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TheDead (19)

障的破碎聲傳來,險之又險的是,盡管那幾乎是卡在最後關頭揮出去的魔法屏障因為并不完整,而被撞出了無數龜裂紋,然而它沒有徹底破碎。

幾乎所有魔法師都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讓這兩只骨龍沖進騎兵們之間,後果根本不可想象!

呆在原地的魔法師們聽到特薩愈發沙啞的聲音極力喝道:“吟唱天空監.禁的後續修複和補充!快!骨龍不止兩條!”

特薩擡着頭,盯着空中開始向上騰空、企圖拉開一段距離再度俯沖、以撞破魔法屏障的骨龍,略微咬了咬牙。她當然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只是在剛才那一瞬間,她在天空中感覺到了一絲幾乎微不可查的熟悉的魔法力。

來自她在學院最開始兩年的導師,曾經像親人一樣照顧過她的人,當然,也是現在整個大陸唯一能夠同時召喚六條骨龍的死靈召喚師——

傑夫·韋斯。

女皇的殿前召喚師,傑夫·韋斯侯爵,在戰争開始大半個月之後,終于親自抵達了戰場。

☆、Chapter 8

斯奈克城高高的城牆之下,是不斷交戰的士兵。

特薩在骨龍撞上魔法屏障的瞬間低頭看了一眼,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她沒有看到傑夫。不過她相信傑夫一定看到了她,不只是因為她站在城牆最上方,更加是因為,假如傑夫沒有看見她,他根本不會小心地藏起自己的魔法氣息,知道最後一刻才漏出來一點,差點讓她來不及防禦。

同樣的,假如不是看到了指揮的人是特薩,骨龍的方向起碼應該有一條沖着魔法師團而來,然而傑夫清楚特薩的實力,他認定了特薩還有自保的能力,索性讓骨龍全部沖向了騎兵團。

驚魂甫定的魔法師們飛快地修補着天空中的巨大魔法屏障,非常勉強地再度擋住了骨龍兩下俯沖。到這一刻,天空中因為召喚而攪亂的雲層終于平靜了下來,六條巨大的骨龍在空中反複盤桓着,等待着下一個俯沖的命令。

最小的骨龍瓊斯按耐不住戰意,擡頭振奮地嘶吼了一聲,來自骨龍的嘶吼,讓整個戰場上所有亡靈生物都遲緩了片刻,因為本能的恐懼而微微顫栗起來。

上一次看見瓊斯的時候,還是在死靈法師學院,愛斯蒂和她穿過月色下的教學樓,調侃着那只倒黴的小骨龍瓊斯。

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不過如此,當分離再聚的時候,誰知道彼此會在什麽位置,會不會刀刃相向?

六條骨龍的出現造成了極大的壓迫感,不過特薩當機立斷地指揮很快重新撿回了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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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空中的屏障徹底完成的時候,骨龍不斷的撞擊也就只是不斷制造裂口,再也沒有能夠出現大面積的龜裂,起碼是短時間之內天空監.禁沒有被突破的危險。

盡管如此,特薩心裏清楚,傑夫的出現确實地改變了戰局的走向,不只是對于士氣或是其他什麽的影響,也不提其他召喚生物因此瑟瑟發抖而導致的變化,單純現在的局勢看,最顯著的一點——

傑夫以一個人的力量,牽制了議會軍的整個魔法師軍團。

這個該死的時機,特薩咬了咬牙,傑夫的骨龍出現在號角吹響開始兩個小時之後,本來到這個時候,這場戰鬥已經開始進入掃尾階段。在兩個多小時的消耗戰之後,特薩根本沒有留下足夠的魔法力來和骨龍硬抗,所以現在只能被動地放棄地面上的防禦和掩護,全力阻止骨龍。

要是傑夫在戰鬥開始的時候動手,她一個人應該就能牽制其中一大半的骨龍,那樣的話在戰争前一個小時,這六條骨龍應該就已經死了。

老狐貍!直到傑夫作為敵人出現的這一刻,特薩才深刻地體會到,這個人令人咬牙切齒的狡猾。

“轟——”

驚人的爆炸聲從空中傳來,迎着爆炸的巨大火光,特薩看到其中一只骨龍劇烈地抽搐了兩下,随即它胸口的一大團死靈之火瞬間熄滅,那只骨龍散成了一團一團的白骨,摔落到魔法屏障上,順着魔法屏障滾落了下去。

熟悉的聲音帶着風塵仆仆的沙啞,在空中響起:“特薩,去盯着地面上的防禦和掩護!空中留給我!”

“老師!”聽到這個聲音,特薩的精神為之一震。崔西是直接從騎着的綠骨迅雀上發動的攻擊,之前奈德确實有提過,崔西或許最近會過來,不過會她卡在這個點兒到實在是令人非常意外。

盡管崔西的魔法力比不上自己的學生特薩,然而在遇敵經驗還有魔法使用上,可能連修拉都會被崔西甩出去一大截。随着她連續兩發近戰火焰魔法,又有一條骨龍隕落了下去。

小骨龍瓊斯毫不猶豫地向崔西的方向吐出了黑炎,不過在黑炎散去之前,崔西裹着一身冰霜已經穿過灼熱的黑炎,沖到了它的跟前,瓊斯看到她一頭紅發在黑炎中被燒短了一半,而她原本空空蕩蕩的手裏瞬間沖出一把巨大的冰霜之刃,直接刺滅了瓊斯胸口的死靈之火。

崔西出現後僅僅十七分中,六條骨龍已經隕落了一半,議會軍的士氣大振,特薩一邊控制着防禦對方的魔法攻擊,一邊分心提防着骨龍。而重騎兵統帥紮維沙的怒吼在一瞬間将所有人的分心拉了回來:“所有隊列沖鋒!所有魔法師進攻!放棄防守全體進攻!”

紮維沙的命令瞬間讓特薩回過了神,開始指揮進攻。下方的騎兵們動身比特薩要早,尤其是負責右側的紅鷹大公奈德。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紅鷹大公奈德令人尊敬的原因還有一個,在紮維沙抵達戰場之後,身為一個大公爵,他能果斷将統領的位置讓出來,自己屈居右側,這個時候迅速地領着右翼軍開始沖鋒。

早在傑夫動手争取時間之前,女皇軍已經處于敗退的位置,盡管随着傑夫的動手,他們的鬥志高昂了起來,然而随着崔西狙擊了傑夫的骨龍,好不容易重新鼓起的士氣收到了打擊,紮維沙指揮下突如其來的全力進攻飛快地瓦解了對方抵抗的意志,從特薩的角度看過去,白色铠甲的女皇軍如同潮水一樣開始敗退。

在女皇軍已經基本脫離戰場、只有遠方的魔法師軍團還在不死心地在掩護撤退的過程中,偶爾發出一些零散攻擊的時候,傑夫的第五只骨龍的碎骨從空中摔了下來,崔西洪亮的聲音在高空中響起:“傑夫!放出你第七條骨龍來!”

傑夫有六條骨龍是學院人盡皆知的事情,那麽第七條……

特薩瞬間領悟了這句話的意思,通常會藏起來不讓它們遇敵的,只有與自己性命緊密相連的忠仆。為了防止忠仆受傷後的反噬主人,忠仆很少被帶入實戰。

很難想象傑夫那種狡猾的性格會中這種簡單的激将法而放出自己的忠仆。特薩皺着眉毛看着已經受了不輕的傷的崔西懸在空中,心裏略微有些擔心崔西現在的狀況,心中疑惑為什麽崔西現在不立刻撤回來,而要堅持與傑夫戰鬥到底。

然而出乎特薩意料的事情是,一條巨大而漆黑的骨龍騰空而起,在頭骨之上,白袍的召喚師放棄了一貫的對年齡的掩飾,以未加掩飾的青年人的模樣,高高地舉着魔法杖。

以傑夫一貫老奸巨猾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敗局已定的時候冒着真正的生命危險沖出來。下面的士兵都在潰敗,特薩想不出一個理由,能讓傑夫這個時候不去掩護士兵們撤退,而是起來和崔西做這個意氣之争。

有時候,特薩覺得自己看透了人心,然而到頭來,卻又無論如何都看不透。

天空之上的光影已經閃爍到連特薩也不能輕易看清,直到巨大的爆炸聲霍然間炸響,只剩下小半邊身體的漆黑骨龍叼着已經昏迷的傑夫半飛半摔地逃回了敗退的女皇軍中,這一場大陸頂尖死靈法師們的戰鬥才宣告結束。

在議會軍來得及歡呼之前,他們眼睜睜地看着崔西直直地從高空中墜落下來。

憑着黑魔法連續和七條骨龍肉搏,特薩對崔西的傷勢早有所預見。在崔西摔下來的一剎那,特薩就迅速下令給身邊的召喚師急切地召喚出兩只迅雀,将崔西接到了過來。數位黑魔法師沖過來,連續施加了好幾個治療的咒語。

鐵蔓伍德家族的侍從迅速圍了過來,崔西揮了揮手,在特薩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城牆邊上,硬撐着擺出微笑來向大家示意自己沒事。

直到這一刻,戰争勝利的歡呼才從軍隊中央炸響。

特薩表情複雜地看着自己的老師滿臉疲憊地躺到了臨時準備的房間,帶着空曠的表情看着窗外。她的丈夫亞瑟·伍德與過去一樣沉默寡言地抱來毯子,給重傷的妻子蓋上。

“傑夫比我想象中要強。”崔西輕聲說。

亞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像是突然之間老了好幾歲。不只是傑夫,還有學院裏的其他人,他們都是數百年來的老朋友,共享了無數愉快的時光。他們從來都不是不知道,女皇的殿前召喚師,和鐵蔓伍德家族的人立場對立,只是學院存在一天,就好像有一種幻覺,他們可以在那裏逃避這一切紛争。

一直到撕破臉皮的這一天。

崔西和傑夫都是魔法造成的重傷,并不是治療魔法能夠簡單恢複的傷,起碼在大半年裏,他們兩人大概是都不可能重回戰場。

特薩突然明白他們兩個最後毫無道理的孤注一擲的一拼是為了什麽,無論生死,無論後果,他們只是不想再與自己的舊友厮殺了,情願用這樣同歸于盡的方式,把自己從戰争中撤出去。

“傑夫剛才說,對不起。”崔西用手背捂住眼睛,似乎用了很大力氣,才把剩下四個字說出來,“各為其主。”

特薩垂下了頭,覺得胸口悶痛。這世界上縱是如何深厚的情誼,終究抵不上這四個字。

——各為其主。

那麽修拉,那麽你現在,在女皇身邊麽?

☆、Chapter 9

黑森林永恒的黑夜中迎來了久違的客人。

在黑森林的出口處,一只金色瞳孔的黑貓在樹上等待已久,當黑森林的陰影中出現了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的時候,黑貓從樹上一躍而下,在唐納面前的空地上現出了人類的身形。

臉上有火焰的惡魔從黑影中睜開金色的瞳孔:“那什,我來傳達赫爾大人的命令,身為惡魔的你不可以将來自地獄的力量帶入人類的戰争。”

唐納的腳步尚未能踏出黑森林的地界,盡管她的本意是避開戰争,然而特薩參戰的消息已經尤蓋倫轉告給她了。她在得到消息的時候跳了起來,立刻打算借道陽光海灣,去往北陸幫助特薩。

那什盯着臉上的火焰熊熊燃燒的泰拉瑞亞看了好一會兒,歪着腦袋想起了雪山上、泰拉瑞亞蠱惑他抛棄唐納的那個幻境,頓時覺得這張臉非常可恨,于是他毫不猶豫地伸手對着泰拉瑞亞的肚子揍了一拳。

泰拉瑞亞猝不及防地捂着劇痛的肚子,震驚地看着那什:“你幹嘛?!要跟我打架麽?!在黑森林打架,你不怕傷害到黑精靈讓黑暗之神回歸世界麽?”

“沒想打架。”那什甩了甩手,鎮定地回答,“只是突然想打你,就打了。”

泰拉瑞亞艱難地把自己到嘴邊的屬于惡魔的髒話咽了下去,然後繼續站到了唐納面前,收拾了一下心情,繼續勸說道:“唐納小姐,請返回黑森林吧。假如惡魔參與大陸的戰争,那什大概會受到赫爾大人親自下達的處罰。”

唐納愣了愣,遲疑地回頭看了那什一眼,然而那什似乎并不為這個威脅所動。

“就跟你臉上的火焰一樣?”那什不慌不忙地嘲諷着,“愛上了自己的惡魔契約對象,不惜闖進煉獄深處的火山把那個女人的靈魂帶回來,即使那個向你出賣了靈魂女人根本就不愛你。赫爾大人就将火山上的火焰放到了你的臉上,讓那個女人再也認不出你,讓你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女人的靈魂在地獄中飄蕩,與其他游魂相愛。除非有其他惡魔承認你的愛情,火焰才會熄滅?泰拉瑞亞,你不如猜一猜,赫爾大人會如何懲罰我?也在我臉上弄出一團火焰麽?”

泰拉瑞亞搖了搖頭,并沒有回答腦子壞掉的惡魔挑釁的問題,他看着唐納,透過燃燒的烈焰,能看到他帶着濃重難以言喻的情緒的目光:“唐納,選擇的權力在你。我不打算用人類與惡魔的關系來勸說你,我只想說,你要明白,特薩是走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中的。相信她能夠從自己的命運中走出來,也是作為朋友很重要的一部分。”

黑森林的靜谧宛如禁止了空氣的移動,唐納紅色的長發在空氣中顫抖了好幾下才止住,她看向那什毫不在意的表情,猶豫了好久,最後終于轉過了身:“那什,我們回去吧。”

那什挑了挑長長的眉毛,并不希望唐納為了他改變計劃,旁邊的泰拉瑞亞在那什再次開口之前上前了一步,輕聲說:“不過那什,我最近很忙,假如你方便的話,這片大陸上這段時間的惡魔契約都可以由你去确定。”

到底還是留了一點幫助他們的希望麽?唐納驚訝的停住了腳步,原本異常失望的表情立刻亮了起來,她轉身擁抱了泰拉瑞亞作為道謝,然後赤腳跑向了蓋倫的住所。

在黑森林的出口,兩個惡魔沉默地彼此對視。那什盯着泰拉瑞亞臉上的火焰看了好一會兒,突然開了口喊他:“泰拉瑞亞。”

“嗯?”

“我認可你。”那什輕飄飄地說。泰拉瑞亞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又“嗯?”了一聲。

“我承認你的愛情。”那什轉頭看向唐納離開的方向,“是的,假如一個女人能夠讓‘怒火泰拉瑞亞’開始愛人類,開始關照一個人類的想法,我不認為,這有可能不是愛情。赫爾大人在上,泰拉瑞亞,我認可你的愛情了。”

————

絕大多數的士兵們當然看不出來崔西最後的揮手是強弩之末的硬撐,能夠打敗女皇的殿前召喚師,對他們而言絕對是一件值得歡欣鼓舞的事情。

在嚴酷的戰争之中,每個人的神經都像是一根被繃緊的弦。對于大公爵們這樣的長期在勾心鬥角中生活、每天都走在刀刃之上的人來說,這确實談不上非常痛苦。不過對于普通士兵們而言,偶爾這樣放縱的夜晚就顯得尤為必要了。

毒蜂卡爾在戰争結束、治療了傷勢之後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間,而紅鷹奈德和巨鹿安娜常年以來積累的威嚴感,以及常年作為大貴族繼承人培養的他們天生的疏離感讓下階的士兵們并不如何敢于親近,所以年紀小、又是平民出身的黑龍特薩就成為了大家開玩笑的對象。

當然一開始,大家還是不敢怎麽招惹那個帶着一個小殺手馬克坐在角落裏的小女孩的,不過這場戰争的地面統帥,黑騎士領袖紮維沙`恰爾內率先走到特薩跟前,非常豪爽地摟住她肩膀:“新來的黑龍大公,不喝一杯麽?”

特薩盯着被紮維沙重重地放到桌上的比自己腦袋還大的杯子,還有杯子裏快要漫出來的啤酒,史無前例地如此窘迫:“呃……我還沒成年……只能喝果酒……”

“黑龍大公只能喝果酒哈哈哈!”紮維沙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既然紮維沙帶了頭,紅鷹與巨鹿兩位大公爵雖然沒有參與,也非常有興致地袖手旁觀,士兵們也就索性開始起哄。

“來,喝一口,我親愛的黑龍大公。”紮維沙把酒杯端了起來,帶着某種哄小孩子的口氣,“喝一口,抿在嘴裏,品嘗一下真正的酒。這是我們恰爾內莊園的小麥釀造的啤酒,好的啤酒就像咖啡,不嘗一口真是可惜。”

從未應付過這種場面的特薩臉色已經開始泛紅,她寧可再去厮殺一次,也不想應付這種社交場合。她救助似的看向奈德和安娜,然而這兩位完全沒有給出幫助,紮維沙的未婚妻,巨鹿安娜用一如既往的冰山面孔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和士兵們鬧成一片,而旁邊的奈德還遠遠地笑着向她舉了舉酒杯。

特薩實在架不住大家起哄,小心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結果沒忍住立刻皺了皺眉,用力咽了下去。紮維沙立刻問道:“口感怎麽樣?”

特薩老老實實地回答:“苦……”

她一個單詞沒說完,已經聽到幾乎所有人哄堂大笑,整個軍營裏的氣氛都快活了起來,紮維沙大笑着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黑騎士的這一拍幾乎讓她半邊身體都失去了知覺。坐在特薩身邊的幼年殺手馬克大概是因為在戰鬥中全程守着特薩累了,揪着她的衣服下擺就在這麽嘈雜的環境中睡着了。

盡管這位新的黑龍大公在之前的戰鬥中展現了令人戰栗的力量,然而到了這時候,在士兵們的嚴重,特薩已經徹底恢複成了一個連酒都沒有喝過的少女新兵,在大家輪流起哄、誘騙之後,她面前那一大杯啤酒也終于見了底。

背景裏的音樂嘈雜而不成調,因為酒精的作用,特薩眼前的人群也開始模糊,可是那在極端的厮殺之後帶來的極端的快活的空氣,卻一直在鼻子尖兒上繞來繞去。

一直到很多年之後,特薩已經完全不記得那一個晚上跟什麽人聊過天,也不記得那一天的音樂究竟是什麽,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死在了後來的戰争之中,其他很多人,或許終特薩一生也沒有再見過面。

但是那一個晚上,那種伴随着麥子啤酒的香氣,還有那吵鬧的音樂和模模糊糊的、跳着亂七八糟的舞蹈的人群,還有那時候久違的輕松和愉快感,卻一直留在記憶之中,一直把那場灰白色的腥風血雨染出一點顏色。

————

第一次宿醉帶來了劇烈的頭痛。

特薩察覺到窗簾被人拉開、清涼的空氣湧了進來的時候,才好不容易清醒了一點,非常勉強地睜開眼睛,伸手揉着抽痛的太陽穴:“……格林,什麽時間了?”

“新月當空,已經該吃午飯了。”格林尼亞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特薩,你不會是認真的吧?區區一杯啤酒你就醉了大半天?”

特薩還在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一擡手才發現,那個小殺手馬克還抓着自己的袖子、縮在自己被子裏睡覺。

格林尼亞當然也看見了窩在特薩身邊的小孩,忍不住皺了皺眉毛:“這孩子怎麽回事?怎麽老是纏着你?”

特薩好不容易撐起了上半身,盡管她也覺得馬克身上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并且令她覺得不太舒服,不過對着一個總是纏着自己的孩子,特薩還是說不出狠話,只好避重就輕地解釋了一句:“安娜大公說,馬克在戰鬥裏救了我好幾次。”

格林尼亞盯着馬克的臉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并沒有能想出什麽所以然,只好旁敲側擊了兩句:“最好還是離毒蜂家族的殺手遠一點,雖然議會主要負責戰鬥的家族的是黑龍、蝮蛇、金獅、紅鷹,不過毒蜂家族不擇手段起來,一直很令人毛骨悚然。”

特薩抓了抓像鳥窩一樣蓬在頭上的淺灰色短發,戰鬥開始之前,為了行動方便,她把快到腰際的頭發剪短到了耳際,隐約有覺得點不習慣。因為酒精的作用,她這一刻的思維比平時慢了好多,她呆了好一會兒,才嘟囔道:“好啦。”

格林尼亞忍無可忍地讓特薩自己給自己淋點冷水醒醒酒。

“傑夫重傷了,我想女皇軍沒那麽快從這一次打擊之中重整旗鼓。”格林尼亞坐了下來,神情嚴肅冷淡,當開始分析局勢的時候,格林尼亞确實是一個很罕見的人才,“所以在明天的議會聯會之前,我想不會再有另一次戰役了,接下來,我們有一整天時間來确定黑龍家族的在明天的會議中的表态,關于這件事情,我們需要商量一下。”

特薩興趣缺缺地看了看一臉嚴肅的格林尼亞一眼:“格林,我對這些爾虞我詐沒有經驗。黑龍家族終究是你的家族,你自己思考做決定就好。”

“我已經思考過了,現在只是想問你的态度,畢竟現在你是黑龍大公。”格林尼亞頓了一頓,看特薩仍舊不太上心的樣子,解釋道,“特薩,我希望黑龍家族明天能夠站在紅鷹家族一邊。包括在戰争策略的決定,還有對女皇的處理上,全都支持紅鷹大公。”

特薩皺了皺眉毛,隐約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你這是什麽意思?”

格林尼亞看着特薩清亮的眼睛,狠了狠心,直接開了口:“特薩,明天的議會聯會,黑龍家族将會支持反攻時不占領奧斯庫特,不宣布女皇的任何罪行,不對女皇做出任何處理。”

特薩瞬間從床上跳了下來,冷冷地看着格林尼亞:“所以我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Chapter 10

聯會的大廳裏只點着一臺蠟燭。

特薩面無表情神色冷淡地坐在巨大的黑龍紋章之前,偌大的大廳裏十三個位置上只寥寥落落地坐着四個人。紅鷹的紋章之前的那個男人與過去的每一天裏一樣,帶着某種特有的漫不經心的神情坐在那裏。他右手邊的巨鹿大公安娜冷着臉,以一種無可挑剔的姿态平視着前方的空中,不知道在看什麽。

安娜身後站着她的未婚夫紮維沙·恰爾內,現在的重騎兵統帥,原來的死靈法師學院黑騎士系副主任。他是冰狼家族的次子,也曾經是第二繼承人。

冰狼家族是金獅家族的盟友,在戰争開始之前,他們與紅鷹和巨鹿的聯盟不和,紮維沙和安娜的戀情在地下持續了近二百年,直到女皇的宣戰讓整個議會立刻轉移焦點,一致對外。

這個時候,安娜和紮維沙的、原來被兩個家族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戀情在一瞬地下間變成了确保結盟的好方式,于是在這場戰争的開始,巨鹿家族與冰狼家族宣布聯姻,不過條件是婚後紮維沙放棄冰狼恰爾內家族的繼承權,同時必須保留恰爾內的姓氏,而不是改成妻子家的姓氏。

特薩左手邊是蝮蛇的紋章,紋章前的椅子上當然沒有人,再向左是毒蜂大公卡爾。與特薩冷淡而僵硬的神色不同,卡爾臉上滿是冷戾和不耐煩,小殺手馬克這一回沒再粘着特薩,乖乖地站在卡爾身後。

身後傳來輕微細碎的聲音,特薩聽得出來,這是格林尼亞焦躁地在移動腳步,或許還在期待特薩能夠給出一個回答,對于他已經費盡口舌解釋了一整天的問題。

特薩沒給出任何回應,過去整整一天裏,她的心情都糟糕得可怕。

随着一道暗影從會議大廳裏掃過,其餘空餘的位置上出現了各位大公爵的身影。盡管看起來非常真實,不過毫無疑問這只是魔法投影。一共十三個位置,只有烏鴉和蝮蛇之前的兩個位置空着。當她終于站在兄長們曾經站在的地方的時候,米需 迷 言倉 土雲這裏卻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特薩突然覺得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

不過大公爵們出現之後并沒有和平時一樣客套地寒暄,不少人都沉默而各懷心思地看向這位新來的大公爵,然後在內心裏覺得好笑——

區區幾個月之前,他們還坐在大廳裏對着這個女孩的滿懷自以為是地讨論要不要通過犧牲她來換取死亡大公死亡的迅速結案,幾個月之後的現在,當這個女孩也坐在這個大廳裏的時候,他們都察覺到了深深的滑稽。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黑龍大公宣堡庇護特薩·茨威格,還特地拉出特維爾·茨威格擋劍,實在是很好笑。當然,這群大公爵們理所當然地覺得特薩的哥哥特維爾應該是黑龍大公的外孫才對。

“蝮蛇家族的人呢?!”金獅大公巴頓·波旁的聲音一如既往非常暴躁,配上他魁梧的身材非常有壓迫感,金獅大公巴頓和蝮蛇大公席恩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會借機挑釁并不令人意外,“席恩死了之後,蝮蛇家族連個繼任的都沒有?嘿,蝮蛇加洛林已經沒落了麽?”

“金獅巴頓!”卡爾沙啞的聲音比平時拔高了很多,“注意你的措辭!”

“哂,蝮蛇養的野種。”金獅巴頓不屑地吐了口氣,“哼,最近這個大廳裏的野種也愈發多了。”

卡爾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指什麽,只聽着一貫脾氣很差的金獅大公不滿嘟囔道:“蝮蛇家那小子是什麽見都沒見過的夫人生的,烏鴉家和毒蜂家也是上不了臺面的情婦的兒子,嘿嘿,現在黑龍家也弄來了一個孫女。”他大大咧咧地轉頭,很是挑釁地看着特薩:“嘿,新來的小雜種,你又是哪裏冒出來的?”

大概是因為蘭斯洛特與母親茱莉亞的氣質實在是非常相似,再加上當年布蘭特囚禁海之歌女的事情也并不是無人知曉。到前幾天,黑龍家族宣布長女茱莉亞·薩克森,後來改名茱莉亞·茨威格,即海之歌女之後,大公爵們不少都猜到了蘭斯洛特和特薩應該是異父兄妹。

也因為如此,一時沒有人接金獅大公的話。金獅大公巴頓這時候落井下石兩句相當不合時宜,令人反感,不管怎麽說,金獅家族有着議會近四分之一的戰鬥力,大家都知道的沒有誰會在這個時候因為兩句挑釁翻臉。

——不過他們弄錯了,其實是有的。

“巴頓·波旁!”卡爾的聲音尖利得簡直讓人想捂住耳朵,他已經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毋庸置疑,要是他面前的不是金獅大公的魔法影像而是實體,他可能已經沖上去了。

“住口金獅!坐下,毒蜂!”狼蛛大公瑪西亞·夏立安不耐煩地喝斥道,她紅色的長發都因此猛地竄出幾縷火焰,看得出盟友老黑龍大公勞爾的死讓她情緒非常不穩定,她寄以厚望的格林尼亞沒有順利繼位也令她非常焦躁。

卡爾沒有理會狼蛛大公,然而他身旁傳來另一身不算很重的女聲:“卡爾,坐下。”

特薩平靜地轉過頭看着金獅大公:“假如金獅大公的高貴出生就是為了能在戰局緊張的時候有心情關心這些閑事,我想我寧可當個私生子。假如連對死者保持起碼的尊敬都做不到,恕我直言,我很質疑金獅家族的教養。”

金獅頓時暴怒起來,不過沒等他開口,巨鹿大公安娜數十年如一日冷靜刻板的聲音如同一盆冷水潑進了這場無聊的鬥嘴:“蝮蛇家族這一代一共三位繼承人,席恩大公死後屍體未能找到,漢娜小姐和丹尼爾少爺當天就已經前往日落山脈附近尋找席恩大公的屍體,所以沒有人來這裏。蝮蛇軍團已經參戰,無可非議。我想波旁家族應該願意尊重加洛林家族的願望。”

“诶?”作為沒法參戰的水上勢力的統治者,一直無所事事的白鯊大公溫斯頓·奧托揉了揉腦袋,試圖通過打岔來消散一屋子的火藥味,“他們家這一代只有這三個?我怎麽記得之前有船員說起加洛林家族還要有一個小個子的女兒,叫席娅的?”

“溫斯頓,我也聽說白鯊家族有個小女兒叫莉茲貝絲,似乎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鐵蔓大公大衛·伍德因為自己弟弟亞瑟和弟媳崔西受傷的事情心情很差,語氣很惡劣,“所以閑話可以回家談麽?各位大公要是缺吵架用的通訊石鐵蔓家族可以友情贊助一下!現在可以閉嘴來談談正題了麽?紅鷹大公,今天的第一個議題是什麽?”

奈德一直帶着那種近乎嘲弄的漫不經心看完了這場鬧劇,這時候總算開了口:“第一項議題是今後戰力的配置,我的提案是保持原樣。南部斯奈克城到日落山脈戰線為主戰場,由黑龍蝮蛇紅鷹參戰。金獅家族仍舊将兵力分布在海岸線一帶,戒備可能的海上來的攻擊。而白鯊家族将海上兵力納入金獅家族的海灣,預備海戰。”

金獅大公巴頓“哼”了一聲:“哼,那個兩個小雜種能頂什麽用,讓他們兩個守着戰線就行了,老子親自來收拾那幫女皇的走狗!”

卡爾和特薩都沒說話,紅鷹大公奈德早就清巴頓的脾氣,冷冷地掃了一眼:“巴頓,假如你是想為自己的提議争取票數的話,這種口氣恐怕不太明智。”

巴頓依然只是哼哼,基本也清楚自己的提議不可能通過。

這一項提議毫無障礙地通過了。下一項提案是針對反擊的時機,在迅速瓦解了對方的進攻、并且已經進入相持消耗戰十餘日之後,絕大多數人都同意立刻反擊從而牽制女皇,給蘭斯洛特提供機會,盡快結束這場戰争。

最後一項提案,依然是由紅鷹大公提出的,奈德頓了一頓,有意無意地看了卡爾和特薩一眼:“諸位覺得,對于女皇,應該怎麽處理呢?”

整個聯會瞬間安靜了下來,十幾秒之後,卡爾陰沉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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