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TheDead (17)

獨自一個人麽?特薩稍微頓了頓,在格林尼亞背過身之後,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房間,定定地看着房間內的景象,愣了好一會兒。

幽暗的房間裏躺着一具屍體。

即使用了上好的香料與保護魔法,也掩飾不住屍體本身因為死亡而産生的腐臭。

門在特薩身後無聲無息地關上了,特薩盯着那具屍體看了一會兒,那是個相當年邁的老者,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皺紋,而被年華染白的眉毛高高揚起,刺入頭發之中,即使閉着眼睛,那張臉上也帶着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外祖父大人。”特薩花了一會兒功夫掩飾住自己的震驚,俯身向着屍體行了個禮,“我是特薩·茨威格,第一次見到您。”

她是真的沒想到,黑龍大公勞爾·薩克森居然願意放棄貴族的傲慢、将自己變成了死靈而來見她一面。

多少貴族不惜重金雇傭雇傭兵,來将自己的屍體葬入亡者森林的外圍,來确信自己能夠獲得死神賜予的安寧。黑龍大公,作為這個大陸上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他會變成死靈的事情,大概誰也不會相信。

“茱莉亞與奧爾德斯·雅維裏的女兒。”勞爾這麽稱呼她,非常直接地跳過了所有虛與委蛇,說明了自己的意思,“我希望能由你,來繼任黑龍家族。”

特薩沒吭聲,事實上,這件事情,早在黑龍大公說到第一繼承人的時候,他的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而她既然來到這裏,也就是确定了自己同意這個提議。

“格林尼亞告訴我,席恩也死了。”黑龍大公睜開那雙因為死亡而渾濁的眼睛,蒼老的聲音變得疲憊,“我想,那是我孫子一代最出色的孩子,即使他在蝮蛇家族,我也為他驕傲。”

這段話您應該早說出來的,外祖父大人。特薩略微低下頭,掩飾再也無法忍住的悲傷。他已經死了,他曾經那麽看重每一個親人,對每一個素未謀面的弟弟妹妹如此照顧,可是到現在,他再也不能知道,其實他的外祖父在心裏為他而驕傲了。

“席恩,蘭斯洛特,特薩。你們三個都很好。”黑龍大公的聲音愈發透着滄桑,“最初的最初,曾經有預言告訴我,茱莉亞是黑龍家族不詳的子女。因為她的第一個孩子會是黑龍家族十餘年裏的敵人。”

那是蝮蛇家族的首領,議會之中,黑龍家族的敵對者。

“而她的第二個孩子,會殺死自己的至親,奪取大公爵的位置。”

那是蘭斯洛特·拉爾森,他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第三個孩子将會帶領黑龍家族踏入戰争,并且親手将我送入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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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薩擡起頭,定定地看着年邁的老人。

“而這三個孩子的父親,都流着這片土地上最高貴的血脈。而這三個孩子,沒有一個會冠以黑龍家族的姓氏。”

安德烈·加洛林,布蘭特·拉爾森,奧爾德斯·雅維裏。

席恩·加洛林,蘭斯洛特·拉爾森,特薩·茨威格。

黑龍大公嘆了口氣,顫顫巍巍地攤開手,露出長形的黑龍紋章:“為了不讓預言有機會成真,我在茱莉亞成年之前将她逐出了家門,不讓她有機會接觸任何‘高貴的血脈’的後人,可是到最後,這個預言還是大半都成真了。而沒成真的那一部分,讓我來親自彌補吧。”

“我不否認我貪圖你背後修拉的力量,我也不否認,要是你弱小得像只螞蟻,黑龍家族根本不會多看你一眼。我也承認,我之所以如此放心地讓你回來,是因為我清楚地知道你不會更改姓氏,也不會長久地留在黑龍家族。”

勞爾渾濁的眼中,慢慢射出銳利的目光,“但是我懇求你能在這時候帶領黑龍家族踏入戰争,血腥味已經離開黑龍家族太久,年輕一代的孩子被書本和美酒慣壞了,特薩,只有你,有足夠的力量和胸懷,能夠守住黑龍的紋章與榮耀。”

特薩揚起頭,接過紋章:“即便如此,我也不是為了黑龍家族的榮耀才踏上戰場的。”

“我知道你不能夠理解一個家族的榮耀的意義,你不會以薩克森的姓氏為榮,所以你也不能很長久的背負薩克森的責任。”勞爾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你或許應該多聽聽紅鷹大公的話。那個男人經常所說的,我們必須限制女皇的權力,否則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安寧。你或許願意為這個理由踏上戰場。比起為席恩複仇,我想,你會更加願意為了繼承席恩的遺願而戰。”

他說完,并沒有再等特薩的回答就安靜地躺回了棺材之中:“來吧,茱莉亞的第三個孩子,親手把我的靈魂,送入煉獄之中,讓我去煉獄之中為弑君的罪責還有手裏無辜者的血贖罪。”

☆、Chapter 3

盡管戰争已經到來了好幾天,不過女皇的征兵令尚還沒有被全面執行,南方大陸不少地方,依然對這場尚未波及自己的戰争毫無所覺。

溫暖的雨季帶來了新的生機,中薩登區小城格爾第的氣氛并沒有太受剛爆發幾天的戰争的影響,孩子們打鬧着在路上奔跑,他們的父母大多不在孩子們的身邊,遠離家鄉去成為最低等的雇傭兵或是更加低賤的職業。沒有父母的孩子們與年邁的老人們,構成了這個城鎮的全部。

事實上,這是一個被稱為小偷出生地的城鎮。

在城門附近的大路上打鬧的幾個孩子不知道為什麽發生了口角,推搡之中,其中一個小男孩賈斯丁一下子撞上了縮在街邊無家可歸的流浪人。

賈斯丁不高興地看着流浪人,向着他本來就髒亂的衣服吐了一口唾沫:“呸,流浪的乞丐!媽媽說你會帶來厄運啦!”

流浪人似乎對此無動于衷。

“賈斯丁!道歉!”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女孩莎拉皺了皺眉,“為什麽要欺負流浪人!”

賈斯丁沖着莎拉做了一個鬼臉:“我才不要!”

莎拉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住賈斯汀的耳朵:“我說,道歉!”

賈斯丁“咿咿呀呀”地使勁叫,就是不肯道歉。

“沒事。”莎拉聽到這一聲意外得非常年輕、聲線卻有點奇怪的聲音時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那個流浪人開口了。

要是莎拉人生閱歷更加豐富一點,她會能聽出,那個聲音裏滿懷的空洞到極點的平靜。

莎拉因為發呆而一松手,賈斯丁立刻從她手裏逃走了,路過流浪人身邊的時候,還順勢踢了他一腳,然後惡作劇一樣扯下了流浪人一直戴在頭上的兜帽。

“賈斯丁!”莎拉憤怒地吼起來,眼睜睜地看着小男孩迅速地跑遠,還不停地轉頭叫道:“長雀斑的蠢莎拉!多管閑事的笨莎拉!跟流浪人扯在一起就要被傳染厄運啦!”

“混蛋!”莎拉憤憤地跺腳去追,卻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極低的輕笑。

她倉促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那個流浪人揚着頭,被扯下來的兜帽下面露出了一張年輕的少年面孔,還有一雙帶着死寂的深綠色的眼睛。

他長得真好看,就像書裏說的貴族少爺一樣好看,不過他看起來好瘦啊。莎拉一邊繼續追賈斯丁,一邊這麽想了想,然後把這個念頭抛到了腦後。

街的對面是個小飯館,尤利塞斯動作僵硬地裹緊了身上的破舊的毯子,仍舊木然縮在街角,就像個真正的落魄的流浪者一樣,木然地看着那個小飯館裏,川流不息的人。

不耐煩的母親,沉默而風塵仆仆的父親,對着家人橫加指責的祖母,調皮地摔了盤子的長子,哇哇大哭的嬰兒。

令人煩躁、卻溫暖的家庭。

那個骷髅對他說過,你應該去看看,這個世界的平民。于是他逃走了,在南陸流浪,以另一個身份、也是這個世界最卑賤的身份之一,來看看這個世界。

世界是不公平的,他依然是尤利塞斯,只不過從一個貴族小少爺和受人尊敬的黑騎士學徒,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人而已。他并沒有改變自己對待別人的方式,然而人們對待他的方式,連帶着他眼中的世界,卻已經徹底天翻地覆。

或許和那個骷髅說的一樣,從來就沒有對錯之分,看得越多,只是覺得這個世界愈發複雜而難以看懂。他遇到過很多友善的人,就如同他遇到過同樣多的兇暴的人,願意給他一點幫助的人有很多,就如同唾棄了他、乃至折辱他來尋求優越感的人也很多。

這就是紅鷹大公,那個他敬仰了十餘年的男人所想要保護的平民。

尤利塞斯坐在靠近城門的大街的一角,以那雙深綠色的眼睛,安靜而木然地看着這個世界。

————

激烈的戰争之中,當然沒有餘力舉辦一個像樣的繼任典禮,特薩從外祖父勞爾手裏接過只屬于大公爵的紋章的那一刻,她就成為了黑龍家族新一任的大公爵。

不過她并沒有長時間地留在黑龍的領地達克居根,黑龍家族最好的召喚師很快為特薩和格林尼亞準備了能夠以最快速度飛行的綠骨迅雀,僅僅半天之後,他們就動身去往前線。

“議會十三家族當中原來握有重兵的是五個家族。”格林尼亞坐在迅雀背上,盡管特薩已經為他加持了防風的魔法,然而巨大的氣壓依然讓他的臉有點變形。不過這一點都不影響他費勁力氣、抓緊一切時間給特薩解說現在的情勢,“紅鷹康拉丁,蝮蛇加洛林,金獅波旁,黑龍薩克森,還有死亡雅維裏。目前雅維裏的勢力還是一盤散沙,蝮蛇軍團由毒蜂卡爾·羅貝坦指揮,紅鷹康拉丁已經抵達前線,所以您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整合黑龍軍團。”

特薩在擋不住的大風中艱難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格林尼亞最近大概是被極大地激發了好為人師的性格,滿意地點了點頭知道繼續大聲說:“黑龍軍團絕大部分是黑魔法師軍團和召喚師軍團,讓他們看到你的能力的話,要他們服從應該不難。複雜的日常政務留給我就好,你專心負責指揮前線!”

雖然他這麽做不是沒有私心的,不過這對特薩而言顯然是求之不得,特薩立刻點頭在巨大的風壓中勉強大聲吼道:“我明白!格林尼亞!我們等落地了再仔細說!”

格林尼亞點頭表示贊同,然而這一個共識持續的時間并不長。短短兩分鐘之後,格林尼亞再次憋不住開了口,把之前已經反複叮囑了好幾遍的事情再次翻了出來:“特薩!看下面!那片白底黑色圖紋的地方就是黑龍軍團!不過等抵達之後,你要先去最前線的指揮部會見另外兩位大公,然後再去視察黑龍軍團!”

特薩捏了捏眉心,索性撤掉了防風的魔法屏障。

格林尼亞俊朗的面容一下子在迎面而來的大風中變了形,要不是特薩好心地用魔法幫他支持了身體,他大概會直接被大風刮出去。

剩下沒說完的話被大風刮回了嘴裏,格林尼亞極力試圖維持臉部表情,一雙深灰色的眼睛帶着無比的幽怨看着眼前一臉無辜的女孩。特薩默默地偏過頭去,腹诽着外祖父擔心黑龍軍團不待見這位表哥,真的是因為他的魄力不夠,而不是因為他話痨惹人煩麽?

随着迅雀逐漸接近地面,地面上的情形開始變得清楚起來。特薩盯了看了一會兒,認出這看起來頗為眼熟的地方,是她曾經到過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席恩的地方——

蝮蛇領地的心髒,斯奈克城。

風吹得眼眶幹澀,流不出眼淚。特薩瞪大眼睛看着蝮蛇的城池,最起碼,最起碼,他想要守護的地方還沒有淪入戰火,至少,她還能用自己的力量,來為死去的兄長守住他的家鄉。

戰事進入膠着階段之後,為了避免無謂的消耗,雙方的進攻頻率反而下降了。這一點特薩是從前來迎接她的紅鷹大公奈德·康拉丁的步調上看出來的。

不過奈德那看起來已經洗幹淨的铠甲上傳來的濃重血腥味,似乎仍舊在無聲地傳達着戰争的殘酷。

“黑龍大公,格林尼亞。”鐵血紅鷹的領袖用劍撐着地,懶洋洋地向從迅雀身上跳下來的兩人打招呼,“正好昨天晚上女皇軍進攻了一次,不過很快敗退了,所以今天很清閑。”

特薩略略傾了傾上身:“紅鷹大公,早上好。”

格林尼亞單膝跪地,向紅鷹大公致意:“紅鷹大公。”

奈德輕輕地笑了一聲:“格林尼亞,以前覺得你也算是出色了。現在對比着看看,你要是能像特薩一樣,以平民的身份見我都不肯下跪的話,我想勞爾就敢放心地把黑龍家族交給你了。”

格林尼亞的背脊略微顫了顫,然後立刻站了起來,垂着頭地回答:“祖父的決定從來沒有出錯過,謝謝您的指導。”

特薩看看格林尼亞,再擡頭看着奈德,挑起一邊的眉毛:“紅鷹大公放下公務來迎接我們,就是為了說這個?”

“哈,這麽護短?特薩,怪不得勞爾冒着寒了格林尼亞的心的風險,也要招你回來。”奈德相當開懷地笑了起來,倒是旁邊格林尼亞稍微扯了一下特薩的衣袖,低聲說:“奈德叔叔是認真地在指導我,不是故意讓我難堪的。”

特薩詫異地看着格林尼亞的表情,再看了看奈德,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剛才那句從任何角度聽起來都像是□□裸的挑撥離間的話,居然還真的可以作為一句純粹的教育來理解,原因是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是紅鷹奈德。

奈德單手輕松地把當初特薩雙手沒能拎得起來的大劍收到背後的劍鞘裏,歪了歪脖子:“特薩……薩克森?”

“茨威格。”特薩輕聲糾正。

奈德的眼中立刻泛起了一點笑影:“特薩·茨威格,跟我來,等卡爾回來了我們需要讨論下接下來的部署。還有目前整個計劃也必須讓你,黑龍軍團的指揮者,全面地知道。”

在特薩向前邁出半步的時候,奈德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句:“畢竟這份戰略,是席恩最後留下來的唯一的東西。”

特薩猛地擡起頭,盯着面前的男人若無其事地揉了揉前額。

“席恩的屍體一直都沒有找到。”奈德這麽說,“也許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席恩或許對此早有所料,所以他留下了兩封信,一封給蘭斯洛特,一封給我,都是說,假如他失去聯系六個小時,就打開信。”

奈德看了一眼特薩無意識收緊的手指,再看了一眼旁邊露出茫然神色的格林尼亞,微微垂下眼角:“他在信的開頭,說,無論如何不要把他的死訊傳入亡者森林。”

☆、Chapter 4

“在我們的談話開始之前,我想先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紅鷹大公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扔了兩塊方糖,不緊不慢地攪動着,以他特有的相當懶散的神情看着特薩:“你的召喚骷髅哪裏去了?”

特薩沒能自如地說謊,因為直視着這個男人的眼睛說謊相當有難度,所以她索性沉默了。

奈德低頭摩挲着杯子,盡管他看起來仍然很年輕,然而這個動作卻很老派,當初那個骷髅向他微傾上身行禮的模樣在他眼前晃了兩晃:“不能回答這個問題麽?我有答案了,那麽我換一個問題好了,修拉是我們上一位皇帝威廉四世與情婦的私生子麽?”

特薩眼光閃了閃,稍微猶豫了一會兒:“不是。”

“所以,他果然是嘉文麽。”奈德輕松地笑了兩聲,然後轉過頭去。特薩看着奈德,這個紅鷹家族的男人看起來永遠如此鎮定,然而他确實知道很多事情,比如她母親的事,比如她和席恩和蘭斯洛特的關系。

不過不難猜到這些事情他是如何知道的,以這個男人的性格,就算他不主動打聽,安德烈或是其他人估計也會非常信任地告訴他。特薩現在非常能理解這種感覺,為什麽即使是修拉也會傾身行禮。即使他已經懷疑了修拉的身份,即使以修拉的能力,要報複的話或許會讓議會受到重創,奈德也依然會把真相告訴修拉,因為他相信修拉的判斷能力,以及,他覺得當初的那個孩子理當知道自己親人的死因,僅此而已。

“蘭斯洛特現在在奧斯庫特。”奈德跳過了剛才那個話題,“是席恩的意思。奧斯庫特山脈對我們而言有威脅的東西有兩個,一個是威廉四世臨終留下的詛咒,一個是卡佩家族最初的王者歐尼斯特留下的王者的祝福。

歐尼斯特留下的王者的祝福嘛……我想你能猜到那是個什麽玩意兒,畢竟你是從忠誠者之墓回來的人,和那類似的東西,‘祝福卡佩家族的榮耀永不熄滅,卡佩家族的王者永遠受到人民的愛戴’,說到底,很大一部分是強行籠絡忠誠心的法術。

相對的,威廉四世的詛咒,你也應該能想到那是什麽,大概就是受到當時的議會十三姓氏庇護的人全都不得踏進奧斯庫特一步,并且必将不得善終。哈,特薩,你沒有接受薩克森的姓氏真是有先見之明啊哈哈。”

他的話停了下來,似乎是在等特薩對此做出反應。特薩頓了頓,然後誠實地表達了自己的感想:“紅鷹大公,恕我直言,你其實沒有什麽講笑話的天賦。”

奈德嘴角抽了抽:“其實大多數時候大家都笑了。”

特薩鎮定地回答:“大多數時候麽,我想大公爵講笑話大家居然沒笑的那幾次,大概是大家真的都沒能意識到你在講笑話。”

仔細想想好像确實是這樣。奈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好吧。你知道的吧,一個人帶着極強怨恨的臨終詛咒的效力非常可觀,當時還不是大公爵的布蘭特·拉爾森,就是蘭斯洛特的父親,被我們請來暫時封鎖了這個詛咒。不過很遺憾,在茱莉亞屠殺了拉爾森家族之後,布蘭特的精神就不太正常,尤其是他由安德烈的死追查到發現茱莉亞是黑龍家的女兒的時候。”

特薩捏了捏眉心:“所以他喪心病狂地投靠了女皇?并且解開了那個封鎖?”

“如你所說。”紅鷹又扔了兩塊方糖,不緊不慢地攪了攪,“所以我們現在沒有急着反攻,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受到我們庇護的軍隊,現在根本進不去奧斯庫特。而議會軍之中唯一沒有被這個詛咒所牽制的,就是後來成為大公爵的家族,拉爾森。很巧,拉爾森家族的血統正是擅長詛咒的,而這一任烏鴉大公蘭斯洛特,比他的祖先們更加擅長。”

“你要告訴我,蘭斯洛特他現在在奧斯庫特,并且試圖解開詛咒?”特薩稍微提高了音量,表示難以置信,“威廉四世的詛咒刻印一定藏在皇宮深處,他怎麽可能找到機會……”

“他找不到,而且他被軟禁着呢。女皇根本不信任他,估計現在正封着他的嘴。”奈德打算了特薩的話,“所以現在要靠我們,靠我們給他弄出機會。蘭斯洛特有足夠的能力自保,只要我們能讓女皇自顧不暇,蘭斯洛特就還有機會。”

特薩緊鎖了眉毛,沒開口。奈德輕輕吐了一口氣,向咖啡裏加入了第五和第六塊方糖:“席恩信裏還有一句話,要我在蘭斯洛特出發之前問蘭斯洛特的。很遺憾,我沒能在此之前見到蘭斯洛特,不過我想用來問你。特薩,告訴我,站在這裏的你,是個複仇者麽?你是為了給席恩複仇,才站到這裏的麽?”

————

兩塊石子落到他身上的時候,尤利塞斯仍舊沒有動。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已經亮了。南陸的雨季很溫暖,太陽出來的時候熱得令人難以忍受。六個月之前,他還只能睡在被亡靈祝福過的屋子裏,或者是帶着死神祝福的涼爽棺材之中。

六個月後的現在,他已經可以在街頭忍受一夜濕漉漉的燥熱。

又是幾塊石子扔了過來,其中一塊砸在額頭上,尤利塞斯終于稍微轉動了一下眼珠,木然地看着那幾個男孩子。這當然不是他第一次被人們肆意欺辱,在這個被稱為小偷出生地的小城鎮裏,欺負流浪人的事情當然不會比其他地方更少。

“流浪人滾出去!”一口唾沫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帶來厄運的流浪人滾出格爾第!”

一盆污水從他背後的城牆上澆了他一頭,略長的金色頭發被污水黏在了臉上。然而似乎唯一帶來的改變,就是那長長的睫毛稍微抖了兩下,然後再度歸為靜止。他認出了那個邊扔石子邊跑過來的男孩,是下午那個叫賈斯汀的男孩。大概下午的時候是被那個叫莎拉的女孩子教訓了,這會兒來找回面子。

不過是小孩子的惡作劇,盡管這種不加掩飾的惡意,和成年人并沒有區別。

倒映在那雙碧綠的眼睛中的,是純粹的惡意。一直到有一個小孩髒兮兮的手抓住了他腰間的東西,他才回過了頭。

因為太陽出來後天氣炎熱,他丢開了裹着的毯子,腰間的騎士學徒的紋章從外袍中露出了一個角,而這一個角,現在正被那個叫賈斯汀的小孩抓在手裏。這個孩子當然認不出來這只是騎士學徒的紋章,他只是看到了那黑玫瑰的紋樣而尖叫了起來。

“他是個小偷!你看,他偷了騎士大人的紋章!”

賈斯丁的尖叫石破天驚一樣打破了這一帶的平靜,原來在遠處扔石子兒的幾個男孩都跑了過來,相繼傳看着那塊騎士學徒的紋章。然後他們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開始尖銳地嘲笑這個流浪人的不自量力。

尤利塞斯第一反應是伸手去奪回來,可是手擡到一半,他又放下了。有什麽所謂呢?不過是一塊紋章罷了。

“一個流浪人居然偷黑騎士大人的紋章!”

“哈哈,他一定是個騙子!是想用黑騎士大人的紋章騙人。”

“哈哈哈!他以為這樣就能冒充騎士大人了!”

“黑騎士大人才不會這麽髒呢!”

……

一塊面包出現在他的視野裏面的時候,一直平靜如同死水一樣的尤利塞斯愣了愣。雖然他現在落魄得很,不過這一路上他也多少幫人做過一點體力活兒掙錢,也沒有到要被人施舍的地步。

他轉動一片死寂的眼珠,看向那個穿過一群小孩走過來的老婦人,啞着聲音說:“謝謝,我不用……”

“吃吧。”老婦人彎着腰,毫不介意幾塊石子打在身上,也不介意幾個男孩想要推開多管閑事的她,只笑着看着面前落魄的少年,“天已經快亮了,沒有客人會來了,就算你不吃也只能拿去扔了。”

盡管知道這是好心的托詞,在老人的微笑中,尤利塞斯略微頓了頓,最後還是接過了那塊面包。久違的黃油的香氣讓他想起了過去的時光,奧斯庫特的食物多種多樣且精致美味,然而在他因為沒有留心而模糊的記憶中,卻不及如今的一塊面包上的一點黃油來得動人。

明明以為自己看過了很多,明明以為自己的心腸早就已經因為經歷過的這一切變得冷硬了,可是為什麽每一次別人給與的一點點善意,依然能讓眼淚流了滿臉?

“年輕人。”老婦人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看着這個少年,他下巴的輪廓因為瘦削而看起來非常剛硬,他的眼神不是一個乞讨者應有的。她是老了,但是舊時的眼力還在,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流浪漢。

老婦人看着他最後一口面包混着停不住的眼淚吞咽了下去,伸手費力地用年輕時候做雇傭兵好不容易得到的魔法戒指擋開兩塊石子,盯着明明被欺辱得頭破血流都沒有表示,卻在這個時候莫名其妙地哭起來的少年:“年輕人,你還年輕,為什麽要在這裏流浪?你以後有什麽打算麽?”

尤利塞斯伸出手背努力想把眼淚擦幹淨,不遠處幾個小孩子愈發尖銳和不堪入耳的諷刺,還有老婦人慈祥的面孔在他腦海中不斷沖撞,就好像壓抑已久的河流終于找到了決堤的出口。尤利塞斯捂緊了頭,使勁搖了兩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麽……”

老婦人好奇地看着這個似乎不太正常的孩子:“那你想要做什麽呢?”

“我想要……我想要……”

後半截話像是卡在嗓子裏,半晌說不出口。男孩們的嬉笑聲早已經模糊在背景裏,不是不存在,只是他聽不到。他的耳朵裏寂靜無聲,尤利塞斯瞪大了眼睛,最初的夢想,被動搖的夢想,還有這五個月裏面經受的一切反複在他腦中徘徊。

我最初想要什麽呢?我只是單純地想要守護善良的人啊!我只是想要守護好人啊!我只是想要知道所謂的平民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為什麽我全力去找了,到最後卻找不到一個正确地答案!

在短暫地沉默之後,老婦人和孩子們看着那個沉默寡言的流浪少年突然之間毫無征兆地開始聲嘶力竭地吼叫,就像是即将徹底崩潰一樣:“我是想要保護你們的啊!我想要守護你們啊!”

突如其來的歇斯底裏之後,是更加徹底的疲倦,尤利塞斯雙眼毫無焦距地看着那個老婦人平凡的笑臉,有某種近乎怨恨的聲音在心底裏響起:

死神在上,請您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這個世界不能是簡單的非黑即白的!為什麽不能像書裏一樣,一個陣營是好人,一個陣營是壞人?!為什麽要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聽到那個老婦人——不,那個老婦人什麽都沒說,那只是來自他心裏的聲音——這麽說道:“所以,這才是被稱之為現實的世界啊。”

☆、Chapter 5

男孩子們被他的突如其來的嘶吼吓了一跳,随即他們看着尤利塞斯扭曲的臉,更加大聲地笑了起來:

“聽聽那個流浪人在說什麽!他說要保護我們!”

“看看他那個髒兮兮的瘦弱胳膊!他在做夢麽?”

……

“賈斯丁!”莎拉迅速地跑了過來,“你怎麽又跑出來了!跟你說過好多次,天亮的時候不要……”

她一低頭看見尤利塞斯渾身都是污水的樣子吓得退了一步,立刻從懷裏抓出手絹給他擦渾身的髒水:“對不起,對不起,我弟弟太調皮了,你別哭啊,沒事的,你要是要留在這裏,我會保護你的,我一會兒就去教訓賈斯丁……”

“蠢莎拉!他剛剛還說想保護我們呢!”

“閉嘴賈斯丁!”

“該閉嘴的是你……”

賈斯丁這一句話卡在了嗓子裏,因為在他的餘光裏,他看到矮矮的城牆上唯一的一個巡邏士兵直直地從城牆上倒了下來。

一根長矛猛地穿過薄薄的木頭城門射了進來,正對着莎拉的後背射了過來,莎拉毫無所覺地依然在給尤利塞斯擦污水,在理智反應過來之前,賈斯丁已經一下子撞向了近處的尤利塞斯,想把他撞到莎拉前面。

這是在潛意識裏産生的第一反應,他想要用這個帶來厄運的流浪人的性命去救自己姐姐——畢竟這是流浪人帶來的厄運,他這麽心安理得地認為着。

然而他撲了一個空。

原本裹着流浪人背後那個巨大包裹的布條落在了他頭上,他看到那個瘦弱肮髒的流浪人把莎拉護在左手胳膊彎裏,一柄大得不像話的劍被握在另一只手裏。瘦得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舉起那只大劍的單薄胳膊上肌肉因為用力而驟然間迸起,因為極端的瘦削,薄薄的皮膚繃在肌肉上,能清楚看出肌肉的紋理,顯得非常詭異。

直到這一刻,連同那個老婦人在內,在第一次理解了,尤利塞斯說的“保護你們”或許不是一句自大的廢話。

漆黑的大劍在地上拖起了火花,莎拉驚魂甫定地看着落到地上的斷成兩截的長矛,還有松開自己、一個人向着城門搖晃着走去的身影,腿一軟,吓得坐倒在地上。

尤利塞斯低下頭,數個月來第一次被自己從重重疊疊的包裹裏□□的大劍劍身隐隐發出蜂鳴,好似在振奮地顫抖,慶祝主人再度獲得了握劍的資格,為了守護重要的東西而拔出大劍。

他在向着城門一步一步走過去的時候,才想到在拔出劍的一個剎那,他其實什麽都沒有想。

本能在那一個瞬間壓過了一切理智,之前幾個月裏反複思量的那一切,在這樣本能的反應之下突然變得可笑起來。

難道要因為有人的惡行,就不去救其他人麽?難道因為其他人的罪惡,善良的人就應該為此付出代價麽?難道因為每個人都有的或多或少的陰暗面,所有人類都應該去死麽?

他只是想要守護那個給他面包的老人,那個給他善意的小女孩,還有這片土地上善良的人,或者說人們心中的善良而已,所以,他不想讓他們去經歷連綿戰争的苦痛,僅此而已。

他身後的那個老婦人驚得站了起來。

與賈斯丁或者是莎拉那樣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不同,這位曾經在一個小雇傭兵團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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