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TheDead (15)

亡者森林,不要擔心朋友們。

不過越是這樣,透過文字,反而越發也能感覺到,奧斯庫特的氣氛,已經到了顯而易見地一觸即發的地步。

特薩嘆了口氣,更加拉低了帽檐,擡頭遠遠地看向奧斯庫特的方向,然而大陸太過廣袤,身在大陸最東側的他們,怎麽可能看到大陸最西側的模樣呢?

當初鈴蘭花節愉快的氣氛好像還在眼前,一轉眼,大家已經徹底各奔東西,前途未蔔。

雷伊伸手摸摸她的頭,指尖穿過柔軟的被染成淺茶色頭發:“相信大家,不會有事的,遲早還會見面的。”

☆、Chapter 39

這并不是特薩第一次踏上亡者森林的土地。

站在亡者森林邊緣的沙灘上,濃厚得幾乎粘稠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不過這帶來的顯然不是什麽美好的記憶——特薩對于亡者森林的印象依然還停留在上次所有樹木都發瘋一樣抽打她、所有魔獸都向外跑的那個時間段。

“總覺得……這些樹會活過來。”盡管這一刻亡者森林似乎正在向着亡靈之子散發出歡迎歸來的邀請,特薩依然覺得心有餘悸,“話說那邊那些是魔獸的屍體麽?難道說亡者森林東岸也已經被愛絲忒拉控制了。”

雷伊擡頭看了看遠方似乎還在不斷躁動的森林:“應該不是。不過看來愛絲忒拉雖然沒能控制整個亡者森林,但是激怒整個亡者森林,她倒是做到了。特薩,別急着過去,亡者森林現在确實是活的。”

特薩立刻把半空中那只腳收了回來:“那怎麽辦?”

雷伊向着森林外緣走了兩步,立刻有好幾根枝條抽了過來。“小心!”特薩的話剛出口,就看到那幾根幾乎抽到雷伊頭上的枝條毫無征兆地停住了。

“好久不見了,諸位。”雷伊伸手握住那兩根枝條,語氣似笑非笑地這麽說着,“這算是歡迎麽?”

随着“麽”字語調的上揚,一股沉重的魔法波動以雷伊為中心猛地擴張開來。熟悉的恐懼感再度湧了上來,特薩忍不住苦笑,她還以為自己變強了不少,結果居然連不恐懼雷伊的魔法力都做不到。

——不,從踏上亡者森林的這一刻起,她前所未有地開始覺得,她或許應該稱呼這個人為修拉。亡者森林的主人,*師修拉。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目所能及的大半個躁動的亡者森林瞬間安靜了下來,那些剛才還在空中亂舞的枝條,慢慢地垂到地上,等待着雷伊從它們之中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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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垂下了腦袋,來迎接歸來的國王。

要不是親眼看見,特薩一定不會相信,居然有人僅僅憑着一次魔法波動,就讓大半個亡者森林徹底臣服。

“別多想。”雷伊伸出手指,輕輕彈了彈特薩的腦袋,“我當然不是憑着一次魔法波動讓它們安靜下來的,過去六十年,我已經給他們樹立了不可反抗的印象,所以它們只是在恐懼這個氣息而已。”

特薩正仰着頭聽雷伊的話,眼角餘光突然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以驚人的速度向着雷伊撲了過來。

“後面!”特薩一邊提醒雷伊,一邊立刻舉起魔法杖,數道閃電直劈而下,然而那道白色的影子靈活程度驚人,居然在空中生生地改變了運動軌跡,以幾乎超過肉眼捕捉的速度躲開了那幾道閃電,繼續向着雷伊沖過來。

緊随閃電之後的火球大概是因為面積大,倒是将那道白色的影子逼開了好幾米,不過沒等特薩看清那是什麽,它又再一次孜孜不倦地沖了上來。

這一回,搶在特薩再度動手之前的,是雷伊不算嚴厲的聲音:“阿爾弗雷德!你這是要殺我麽?”

白色的影子立刻停住了,用飽含着委屈的聲音大聲道:“修拉大人!我這是想給你一個歡迎回家的熱情擁抱!”

這種力道的擁抱,要是對象不是*師修拉,特薩一定很确定這是蓄意謀.殺。

特薩松了口氣,順着聲音看過去,驚訝地發現那個速度和戰鬥力驚人的白影,其實是一個白骨小怪物。

确實是個小怪物,咋一眼看上去,似乎是個七八歲的小孩的骨架,一件白色的、明顯嫌長的成年人的舊袍子——從高度看,特薩不懷疑那是屬于雷伊的袍子——把它整個身體都裹在裏面。不過仔細看的話,還是能夠看見那副白骨上不屬于人類的部分,比如拖在袍子後面的長長的尾骨、撐在背後的骨翼,還有通過袍子下擺的輪廓能看到的與整個身材不符合的巨大的腳——或許應該叫爪子。

“那是我研究召喚術的時候召喚的忠仆。”五項全能型死靈法師雷伊簡短地介紹自己跨領域的召喚成果,“混合召喚出來的,名字叫阿爾弗雷德。”

特薩心裏慢慢地飄過一個幾乎是有點凄涼的念頭:我不僅打不過我的忠仆,我甚至可能打不過我忠仆的忠仆。

阿爾弗雷德被主人拒絕了熱情的擁抱,立刻蹲在原地對着現在同樣只剩一堆白骨的主人開始恸哭流涕。事實上,令特薩覺得驚奇的是,那雙兩個空空的巨大的眼眶究竟是從哪兒弄出來了這麽一大堆眼淚:“修拉大人!!你昏迷了好幾個月了!!我剛剛才察覺您的魔法氣息!大人你終于回來了!”

雷伊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等等,既然你好端端地在這裏,那麽先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會有以我的名義發出的‘同意見特薩·茨威格’消息?是你發出的?亡者森林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阿爾弗雷德點了點頭,可憐巴巴地看着雷伊,長長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掃着地面上的泥土,顯得愈發楚楚可憐:“本來……我想着大人您昏迷不醒,又看到帖子上說,是大人的女兒來求見,覺得要是茨威格小姐親自來呼喚,或許親情的力量能讓大人醒過來……”

面對這個詭異的思路,特薩頓時對阿爾弗雷德生出某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半個月之前居然擔心亡者森林真的出事了m需 m 言-倉 土-雲的自己一定是腦子進水了!即使沒有身體也不能阻止雷伊覺得頭疼,他伸手捂住額頭:“……阿爾,老實交代吧,你是不是又趁我不注意溜亡者森林去看戲劇了?還是你又私藏了什麽愛情小說?跟你說了多少遍!那種東西不要随便相信!”

阿爾弗雷德用濕漉漉的眼窩看着雷伊。

很顯然,雷伊對于阿爾弗雷德裝可憐的招數相當爛熟于心,不過很遺憾,特薩對此抵抗力并不強。特薩拉了拉雷伊的袍子:“算了吧,到底也是為了你着想,別太在意了。回去吧,現在還是先讓你回到身體裏面再說。”

阿爾弗雷德立刻利用自己兒童身形的優勢,湊到特薩身邊撒嬌賣乖:“小姐你好善良!小姐你要住下來麽?阿爾立刻去給你準備房間~”

被最後那個幾乎要膩出水的語調驚到了的雷伊立刻伸手把這個各項指數都超群、唯獨腦子裏少根筋——不對,可能應該說,唯獨頭骨裏少個腦子——的死靈生物拎到手裏,大步向着自己居住了六十年的地方走去。

當叢林掩映中,那棟不算很高,卻異常華麗的房子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雷伊久違地察覺到一種叫“羞恥”的情緒,盡管自己看了這麽多年早就看習慣了,然而當這玩意兒印入特薩的視野的時候,雷伊深深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表的羞恥感。

在特薩對此做出反應之前,他立刻開始磕磕絆絆地解釋:“那個……我建這個房子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又正好想要通過建房子轉移對于阿貝爾那件事的注意力……所以……那個……難免……難免誇張了一點……”

特薩對着那棟巨大的漆黑閃亮、華麗得幾乎閃瞎眼的哥特童話風建築看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以前聽他們說,每個男人心裏都有那麽一個華麗酷炫的少年夢想,看起來就算是*師修拉也沒能免俗啊……”

要不是顧慮到自己的身體還在房子裏,雷伊差點沒控制得住直接炸掉自己的房子,立刻毀屍滅跡。

不過走到房間內部,整個房子的風格就一下子簡約了起來。阿爾弗雷德興奮地忙活了好一會兒,殷勤地晃着尾巴給特薩端過來一杯熱牛奶:“茨威格小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你看,我剛剛給您準備好的房間!”

他居然給特薩準備了一間客房!雷伊抑郁地看着自家忠仆,很好,在學院這麽多月都睡在一間房裏,回到自己家居然開始分房間睡了。

不過都到了這裏了,特薩實在是按耐不住,想盡快見一見不頂着一張骷髅臉的雷伊,她接過牛奶杯輕聲說:“謝謝,不過我們還是去看看雷伊的身體吧,這麽久不用真的沒有關系麽?”

阿爾弗雷德立刻跳了起來,在前面帶路:“大人,您的身體還在實驗室,我在外面加了好幾層防腐咒語,保證現在還能用!”

“謝了,不過防腐咒語是對屍體用的,我的身體應該不需要,我記得我離開之前直接封鎖了空間。”雷伊經過剛才的各種刺激,有點有氣無力,“去這個房間的正上方幫我畫一個空間法陣,然後在身體上畫一個定位法陣,我在近處撕裂空間,然後應該能很快把自己裝回去。”

阿爾弗雷德想了想:“可是我一個人沒辦法控制兩邊的法陣啊?”

“沒事,我來幫忙。”特薩并不以為然,指了指腰上挂着的魔法杖,“我也是黑魔法師。不過說起來雷伊,你的身體沒有骨頭撐着,現在是什麽樣子?一灘沒有骨頭的軟肉麽?”

被特薩的描述驚得頭骨發麻的雷伊立刻搖頭:“我墜入異空間之前凍結了那一塊的空間,現在我的身體看上去應該和有骨頭的時候一樣!”

“這樣啊。”

不知道是不是雷伊的錯覺,他似乎在特薩這句話裏面聽出了一點若有若無的失望?

特薩向着阿爾弗雷德指着的房間走了過去,帶着一點即将看到雷伊真容的雀躍:“那我去負責這一……”

“啪嚓——”

特薩的話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卡在了嗓子裏,熱牛奶杯從手裏墜到地上摔成了好幾片,牛奶灑了她一袍子,她卻像是毫無所覺一樣,瞪大了眼睛看向屋子中央空間封鎖水晶內部的那個人。

與她在那個詛咒帶來的夢中,或是在學院的牆壁肖像畫上看到的那個模樣肖似的俊美容貌,只是因為年長,那張臉上褪去了少年的稚嫩,看起來沉穩了不少,随着身高的增長,身材看起來也愈發修長挺拔了。

盡管因為沒有靈魂而表情凝固,這張臉依然比畫像上要生動俊美很多——

還有那因為被空間封鎖之前的急速移動而飄散開的及腰銀發,與那雙看起來無比薄涼的淡金色的瞳孔。

雷伊唯獨忘記了這件事,既然魔法力随着靈魂離開了*,那麽染色魔法就徹底失效了。

☆、Chapter 40

在雷伊迅速走到特薩身後,看到自己身體的一剎那,詭異的沉默就降臨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聽見特薩艱難地詢問:“你這個年紀……你是因為被砍歪了所以僥幸活下來的馬卡斯小皇子麽?還是說僥幸逃出來的尼克皇子?或者,是威廉四世與情婦的兒子?”

雷伊稍微遲疑了片刻,盡管這是個編造一個身份的好時機,但是隐瞞和故意欺騙不是一個意義上的背叛。他只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特薩,我是嘉文。”

特薩覺得自己的大腦幾乎不太夠用,木然地跟着念了一聲:“恩,你是嘉文。”

在所有可能的情況中,她最不希望的就是這一個。

卡佩家族被遺棄的小皇子,女皇卡特琳娜的親生弟弟,曾經的殿前魔法師,擁有阿貝爾的記憶的靈魂說的,女皇派來的探子。

*師修拉,她在世上最信賴的人,那個曾經在忠誠者之墓裏面,以一種冷酷和旁觀的口氣說女皇與愛絲忒拉勾結的男人。

怪不得當初忠誠者之墓如此輕易地被摧毀了,因為他就是卡佩家族的血脈。

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甚至是因為一個她自己都捉摸不清的理由,特薩已經站到了女皇的對立面上,而這個一直站在她身邊的男人,是女皇的親弟弟。

假如他是馬卡斯或是尼克,或者是其他哪個威廉四世的私生子,或許特薩還不至于這麽震驚和混亂,她可以想出無數種解釋,為什麽女皇的親弟弟會與女皇鬧翻,為什麽他會對女皇深惡痛絕。

可是他偏偏是嘉文。

嘉文·卡佩,那個差點被親生父親送進了墳墓的人,從被親人抛棄的煉獄中掙紮着爬出來之後,他居然回到了奧斯庫特,回到了姐姐卡特琳娜的身邊,成為了卡特琳娜的探子和殿前魔法師。

這是特薩在這一個瞬間第一件想到的事情,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兄弟姐妹,如此看重。

特薩比所有人都要了解,一個執念究竟能夠發展到多深,一個執念的消除,又有多難。假如當初從那種絕望的境地中爬出來,他依然可以心無芥蒂地回到奧斯庫特去幫助女皇卡特琳娜二世,那麽特薩沒辦法說服自己,這個男人,在她和女皇的對立中,真的能放得下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站在她這一邊。

就在這一刻,看着那具空間封鎖晶石裏面的那一具身體,特薩前所未有地察覺到了一件事——

那個名叫雷伊的召喚骷髅,那個可以不受任何約束的雷伊,在他回到這個身體裏之後,就會徹底消失。那些埋在修拉身後的線,到這一刻為止,将重新連接到這個男人身上。

他從此以後會是修拉,或許也會是嘉文,卻再也不會是雷伊了。

唯一能讓特薩到這一刻還呆在原地的,不過是她對于雷伊的信任,作為一個愛人的信任。

“雷伊。”特薩把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壓了下去,極力冷靜地回頭盯着雷伊看了好一會兒,神色才柔和了下來,“不管怎麽樣,我們現在先讓你回到身體裏面,其他的……事情,我們之後再談。”

聽得出這裏面有多麽勉強,雷伊伸出手去用力抱了抱特薩,透過靈魂契約,兩人都惶恐不安的情緒反而讓彼此安定了下來。

阿爾弗雷德站在旁邊,完全不能理解狀況,他三百六十度把腦袋轉了幾圈,然後看向雷伊:“修拉大人,要開始麽?”

雷伊最後透過這幅骨架再深深看了特薩一眼,點了點頭帶着阿爾弗雷德向着房間上方走去:“好。”

定位用的指引魔法并不難畫。魔法杖“死神的荊棘”在封鎖空間的晶石表面劃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随着魔法陣逐漸完成,特薩的心情慢慢地平複了下來。

信任是個非常微妙的東西,即使理智上無論如何都找不出一個安心的理由,但是她依然可以選擇相信。

她擡頭看向面前并沒有生命的軀體,即使在畫像上看過很多次,這張臉看起來依然非常陌生,就算看得出和那具骷髅的輪廓幾乎一樣,可是還是很難把這兩個形象合到一起。

這是*師修拉啊,從她還在孤兒院學習基礎字母的時候,字母表首頁都會印着他頭像的人啊。

在沒人能看到的地方,特薩嘆了口氣,轉過頭去,沒能看見握在那具*手中的魔法杖,那根與“死神的荊棘”齊名的魔法杖“萬物的灰燼”突然之間投下了一片暗影,而在晶石不遠處,一個很不起眼的小瓶子突然亮起一道微弱的光線,這一個剎那“萬物的灰燼”的暗影突然扭曲了起來。

“砰——”

晶石炸裂開來的一瞬間,空間亂流一下子把還在近處的特薩卷了起來。

雖然每一本魔法教材上都寫着,“空間魔法和時間魔法是兩種最為危險和難以預料的魔法。”然而就像善游者溺一樣,當太過于擅長、學習得太過于輕松的時候,總是難免對風險掉以輕心。

之前亂七八糟的思路一下子消失了,迫在眉睫的問題突然變成了,如何在空間亂流中活下去。

七八道冰柱瞬間從地面上長了起來的一樣,其中幾根把修拉昏迷中的身體固定住,另外幾根讓特薩自己借力。剛剛在空間亂流中穩住,就聽見冰柱開始破裂的聲音。

從身體的形狀看,骨骼和靈魂應該都已經回到了身體中,可是奇怪的是,他依然還有醒過來。

這樣不行,特薩舉起魔法杖,迅速地吟唱平複空間波動的魔法,然而效果并不顯著,冰柱斷裂地比預計要快,萬物的灰燼瞬間釋放出一團黑霧,把主人的身體包裹了起來——這并不是試圖平息亂流,只是出于護主的本能,想在空間亂流中保護主人的身體。

“水幕監.禁!”特薩立刻給黑霧之外再套了一個保護屏障,腦中想起雷伊之前說過,最初導致這個實驗失敗的“意外幹擾”,看來這個幹擾并沒有消失,依然存在于這裏,直到空間封禁被解除的這一刻,再度進行了幹擾。

沒辦法了,只能賭一把。特薩嘴角抽了抽,這是這一年裏她第三次違背魔法條例,事情犯得多了,倒像是理所當然了。她在空間亂流中閉上了眼睛,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魔法感知上,在遠遠超過常人的魔法感知之下,一切魔法細節都魔法遁形。

就如同很多人一樣,第一次看到*師修拉的魔法陣,總是會被那種複雜和精妙程度震驚。特薩只來得及用一秒鐘驚嘆這一切,随即立刻開始順着空間亂流的來源,回溯這一個幹擾的起點。

特薩手中的魔法杖發出一道迅疾而明亮的閃電,迅速擊穿了房間一角的一個小小的瓶子,空間亂流驟然之間停止,特薩松了口氣,睜開眼,發現自己眼前的情況非常詭異,周圍一片都是漆黑的,只有一小道光斑,透過光斑看過去,隐約能看到那裏是之前的房間。

該死的!

特薩瞬間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在空間亂流停止的時候,她正好處于亂流之中,因而被卷入了異空間。之所以在空間亂流中閉上眼睛是一種極其危險的行為,主要就是因為這個——當身處一個極其不穩定的空間的時候,一旦放棄掌握自己的位置,很有可能被直接卷入異空間。

趁着那一塊光斑還沒完全合上,特薩立刻向前掙紮起來,想要從那裏傳過去,就在她幾乎快要放棄的時候,那道光斑被猛地撕裂開來。

從那參差不齊的缺口中,伸過來一雙異常溫暖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從詭異的空間中拖了出來。

這是雷伊,或者說修拉第一次呆在這具身體看着特薩,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更加用力地抱住了特薩,懷裏的身體似乎輕輕顫動了幾下,他剛想開口問她有沒有受傷,結果就被特薩一把用力地推開好遠。

沒等他反應過來這是為什麽,特薩已經非常尴尬地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呃,雷……修拉,那個……不太習慣你這樣子……感覺有溫度,還有這個觸感好奇怪……”

已經被換了稱呼的*師修拉立刻沉浸到了沉重的醋意之中——這個吃醋的對象居然還是他自己。

特薩更加尴尬地發現,自己對着這張貼滿了死靈法師學院牆壁的臉的時候,居然喊不出“雷伊”這個名字。

在阿爾弗雷德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特薩落荒而逃。

阿爾弗雷德驚訝地想去追,卻被自家主人拎着脖子拉了回來。并沒有去過外面世界的阿爾弗雷德并不知道為什麽主人的頭發和眼睛的顏色會改變,事實上,他一直以為那是那個魔法失敗的副作用,所以看到主人頭發和眼睛重新變成黑色的時候,它心滿意足地覺得這說明主人便正常了。

“把這個瓶子的碎片收起來,用空間魔法好好保存,阿爾。”修拉俯身撿起一塊被特薩擊碎的瓶子碎片,然後從指尖上劃過,一滴鮮紅的血滴下去,那本來已經黯淡的碎片瞬間亮了亮。他久違地露出某種若有所思的神情:“這麽多年過去了,到底還是被你擺了一道啊,史提芬教授。”

一直到沖進阿爾弗雷德給她準備的客房裏面的時候,特薩依然覺得自己的臉燒得厲害。

被那雙手握住的溫度還殘留在指尖,特薩努力壓下不可遏制的心跳。活人的溫度,活人的氣味,當站在面前的從一個骷髅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時候,那些本來已經習以為常的親昵動作突然變得陌生且暧昧起來。

大概是多年來的條件反射,在他醒來的一瞬間,就立刻加持了染色魔法,所以當那頭發和眼睛重新變成黑色的時候,她居然沒有辦法認為那是雷伊。理智上知道和認知上相同根本就是兩碼事,在過去十六年裏,修拉這個形象根本就已經根深蒂固了啊!

這種淩亂感甚至已經徹底壓過了之前關于他身份的沖擊感,她聽見有腳步聲從門口走過,和之前還是骷髅的時候相似的節奏,然而聲音變沉了不少。

腳步聲在她門前逡巡了一周,她才鼓起勇氣開了門。

然而在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剛才鼓起的勇氣還是有點退縮:“呃……雷……修拉……”

修拉有點想笑,又有點抑郁,好不容易恢複了身體,他當然是想把特薩拉過來,把上一次失敗的事情做完。結果沒想到特薩這個反應,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又好氣又好笑地指了指另外一邊:“阿爾做了晚飯,先吃飯。”

晚飯是水果蔬菜沙拉,看得出當修拉沒去買人類食物的時候不在少數,阿爾弗雷德就地取材的功底已經爐火純青。

特薩低着頭吃飯,是不是拿餘光去瞄一眼修拉,然後在腦子裏大吼一聲,想象他是骷髅!每當她感覺自如了一點,擡起頭,對上修拉轉過頭來、嘴角一勾露出一個笑容的時候,特薩就再次非常不争氣地埋頭吃飯。

——骷髅可不會笑啊。

“我先回房間了。”特薩一推桌子,一天之中第二次落荒而逃。

阿爾弗雷德抑郁地撓頭:“特薩小姐不喜歡我煮的食物麽?我下次是不是去抓兩只魔獸烤熟了比較好?”

修拉伸手拍拍他的頭以示安撫:“別多想。不過我很好奇為什麽你能夠吃食物,我是骷髅的時候就不能。”

阿爾弗雷德立刻驚悚起來,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到身為研究者的*師眼裏滿懷興趣的光芒的時候,他幾乎生出了一種已經開始被解剖的錯覺。

“我去洗碗!”他立刻跳下椅子,一路小跑地溜了。

*師正在拍頭的手楞在半空中,抑郁地收了回去:“只是想讓你拖了袍子讓我觀察一次而已……”

特薩窩在被子裏,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漸漸西沉,太陽漸漸升起。屋子有着亡靈的祝福,并沒有升溫,然而陽光還是那麽令人煩躁。門口再次傳來腳步聲的時候,特薩索性閉上眼睛裝睡,果然,随後是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

腳步聲從一直到了床前,溫熱的氣息落在耳朵上,讓特薩的心髒非常不争氣地用力跳動了起來,她聽到熟悉的聲音輕輕嘆了口氣,然後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停在了窗邊的椅子旁,随後她聽到了椅子的“吱呀”聲。

“我記得在忠誠者之墓的時候,你曾經回答我的時候說過,有些事,假如我想說的話,一定會自己說,否則的話,你不想逼迫我。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Chapter 41

即使沒有睜眼,也能想象出那個男人坐在初升的陽光裏的模樣。

特薩仍舊閉着眼睛,只是在心裏也嘆了口氣,那個時候自己過激的反應,到底是讓他覺得難過了。

“我确實……很在意卡特琳娜姐姐。”這是他第一次用姐姐來稱呼卡特琳娜,聽起來很自然,大概他們私下一直是這麽稱呼的,“父親從來都不喜歡我,因為我長得像我的伯父,父親好不容易從伯父手裏奪得了這個位置,所以他很讨厭我的長相。尼克脾氣不好也不得父親歡心,所以我們兩個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

那個時候,查理皇兄忙着學習政務,其他哥哥姐姐,誰都沒有心思浪費時間陪兩個不受寵、絕對不可能登基的弟弟,一直就只有大皇姐卡特琳娜和三皇姐嘉斯蒂斯會照顧我們。

嘉斯蒂斯非常溫柔,而卡特琳娜非常聰明,我八歲之前的記憶之中,幾乎只有她們在的時候,世界會有一點色彩。”

修拉不是一個會沉迷于過去的人,大概是太久沒有回憶,他停頓了好一會兒,特薩閉着眼睛,極其安靜地聽着。特薩知道,修拉肯定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睡着,只是彼此都這樣自欺欺人的話似乎開口更加容易一些,畢竟這些話,似乎并不是能夠面對面說的話。

“後來父皇決定統一大陸。”修拉的聲音開始變得有點飄忽,仿佛當年的小皇子久違地再度回到了這裏,“我被當成注定要犧牲的人質送到敵營,緊要關頭魔法力暴走跑了出來。後來為了逃脫追捕,我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他說得輕描淡寫,特薩塞在被子裏的指甲卻幾乎戳到掌心裏去。那種痛苦,就好像透過了數以十年的歲月傳到了這裏,讓特薩的整個心髒都随之顫抖。

“再後來,我就被我的第一位老師撿到并且收養了。”這句話含着一聲輕笑,“菲利普·特哈達,這是他的名字。他是個流浪的黑魔法師,他說他覺得我魔法天賦驚人,就打算收留了我,做他的學生。那時候,他有一只馴服了很久還沒能成功的寵物,一個即使在厄爾半島也很少見的物種,一只夜魔。”

修拉說得很簡略也很平靜,只是挑重要的事情告訴特薩。他沒有回憶細節的興趣,很多人在經歷過痛苦的事情之後會反複回憶那些細節,講給至親的人聽來緩解疼痛,然後讓傷口在自己或親人的安撫與舔舐中愈合。

不過修拉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那種身為弱者的姿态他都很難體會。就算是最悲慘的時刻,他也做不來弱者的姿态。

他頓了一會兒,整理了一下塵封記憶中那些事情發生的順序:“夜魔是擅長引誘人心的生物。在我留在他身邊的第四個月,夜魔開始誘惑我,她跟我說,假如我能獻上菲利普的生命,她就治好我的眼睛。”

等等,特薩心頭微跳,這裏面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重新長出一雙眼睛确實需要大量的生命力,但是遠遠沒到一個人完整的生命的地步,假如菲利普願意慢慢治療的話,未必不能治好。可是從這段敘述裏聽,似乎他從來沒有嘗試過。

“我那時候只學過簡單的魔法。”修拉繼續說,“菲利普幾乎是刻意繞開了醫療魔法,所以,我真的相信了夜魔的話,我相信只有菲利普的性命,能換回我的眼睛。雖然我當時立刻拒絕了,但是這個提議,其實一直在我心裏回蕩。”

“然後有一天太陽出來的時候,我聽到了莫立安鳥的叫聲。”修拉的聲音在這個地方稍微放低了一點,很罕見地聽出了一點不能釋懷的情緒,“瞎子的聽力總是特別好,我從那個國家的皇都一路逃出來,記得很清楚,莫立安鳥只有皇都附近有。”

“我至今依然不知道究竟他是如何得知我就是那個被暗中通緝的皇子的,或許他一開始就是來追捕我的雇傭兵,或許是我一直剃光頭發這件事讓他起了疑心,所以偷偷翻到了我扔出去的碎發,或許是他曾經見過我的伯父,所以我的長相讓他心存疑惑。但是那個時候,我只确定一件事,菲利普說的我們在向着奧斯庫特前進是徹頭徹尾的謊話,他想要把我送回敵人手裏,換取巨額的賞金。”

特薩出了一身的汗,怪不得他沒有給雷伊治療眼睛,原來是不希望他能看見,不希望他認出那條通向死亡的路。

“我殺死了他,那大概是我人生中贏得最艱難的一場戰鬥了。”*師的語調微微揚了起來,“明明趁着他喝醉了,還事先偷走了他的魔法杖,居然還如此艱難。在我好不容易占了上風的時候,我關住了菲利普,然後去放出了夜魔,告訴她,我同意了那個交易。”

修拉猶豫了片刻,大概是想起了不少事,不過最後,他還是略過了中間的所有過程:“夜魔離開後,我帶着他的藏書躲起來,一直等到戰争結束了。可惜的是,人類之間的戰争雖然結束了,父親征服大陸的野心卻沒有結束。他想要繼續攻打當時的吸血鬼帝國厄爾半島,大概以後還打算攻打半獸人帝國奧卡斯和黑精靈所在的黑森林。

這種風險和高昂的代價,無論是議會還是另外三方都不想看到,所以議會、厄爾半島、黑森林、奧卡斯聯手,再加上叛變的查理皇兄,他們最後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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