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TheDead (6)
當成至親的兄長十餘年的人,也是第一次驚覺,他的外貌與愛斯蒂和亞倫姐弟竟然有着某種難以言述的肖似。也許正是潛意識裏察覺到這種相似,她最初才會如此輕易地信任愛斯蒂。
雅維裏。特薩在知道這個人絕對不是自己的兄長之後,确信了對方的身份,他是來自雅維裏家族的人。
十幾年的兄妹的情分,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完全抹去的,特薩本來就不是多疑的人,特維爾照顧了她這麽多年,她實在是沒法兒指責他什麽。
“特維爾。”特薩輕聲喊道,“特維爾,醒醒。”
特維爾沒有動,臉上帶着微微的笑容,平靜地睡着。
特薩起身,伸手去推他,然而指尖剛剛碰到特維爾的手臂,被她碰觸的地方突然崩潰開去,特維爾的身體從這一點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成灰燼。特薩愣在原地,看着特維爾的身體如同一具透支多年的屍體一樣,慢慢散落幹淨。
她震驚地後退了一步,眼前的場景卻突然改變了,變成了金碧輝煌的大廳。
悠揚的音樂在她耳邊響了起來。下一個瞬間,特薩意識到自己在做夢,而這個場景,她從未見過。這或許不是一個單純的夢境。
她低下頭,看到自己不知何時被套上了一身淺藍色的連衣裙,偌大的蝴蝶結綁在頭上,垂下來遮住了半邊的視野。面前有許多人随着音樂跳舞,而她,仿佛是這個世界之外的人。
特薩提起過長的裙子,因着某種莫名的、不可遏制的恐慌,她穿過人群,向着大門跑去。
單薄的少年獨自坐在靠門的位置上,神色寥落地端着酒杯,杯中的香槟顏色很淺,如同他蒼白的臉色一樣,溫柔,卻孤僻。漆黑的長發從肩頭散落下來,帶着柔和的光澤,一直鋪到椅面之上。
特薩認得這個人,他的照片張貼在死靈法師學院各個角落,而他的氣息包圍在她身邊如此之久。
即使從容貌到氣息都已經變化頗多,然而毫無疑問,這個人就是*師修拉,也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
這大概是很多年之前,這個少年看上去比那些照片上的年紀還要年輕。
“修拉,”長着雅維裏标志性俊美外貌的少年穿越人群而來,“你怎麽又一個人坐在這裏了,我尊敬的女皇殿前魔法師,大家都在問我你去哪兒了。”
“阿貝爾……”修拉擡起頭,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似乎想說什麽,然而只是喊出了這個名字,他的目光與氣息卻瞬間變了,那份稚嫩和憂郁仿佛瞬間消退,他在一瞬間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随即突然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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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拉?”阿貝爾像是被下了一跳,随即笑着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兒?你說過這一次宴會你不會中途退場的。”
少年修拉擡起頭,似乎是四處打量了一下環境,驚訝了一瞬間,突然笑了笑:“阿貝爾,我突然想起來,你還欠我一個祝福。你說過,當我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時候,你會代替我的親人送上祝福。”
阿貝爾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這才笑了出來,伸手照着他的肩膀捶了一拳:“嘿,居然連我都瞞住了,算了,回頭找你算賬。好啦,先祝你幸福。”
修拉回拍了阿貝爾的肩膀,向着特薩大步走了過來,然後向她伸出了手:“特薩,跟我來。”
這個口吻很熟悉,這不是這個年紀的修拉,這是現在的雷伊。特薩伸手握住少年伸過來的手,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牽手,然而這是第一次,特薩握住的不是一雙白骨。
這是一只屬于魔法師的手,比現在那個男人的手小不少,但它溫暖而柔軟,因為長期摸着魔法杖而磨出的繭子摩挲着手心,有點癢。
“門是假的。”少年開口道,沒有經歷過變聲期的少年如此稚嫩,如同珍珠落在地上的脆響,“出口在這邊,跟我來。”
少年拉着年紀相當的少女穿過跳舞的人群,如同一對私奔的情侶一樣,向着人群與世俗之外跑去,一直跑到宴會大廳的窗口的時候,少年的修拉才停了下來,轉頭沖着特薩笑了笑,伸出手,猛地把她從高高的窗口之上推了下去。
墜落感讓特薩驚醒過來,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她才察覺到搭在前額上的白骨手。
“雷伊!”她下意識地伸手握住雷伊那只手,卻不再是溫暖而柔軟的觸感,擡眼看到的也不是夢裏那張清秀的面孔。
可是這幅模樣,卻讓她安心。
“是殘餘的詛咒。”雷伊的聲音比少年時低沉很多,然而那份溫柔別無二致,“雖然蘭斯洛特擋下來了大多數,然而到底還是波及了一點。不過這個夢裏倒是透露了不少事,我想那個詛咒師是雅維裏家族的人,不然夢境不會一直纏繞在有雅維裏在的場景。”
“你進入我的夢裏?”特薩回憶起夢裏的事情,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哈,重回少年時,難得的體驗。”雷伊輕輕地笑了起來,“特薩,我說過,你不用害怕,無論什麽時候,我在你身邊。”
☆、Chapter 15
距離父親去世已經快一個月了。
席恩慢慢地脫下寬大柔軟的袍子,淺色的瞳孔裏一片清亮,安靜地看着桌面上放着的、白銀之城異動的報告,在心裏估算,距離蘭斯和特薩受傷之後進入黑森林靜養,也已經過去了十天。
他的個子很高,寬闊的肩膀和修長的體型讓他赤.裸着的上半身看起來非常賞心悅目,只是那覆蓋在其上的皮膚蒼白得如同墳墓中的屍體,那具身體因為病弱而瘦削,透過那愈發稀薄的魔法氣息,能看到他靈魂深處愈發微弱的生命之火。
他伸手去拿那件久未動過的魔法師袍的動作頓了頓,緩慢擡起頭看向房間中的某一角:“我親愛的漢娜表姐,一位淑女是不會隐身在男士的換衣間的。”
“聽說我這位連母親是誰都不知道的私生子表弟要出門,我這個做姐姐的當然要來送一送。”漢娜從影子當中顯現出身形,她是個相當高大的女人,裹在亮黃色緊身裙子裏的身材微胖,不過顯得非常豐滿,高高地揚着下巴,聲音尖刻刺耳,“看你都虛弱成這個德行了,還出去丢什麽人,現什麽眼,待在家裏算了,省得連加洛林家族的面子都丢盡了。”
席恩披上衣服,坐到床邊上,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我或許不應該出門,但是必須得去。”
名義上,他這一次是去送毒蜂大公卡爾·羅貝坦前往南陸視察,盡管他與紅鷹大公奈德早已達成了要讓卡爾進入紅鷹軍團歷練的共識,不過因為安德烈的突然辭世,卡爾的離開又被推遲了一個月。
不過私下裏,席恩到底要親自去南陸做什麽,漢娜也心中有數。
“真沒用,身為大公爵還不得不自己上陣。”漢娜走近了兩步,俯視着自己的表弟,“別把家族的臉都丢盡了,張嘴,讓我這個做姐姐的稍微施舍一下沒用的弟弟。”
“漢娜!”席恩皺了皺眉,“我沒事,你不用……”
漢娜的脾氣顯然沒有好到聽他說完這句話,她的力氣當然比病弱中的席恩大很多,所以她幹脆自己動手,一下子把席恩壓倒牆上,掰開了席恩的嘴,迅速念了幾句咒語,另一只手伸了過來,魔法力從手腕上劃了過去,帶着刻意溶于其中的生命力的血液就從漢娜的手腕上慢慢地流進了席恩被掰開的嘴裏。
這不是在消耗可以自己恢複的體力,這是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生命力共享給對方。
這個咒語本來是血親之間共享生命力的咒語,用在表姐弟之間大概要打不小的折扣。席恩努力掙紮了幾下,漢娜才松了手,因為乏力而慢慢地喘着氣向下倒。
“漢娜!”席恩接住漢娜虛弱的身體,讓她躺到旁邊的床上,“我能撐得住,你不用……”
“別廢話,我才不是為了你。”漢娜一邊用力喘氣,一邊努力翻了一個白眼,“我只是不想讓加洛林這個姓被這個沒用的弟弟耽誤了,沒事了就趕緊滾,跟一個私生子呆在一個房間裏面真是令人不快。”
“我沒有多久好活了,漢娜。”席恩相當認真地闡述這個事實,“你們不要耗費自己的性命給我續命了,我不過是個……”
漢娜好不容易恢複了一點力氣,擡起一腳把席恩從床上踹了下去:“少廢話,我還沒同意你死呢,別擅自決定我們家族大公爵的死活。好歹是我們承認了的大公爵,人模人樣地從這個屋子裏滾出去!”
席恩一離開,漢娜強撐着的一點架勢立刻就消失了,失去生命力之後的疲倦讓她呼吸困難。
眼淚從她的眼角流了下來,落在她耳邊一直閃爍着的水晶耳墜上。
“哥哥,席恩的生命真的很弱,我怕……”
“蘭斯洛特·拉爾森遲早會知道的,他是席恩的親弟弟,要是他願意給席恩生命力……”低沉的聲音有點遲疑。
“我們加洛林家族的人還沒輪到拉爾森家族來施舍!”漢娜咬着嘴唇傲慢地說。
耳墜裏傳來嘆息,漢娜沉默了片刻:“哥哥,要是我把所有生命都給席恩,他能撐多久?”
——
白銀之城的領主,得克子爵百無聊賴地推開手邊戰戰兢兢的美貌侍女,不耐煩地喝了一口酒。
他從鼻子裏發出一陣響聲,不甚滿意地回憶起了年輕時代、他身強體壯的歲月,他懷念起當初在白銀之城外面,與數位貴婦人一起共度的美好夜晚,想起那些白天端莊矜持的貴婦們不知餍足地搖晃着豐碩肥美的胸脯,妖嬈地爬過來向他求歡,他回憶起那些夜晚,酒杯裏陳年的美酒,散發着過于馥郁的香氣,刺激着味蕾,給那樣放.蕩的夜晚披上一層華美的外袍。
他已經中年了,身體開始變得臃腫,味覺也開始衰頹,他再也不能品嘗出酒裏細微的香氣,他的精力與*也不如從前了,對着那些姿色一般的女人,再也沒有強烈的熱情。
我需要激情,寶貴的青春的激情。他這麽想着,一仰杯子,把杯子裏的貴重的美酒喝了個幹淨,默默地想着上個月被送來的那個美人。那是一個能讓老年人也重新燃起*的尤物,最難能可貴的是,明明有一個蕩.婦的身子,卻偏偏純情得很。只是可惜太柔弱了一點,被幾個人一起上了一次就受不了死了,真是掃興。
得克捏着自己的小胡子,興致缺缺地想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找到另一個讓他感覺回到年輕時候的美人。
幸運的是,這一回他并沒有等很久,當他的視線掃到餐廳東北角、一個新進來的姑娘身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視線都不會動了。
剛剛還讓他覺得可惜的那個姑娘頃刻間就不存在于他的腦海,他眼前只剩下了那個金色頭發的姑娘。她穿着一件不太合時宜的粗布紅色裙子,襯托着那姣好的脖子更加雪白。她緊張地握着眼前的水杯,胳膊無意識地壓在豐滿得驚人的胸脯上,勾出一個讓任何男人都無法移開目光的曲線。她細長而柔軟的指尖有點顫抖看起來有點怯生生的、似乎是對這樣高檔的餐廳覺得有些慌亂的。而那無可挑剔的臉龐上青澀的表情讓她整個人都充滿着一種讓人想要肆意蹂.躏的氣息。
只是看了兩眼,得克就覺得一股熱流無法遏制地向着小腹流淌過去,久違的激情不斷地沖刷着他鵝蛋型的腦袋,讓他渾身的肥肉都為之顫抖。
“去,邀請那位淑女來共進晚餐。”得克這樣下令道。
坐到得克面前的少女更加緊張,她垂着頭顱,讓得克看不見那雙淺碧色的眼睛,然而爬上雪白脖頸的紅暈實在是惹人遐思,讓人忍不住想要掀開領口,看看那是從哪裏蔓延過來的。
處女的芬芳撲到鼻尖,得克努力克制了一下沖動才維持住形象:“我親愛的小姐,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
少女的聲音很低,帶着無比害羞的尾音:“我……我……叔叔讓我在這裏,等弟弟過來。”
得克覺得自己下身更緊了,剛要開口,就看到一個美貌幾乎不遜于面前少女的清俊少年快步跑了進來。
美麗的少女,還有同樣美麗、面容相似的少年,帶着無法回避的青春的氣息,讓得克整個心髒都活躍了起來。
得克不是個急躁的人,也不是一個粗魯的人。事實上他是個相當清楚好東西要一點一點吃、品位相當不錯的男人。
第一步,當然是裝扮。
得克看着眼前被盛裝打扮得有如畫冊中的娃娃的雙子,惬意得抿了一口紅酒。
兩個孩子看起來都有些緊張,兩人緊緊地交握着手,姐姐似乎是被吓着了,目光水盈盈地看着得克子爵。
得克站了起來,滿意地端詳了一陣,揮手示意周邊的警衛和侍女們都退下,他要開始獨自享用這道久違的甜點。他走到兩人面前,先伸手托起了少年的下巴,徹底抛棄了先前矜持的風度,語調頗有些粗魯:“你叫什麽名字?”
沒到變聲期的少年的聲音和身材一樣,帶着少年特有的纖弱感,隐約還有着刻意壓抑的沙啞:“……亞……亞倫。”
他滿意地回過頭去:“你呢?”
在旁人全部退下之後,少女的神色倒是已經開始平緩了下來:“愛斯蒂。”
得克滿意地看了看少女和少年交握的雙手,伸手過去想疊在上方,滿是猥意的說道:“雙胞胎真好啊,可以這樣握着手,哈哈哈哈……”
“可以的。”少女突然擡起頭,笑容詭異而讓人心寒,徹底丢棄了先前羞澀的模樣,“既然您想要,我一定實現您的願望,讓您能像雙胞胎一樣握着手。”
——————
“怎麽了?”特薩被唐納從床上拉了起來,拖到起居室,看到那什正在一臉嚴肅地擺弄水晶球。特薩揉了揉眼睛,“那什?唐納?”
唐納指了指旁邊的水晶球:“那什說剛剛有消息過來,這次去調查的對象,得克子爵今天早晨被發現死在家中,根據賞金的領取情況,是賞金獵人費南多姐弟幹的。”
費南多姐弟?特薩的大腦清醒了過來,唔,是愛斯蒂和亞倫改的名字啊。
水晶球的投影放得太大了一點,似乎是為了讓交握的手位于畫面正中央,所以屍體都只顯示了一半,特薩挑了挑眉毛:“咦,得克子爵是雙胞胎?”
畫面上是兩張并列放着的椅子,每個椅子上坐着一個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得克子爵,雖然體型臃腫而且略微有點扭曲,頭分別歪向另外一邊,不過最顯眼的是兩個人好好地牽着彼此的手,有某種令人作嘔的不和諧感。
“不是雙子。”那什看了看兩個女孩子,動手把畫面縮小了。
唐納看到那個畫面的一瞬間,彎下腰吐了出來。
剛才畫面裏面其實已經完整地顯示了屍體,這會兒縮小成了全景才能看清,那根本不是兩個得克子爵,而是被沿着中間線小心翼翼地切成兩半的得克子爵被左右互換了位置,放在兩張椅子上,內髒被掏出來扔在地上,大概是用釘子或是其他東西将殘缺的身體固定在椅子上,最後被人把兩只手握了起來。
背後的牆上一排鮮血淋漓的字樣:
雙子。
特薩盯着看了好一會兒:“這個……是愛斯蒂和亞倫麽……不過這樣倒也方便了,想想我們只需要去回收屍體,然後昭告罪行、安撫民衆,然後通知就近的伊利亞子爵來接手領地……嘔!”
那什面無表情地看着特薩也裝不下去吐了一地,默默地轉身走了出去,仔細關好門,沉着臉向着旁邊的雷伊說:“我輸了,是唐納先吐了。”
雷伊笑了笑:“惡魔之刃拿不回去了哦,還倒賠了一塊惡魔之心。”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所以我說,那什,別總是幫唐納把什麽殺人分.屍都做了,好歹是個死靈召喚師,心理承受能力居然比黑魔法師特薩還要差,你總不能幫她做一輩子。”
那什:“可是我樂意幫她做。”
雷伊:……
☆、Chapter 16
與得克子爵死亡的消息一起來的,還有一份催促他們前進的簡訊,葛璐德院長親自發來了訊息,表示得克子爵背後有着其他秘密,要是不立刻前往,這些異常和秘密大概就會随着得克子爵的死亡而徹底消失。
這不合常理。
一個子爵的死亡背後的秘密,怎麽也輪不到幾個沒畢業沒爵位的學生來調查。
看得出來,盡管沒有理由拒絕,但是每個人都很疑慮于這條命令本身。葛璐德院長的學生,黑騎士尤利塞斯盯着那條消息看了好一陣,也不知道是不是特薩的錯覺,他好像驟然間年長了四五歲。
紅鷹大公奈德到底跟他談了些什麽?特薩皺着眉毛揣度着這個自從和紅鷹大公談過話之後一直沒什麽精神的黑騎士。
黑森林不會天亮,永久的黑夜停留在這片土地上,蓋倫無聲無息地穿過廣袤的森林,帶起一陣葉片的沙沙作響,樹木向着他微微點頭致意。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漫無目的地在森林中漫步,他在黑森林的夜風中回憶起很長時間之前,他還是一個從黑暗泉水之中誕生不久的小精靈,因為他出生的光芒比其他黑精靈都要耀眼,年老的黑精靈說,他是天生的首領。
那時候的他曾在黑暗中赤足走過這裏的每一寸土地,濕潤的泥土和幹枯的落葉在他腳下發出細微的聲音,年老而睿智的樹木對他說,看啊,蓋倫,這就是你将要守護的土地。
從黑森林的風中傳來其他人的足音,蓋倫停下腳步,耐心地等待着對方追上來。
“蓋倫主任!”特薩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老師,等一下!”
“特薩。”黑精靈擡起頭,看向躊躇而猶豫的少女,“什麽事?”
唐納跟在特薩後面跑了過來:“老師,學院催促我們前往白銀之城了,所以我們來辭行。”
蓋倫微微垂下頭:“你們要離開了?去往白銀之城?”
特薩點點頭:“正如老師所說,院長要求我們盡快動身。”
“是麽。”黑精靈的雙眼在夜色中發出更加明顯的紫色光芒,“特薩,唐納,你們兩個年紀還小,或許還不會如此向往平靜的生活。但人類世界的紛争,只要你身處其中,無論願不願意,都是如此地令人疲憊。”
特薩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師的意思是?”
蓋倫沒立刻回話,倒是唐納非常直接地問道:“老師是要我們留在黑森林麽?”
沉默籠罩了下來,這無疑是默認,特薩擡起頭,努力想從那雙平靜的眼睛中找到一點情緒,然而卻并沒有能夠。她在轉頭看向唐納,意外地發現唐納似乎很是心動的樣子。
——看來唐納對這十來天的夥食非常滿意,特薩面無表情地腹诽了一句。
“老師,要是一年之前的話,我或許會同意。”特薩最後還是決定拒絕,“但是現在的話,我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我能感覺到身邊有什麽事情正在發生,雷伊也想要回到亡者森林,而安德烈大人曾說過,我父親的消息只能從亡者森林獲得,所以現在對我而言還不是時候,我還不能停下腳步。”
唐納轉頭看看特薩,頗為遺憾地點了點頭:“說得也是,那我也先出去溜達一段時間吧。”
蓋倫笑了起來。
黑精靈罕見的笑容如同黑森林深處最清亮的泉水,如此地沁人心脾。
他彎下腰,做出邀請的禮節:“特薩,唐納,以及二位的忠仆,黑森林的大門永遠為二位而敞開,如果有一天,厭倦了這個大陸上無聊的紛争,請随時造訪黑森林,黑森林準備了最醇美的漿果酒,等着你們的到來。”
能看得出來,這絕不是虛僞的客套,特薩匆忙回了禮,卻聽見黑精靈依然帶着笑的聲音說:“特薩,假如不介意的話,我想邀請你去一個地方,應該不會耽擱很久,唐納,能請你先回去麽?”
黑森林的夜晚,如此地安靜,沒有鳥獸蟲鳴。
精靈在森林中的移動速度很快,因此蓋倫需要時不時停下來等待特薩,他那張向來冷峻冷漠的面孔,自從回到了黑森林就柔和了很多。特薩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努力跟上。
特維爾曾經教過她,力量的強大只是一回事,而對人心的洞悉才是真正的強大,不要畏懼與人接觸,也不要怨恨別人的背叛。人不可能不依附着別的東西而生,人心底總有依賴着的柔軟的地方,于此相對的,就是不惜犧牲一切也要守護這塊地方的決心。
人們把這一點,稱之為瘋狂。
如今想來,特維爾這句話無疑是在熟知雅維裏家族瘋狂的血脈之後才得出的結論,特薩擡頭看着蓋倫,在這位黑精靈的心裏,大概黑森林就是他絕對要守護的東西吧。
——假如有人想要破壞黑森林的寧靜,這位黑精靈也會表露出瘋狂的一面?
特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垂下眼眸跟在蓋倫身後。
“到了。”蓋倫輕聲說。
特薩擡頭,面前依然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森林,她困惑地看向蓋倫,正看到蓋倫站到一塊沒有草木的空地上,開始吟唱。
不可思議的場景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蓋倫身前不遠的樹木開始慢慢虛化、消失在空氣之中,在那片原來是黑森林的地方,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定睛看過去,一片流沙地出現在了面前。
流沙地不算很寬,但是那不斷滾動的流沙無疑危險得很。特薩定了定心神,越過流沙地看過去,對面依然是一片森林。
然而這一片森林卻與黑森林的平和寧靜不同,那裏的安寧是死一樣的寂靜,仿佛無窮無盡的死亡堆砌其中,讓整片森林都充斥着無法言喻的死亡氣息。
特薩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一步,然而幾秒之內,一股親近感詭異地誕生了。
亡者的森林,在召喚亡靈的子女。
我果然是亡靈之子,特薩感受着血脈裏沸騰起來的親切感,臉色漸漸地蒼白起來——生命機能停止帶來的副作用,暫時不能使用魔法力這一條,在這樣的死亡氣息中居然被強行解除了。
“這是唯一一片,即使是黑精靈也無法溝通的森林。”蓋倫簡單地介紹着。
“亡者森林。”特薩打斷了他的話,非常肯定地下了結論,“黑森林內部居然是連通亡者森林的?”
後面這一句頗有些諷刺的意味,蓋倫若有所思地看着特薩在見到亡者森林之後,氣勢頓時增長了不少的特薩,想了一會兒才解釋道:“不是連通亡者森林,這是一個傳送魔法陣。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設置在這裏,可以暫時通向亡者森林西岸。”
特薩轉過頭,一向沒精神的灰色眼睛此時目光灼灼:“那麽老師,你帶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亡靈的事情,只能在亡者森林被知曉。”蓋倫向前走了兩步,輕輕一跳就躍過了流沙區,“來吧,特薩,作為你父親的亡靈留在亡者森林的事情,你只能在亡者森林知曉。”
如同被蠱惑一樣,特薩眯起了眼睛,随即握着斷掉半截魔法杖,慢慢地浮空,飄到了流沙對面。雖然半截魔法杖的效果并不穩定,然而黑精靈們并不使用魔法杖,她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新的,更重要的是,這是她的兄長送給她的禮物。
亡者森林裏如同實質一樣粘稠到難以呼吸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第一次接觸這片森林的特薩感覺整個肺部都開始灼燒,大概是這種痛苦帶來的情緒波動通過契約傳遞給了雷伊,特薩察覺到雷伊緊張的情緒,似乎打算趕過來。
“我想修拉和安德烈都沒有告訴你你父親的事情。”蓋倫不算熟練地撥開綠葉,在亡者森林中行走。和所有黑精靈一樣,他讨厭這一片無法溝通、仿佛陷入死亡之中的森林,粗糙的枝幹不會自己避開他,他需要動手去清理出一條路,“因為你父親曾經說過,他是亡者,所以他的消息是屬于亡者森林的。”
“亡者森林是死者安寧的歸所。”特薩無不諷刺地這麽說道,“看來這個傳言也并不屬實,怪不得多德雪山會有雪山亡靈出現。”
有無數貴族為了讓死後靈魂徹底安息,花費高價将屍體葬入亡者森林,可是蓋倫說,她父親的亡靈來自亡者森林,那個本該給予亡靈安寧的亡者森林。
“亡者森林的最深處,一直有着亡靈在游蕩。”蓋倫輕聲說道,“你父親的屍體是在第二次失去生機之後,才被送入亡者森林的。特薩,我們到了。”
蓋倫沒說他是如何知道的,不過特薩也猜得到,假如不是不是亡者森林裏有亡靈透露了什麽,就是他也遇到了特維爾。
黑精靈停在一個墳墓之前,墳墓并沒有被合上,棺椁裏安靜地躺着一具白骨,因為時間過久,這具白骨已經開始風化,失去了骨骼原本的光澤。即便如此,依然能夠看出,那具骨頭上遍布的舊傷,盡管有着被魔法修補起來的痕跡,然而在時間的催化裏,那些修補過的地方依然提前斷裂了——
幾乎每一根骨頭,都曾經被人折斷成數截,即使是顱骨之上,也有着被鑽孔留下的痕跡。
一塊并不如何顯眼的墓碑被小心地立在旁邊,上面寫着亡者的名字:
奧爾德斯·雅維裏。
☆、Chapter 17
在蓋倫拜托戴頓調查茱莉亞身份之後的第十六天,匿名的旅人造訪了他暫居的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特維爾,他毫不懷疑那是最後一次。他記得自己聽完全部的真相之後脫口而出的問題:“特薩其實也是雅維裏家族的人?”
那時候已經起身打算離開的特維爾淺淺地笑着回過頭:“假如你相信我,我想世界上不會再有‘雅維裏家族’了。”
“奧爾德斯·雅維裏,他是……我的父親?”特薩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奇異而不正常,從愛斯蒂離開的那一天,她以為自己和雅維裏這個姓氏再也不會扯上關系,然而事實總是不盡如人意。
她想起了那個因為詛咒而生的夢境深處,特維爾金色的短發,還有阿貝爾年輕的笑臉,她想起雷伊說的,這一切應該都是愛絲忒拉的報複,雅維裏家族,即便已經離開了,他們留下的一切,卻依然如同一張網,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她身邊。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即使是她自己,其實也是這張名為雅維裏的大網中的一部分。
“他是死亡大公安德魯·雅維裏的弟弟,愛絲忒拉的孿生哥哥。”蓋倫沒有再走近,似乎帶着一點尊重,“發瘋的雅維裏家族唯一清醒的人。曾經有很多人希望他能繼任雅維裏家族,讓那個發瘋的家族步上正軌。他少年時候南下,作為貴族的代表到達黑森林、試圖與我們和解的時候,我曾經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他,确實是雅維裏家族的異類。”
特薩似乎并沒有聽見他說話,她蹲下身去,盯着那塊墓碑看了好一會兒,再低下頭,看向父親的屍骨,突然問道:“為什麽……這個墳墓是開着的?”
“特薩,這是他希望得到你的原諒。”蓋倫垂下頭。
他沒再多說什麽,因為特薩已經開始推動棺椁的蓋子。她動作很慢,視線從父親的屍骨上掃過去,從每一道傷痕地看過去,然後才慢慢合上棺材蓋子。
“我從未有一刻,如同現在這樣憤怒。”特薩這麽平靜地說。
蓋倫不懷疑她的憤怒,很少有人在看過奧爾德斯的死狀之後還能保持平靜,更何況,那是她的親生父親。那些交錯在骸骨上的傷痕,那些昭示着曾經經受過巨大苦難的痕跡,蓋倫想起數百年前,他曾經見過的奧爾德斯。
很難想象,在那個發瘋的雅維裏家族,有人有過一雙那樣幹淨的眼睛。
不是沒有見過這個世界上醜惡的單純,而是分明已經被世間的罪惡加諸于身,卻依然幹淨透亮。議會沒有封鎖消息,事實上也早已有人猜到,奧爾德斯死于他的兄長安德魯之手,然而在特維爾告訴他墳墓的位置、他親眼來看過這具骸骨之前,他并不知道,奧爾德斯的死,居然如此痛苦,以至于令人發指。
可是即便看到奧爾德斯的屍體如今的模樣,蓋倫也毫不懷疑,在最後的時刻,奧爾德斯依然睜着那雙安靜的眼睛,平靜而幹淨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看着自己被折斷每一根骨頭,最後以世上最痛苦和屈辱的方式死去。他是個如同河流一樣的性格,無論如何用刀刺傷他,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蓋倫想象不出奧爾德斯失去那種從容淡定的模樣,他被兄長殺死,被召喚而作為亡靈出現,再因為海之歌女的愛而短暫複活,然後禁術失效,再度陷入死亡,蓋倫相信,即便如此,他也一定還是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