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TheDead (9)
上有兇手的氣味!”
尼克幾乎瞬間無法遏制地憤怒了起來:“殺了她!嘉文!殺了那個女人!她身上有黑龍家族的惡臭!那個弑君的兇手……”
一雙溫柔的手把他抱了起來,在那個男人溫柔的懷裏,尼克意識殘片中殘餘的憤怒似乎得以平息,他的表情慢慢平靜,然後身體也逐漸地消失,而在他身側,其他人的意識碎片也像是失去了支撐一樣,一點一點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好久不見,嘉文。”那個男人帶着微笑,這麽說道。
只有這一個例外,他不是意識的殘片,而是完整的靈魂,雷伊看着那溫和的笑臉,想起父皇曾經非常不滿地說過,這個孩子的溫和,真是與卡佩家族絲毫不一樣。
果真是不一樣。
“好久不見,查理皇兄。”
早逝的大皇子查理并沒有卡佩家族标志性的冷峻,他比雷伊高出半頭,伸手溫柔地拍了拍他的頭頂,如同他還是當初七八歲的時候:“你不想問只有我整個靈魂被困在這裏?”
“這裏是忠誠者之墓。”雷伊覺得有一種憂傷不可遏制地從原本應該是心髒的位置擴散開去,“你會被困在這裏,是因為你背叛了卡佩家族。”
“如你所說,是我為議會軍打開了城門。”查理輕描淡寫地說道,就好像一個皇位第一繼承人将整個皇城拱手讓給別人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是我親手将大家送上了絞刑架。我本該死後在煉獄深處向大家贖罪,然而卻因為背叛的罪責被一個人困在此地。”
“皇兄。”雷伊稍微垂下頭,開了口,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
“雖然卡特(卡特琳娜昵稱)和嘉斯(嘉斯蒂斯昵稱)她們兩個都不肯承認你的死訊是真的,她們兩個還私下雇用了雇傭兵去找你。但是我的話,真的沒想過,你還活着。”查理笑了起來,“說起來好笑,說不定父皇送你去死的命令,反而救了你的命。”
“皇兄,這不好笑。”
查理的笑聲戛然而止:“嘉文,別聽尼克和馬卡斯的話,要是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可以被稱為兇手的話,那一定是我,不是黑龍勞爾。要是大家真的想複仇的話,請沖着我來,讓我為此贖罪。”
雷伊神情複雜地看着自己的一貫溫柔可親的長兄,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脫口而出:“查理,你怎麽忍心……”
他立刻停了下來,震驚于自己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句話,立刻試圖更正:“對不起,查理皇兄,我不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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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怎麽忍心。”查理臉上的神情蕭索起來,他擡起頭,越過雷伊的肩膀,去看那曾經站滿了意識殘片的一路,“被困在這裏的六十五年裏,我每一天都在思考這件事,嘉文,我怎麽忍心将自己的父親母親,還有兄弟姐妹送上死路,就如同父親母親為什麽忍心把自己的兒子送上死路。”
他垂頭看着自己的手:“父親母親或許背負着深重的罪孽,或許死有餘辜,可是他們畢竟我的父母。更何況,那麽溫柔的嘉斯蒂斯,還什麽都不知道的尼克和馬卡斯,他們也同樣被我送進了地獄,甚至是卡特琳娜,我也一手毀了她的人生。嘉文,我罪無可赦。”
雷伊收拾了一下紛湧而來的情緒,終于冷靜了下來,他看向自己的兄長:“六十年前在奧斯庫特,紅鷹大公奈德也隐約察覺到我可能是皇室的遺孤,所以他曾經借酒告訴過我全部的真相。我知道你絕望于殘暴的統治,所以背叛了父親,皇兄,我也知道你拒絕了紅鷹大公的特赦,自己選擇了與大家一起死去,我并沒有怪罪于你。”
“皇兄。”他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已經被這愚蠢的忠誠者們困住了六十五年,現在随着亡靈騎士們的離去,這裏也快要崩潰了,回去死神的懷抱吧,你理應得到死亡的安寧。”
“是啊。”查理慢慢仰起頭,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雷伊稍微垂下了頭,穿過他身旁,向前走去:“皇兄,永別了。”
他聽到身後傳來很輕的聲音:“嘉文,救救卡特琳娜。”
查理的聲音開始變得飄忽,卻帶着擔憂和囑托:“卡特被複仇的怒火沖昏了頭,嘉文,阻止她。”
雷伊沒有回答。
再然後,就沒有任何聲音傳過來了。
特薩從半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墓道的出口已經近在咫尺。
“雷伊?”特薩揉了揉眼睛,掩飾不住內心的震驚,“我們出來了?怎麽做到的?”
“別說話。”雷伊低聲道,“我跟亡靈交易了另一條路,他們說只要我能通過這裏,我們就能出去。”
這個解釋實在是不太站得住腳,不過看着已經近在咫尺的出口,特薩也暫時把剛才的問題抛到腦後,全面啓動了魔法感知:“有十六……呃……十七十八十九……不對,他們氣息混在一起了,但是那些一團一團的不是同一個人,估計一下,有大概八百個亡靈……不,是死亡生物,讓我下來,雷伊。”
“居然八百多個,忠誠者之墓也真是胃口不小。”雷伊完全沒理會特薩讓他松手的話,單手把特薩抱得更緊了一點,然後大步跨進了這門後的大廳,出乎意料的是,大廳裏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在牆裏面,正在出來。”特薩那比*師更加敏銳的魔法感知瞬間找到了對方的位置,雷伊輕輕點了點頭,大步走到了大廳中央。
在面對數目巨大的敵人的時候,最好的方法當然應該是停在剛才那扇門的門後方狹窄的墓道裏,這樣不管對方有多少,自己面對的永遠只有一兩個。而站到一個空曠場所,在正常的思考裏面,基本等于找死。
牆壁被尖利的爪子抓開,近千個漆黑*的、扭曲變形的死在忠誠者之墓中的詭異人形慢慢地爬了出來,帶着與那種*程度不符合的詭異速度和攻擊力,奔湧而來,很是壯觀。
雷伊單手握着特薩那根只剩下半截的魔法杖,微微垂下頭,在特薩的耳邊低聲道:“特薩,魔法杖借給我。抱緊我的脖子,然後閉上眼睛,什麽都別想。”
這句話要是放在平時,自然是很暧昧,不過這種境況下特薩也顧不上其他的,下意識地地照做了。
雷伊察覺到溫熱的氣息吹在自己頸椎骨上,隐約想笑。他擡頭看了看那離自己已經不到十米遠的、如同黑色潮水一樣從各個方向湧過來的堕落于忠誠者之墓的死者們,輕輕地“哈”了一聲。
恐懼從特薩心底裏湧了上來,不可遏制地傳到了每一根神經末梢。在下一個瞬間,她意識到,這股恐懼的根源并不在于那數百個死者,而是本能地、對于面前這個骷髅這一刻氣息的恐懼。
他甚至沒有吟唱,只是揚起那半截魔法杖,從牙齒間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
“閃電。”
☆、Chapter 24
要不是在聽到雷伊的話之後第一個瞬間閉上了眼睛,特薩這一刻可能已經徹底失明了。
數以百萬的閃電在天頂和地面之間亮起,帶着令人恐懼的力量,摧毀着一切有型生物。在這片不足二百平方米的大廳之中,除了雷伊和他身側那一小塊之外,幾乎每一處都被密集的閃電瘋狂地肆虐而過。
一直到魔法杖承受不住魔法力而破裂的聲音響起,那種近乎駭人的閃電才慢慢消失,留下一地焦灰。
先于聽覺和視覺蘇醒的,是更加強烈的魔法感知:“雷伊!雖然靈魂已經不在了,但是他們的惡意和怨恨還在這裏!”
“嗯。”雷伊輕輕地應了一聲,将已經碎掉的魔法杖塞到口袋裏,然後擡起左手,“風暴。”
更加強烈的、無法抵擋的恐懼感從來靈魂深處湧了上來,特薩覺得自己宛如墜入了海洋的最深處,胸口被難以言喻的力量壓迫着,幾乎無法呼吸。
她從來沒有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類似的東西,針對殘留的意識和怨恨如此直接地摧毀,在不借助魔法杖的情況下,單是憑着自己強大的精神和豐沛的魔法力,他就将面前的飄散的、沒有靈魂附着的意識統統碾碎。
“害怕麽?”雷伊慢慢收起自己的魔法力,察覺到一點疲憊。他抱着正在大口喘氣的特薩跨過一地焦屍,繼續向前走,“我記得我上一次用這個魔法的時候,連阿貝爾都不可遏制地發抖。”
“害怕。”特薩睜開眼看着自己還在發抖的雙手,終于領會了崔西評價雷伊的那句“大規模無差別攻擊”,“感覺好奇特,明明是很親近的魔法力,堆積到那個程度的時候,身體自己就開始發抖。”
親近這個詞讓雷伊覺得積郁的心情略微好轉,盡管因為本能而恐懼、特薩卻沒有放開擁抱他的雙手這件事也是一樣。終于有一個人,即使害怕,也不會松開握着他的手。
不過假如是特薩的話,就算她害怕地躲開,自己也一定會把她拉回來的吧?
失去了魔法杖,又消耗了不少魔法力,雷伊重新從手腕的法陣裏抽出黑騎士大劍:“特薩,既然愛絲忒拉和女皇、還有雅維裏家族的殘餘勢力已經聯手,那麽我們墜入忠誠者墳墓的事情女皇一定知道了。”
“恩?”特薩不明就裏地看向雷伊。
雷伊在大廳的大門前面停下了腳步稍微思考了片刻,把特薩放到地面上:“站在我後面,假如這個推論正确,那麽這扇門後面,一定遍布着來取我們性命的人。你沒有魔法杖了,盡量躲在我身後。”
既然女皇以為特薩是他的女兒,那麽在女皇的心中,特薩也是卡佩的血脈,那麽她一定知道對卡佩的血脈而言,離開忠誠者的墳墓并不難。
女皇或許只是想要逼他出現,并不會對她認為是自己侄女的特薩下死手,然而他不能保證并不清楚內情的保皇派同樣這麽想,也不能保證雅維裏家族的死士們這麽想。
更有可能的是,保皇派會掉包女皇的命令,命令在此殺死特薩,嫁禍給議會,讓憤怒的修拉成為揮向議會的最鋒利的刀。
要是還有肺在,他想要深吸一口氣冷靜一下。
門,被緩緩地推開了。
門外的皚皚白雪,和遍地的鮮紅同樣引人注目。厮殺聲清晰可聞,不過戰鬥已經進入了末位,雷伊和特薩從門裏走出來的時候,最後的厮殺聲也逐漸停了下來。
勝利者當中為首的小個子少年扯下自己的頭盔,他的下巴很圓,白淨的臉被多德雪山的寒風吹得發紅,神情看起來完全還是個孩子的樣子,深藍色的眼睛濕噠噠的,帶着少年的稚嫩,因為毒蜂羅貝坦家族普遍的、從身體到心理的發育緩慢,他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小三四歲,簡直稱得上天真可愛。
特薩和雷伊出現的小門相當不起眼,剛剛得勝少年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激動地兩步跳到一直立在不遠處的夢魇身旁,對着因為寒風而止不住咳嗽了兩聲的病弱青年喊道:“席恩叔叔!我贏了!”
“挑釁蝮蛇軍團的酒囊飯袋,唯一值得表揚的,就是他們不怕死地沖上來的勇氣。”病弱的青年傲慢地将手裏的魔法杖挂到腰間,然後俯身摸摸那顆腦袋,淺琥珀色的眼裏有了溫和的神色,“卡爾最近長進很大,等到了紅鷹的軍營,應該也不會太累。”
毒蜂大公卡爾·羅貝坦像只小狗一樣高興地蹭了蹭席恩的手掌,眨了眨大眼睛,驚訝地發現席恩今天用的魔法杖,居然不是他平時用的那根“死神的荊棘”,而是一根明顯普通得多的魔法杖。
剛剛走出忠誠者之墓的特薩被雪反射的光芒晃到了眼睛,怔了怔,幾乎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幻覺。
她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不管什麽時候,她到底還是有親人的。無論他們多麽刻意地疏遠了自己,當她陷入困境的時候,一直都有人願意幫助自己。
特薩從來沒有覺得自己不幸,即使不知道特維爾是誰,他依然将自己照顧到十幾歲,即使愛斯蒂對自己幾乎全部是算計,但是她曾經的溫柔和照顧,真的讓她度過了剛剛開始接觸孤兒院以外世界的時光。
然後她遇到了唐納,還有雷伊,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蘭斯洛特一直在為她奔走,而席恩,也在她陷入危險的時候不遠萬裏地趕了過來。
細想起來,她或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之一吧。
“你是……蝮蛇大公?!”
“席恩?!你怎麽在這兒……卡爾怎麽也在?”
這兩聲來自于剛剛循着忠誠者之墓打開的氣息趕到的唐納和蘭斯洛特。他們身後,稍微慢了一點的黑精靈蓋倫立刻停下了腳步,以挑不出錯誤的姿态彎腰致意:“蝮蛇大公,毒蜂大公,黑森林獻上精靈的祝福。”
少年的毒蜂大公卡爾·羅貝坦聽到聲音立刻轉過頭,高興地撲到蘭斯洛特身邊:“蘭斯洛特叔叔!”
最先注意到特薩已經出現的是蘭斯洛特,他視線找過全場,看到特薩的時候重重地舒了口氣,幾步跑過來:“特薩,你沒事吧,太好了,你們從哪兒出來的?我們轉了半天了,也沒找到出口。”
特薩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出來的那扇門已經随着整個忠誠者之墓的崩潰而徹底消失了。
唐納從那什肩膀上跳了下來,拍了拍胸口,把這半天來一直提在嗓子口的心壓回胸腔:“忠誠者之墓真的毀掉了啊!我再也不懷疑老師您的詛咒了,你詛咒它毀掉果然就毀掉了。”
特薩默默地轉頭,把剛才差點冒出來的感動的眼淚憋了回去,然後看向雷伊:“你的預測……真的很準啊。”
雖然蘭斯洛特會詛咒忠誠者之墓這是一個根本不用想也能猜到的事實,不過劫後餘生心情很好的雷伊還是得意了一下:“我當年預言課分數很高,命中率有百分之十八。”
雖然這個數字實在是低得讓人無話可說,不過鑒于預言系平均值也不過個位數,還是很讓人仰視的。
卡爾擁抱完蘭斯洛特,瞪着烏溜溜的眼睛轉頭看着特薩,語氣軟軟的:“蘭斯洛特叔叔,她是……”
他這幅樣子,要不是手裏血還沒洗幹淨,看起來實在是像只圓滾滾的小狗。
作為一個女性,特薩也一時沒忍住,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揉一揉他那一頭棕黃色的小卷發。
“這是特薩·茨威格。”蘭斯洛特擡頭看了一眼席恩,确定他沒有反對的意思,就輕聲解釋道,“她是席恩和我的妹妹。”
十六歲的卡爾·羅貝坦高興地湊過來熱情擁抱特薩:“你好啊!特薩阿姨!”
十六歲半的特薩·茨威格面無表情地收回了去摸摸卡爾腦袋的手:=_=,一點都不可愛!
“卡爾,我們走吧。”席恩咳嗽了兩聲,調轉了夢魇的頭,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
特薩擡起頭看向席恩,然而席恩背對着她,看不見表情。卡爾依依不舍地挨個兒抱了抱,這才爬上了自己的骨馬:“蘭斯洛特叔叔,特薩阿姨,回頭再見!”
“席恩!”蘭斯洛特忍不住叫了一聲。
席恩聽到了聲音,并沒有立刻離開,他轉過身來,也沒回答蘭斯洛特,努力維持着面色冷淡,從夢魇的頭盔旁的小盒子抽出了一根魔法杖,準确地扔到了特薩手裏:“聽說我弟弟不中用,給你添麻煩還導致你魔法杖斷了,這根魔法杖算我幫他賠給你的。”
特薩下意識地接住了那根魔法杖,頓時愣住了,這不是一根普通的魔法杖,甚至不能說這是一根比較優秀的魔法杖,這是“死神的荊棘”。
——全大陸最出色的魔法杖之一,與*師修拉的“萬物的灰燼”齊名的魔法杖。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蝮蛇大公自己的魔法杖。
席恩的氣息還殘留在魔法杖上,特薩立刻就想送回去:“我不能接受……”
“我不打算欠你一個魔法學徒什麽東西。”席恩已經回過身,語氣裏的傲慢濃烈得簡直欲蓋彌彰,“拿着,我淨化過了。”
“席恩,那些事不是特薩的錯。”蘭斯洛特擡起頭,伸手拍拍特薩,示意她不要拒絕,然後向前走了兩步,繞到席恩對面,“席恩,你知道的,遷怒給特薩沒有意義,不管哪一方面來說,都不是她的錯。”
席恩偏了偏頭,挑了挑眉毛:“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
在場所有人,甚至包括席恩身後蝮蛇軍團的士兵們都覺得一陣抑郁:大公,你這話說得略坦然啊?
“蘭斯洛特,既然你如此空閑,我以蝮蛇大公的身份就說句題外話。”席恩的表情冷了冷,蒼白的嘴唇間慢慢吐出嚴肅的話題,“既然拉爾森家族已經是議會的一員,我希望你們不要與皇室走得太近。”
這個場合下說這個……蘭斯洛特遲疑了一瞬間,轉頭看看一地的屍體,頓時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是我父親篡改了女皇……”
“我以為你不認那個父親呢。”席恩明顯對這件事有些氣惱,口氣相當不好,“提醒他,注意拉爾森家族的立場,議會十三家族之一跟女皇走得如此之近真是太難看了。”
蘭斯洛特抿了抿嘴唇:“抱歉。”
席恩回頭看了特薩一眼,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卻沒有說出口,回過頭去。
“席恩,你不用勉強自己把我當妹妹。”席恩的氣息透過魔法杖傳到特薩手裏,略微有點溫熱,特薩向前走了一步,“但我一直會把你當哥哥。”
特薩沒有聽到席恩的回答,只看到毒蜂大公卡爾突然湊過頭去:“咦!席恩叔叔居然笑了。”
席恩瞟了卡爾一眼,思考着要不要把他丢到更嚴格的軍團呆幾天。
☆、Chapter 25
這是奧爾德斯的血脈。
愛絲忒拉坐在幾滴鮮血之前,雙手抱着膝蓋,帶着呆滞而恍惚的表情,擡頭看着幽暗的空中。
這幾滴被追殺的那個女孩滴下的鮮血裏,有哥哥的氣味。
蒼白的手指慢慢地沾到了一滴血上,她盯着手指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慢慢地把鮮血塗到嘴唇上。
究竟有多久了呢?沒有聞到過這個氣味,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
那些被複仇的念頭折磨的夜晚,那些被囚禁在伊丹靈魂深處的屈辱,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奧德,我親愛的哥哥,我如此痛苦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在我的身邊。
啊,對了,因為奧爾德斯已經死了,被安德魯殺死了。
她想起了那一天,那個在她的記憶裏,即使是天空也已經被鮮血染紅的那一天。
她的騎士維克多用盡全力拖住了她,用所有力量封住了她說話的力量,讓她不得不對那一場暴行袖手旁觀。她知道維克多是對的,即使她沖出去也改變不了什麽,只會白白讓安德魯更加提防于她,但是這不能妨礙她事後将維克多活活打死,剁成肉醬。
假如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在那一天,與奧爾德斯均攤那種痛苦,然後一起死去。
啊,死亡,那是多麽美好的事情,如此令人懷念,愛絲忒拉回憶起被伊丹召回之前、沉寂于死亡深處日子,覺得如此眷戀。
在回憶的深處,無時無刻不在重演那一天的畫面。鮮血從奧爾德斯比神祗更加美麗的面容上流下,他的雙手被捆好吊在空中,他的魔法力和生命力都被安德魯用卑鄙手段徹底奪走,甚至他大部分的鮮血也已經被安德魯用作了祭品。
可是這樣還不夠麽?!安德魯!
她眼睜睜地看着那群劊子手将奧爾德斯的骨頭一根一根折斷,她看着黑暗深處,那群肮髒的劣等人用他們更加肮髒的身體去侮辱奧爾德斯,她看着他們撕開奧爾德斯的衣服,讓她最愛的那個人來承受世界上最龌龊的語言和最肮髒的事情,然後将失去最後尊嚴的他如同垃圾一樣扔在地上,揚長而去。
她哭着掙脫了維克多終于降低的束縛,爬過去最後擁抱她的奧德,卻看見奧爾德斯的臉上依然如此平和,就仿佛他那雙碧綠的雙眼深處,看到的世界本就如此醜惡,就好像他明知這個世界最為醜惡的真相之後,依然願意愛這個世界。
“奧德,奧德……”她哭着喊着自己孿生兄長的名字,那個曾經是最親昵和最讓她開心的名字,在那之後,卻如同最鋒利的刀,一點一點地把她的心髒切碎,只剩下那個名叫愛絲忒拉的空殼子,依然在世界上走動。
奧爾德斯擡起頭,微微地笑:“啊……愛絲塔……別哭了,愛絲塔,我親愛的妹妹,感謝死神,讓你來為我送終。”
安德魯從來就不明白,那一夜死去的,不只是奧爾德斯,還有愛絲忒拉。
他們是雙生子,一開始一起出生,最後當然也一起死去。
沒有人知道,最後是她親手殺死了奧爾德斯,将他從那種極端而漫長的痛苦中消解了出來。她保存了他的屍體在亡者森林深處,可是等她再度來到此處尋找奧爾德斯,卻發現這裏卻空無一物。
夜空如此溫和,如同情人的絮語,愛絲忒拉坐在亡者森林的地上,從那雙漆黑而散發着腐臭的眼睛中,留下了比血液更加粘稠的黑色眼淚。
“奧德,你還能看見麽,你所愛的這個世界。”愛絲忒拉歪着頭,低聲說道,“你一定很愛這個女兒,她一定和你一樣美麗而純淨,我會不會讓任何東西傷害她的,奧德,我不會讓她受到如同你那樣的苦難,我會把她完完整整地送到你身邊,和你所深愛的這個世界一起,送到你的身邊。”她高興地笑了起來,“奧德!你愛的東西,我都會送到你身邊!這樣的話,你一定會高興的吧!”
————
特薩被救出來之後昏睡了大半天。
“連續透支魔法力。”蓋倫下了結論,“沒有大礙,休息一下就好,還有,修拉,下次昏睡咒兩個就行,用多了容易醒不過來。”
盯着蘭斯洛特刀子一樣的眼神和差不多快要脫口而出的、不知道什麽內容但一定不是什麽好話的話,雷伊迅速地點頭表示抱歉,并且飛快地保證沒有下一次。
“又做噩夢了?”雷伊的手依然沒有溫度,動作很輕地搭在她的前額上,特薩眼神還有點怠倦,伸手握住雷伊的手,再度閉上眼睛,用鼻音軟軟地“嗯”了一聲。
詛咒的影響本來已經基本完全消失了,因為忠誠者之墓裏死靈的惡臭而有些反複,雖然不足以再将特薩整個神智拖進去,不過雷伊依然察覺到她不算平靜的情緒:“夢到什麽了?”
“墓穴。”特薩慢慢地笑了起來,把雷伊的手枕到臉側,“不算是噩夢,是亡者森林的墓穴,我躺在棺材深處,如同我的父親和母親一樣,安靜地躺在裏面,然後我轉頭看見了你。”
雷伊低下頭,用前額骨抵住特薩的額頭:“別胡思亂想。”
“雷伊。”特薩睜開眼睛,“我想去白銀之城。”
雷伊沒說話,安靜地聽了下去。
“我知道,現在最應該做的,應該是盡快趕到亡者森林,讓你恢複成修拉的身份。”特薩睜着眼睛,雷伊看到那灰色的眼底分明有火光在閃爍,“葛璐德院長是皇家騎士團的團長,我現在很想知道,她所命令的……或者女皇所命令的,究竟是想要我們做什麽,我不想逃避,也不想退縮。”
雷伊安靜了一會兒:“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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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蓋倫黑着臉把德伯特從某位黑精靈家裏拎出來,兩下子拍回蝙蝠的樣子,然後丢到蘭斯洛特懷裏之後,這一行人就再度湊齊了。
德伯特翻了個身跳下來,變回人類的外表,依依不舍地向着自己搭讪了十天依然效果不明顯的年輕黑精靈道別。
被勾搭的年輕黑精靈戰戰兢兢地躲在蓋倫身後,完全沒有搭理德伯特。
蘭斯洛特扶額:“德伯特,你知道黑精靈是一種沒有性別、不需要有性生殖,所以理論上也不可能有愛情的生物對吧?”
“老師,您這話真是冷漠。”德伯特擺出慣有的風流氣質,搖了搖手指反駁道,“我倒是以為,只要是真愛就好,有沒有性別有什麽關系?大陸上同性之愛也不在少數,何況他只是沒有性別,我相信,只要我更加努力,他一定會接受我的,等着我,我下一次一定還會來黑森林的!”
被他糾纏了十天的黑精靈聽完這話眼前一白,要不是蓋倫扶了他一把,大概能一頭栽下去。
本來還想勸說他們留下來的蓋倫徹底黑了臉:“好了,你們快走吧,要是德伯特再呆下去,我怕黑森林與厄爾半島交惡。”
距離上一次踏上行程已經過去了快半個月,不過大家的狀态改變倒是不大,蘭斯洛特負責閉嘴保證平安,唐納和那什負責召喚骨馬外加秀恩愛閃瞎大家,特薩和雷伊艱苦地挑起警戒和維護安全的大梁,尤利塞斯負責消沉發呆,德伯特負責脫線。
蘭斯洛特看着無憂無慮的德伯特,想起當初雪山遇險的事情,還有當初德伯特那句“與其擔心這個見了鬼的雪山亡靈,還不如擔心擔心雪崩來得現實。”,忍不住開口喊他:“喂,德伯特。”
德伯特轉過頭來,看到蘭斯洛特複雜的眼神,差點打了個寒顫。
“我覺得你天分不錯。”蘭斯洛特由衷地道,“要不要考慮轉到詛咒系來?我還沒有直系學生,你可以直接來我這裏。”
德伯特頓時把剛才憋進去的寒顫打了出來,拼命搖頭拒絕,然後縮到尤利塞斯近處,一起呈萎靡狀。
再看看已經消沉了好長時間的尤利塞斯,蘭斯洛特起身,抓住尤利塞斯的胳膊,一把把他拉到馬車外面的車檐上,這才松了手。
正坐在骨馬背上警戒的雷伊和特薩相當驚訝地看過去,然後蘭斯洛特一把把特薩拉了下來:“你身體剛好,不要總在外面吹風,會感冒的。”
雷伊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我給她加持了擋風和增加溫度的魔法。”
蘭斯洛特充滿活力的臉上出現了一個極其生動的不屑的表情:“離我妹妹遠點,別以為我看不出你打什麽主意。”
雷伊:……
尤利塞斯一臉無辜地表示:管我什麽事?
蘭斯洛特的記恨是個大事情,雷伊頓時覺得自己背後涼飕飕的,立刻轉頭:“尤利塞斯,麻煩給我加持兩個黑騎士的祝福。”
尤利塞斯:……
鑒于蘭斯洛特把特薩拉回了車廂裏,尤利塞斯就被塞到馬背上替代特薩進行警戒。寒風吹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憂傷地發現自從特薩走了之後,雷伊就撤掉了防風和升溫的魔法。
差別對待為何如此嚴重!尤利塞斯悲憤地想着,随即聽到雷伊輕飄飄地問了一句:“紅鷹大公到底和你說了些什麽?”
尤利塞斯頓時一驚,轉過頭來:“啊,沒……沒事……我……”
“你不會覺得蘭斯洛特真的只是想把你扔出來就扔出來了吧?”雷伊托着左邊的下颚骨問,“說吧,他到底說了些什麽讓你覺得大逆不道的話,導致你現在這麽猶豫不決。”
尤利塞斯看着雷伊,紅鷹大公的最後一句話在大腦中不斷地閃回。
“紅鷹的騎士,是背負苦難和罪責的。你不可能帶着一身的榮耀來成為真正的英雄,尤利,假如你選擇榮耀,就回去吧,回去皇家騎士團去當一個為人稱贊的騎士,讓你的親人為你而驕傲。但是假如你發現這種榮耀比不過更大的信念,那就來到我身邊。”
尤利塞斯嗫嚅了好一陣,才定下心來開了口:“紅鷹大公他……他問我,假如皇家騎士團和紅鷹軍團對立,我選哪邊。”
“就這個?”雷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應了過來。對于他們而言,皇室與議會積怨已久,這個問題問得理所當然,然而議會和皇室的争鬥始終在是在臺面之下的,暗殺征服王威廉四世并且處死整個皇室,對外也只是宣稱傳染病不愈,雖然不少人猜出了真相,然而猜出真相的人絕大多數對此也是三緘其口。
因此,對于小貴族出生的尤利塞斯·沃克而言,議會依然應該是女皇手中的劍,紅鷹大公問他,假如皇家騎士團和紅鷹軍團對立,這個問題簡直與紅鷹康拉丁家族意圖謀反無異。
值得在意的是,即便如此,尤利塞斯到現在,也沒向任何人告發紅鷹大公謀反的意圖。
紅鷹家族的那個男人,永遠有讓人尊敬和信賴的地方。雷伊在心裏笑了起來,盯着隐約感到惶恐的尤利塞斯看了一會,搖了搖頭:“尤利塞斯,騎士的意義是什麽?”
這是寫在每一本教材第一頁的話,尤利塞斯立刻回答道:“是守護。”
雷伊想起了忠誠者之墓的亡靈騎士們,語氣略微有些低:“是守護麽,你知道皇家騎士團是守護什麽的?”
“女皇陛下和卡佩家族的榮光。”尤利塞斯非常熟練、毫不猶豫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