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TheDead (16)
卡佩家族除了卡特琳娜以外的所有人。”
“我想是查理皇兄認為當時的卡特琳娜溫柔而聰明,适合成為女皇。”僥幸逃生的小皇子這樣猜測,“不過那個時候,我還在北陸,從八歲到十五歲,臉型随着發育開始拉長,反而不再和伯父肖似,甚至不再明顯像是卡佩家族的人,轉而開始像母親。
我用從菲利普的魔法書裏看來的染色魔法掩蓋了身份四處流浪。那時候,我仇恨自己的家人,我把對父親和母親的憤怒遷怒給家族的每一個人,甚至是卡特琳娜和嘉斯蒂斯。
但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一個醉酒後和我洩露了秘密的雇傭兵,他帶着皇室的秘密命令,命令上讓他尋找失蹤的小皇子嘉文·卡佩,無論變成了什麽樣子,無論在哪裏找到,都一定完好地帶回去。那個雇傭兵笑着說,全大陸都知道小皇子已經死了,女皇真是固執到家了,就是不肯相信這件事。”
特薩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麽在那種境地下,修拉依然會回到奧斯庫特山脈,依然會回到姐姐卡特琳娜身邊。
當你為這個世界抛棄的時候,依然有一個人依然願意相信你沒有死,僅此而已。
“所以我回到了奧斯庫特,即使八年沒見,即使我已經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卡特琳娜依然一眼認出我、流着眼淚沖過來過來擁抱我,如同小時候一樣親吻我的前額的時候,我就決定留在她身邊。”
“特薩。”修拉走到特薩床邊,俯下身,把頭埋在手臂裏面,“即使因為阿貝爾的事情,我離開了姐姐身邊,即使我知道她做錯了很多事情,至今依然在犯錯,我可能……真的做不到和姐姐刀刃相向。”
他察覺到溫暖的手撫過他的長發,他擡起頭,正對上特薩在陽光下顯得無比明亮的眼睛,在那雙淺灰色的眼睛深處,能看到濃重的擔心。
修拉并不是一個很脆弱的人,不管是多麽痛苦的事情,他都沒有逃避面對過,他清楚自己的強大,并且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可以面對這些事情,無論是嘉文,還是修拉,都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事實上,有資格來同情他的人,在整個大陸上也不算多。
只是這一刻,他發現,有人在為自己難過的感覺也不壞。
他用手臂撐起上半身,把特薩環在胳膊裏。他盯着那張熟悉的面孔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慢慢低下頭。
女孩的嘴唇軟軟的,和他曾經想象的一樣。假如受盡苦難才能換取這一切,那他也心甘情願了。
等他意猶未盡地擡起頭的時候,才發現特薩的臉因為憋氣而變得通紅:“咳咳咳……”
“撲哧。”修拉忍不住笑出了聲,久違地覺得心情輕松愉快,他看到特薩似乎是好奇似的舔了舔比平時更加鮮豔一些的嘴唇:“感覺不壞。”
Advertisement
修拉愈發愉快地笑了起來,他翻到床上,把女孩圈到自己胳膊裏,察覺得到自己體溫開始身高,然後看到特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臉,補了一句:“恩,應該是我的錯覺,看着這張屬于修拉的臉,總有種偷情的快感。”
修拉的動作頓時僵硬住了。
自從特維爾離開之後,久違地溫暖懷抱讓特薩覺得放松。好不容易勉強跨過了心裏覺得修拉和雷伊不是同一個人的坎兒,她放心地把頭縮到修拉胸口,伸手反抱住對方,像小時候喜歡做的那樣,貼在修拉胸口聽那一下一下沉穩的心跳……
——好像越來越快了?
隔着單薄的內袍,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覺特薩被自己抱在懷裏,自從她的雙手環到自己背後,還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修拉就覺得忍耐得很辛苦。在他猶豫着他要是真的對還沒成年的特薩做了什麽的話,日後萬一特維爾知道了會不會選擇和他同歸于盡的時候,突然察覺到後背被特薩捏了一下。
被特薩這麽一捏,修拉什麽亂七八糟的心思瞬間都消失了。以他對特薩大腦回路的了解,他已經及時地産生了不詳的預感,遺憾地是,他還沒來得及阻止,特薩已經開了口:“這就是你之前跟我說的,黑魔法師也要體格強壯?其實之前在忠誠者之墓的時候,你說要是有身體在的話,可能不能憑着黑騎士的劍術打敗那些怪物,我一直都以為你只是想謙虛一下,沒想到你一點都沒有謙虛。”
修拉覺得自己簡直想用魔法撬開對方的顱骨,看看究竟什麽構造的大腦,才能在這個氣氛之下開始扯這個!
窩在亡者森林這六十年确實是疏于鍛煉了,這四個月裏面,身體只能靠阿爾弗雷德的魔法力供養着,也确實是比之前更加瘦弱了很多,然而這是重點麽?!這個時候讨論體格的問題,往歪處想,簡直是某種羞辱!
特薩看着修拉已經逐漸憋紅的臉,忍不住再伸手捏了一下臉:“說起來,你居然有表情。哦,不對,可能只是之前骷髅的時候不方便做出表情,不過感覺還是好奇怪。”
*師徹底放棄了一切旖旎的念頭,用力圈住特薩,鄭重地閉上眼睛:“好了,不早了,睡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特薩好像聽到了一點咬牙切齒的意思?
這一夜,特薩睡得非常不踏實,睡睡醒醒,也不知道自己一共睡着了多久,不過她很确定,抱着自己的人一分鐘都沒有睡着。每一次她醒過來的時候,都能迷迷糊糊地看見那雙漆黑的眼睛,帶着溫柔的光澤,安靜地看着自己。
特薩無端地覺得安心。
夜色已經重新回到了房中,特薩睜開了眼睛,卻并沒有動。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在大腦裏過了好幾遍,她才徹底醒了過來。修拉身上有很清新的青草的氣味,大概是久居森林造成的,特薩揉了揉鼻子:“晚上好,修拉。”
“晚上好。”盡管一夜沒睡,修拉的聲音聽起來依然沒有絲毫困倦的意思,特薩只能将此歸結為畢竟他的身體在此之前足足睡了四個多月。
特薩很認真地想了想,才開口繼續說道:“我之前一直在想,我們大概會有很多的時間來慢慢解決我們之間的每一點問題,所以我一直都不急,我想等你自己想清楚,因為你不是一個需要我幫助做決定。
既然你最後依然覺得,你或許無法與女皇刀刃相向,不過以我的了解,我想你也不會再回頭去站到女皇那邊。既然如此,我們能做的,不過就是不管未來如何,我們只在這裏等着結果,不插手任何一方?很巧,也就如同哥哥期望的那樣。”
多麽誘人的提議,修拉閉了閉眼睛,輕輕地補了一句:“就如同我過去六十年裏,一直想做的那樣。”
【第二卷—木偶之城——完】
☆、Chapter 1
在很長時間之後,席恩依然能夠非常清晰地想起,茱莉亞在吞赫鯨背上驟然回頭的那一刻。
他問過自己很多次,要是那時候自己沒有轉身離開、而是喚回吞赫鯨的話,是不是很多事情都會和現在不一樣。
可是每一次,他給自己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即使再來一次,那個時候,他還是不能原諒茱莉亞。
拉爾森家族被屠滅的消息傳遍整個大陸的那一天,他的父親安德烈比任何人都迅速地想到了這件事情的真相。
在那一天晚上,席恩第一次知道,那個只寫在加洛林家族的記錄中、卻幾乎從未有人見過的“來自薩克森家族的難産而死的加洛林夫人”,根本就不存在,他的母親,正是拉爾森家族慘案的兇手,父親想要他去幫助的人。
他帶着自己的親兵,日夜兼程,暗中解決拉爾森家族的追殺,然後一路跟在茱莉亞身後來到亡者森林邊緣的時候,席恩才第一次站到了茱莉亞面前。
茱莉亞當時幾乎草木皆兵,在第三道攻擊被席恩擋下來的時候,她才看清了席恩的臉,然後怔了怔,非常詫異地問道:“你不是拉爾森家族的人?你是……加洛林?”
席恩盯着自己一直努力護着微微隆起腹部的母親,咽了一口唾沫,才開口:“我是席恩·加洛林,安德烈·加洛林是我的父親。”
茱莉亞恍然大悟,長時間緊繃的神經頓時松了下來,她非常輕快高興地說:“安德烈都已經有這麽大的兒子了?好久沒來北陸,真是錯過了好多事情。你父親還好麽?你母親是誰?安德烈的話,一定會選擇一個溫柔安靜的妻子才對……”
席恩垂了垂眼,伸手止住了身邊的親信差點脫口而出的斥責,略微平靜了一下心情,才開口道:“茱莉亞夫人,這裏不适合敘舊。請您這邊請,我們準備好了吞赫鯨,它會載您一路前往亡者森林東部,我們相信*師修拉不會對落難者見死不救。”
一路的沉默讓茱莉亞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對,然而她又實在想不到是什麽地方不對。
一直走到海邊的時候,那個溫順有禮的青年恭敬地扶着她爬上吞赫鯨的背之後,她突然聽到那個青年問了一聲:“夫人,您還記得您的兒子麽?”
席恩問出那句話的時候,并沒有指望得到回答,只不過是有點不甘心,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父親。然而茱莉亞的回答卻讓他怔了怔:
“你認得雷伊?”
“雷伊?”席恩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聽到茱莉亞有些懊惱地補充:“對了,他改名叫蘭斯了,以後大概會叫蘭斯洛特·拉爾森。”
席恩沒聽進去後面的內容,他只是揉了揉額頭,覺得自己剛才的問題有點滑稽。茱莉亞頓住話,遲疑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還是安德烈出什麽事情了?為什麽你好像……”
席恩忍不住笑了一聲:“夫人多慮了,請快離開吧,我擔心追兵快要到了。”
他目送着茱莉亞的背影離開了海岸,在他即将看不清楚那個身影的時候,他看到茱莉亞猛地轉過頭,即使隔得很遠,席恩也清楚地看到了那張臉上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海風很大,席恩轉過了身,輕聲吩咐随從:“走吧。”
————
随着旱季的結束,雨季的來臨,南方的薩登大陸開始回暖,而北部諾登大陸的氣溫驟降。
這一年北陸的寒風似乎來得更早些,風狂躁地卷起了路邊的砂石,難以忍受寒冷帶着紛飛的大雪,開始讓北陸逐漸陷入沉寂。
即使是在靠近奧斯庫特的日落山脈附近,大雪也已經覆蓋了廣袤的地面。在一片飛舞的大雪之中,裹在黑色袍子中的高個子男人沉默地走進了那間并不太起眼的小酒館。
酒館最裏面的隔間用魔法升過溫,溫暖得令人毛孔舒展,想要深深地吐一口氣,将肺中冰冷的空氣吐出。
“真慢。”已經等在屋子裏的青年放下手裏的魔法杖,慢慢地喝着熱茶。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蘭斯洛特覺得與上次見面的時候相比,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不少。
蘭斯洛特脫下裹住全身的黑色袍子,聽着青年語調向上揚起,帶着一貫的傲慢與尖利:“雖然已經過去了五個月,現在在說這個可能晚了點,不過我還是很好奇,弑父的感覺怎麽樣?新晉的烏鴉大公?”
在蘭斯洛特回到奧斯庫特的短短十天之後,老烏鴉大公暴病身亡,不難猜測發生了什麽。
“席恩。”蘭斯洛特失笑,“我知道我當時一時沖動破壞了你的計劃所以你很惱火,不過放任我父親繼續折騰下去,風險也很高。難得有機會私下見面,我們真的要把時間花在興師問罪上面?”
蝮蛇大公挑了挑眉毛:“我有什麽好惱火的,反正你也已經代替你父親去跟女皇接觸了,不過是浪費了一點時間,還有一點精力。”
“那件事是我一時沖動了。我們還是先談正事,”蘭斯洛特揉着額角賠罪,“紅鷹康拉丁家族似乎正在重新聚集紅鷹軍團,并且為此召回了原來在皇家騎士團的成員,包括葛璐德·艾謝特的前一位學生歐文。”
“他的母親姓墨洛溫。”席恩的表情總算緩和了一點,插了一句話,“他真正的名字應該是歐文·墨洛溫,按照威廉四世臨終的詛咒,一旦女皇下定決心啓動王者的祝福,接受議會十三姓氏庇護的人,恩,是當初的十三姓氏,将無法踏入奧斯庫特。這麽想來,當初你是接受了拉爾森家族而不是薩克森家族,真是值得慶幸。”
“巨鹿墨洛溫?”蘭斯洛特沒有理會後面的調侃,稍微吃驚地睜大眼睛,“葛璐德知道歐文是來自墨洛溫家族的麽?”
席恩嘲弄地彎了彎嘴角:“葛璐德對學生向來非常負責,就算這個學生不是她想要的,她也會認真教導。所以特意安插議會的旁系子弟成為她的學生也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這或許也是當初特薩那一屆日蝕儀式上,葛璐德如此迫切地将小貴族出生的那個沃克家族的孩子……叫什麽來着……”
“尤利塞斯?”
“對,尤利塞斯收入門下的原因。”席恩喝了一口溫熱的茶,再笑了一聲,“葛璐德一定沒想到,那個本該忠于女皇的沃克家族的孩子,尤利塞斯居然逃走了。也罷,紅鷹大公奈德·康拉丁那個男人就是有這種力量。”
蘭斯洛特皺了皺眉毛:“假如是這樣的話……奇怪的是,歐文并沒有回到紅鷹康拉丁或者巨鹿墨洛溫,他似乎失蹤了。”
“我倒是大概能猜到歐文的去向,不過不用在意紅鷹家族的行動,畢竟我和奈德還有一個令人愉快的交易。”席恩的表情相當輕松,紅鷹大公的人格魅力顯然讓他非常放心,“不過女皇那邊到底什麽樣了?”
“一切如常。”蘭斯洛特搖了搖頭,把厚厚的一疊文書遞給了席恩,“似乎沒什麽動作。”
席恩不緊不慢地開始閱讀,只偶爾皺了皺眉毛。相當漫長的閱讀時間過去了,他才伸出手指,輕輕地敲了敲茶杯壁,淺色的眼中閃過極其陰冷的光:“沒有動作才奇怪,南陸關于議會囚禁女皇的傳言愈發紛紛揚揚,不少激進的平民和小貴族都已經來信質疑議會,以兵變相要挾,這個節骨眼兒上,女皇居然沒有動作?亡者森林那邊怎麽說?”
“愛絲忒拉似乎也沒有動作。”蘭斯洛特頭疼地揉了揉額頭,“特薩之前詳細地給我寫信說明過,愛絲忒拉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了大量光明之神的遺留物,修拉懷疑借由那些遺留物,愛絲忒拉能夠強行喚醒一大批本來應該安息于亡者森林的亡靈。雖然修拉回去了,并且已經保證不插手這件事,不過愛絲忒拉手裏還是掌握了相當大的一塊亡者森林。”
席恩側頭想了一陣,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傳訊水晶,閉着眼睛輕輕念了兩句咒語,然後将水晶交給蘭斯洛特:“聽着,蘭斯。假如我失去聯系六個小時以上,你就閱讀這裏面我寫的訊息,然後照我說的做。”
“席恩!”蘭斯洛特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兄長的意思,震驚地擡頭看着他。
席恩搖了搖頭,制止了蘭斯洛特沒能說出口的話。因為動用了魔法力,他的臉色蒼白得好像随時都會耗盡最後的生命力:“蘭斯,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但是我親愛的弟弟,我跟你不同,你對烏鴉拉爾森家族沒有感情,但是我,是蝮蛇加洛林養大的兒子。我從一開始就注定活不久,我的父親和加洛林家族的其他人用他們的生命力供養我長大,我對加洛林家族抱有責任。
你就當幫我一個忙,萬一,我是說萬一,我下落不明,計劃的後半段就交給你了。我也不希望特薩再被卷進來,所以你是唯一可以托付的人,辛苦你了。”
蘭斯洛特依然無法止住自己的震驚:“席恩,你到底在說什麽!你到底怎麽了?事情還遠遠沒有超出控制,我不相信現在就已經到了需要交代這種事情的時候!席恩,你是不是……”
“蘭斯。”一貫如同蝮蛇一樣陰冷而傲慢的青年終于撤下了全部的防備,對着自己至親的弟弟露出了滿身的疲憊和虛弱,“你能看得到吧,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我恐怕,時間不多了。”
感受到那虛弱的生命力的一瞬間,蘭斯洛特的額瞳孔猛地收緊了:“住口席恩!你會長命的,你會活到連我都老得走不動路的那一天的,你一定會的!”
被責任和病痛折磨得無比虛弱的青年笑了起來:“蘭斯,你的祝福不如詛咒來得有效。”
蘭斯洛特湛藍的眼睛中,久違地露出了有如孩童一樣的執着:“是的,我的祝福效力不夠。那我就把它疊加一千遍,一千遍不夠就一百萬遍,席恩,總會有效的。”
——
直到蘭斯洛特再度從小路急急地離開之後,席恩才忍不住挑起嘴角,露出一點微笑。
外面的雪已經很大,席恩等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才裹緊看起來異常破舊的鬥篷,遮住了臉,不算很快地離開他們見面的酒館。
那個早已經蛻變得比夜色還要黑暗的蘭斯洛特執着的孩子氣的話落在他心裏,在這大雪紛飛的日子裏面溫暖得近乎灼熱。
有好些人的模樣在他心裏浮現了出來,他确實和蘭斯洛特不一樣,蝮蛇加洛林家族再冷血,對他總還是好的。他愛他那個有時候會閉入自己的世界,然而對他卻異常慈愛的父親,愛他那些總是相互譏诮,然而遇到大事卻對這個堂弟非常護短的堂兄堂姐,還有那些依附于加洛林的騎士,乃至那個擅長土豆沙拉的廚娘和總是每天都會充滿活力地叫他起床的女仆,這些人,都是他真正愛着的人。
他受着整個蝮蛇家族的寵愛長大,而他也是為了保護他們才在努力。這從來都不是一種負擔,這是他對他們的愛與回報。
他的人生已經夠幸福的了,席恩這麽想着,在寒冷的雪地裏,他隐沒在鬥篷中的笑容在不斷擴大,街邊有個穿着破舊衣服的賣花姑娘,跺了跺凍得通紅的腳,努力揚着一臉明媚的笑容迎了上來:“大人,要買一朵玫瑰麽?”
蝮蛇摸出一枚金幣,接過了那朵玫瑰。玫瑰的香氣濃郁,繞在鼻尖如同美酒一樣。
他在走了兩步,突然停住了。
等等,那個賣花女剛才,對着一個穿着破舊鬥篷的人,兜售價格高昂的玫瑰花?
一陣虛弱的咳嗽驟然間響了起來,琥珀色的瞳孔瞬間放大,心髒處傳來痙攣的疼痛,而那個在這個世界上支撐已久的病弱身體,終于在這片夜色裏,慢慢地倒了下去。
鮮紅的玫瑰滾落到泛着冷光的加洛林的家徽之前,在吐着信子的毒蛇冷冷的注視下,慢慢地變成了漆黑的顏色。
不知何處換來的烏鴉的叫聲,霎時間響徹了雲霄。
————
卡特琳娜二世登基第七十三年,派出暗中蓄養已久的殺手暗殺蝮蛇加洛林大公及黑龍薩克森大公。
僅四個小時之後,女皇卡特琳娜二世發表聲明,讨伐議會越權、暗.殺皇帝威廉四世及其他皇室成員以及占領了北部諾登大陸的若幹罪狀,所有奧斯庫特山脈留下的議會殘黨全部判為死罪,南方薩登大陸所有人皆是女皇的子民,有義務為了女皇對抗議會的惡行。
六個小時之後,女皇向議會宣戰,并頒布了向平民的征兵令,皇家騎士率領着信仰女皇的軍隊向着毫無準備的北陸發動了進攻。
北方議會軍尚未來得及調集主力部隊,南線的軍隊完全是蝮蛇加洛林和黑龍薩克森家族的直隸部隊,因為蝮蛇大公及黑龍大公的遇刺,議會軍失去了領導者,在北陸的南線戰場全面潰退,一直讓出了一百多公裏,一直退至日落山脈後方,軍心基本完全崩潰。
戰争開始第二十八個小時,北陸半獸人及哥布林自治區——奧克斯、血族統治的非人類自治區——厄爾半島,以及南陸黑精靈自治區——黑森林相繼宣布不會插手人類的戰争,并要求子民撤回領地。
與此同時,在北陸混戰地帶,原厄爾半島小少爺吸血鬼德伯特·厄爾宣布正式與厄爾半島脫離關系,與戀人安妮維娅·科內拉,以及大量非人類支持者在戰争區日落山脈建立平民保護區,宣布保護戰地平民。
半小時後,巨鹿大公安娜·墨洛溫借由魔法向戰地廣播,希望北陸戰争區以及被占領區的平民能盡快進入日落山脈,尋求庇護。
其後六個小時,少年的毒蜂大公卡爾·羅貝坦在聽聞敬愛的叔叔蝮蛇大公席恩·加洛林的死訊之後,孤身一個人騎着獅鹫從東部羅貝坦的領地只身趕到前線,開始重組并率領混亂的議會軍抵抗。
自戰争開始以來,卡爾·羅貝坦的出現第一次延緩了議會軍敗退的腳步,為議會軍争取了喘息的機會。
十二個小時之後,紅鷹的旗幟抵達前線。鐵血紅鷹軍團的出現徹底停止了議會軍的潰敗。
到蝮蛇大公遇刺後第三天結束的時候,戰事徹底進入膠着狀态。
同日,兩封舉足輕重的訊息分別自南北大陸發出,幾乎同一時間抵達亡者森林內部。
一封來自女皇本人,半是命令半是懇求地要求自己的弟弟,嘉文·卡佩,為了卡佩家族的尊嚴與榮耀,回到奧斯庫特山脈,并去往前線。
另一封來自黑龍薩克森家族,由黑龍家族的長孫格林尼亞·薩克森親筆撰寫:黑龍大公的遺囑中希望早年被自己逐出家族的長女——茱莉亞的女兒以第一繼承人的身份回到薩克森家族讨論繼承大公爵爵位的問題。
☆、Chapter 2
從打開那封來自黑龍家族的傳訊之後,特薩就一直坐在窗前。無論阿爾弗雷德如何喊她,她都沒有回神。
傳訊的水晶因為她指尖無意識的用力而出現了好幾條裂縫,投影出的文字也因此輕輕搖晃,像是被水暈染開去一樣。
她幾乎是茫然地看完了那些文字,真正停留在她腦海中的,只有開頭那一句——
蝮蛇大公席恩·加洛林遇刺身亡,至今連遺體都未能找到。
她和兄長席恩見面的次數不算多,然而幾乎每一次,她都受到了席恩巨大的幫忙。即使席恩嘴上從來不承認這一點,但是這個男人,第一次給了她自己在世界上不是漂泊無依的人的記憶。
開什麽玩笑,他不是蝮蛇大公麽?!他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和力量的人之一麽?他怎麽會遇刺身亡?!整個蝮蛇家族在哪裏?蝮蛇軍團又在哪裏?!
憤怒和悲傷如同潮水一樣淹沒了她思考的能力,眼前的字在她眼中幾乎浸染出鮮血的顏色。“死神的荊棘”在她的指尖微微顫抖,似乎是感覺到了主人的憤怒,還有曾經主人的離去。
收到消息的時候,修拉正在中部森林裏試圖與另一半的亡者森林溝通,近一年之後久違地收到了女皇的訊息讓他遲疑了一小會兒。他感覺到了濃重的不詳,所以最後他還是打開了這條最新的訊息。
等他讀完女皇發來的消息的時候差點沒眼前一黑。
他以為前後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他了解一個人。他以為卡特琳娜就算再怎麽改變,也不會做到這個地步,可是到頭來他才發現,其實他根本就不夠了解卡特琳娜對于複仇的執念,他也不夠了解,自己的親人們對戰争的狂熱。
當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的時候,看到阿爾弗雷德蹲在門口,一看見他就飛快地撲了上來:“大人,小姐收到一封信之後就一直呆住不動了,然後醒過來之後突然開始收拾東西,像是打算離開亡者森林!”
一封信?他不相信蘭斯洛特會把壞消息告訴特薩,所以這封信……
修拉立刻推開門,還沒來得及走進去,就正好看到特薩拎着不算多的東西,從房間走出來。
特薩的表情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沒睡醒的表情。然而在這一刻,她的臉上寫滿了無法掩飾的憤怒和痛苦,簡直幾乎就和……就和當年的卡特琳娜一樣。
“特薩!”修拉心頭猛地一冷,下意識地大聲道,“你打算去哪兒?”
像是被這個聲音突然喚醒了神智,特薩猛地擡頭,看到站在星光之下的那個男人。
尖利傷人的話,比如“你的姐姐殺死了我的哥哥”不假思索地沖到了舌尖上、幾乎脫口而出的時候,被特薩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盡管她心裏充滿了想要傷害每一個見到的人、甚至是報複整個世界的沖動,然而她清楚,那樣只不過是無能的發洩。
“我要去黑龍家族。”特薩的聲音因為費力的鎮定而無比幹澀,“黑龍薩克森家族希望我能回去,繼承大公爵的位置。我要回去,只有繼承那個位置,我才能獲得進入這場戰争對應的力量。修拉,我沒辦法在一場殺死了我兄長的戰争中置身事外,我知道你不可能站到女皇的對立面,所以我一個人回去就行。”
修拉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他不知道哪邊更加令他難過,卡特琳娜孤注一擲的報複,或者是特薩要繼承黑龍大公的位置。
即使理智上知道那是無可奈何的,可是黑龍大公勞爾·薩克森,畢竟是親手殺死了他的兄弟姐妹,尼克和嘉斯蒂斯的人。他需要極大的克制,才能不遷怒給黑龍大公。
而特薩,想要回去繼承那個位置。
“我送你回去。”強大的精神力花了好幾秒,才把總算是把一切情緒壓了下去,修拉蒼白如紙的臉上因為情緒的激動而更加沒有血色,“特薩,相信我不會站在你的敵人那一邊,就算我不可能站在議會軍裏,但是我想和卡特琳娜談談。假如她自以為的援助是愛絲忒拉,起碼我一定不可能原諒愛絲忒拉。特薩,相信我,我不會對你揮劍的。”
特薩盯着那雙漆黑的瞳孔看了好長一段時間,她在那裏看到了相似的痛苦和壓抑,之前那種瘋狂湧動的憤怒才稍微退卻:“好。”
等到修拉收拾完東西出門的時候,他們才收到第三封來得晚些的訊息,來自黑森林,是唐納發來的。
“那什和我在黑森林度假,明年末大概會去地獄觀光。”唐納的口氣若無其事,要不是深知她所提到的地點都遠離戰争,大概會以為天下太平,“蓋倫教授讓我邀請你一起來呢。ps:精靈釀的酒真的好美味!”
在這個節點上刻意用若無其事的口氣發來消息,邀請特薩去宣布中立的黑森林,本身就說明唐納的态度,她希望特薩能夠同樣置身事外。
特薩小心地收好唐納的訊息,就像是收好一個少年時代純粹幹淨的夢想,然後慢慢地踏出了亡者森林。
————
修拉在黑龍的領地達克居根之前停了腳步,遠遠地看着特薩被黑龍家族的人接走,然後肚子一人轉身前往奧斯庫特。
在當年的征服戰争和後來的宮廷政.變中,黑龍大公勞爾·薩克森的三個兒子全部戰死,所以來迎接特薩的,是黑龍大公的長孫,格林尼亞·薩克森,正是那封信的撰寫者。
“茨威格小姐。”格林尼亞稍微彎了彎腰,這麽打招呼。特薩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會兒,盡管格林尼亞看起來沉默且恭順,然而這個稱呼本身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比如他根本不想承認自己是黑龍薩克森家族的成員。
但是即便如此,因為戰争在即,他依然克制了被奪去第一繼承人位置的憤怒,對自己露出了順從的态度。
這是一個有能力,有野心,也同樣清楚輕重緩急的人,本來應該繼承黑龍大公的位置的最佳人選。特薩大步向着給自己準備的坐騎走去,在與格林尼亞錯身而過的一瞬間,特薩輕聲笑了一聲:“別在意,我不會更改姓氏的。放心吧,等戰争結束了,我會把一切還給你。”
在格林尼亞稍微洩露出的一絲震驚中,特薩翻身坐上了獅鹫的背:“我親愛的表哥,不帶路麽?”
格林尼亞輕輕吐了口氣,這個女孩比他想象中要聰明強大很多。最初聽說祖父的遺言是要那位早已被逐出家族的茱莉亞姑母的女兒回來的時候,當然會不甘心。他自己的謀士對他說,這是為了那個女孩被稱為天才的能力,還有她背後的*師修拉的時候,他知道,這對于當時幾乎一邊倒的戰局而言,這是必須的,所以他忍耐。
直到現在,他突然覺得,或許這位表妹并不只是一個出色的魔法師,她真的适合來領導這場戰鬥。
格林尼亞直起腰,開始吩咐護衛們動身。他用餘光掃過那個表情平靜的女孩,心裏稍微認可了她獲得繼承權的資格。不過他想,等戰争結束後,屬于他的東西,他不會放手。
特薩跟着格林尼亞抵達了黑龍的城堡,穿過複雜的長廊,來到了一間幽暗的卧室門前:“祖父大人吩咐過,請您在抵達之後,獨自一人前往他的卧室,那裏有他留給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