魔愣住了,随即擡頭開始咆哮:“那什!!!”

遙遠的觀衆席上,滿臉寫着“與我無關”四個大字的那什非常無辜地擡起頭,一臉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同類:“嗯?找我?”

羊角的惡魔湊到安德魯的屍體上看了看,幸災樂禍地看向那什:“那什,砍別人的契約對象是違反條例的。”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麽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過那什只來得及表現出更加無辜的表情:“我沒有砍。”

臉上有火焰的惡魔憤怒地咆哮:“你要告訴我這個傷口不是你的惡魔之刃留下的麽!你當我是白癡麽!”

那什非常坦然:“是我的惡魔之刃。”沒等對方進一步發作,他立刻補充了一句,“可是我已經把惡魔之刃送人了。”

場上陷入了越來越詭異的寂靜。

羊角的惡魔磕磕碰碰地說:“你……你……說……剛……剛剛……說什麽?”

臉上有火焰的惡魔不複憤怒,簡直驚恐萬狀:“送……送……惡魔之刃……你……送人了?”

羊角的惡魔确信不是自己聽錯了之後,徹底舍棄了惡魔的風度,一個瞬間出現在那什面前,伸手就去敲他的頭,很不幸,被那什攔了下來:“那什你瘋了啊!惡魔之刃這種東西是能夠随便送人的!沒有惡魔之刃你就回不了地獄了啊!!你腦子壞了麽?!”

在那什一臉委屈的神情中,唐納不得已開口替他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你說得對,他的腦子确實壞了。”

羊角惡魔:……

好不容易看到了坐在那什旁邊的唐納,他看了一會兒,伸手想去抓唐納的頭,結果又被那什擋開了,于是他尖叫了起來:“那什簽訂了主仆契約!他是這個小女孩的忠仆了!”

羊角的惡魔尖叫完,就突然間飄忽不見了,顯然這并不是實體,只是一個暫時生成的、不穩定的投影體而已。

臉上有火焰的惡魔神情複雜地看着那什,手裏抓緊剛剛收割的安德魯的靈魂然後扶額長嘆:“不愧是‘驚吓的那什’,算了,你開心就好……”

唐納盯了那什看了半天,突然感慨了一句:“之前覺得你長得很不正常的,對比了一下你其他同類,突然覺得你長得還不錯。”

那什:“……唐納,我一直覺得自己長得還不錯。”

從心底裏來說,沒名字的院長衷心的期望這樣惡魔之間的胡攪蠻纏能拖得更加長一點,這樣起碼他可以躲在自己內心的小小的幻想空間,逃避面對一會兒目前棘手的狀況。

修拉的免罪杯是真的,剛才已經有人問過了愛斯蒂,為什麽能夠有修拉持有的免罪杯,愛斯蒂一口咬定是修拉贈與摯友阿貝爾、阿貝爾留給了弟弟妹妹們而的,因為安德魯與惡魔的契約導致他屠殺子女,所以修拉贈與阿貝爾,希望讓他在弑父後免罪。

雖然聽起來很別扭,這個說法倒是真的說得通,按照疑罪從無,假如沒有人能夠提出更加有說服力的可能性,愛斯蒂的話就應該被視為真實。事實上,也确實沒人能想到遠在亡者森林的修拉的免罪杯會出現在愛斯蒂手上的其他可能性。

比如,修拉業餘愛好在骨頭上寫儲物陣,免罪杯就存在某一個儲物陣裏頭,還有雖然他還活着,但是變成了一具召喚骷髅就在現場什麽的,這些可能性當然沒人能想到啦。

除了特薩之外沒有人注意到,在人群的背面,愛斯蒂的練習室再度打開了一個小口,一具看起來非常孱弱和不起眼的骷髅地從裏面走了出來。

特薩遠遠地看着,雷伊大概是沒想到居然有人不在關注愛斯蒂和亞倫那邊,而是在看着他,所以沒有做出任何僞裝,以某種貴族式的步伐鎮定地走下了練習室之後,遠遠地盯着安德魯的屍體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繼續向前走,沿着不起眼的邊緣處穿過大半個場地,安靜地找了一塊沙土堆把自己埋了進去,大概是想假裝自己剛才一直呆在那裏。

在這個當口,特薩發覺練習室的門居然可以打開了。她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趕緊跳出了練習室,向自家骷髅招了招手,一人一骷髅就趁着大家不注意的當口,晃蕩回到了等候區唐納附近,各自在心裏松了口氣。

不過尴尬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在夢魇铿锵有力的蹄聲裏,沒名字的院長偷偷地抹了一把汗。

騎着夢魇而來的,是歷史上最偉大的黑騎士之一,也是死靈法師學院另一位院長,葛璐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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