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TheDead (4)

.變的描述,也看過紅鷹家族和黑龍家族的申明。書本不是一無是處的,特薩分神想着,或許它們不可信,或許它們不過是政.客粉飾之後的太平,起碼它提供了那麽多的論點,可以供人們思考。

特薩擡起頭,眼神卻很堅決,她從幹啞的嗓子裏擠出聲音:“因為這一場屠殺締造了大陸長達六十多年的和平,這是有記錄以來最長的和平時代。即便那是惡,也不得不做。”

“哈,父親也這麽說了,可是我那時候還小,聽不懂這些。”德伯特抖了抖翅膀,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于是父親說,你知道嘉文皇子的死麽?那個死在了戰争中、據說戰争結束的時候才十一歲的年幼的皇子。”

特薩皺了皺眉,心裏突然有點疑惑,她是不是應該聽下去,皇家的秘密,有時候不适合太多人知道。

“嘉文的死訊是在戰争結束之後才被公布的,可是其實他早在三年之前戰争開始的那一天就已經死了。在與北方的王國簽訂和平契約的時候,嘉文皇子被當成人質送到了對方的手裏,僅僅三天之後,威廉二世撕毀了合約,發動了統一之戰。而作為質子的嘉文皇子,幾乎相當于被親生父親親手殺死。”

“父親說,你看,你覺得馬卡斯小皇子無辜,覺得他們被殺太過于殘忍,那麽他們對于嘉文皇子所做是不是也是一樣地殘忍?那麽誰又應該為此負責呢?沒有人,沒有人會對此負責。德伯特,這個世界上的罪責不是那麽明顯的東西,沒有人是無辜的。”

“他說,你現在明白了麽,既然戰争開始,誰都不無辜。出生宮廷,享受着卡佩這個姓氏帶來的榮耀和優越的生活,那麽這個家族的罪孽就像原罪一樣刻在他們的血脈深處,無論是死在敵人、或者說自己父親手裏的嘉文,還是被議會處決的馬卡斯,他們不比那些因為戰争流離失所、最後凍死餓死的戰争孤兒更加無辜,皇室每一個成員都吃下過沾着平民血肉的飯菜,如同我們現在的每一刻和平,都沾滿了卡佩家族成員的鮮血。”

“最後父親說,假如議會用自己的雙手去選擇了大部分人的幸福,我們願意與議會分享那份罪惡。”

“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特薩仰着頭,目光在黑暗中銳利無比,“是你父親,還是席恩大公,讓你跟我說的?”

蝙蝠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我不為任何人做事。特薩,從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放棄了厄爾半島的繼承權。我不代表任何人的意思,只重自己的考量。”德伯特的聲音有些驕傲,如同他在賭.場的時候一模一樣。有很多人看不出來,這個頑劣的孩子內心裏面,裝着比大多數人都多的思考。

特薩忽然想起皇都裏那些花天酒地、腐臭入骨的纨绔貴族子弟,想起了雅維裏家族總是歇斯底裏的瘋子,又擡起頭,透過黑暗看向那個過早看過世間的厄爾半島的小少爺,再想起讓雷伊俯身致敬的紅鷹大公奈德,最後想起很可能是自己兄長的年輕卻疲憊的蝮蛇公爵。

人類的本性不會因為所處的位置而改變,腐臭的、或是燦爛的人們,不管在什麽位置,都還是一個模樣。

“德伯特,這不是我一個平民應該知道的。”特薩垂下眼睛,這麽堅持着。

“蝙蝠的第六感。”德伯特想吹一聲口哨,然而蝙蝠口腔的形狀實在不适合這個動作,于是特薩聽到了一聲奇怪的嘶鳴,“咳,剛才有點嗓子疼,我清了清嗓子……特薩,我總覺得你有必要知道這些事情,從我第一次看到你開始,就覺得,總有一天,你也會站到那個高度,去決定無數人的生死,到那個時候,沒有時間來給你為死者祈禱。”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祈禱魔法陣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黑魔法師放棄了祈禱,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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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伯特,”特薩的聲音透過黑暗傳來,“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應該沒想那麽多,我記得你當時還覺得我是去挑釁你的。”

德伯特昂起蝙蝠腦袋:記仇不是個好習慣。

一道光亮了起來,特薩出現在他的視野中:“還有,我的腳被石頭劃破流血了。”

“撲通——”倒挂的暈血蝙蝠同學雙眼一翻摔了下來。

“謝謝你。”只有這一聲道謝,昏迷的德伯特并沒有能聽見。

特薩走回大家睡着的地方的時候皺了皺眉,雷伊不在原地。她擡起頭,魔法屏障還留着一點被觸碰的波動,她也伸出手,試探地摸了過去。大概察覺到是她,魔法屏障慢慢地給她打開了一道口子。

洞外的陽光燦爛而明亮,因而那一身帶着死亡氣息的黑色袍子就尤為顯眼,他盤着腿坐在地面上,擡頭看了看特薩,伸手招了招:“特薩,過來。”

特薩走過了過去,被雷伊拉到他腿上坐好,比起近距離接近的害羞或者是其他情緒來得更早的,是直觀的生理感受:

這兩根大腿骨膈着真不舒服。

照顧一下*師的情緒,特薩默默地把話咽了下去。

“心裏不舒服可以跟我說。”雷伊的聲音非常溫柔,比起德伯特那麽長的廢話,都令人安心。

特薩伸手環抱住修拉的肩膀,閉着眼睛:“要是你現在有身體的話,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大概……在笑吧?”青年的骷髅一時也拿不準自己這種情況下會擺出什麽表情,畢竟表情這種東西,很多時候不過是本能而已。

特薩把腦袋湊到雷伊脖子裏,久違地擺出了親密的姿勢,輕輕地蹭了兩下:“雷伊,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猶豫過麽?”

雖然這個名字的由來讓人不快,可是*師修拉仍舊堅持了那個短暫地帶給了他如同母親關懷一樣的女人,在最初給他起的名字。

——他曾經答應過、并且接受了這個名字。

“時間太久,忘記了。”他的語氣輕飄飄的,伸出手臂環住特薩,“為什麽這麽問,我以為你和德伯特聊了一會兒會感覺好很多。”

“我害怕。”特薩感覺到對方的懷抱,稍微放松了一點,“我不是在害怕自己殺了人……我是在害怕,我拿殺人這件事情,當做發洩。雷伊,我之前沉浸在殺戮之中,甚至沒有注意到,在那個時候,我居然覺得愉快。”

“誰說不是呢。”修拉這一回發出了笑的聲音,“特薩,我知道殺戮帶來的快感無與倫比,壓倒性的力量,遠遠淩駕于同類之上、主宰他人性命的快感,根植入我們的血脈,我們都是一樣的。”

在人們的傳唱中,無論是冒險的、征服的幻想的故事,還是報仇的勵志故事,甚至是忠貞和出軌同樣流行的愛情故事裏面,主人公的殺戮都是那樣讓人神往和熱血沸騰,你不會細究那個罪人是不是罪不至死,你不會考慮對方的士兵與平民是不是無辜,因為我們,在渴望殺戮,而那就是我們的本性,我們所尋求的、追求的、渴求的征服他人的力量和屠殺同類的快感。

感覺到懷裏的人顫抖了一下,雷伊停住了後半段的話,慢慢地收緊了胳膊,放緩了語氣:“所以難能可貴的是這一刻的心,你日後會為了無數理由殺戮,為了所謂的正義,或是為了朋友、為了複仇,乃至為了一個我們現在都不能想象的原因,而你天生是如此地強大,如此輕易能夠淩駕他人之上,能夠把對血液的恐懼輕易地消弭,到那一刻,如今你說感受到的對自己手中的力量的恐懼,就是讓你停留為‘人’的唯一力量。”

他摸了摸特薩的頭:“特薩,不要失去作為人的那一部分,你可以允許自己卑劣地喜愛殺戮,但是,也保留現在這一刻,你對自己力量的恐懼,不要為此退縮,無論什麽時候,我在你的身邊。”

————

這艱辛的一路一直走到第五天,他們才終于遇到了一個不算小的城鎮。在同伴們灰頭土臉的笑容中,厄爾半島的小少爺拎着大家最後的財産換來的籌碼、帶着驕傲的情緒走近了那家小破賭場。

一個小時之後,在他面前堆上了一大堆籌碼的時候,老板帶着幾個人,面色不善地走了過來:“小鬼,在我的地盤上出老.千……”

哎,沒有執事随行真是不方便。德伯特少爺憂傷地拖着下巴:“雖然我知道你們其實根本沒有我出老.千的證據,不過抵賴不是我的習慣。可是明明大家都出老.千了,你們那邊技不如人,還是得認輸啊。”

賭場老板顯然沒有棉花酒館老板寵辱不驚的氣度,他惡狠狠地道:“哼,敢挑釁老子,老子馬上就教會你,什麽叫認輸……啊!!!”

耐心很不好的德伯特伸手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圈,那個圈子中央頓時湧出大量的蝙蝠。德伯特在大家驚恐的眼神中嘆了口氣:“都說了願賭服輸了,你非要賭下一項,現在比武力你大概也輸了,賠點什麽好呢?幹脆把這個房間裏所有的現.金都賠給我吧?”

從賭.博成功轉型成為搶.劫的德伯特哼着歌向外走,幾只蝙蝠哼哧哼哧地拎着錢袋跟在後面,從蝙蝠們後方的屋子裏傳來慘叫聲依然不絕于耳。

“咦?”德伯特很驚訝與自己的同伴們中間多出了一個人,那是個高的金發男人,從衣着看應該是貴族,不過神情看起來非常活潑開朗,隐約有點眼熟,然而幾乎不怎麽去學校的德伯特并沒有能認出來這個人是誰。

對方顯然也看見了他,德伯特立刻優雅得體地伸手與對方握手:“我是德伯特·厄爾,很高興能見到閣下。”

“我是蘭斯洛特·拉爾森,也很高興見到你。”

蘭斯洛特·拉爾森?這個名字好耳熟,德伯特皺着眉毛想了想,拉爾森是那個新晉的烏鴉家族的姓氏麽?蘭斯洛特……蘭斯洛特……等等……不會是……

德伯特覺得頭皮發麻:“您不會是詛咒系……”

“我是詛咒系主任。”蘭斯洛特輕快地回答。

——詛咒系生存守則第一條:不要讓蘭斯洛特主任記住你的名字。

德伯特猛地後退了一步,把剛剛和蘭斯洛特握手的那只手使勁甩了甩,小心地問道:“那個……我想我剛才介紹得很快,您應該還不記得我的名字?”

“德伯特·厄爾,我想你應該戴頓·厄爾副主任的兒子。”蘭斯洛特立刻愉快地表示完全沒有問題,“放心吧,我記住了。”

尤利塞斯拍了拍簡直精神恍惚的德伯特的肩膀:“咳咳,沒事,他已經記住我們所有人的名字了,我們與你同在。”

德伯特痛苦地抱頭:“可是我根本不想與你們分擔痛苦!”

☆、Chapter 10

羅安德特是個人口不多的小鎮,地處南方薩登大陸的南端,背倚着連綿數百公裏的多德山脈,盡管與終年氣候溫和的黑森林只有一山之隔,但這裏無疑是大陸上最寒冷的地區之一,潮濕的寒冷,如同生鏽的刀刃,鋒利地從皮膚上刺入,一直切到骨髓。

盡管黑魔法能夠提供改變溫度的咒語,不過雇傭兵出生的崔西的學生特薩,明顯對于戰鬥型的咒語更加擅長,以十天為單位加持這種輔助性的魔法的消耗對于不擅長這個的特薩和沒有合适的魔法杖幫忙的雷伊而言都相當可觀。

再加上南大陸一直都不算平靜,特薩作為這群人中的主要戰鬥力,一路上還要負責清理不長眼的強盜和倒黴遇上的野獸,也實在是拿不出足夠的力氣。

“老師……真的好冷啊。”尤利塞斯緊了緊衣服向着在場唯一一位成年人——惡魔和骷髅都不算的話——撒嬌,雖然面前擺着特薩剛剛動用火焰烤熟的奶酪牛排,但是感冒嚴重影響了他的胃口,“唐納,能讓馬跑快一點麽?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求溫暖。”

以身體孱弱著稱的黑魔法師和召喚師都回過頭,同情地看了一眼這位黑騎士。

“脆弱的人類,”吸血鬼德伯特把手裏的白色粉.末丢到裝着青草汁液的杯子裏,感覺着那杯草汁開始被轉變為類血液的物質,順便驕傲地對着尤利塞斯說,“只是這種寒風,人類就受不了了麽?”

“德伯特。”蘭斯洛特轉頭露出慈愛的表情,摸摸他的頭,“別仗着自己血族身體好就亂來,注意身體,萬一不小心你也感冒了,就麻煩了。”

“啊嚏!”德伯特默默地縮了縮脖子,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為什麽要當着蘭斯洛特的面如此嘴欠,順便哀怨地想了一秒鐘,忽略掉種族不同、生長速度不同導致的自己漫長的嬰兒期,單純論年齡,自己似乎比蘭斯洛特還要大兩歲才對啊。

“大概再過一段就能進入黑森林的地界了。”特薩抓着地圖努力地定位,“黑森林擁有黑精靈的祝福,溫度适宜,到達之後應該就不用再經歷寒冷了。”

雷伊伸手在她面前的地圖上指了指:“圍繞着黑森林的是多德山脈,這個季節大概是雪山了。要想翻過山去的話大概需要整整一天時間。我傾向于不進入黑精靈的地界,且不論黑精靈本來就不是什麽好客的種族,很有可能不會接受我們的借道,單純翻過多德山脈就很耗時間。”

“但是對比于繼續在這種氣溫下行走一個月,再加上随時可能到來的降雪封路,這一天時間的耽擱我覺得很值。”特薩捏着下巴分析道,“不過黑精靈那邊的話确實是個問題……”

“沒問題。”蘭斯洛特晃了晃手裏握着的一塊木頭,“我有确保能進入的通行證,而且德伯特,你們特質系的主任蓋倫最近在黑森林,這方面不用擔心。”

當然他沒提到,這塊通行證是當初他從黑精靈蓋倫手裏搶來的。

德伯特別了別嘴,猶豫了一下,忍住了沒提醒蘭斯洛特稱呼黑精靈前一任首領蓋倫的話應該帶上敬語“閣下”。

馬車在鎮子裏繞了兩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住宿的旅店。

特薩滿懷同情地看着他們體弱多病的黑騎士——不,應該說是一個新興職業黑騎士暗殺者——裹着毯子窩進了加持了無數個升溫魔法的高級保溫房間。

“接下來,我們是先去買登山需要的器具,還是先去找人問問現在最适宜的翻山路線?”特薩提問。

“說實話,我不覺得現在這個時間,有‘适宜的路線’。”雷伊不慌不忙地堅持了自己的反對意見。

“雷伊,但是假如我們不能借道黑森林,在這種天氣裏面我們不可能堅持到白銀之城。”特薩揉了揉太陽穴,“除非我們立刻改道向北,然後繞道從北部進發,否則的話借道黑森林是必須的。”

雷伊不為所動,依舊固執己見:“我不否認我認為現在向北是最好的決定。”

“我不認為任何情況下接近亡者森林是個好決定。”德伯特反對,“而且現在向北的話大概會耽擱兩個月,我就得重修這個學期了。”

唐納默默地在心裏計算了一下出勤率:“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假如花兩個月繞道的話,我也會挂科,鑒于我現在的平均分,估計也得重修這一學期。”

曾經只花了半年就以高分修完所有課的*師側過了頭,默默地懷念起當年他和阿貝爾兩個人踏上實踐課路程的時候、那全科95%的成績。

打聽情報這種事對于他們而言并不是難事。當德伯特坐到吧臺前面,面不改色地把店裏最貴的酒各要了一瓶的時候,酒館老板已經基本處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狀态了。

——當然随之而來的缺點是,為了顯示自己博學多才,他開始吹得天花亂墜。

在酒館老板扯完第三個“聽客人說的”關于雪山的恐怖靈異故事之後,就連惡魔那什都對“雪山亡靈”這種玩意兒的存在表示懷疑了,然而礙于唐納依然在振奮地打聽,那什也就繼續聽了下去。

“雖然我理解你想要新的召喚亡靈的心情激動。”特薩拍了拍一臉神往的唐納,“但是說真的,我不認為雪山亡靈這種東西真的存在。”

德伯特顯然誤會了唐納的心情,懶洋洋地表示自己的不屑:“與其擔心這個見了鬼的雪山亡靈,還不如擔心擔心雪崩來得現實。”

“多德雪山?”并沒有聽出這是嘲諷的酒館老板一臉茫然,“從我出生開始,就幾乎沒有雪崩過啊?”

德伯特氣結,卻聽到旁邊蘭斯洛特愉快的臉上閃過一絲擔心:“德伯特,別說不吉利的話。”

德伯特嘴角抽搐,聽到唐納由衷地感嘆了一句,替他說出了心聲:“沒事的,只要不是拉爾森老師您說的,一般都不會有事。”

“雪崩?!”門口乞讨的老頭突然擠了過來,“我遇到過!”

看他渾濁而期待的眼神,再看看他手上縱橫交錯的傷口和斷着的那條腿,大概是個老年的傭兵,年輕時候沒有攢到足夠的錢就徹底殘廢了,如今也就這個光景。蘭斯洛特向着老板挑了挑下巴:“給他也來杯啤酒。”

老頭歡天喜地地搶過那杯酒,兩口灌下去一大半才悠悠哉哉開口:“雪崩啊,那可真是不得了,萬一被埋下去了,要是背着東西的話基本不可能從雪崩裏生還,要想活下去,一定要放棄任何累贅。哎,不過注意注意也不太容易遇上,別在雪山上用大型魔法,任何魔法都別碰到雪層,也別大聲說話,總之,能引起雪層震蕩的事情都別做就是了……”

————

“我以為離開召喚系四個月足夠讓你的身體變得如同其他騎士一樣強壯,尤利。”唐納被那什抱在懷裏,好心地分給了他半個那什烤的蛋糕。

尤利塞斯這回沒有拒絕,在雪山的嚴寒反襯之下,那什涼飕飕的眼神也不算什麽了。

“相比于尤利塞斯不濟的體力,我倒是以為這稀薄的騎士精神更加令人驚嘆。”雷伊頭都沒回,從沒過膝蓋的雪地裏幾乎沒有阻力地拔出小腿骨,第一次覺得自己只剩下骨頭是件可以慶祝的事情,“在見到你之前,我一度以為黑騎士模範葛璐德院長的弟子,都有着模仿的黑騎士精神。”

特薩擡頭掃了一眼在雪地上走過、連腳印都沒有的惡魔那什,還有幾乎沒什麽阻力的雷伊,再擡頭看了看變成了蝙蝠的樣子、張着翅膀飛得悠悠哉哉、還驅使了一大波小蝙蝠圍繞在身邊給自己取暖的德伯特,嘆了口氣,默默地裹緊了纏在腿上的保溫的魔法。

作為一個魔法師,她其實還是有辦法對付大雪的,不過雷伊和蘭斯洛特都對此表示反對。

不僅是像那個老雇傭兵所說了,因為在雪山上使用大規模的魔法可能會對松軟的雪層造成震動,當然也是因為這種艱苦的經歷本來就是實踐課的目的之一。特薩還記得雷伊當時指着尤利塞斯痛心疾首地表示:“你不想變得那麽孱弱對不對?雖然魔法師就是以柔弱著稱的,但是身體的強度從很大程度上其實能夠影響魔法力的強度的。”

這是*師的意見,特薩沒理由不聽。更何況見過自己導師崔西發飙模樣的的特薩,內心裏對于身體的強壯也有那麽一點期盼。

而且回頭對比一下大病初愈、又被凍得滿臉通紅的尤利塞斯……特薩頓時覺得自己的狀況其實還不錯。

當那什突然停了下來的時候,大家還以為他只是累了,然而當唐納摔到雪地裏的時候,大家才意識到那什的狀況不太對勁,他歪着頭,出神地盯着不遠處的某一處,露出迷茫的表情來,連唐納從他懷裏摔下去了都沒有發現。

那什皺着眉毛,呆呆地擡着頭,一陣困惑淹沒了他的腦海——在這一片潔白的雪山之上,為什麽有一扇漆黑得有如永久的黑夜一樣的大門?

那是他熟悉的氣息,他大腦中的傷口開始作痛,沒錯,那扇門他很熟悉,門上漆黑的火焰的圖案,無論什麽時候,只要閉上眼睛,他就能看到那個圖案浮現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他認出了那扇門是什麽,随之而來占據了他整個大腦的,卻是更大的困惑,這扇門,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扇——

地獄的大門。

☆、Chapter 11

“那什!”唐納的聲音在耳邊環繞着,聽起來卻像是一個夢境。

“地獄的大門。”惡魔久違地察覺到大腦中的疼痛,他擡着頭,在一片混亂的視野中看着前方的大門。唐納茫然地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雪山上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冰雪空無一物。

在有其他人說話之前,一聲短促而嘶啞的叫聲響了起來,小蝙蝠從空中一頭栽了下來,要不是下方的尤利塞斯接住,大概會一頭栽到雪地裏面。

在尤利塞斯的掌心裏,瘦弱的蝙蝠用翅膀蓋住全身,不斷地瑟瑟發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特薩跋涉過去:“尤利,他怎麽樣?”剛走了兩步,她突然意識到,雷伊還停在原地,骷髅頭不自然地扭了兩下之後,就沒有再動彈過。

在這個最應該慌亂的時候,尤利塞斯反而冷靜了下來,他在聽到那聲“地獄的大門”之後立刻退了一步,再低頭看看手裏的德伯特:“特薩,我猜是大面積投下來的幻術,我想是激起每個人心裏難以釋懷或者是最深刻記憶的幻術。”

“那為什麽我們沒有受影響?”特薩皺起了眉毛,同樣冷靜地審視着每個人的狀況,“唐納也沒有。”

“因為唐納沒有符合要求的記憶。”雷伊輕聲笑了起來,然而雖然嘴上在說話,他依然站在原地,一步都沒有動,“而你們兩個,站在蘭斯洛特身後。”

蘭斯洛特不動聲色地擡起頭,一貫愉快的臉上笑容消失不見:“這确實是詛咒的一種,現在還能聽見我說話的,都冷靜下來,盡快從詛咒裏掙脫出來。”

蘭斯洛特是天生的詛咒師,并且能免疫一切詛咒,大概是他那個位置正好為特薩和尤利塞斯擋下了從山頂撲過來的詛咒。

雷伊笑了起來,盡管他還能與周圍人對話,然而在他的視野裏,卻已經早已經失去了雪山和同伴。

事實上他以為,這種詛咒喚醒他的,應該是六十年前在奧斯庫特山脈,與阿貝爾或是卡特琳娜共度的時光,那段時光對他而言難以釋懷,痛入脊髓。然而幻覺來臨的時候,他非常驚訝于為什麽會看見這些,這些已經淡化到讓他幾乎想不起來的事情。

他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的記憶被拉了出來,可是即便是自欺欺人也好,這一刻,他确實沒有被震驚,反而平靜得很。

被重塑的記憶把他拉回了第一次殺戮的戰場,他站在一片焦黑的屍體之上,渾身是血,別人的血,自己的血。

想不到這一輩子,還有再度見到這個光景的時候。雷伊極其平靜地笑了笑,擡頭看向面前不遠處金色的門,如同那個時候一樣一樣,他跨過了一具又一具屍體,慢慢推開了那扇門,不過這一次,門外是之前的雪山,他看到特薩雖然面無表情,卻能看出正在咬牙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對他而言這很簡單,從他一生“最難以釋懷”、同樣也是最輕易抛之腦後的事情當中,悠閑地走了出來。

不過顯然他是唯一一個。

“那什呢?”雷伊恢複正常視力的一瞬間,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在場的人數不齊。

向四周看,能看見唐納已經在齊膝蓋深的雪裏面跌跌撞撞跑出去好幾百米,看上去應該是在追那什,可是雷伊找了一會兒才确定,那什已經徹底沒了蹤跡。特薩留下來應該是為了守住陷入幻覺中的自己,而尤利塞斯早已經把還在發抖、并發出破碎尖叫的小蝙蝠塞進口袋裏,杵着自己的黑騎士大劍當作拐杖往前跑。

雷伊四下看了一圈,沒能找到詛咒師的所在,他最後看向了蘭斯洛特:“你剛才就在這個位置沒有動過?”

蘭斯洛特仍舊站在特薩身前不到兩米遠的地方,聽完點點頭,也絲毫不質疑這個召喚骷髅如此胸有成竹的樣子:“是的,照這個角度推算,那個人應該就在山頂上。”

雷伊若有所思地看了蘭斯洛特一眼:“借我一根魔法杖,我去。”

“我只有詛咒師的魔法杖。”蘭斯洛特重新愉快地笑了起來,他相當信任雷伊,一邊這麽說着,一邊抽出自己的魔法杖,“用起來效果可能會打折扣。”

雷伊并沒有深究蘭斯洛特究竟猜沒猜到自己的身份,他在接過魔法杖的瞬間就騰空而起,借着風勢精确地在雪層之上飄向了山頂,而在他腳下,雪層安安靜靜地躺着,甚至沒有一點雪粉被風激起。。

特薩驚嘆地張了張嘴,這種對魔法的操控能力、将風精确地維持在雪層之上而不驚動雪層,多麽精确的操作。雖然自己的魔法也不差,離這個水平還遠,所以她依然只能呆在原地,或是靠着雙腳走路。

她轉頭想了想,現在倒也不是沒有她能做的事情。她舉起魔法杖,思考了一瞬間:“搜索……惡魔……區域停滞……很好,我把那什困在原地了。”

區域停滞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魔法,在自己捕捉到的對象周圍設置一個環形的空間法陣,無論對方走向何方,都會被傳送到圓直徑對面走回來,這樣這個人自以為在不斷行走,其實還停留在原地。

遠距離區域停滞耗費了相當不小的魔法力,特薩輕輕喘了幾口氣,擡頭看向雷伊所在的山頂:“我們要不要跟上去?”

“特薩,你別動,給自己設下三道以上的魔法屏障。”蘭斯洛特向前走了一步,“我去看看。”

————

通常來說詛咒師也是“身體孱弱”大軍中的一員,少年的詛咒師他站在山頂之上,幾乎耗盡魔法力施展了剛才的詛咒。

不過效果遠比預期的要好,對方一群人裏面的詛咒師只來得及護住了兩個人,而惡魔和吸血鬼徹底迷亂了心神,剩下的就是孱弱的召喚師、無法遠攻的黑騎士、沒法兒逆着山坡向上扔詛咒的詛咒師和因為地處山腳下而不敢使用遠攻的魔法師,勝券在……

等等!這個骷髅是哪兒冒來的!

年輕的詛咒師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驚慌失措地退了好幾步,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确認不是有召喚師在他身旁突然召喚出了一具骷髅。

雷伊氣定神閑地停在他面前,慢慢地從胳膊上一個存着用不到的東西的儲物法陣裏面抽出扔在裏面好多年的、自己還是學生時代的時候用過的黑騎士大劍,對比一下另一只手上相當不合用的魔法杖,忍不住在心裏感慨了一句,要不是自己靈魂離體的時候是在施術過程中、魔法杖抓在肉身的手裏,自己也不至于落到魔法杖都得向別人借的地步。

“說罷,誰讓你來的?”雷伊的劍架到了對方的脖子上,稍微擡起了下颚骨,空洞洞的眼窩正對着對方衣服上紋着的精細的蝮蛇圖案,“蝮蛇加洛林的紋章麽,我想蝮蛇家族的人沒這麽蠢,讓刺客帶着家徽跑出來。你莫非是打算假裝是因為懷疑安德烈的死與特薩有關,所以一會兒自盡之前,還要大吼一聲‘席恩大公萬歲,為安德烈殿下報仇’?”

自己沒說出口的臺詞被人搶先了,年輕的詛咒師漲紅了臉,瞠目結舌地聽着那個骷髅帶着毫不掩飾的嘲諷繼續說:“我想現在懷疑特薩和我……和修拉有關系的人也不算少,那麽現在這場戲,是雅維裏家族的死士來刺殺特薩報仇、順帶栽贓議會讓議會與修拉反目呢,還是議會某些人的手下,背地裏桶同僚一刀呢,或者是女皇陛下的手段,不惜一切要讓修拉出來與議會厮殺,再或者說,你其實是那位、想要世界給她孿生哥哥陪葬的愛絲忒拉·雅維裏的人?”

詛咒師驚慌地退了一小部分,躲開了鋒利的劍刃,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事情沒有做,他驚慌失措地看着雷伊,哆嗦了兩下,然後突然握緊了手裏畫好的魔法刻印,在雷伊眼神突變、來得及阻止之前,這個簡單的傳音魔法已經将詛咒師突然發出的尖叫擴大到了整個雪山的範圍:

“席恩大公萬歲!!”

——

那聲尖叫聲響起的時候,特薩就立刻意識到了對方同歸于盡的打算,準備用來抵禦的魔法屏障、還有準備用來融化積雪的火焰,這兩種咒語都以最快速度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然而積雪在那一剎那就如同海嘯一樣壓了過來,帶着無可抵擋的、近乎讓人崩潰的力量肆虐而至。在近乎恐怖的自然面前,特薩甚至來不及甩出舍棄吟唱的簡單魔法,眼前就黑了下來。

被埋在深深的積雪中,特薩第一個感覺到的,是這本不該出現的溫暖。

她沒有感覺到冰雪的寒冷,是因為她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沒有感覺到被厚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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