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TheDead (20)

“紅鷹大公,為什麽這種事需要商讨?難道我們不應該盡快攻破皇城,用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的血來祭奠大陸上為此而死的人麽?!這種事情需要讨論不是很可笑麽?”

卡爾的話造成了時間更長的沉默,卡爾第一次發覺自己一直以來确信的事情似乎有點不對勁,他神色動搖了一瞬間,下意識地轉頭看向特薩:“特薩阿姨,你覺得呢?!”

“大公!”格林尼亞低聲急切地喊了一聲,極其擔心地看着特薩。

特薩的指尖在木制的椅子把手上劃出深深的一道痕跡,在其他十一人的目光中,特薩臉色蒼白,艱難地開了口:“抱歉,我棄權。”

“特薩阿姨!”

“大公!”

兩聲尖叫同時響了起來,然後特薩聽到一貫中立、常年投棄權票的鐵蔓大公大衛·伍德看向她,然後微微地嘆了口氣加了一句:“伍德家族棄權。”

“逃避選擇不是個好習慣,二位大公。”紅鷹大公奈德擡了擡眼皮,懶洋洋地掃過全場,然而那視線對于其他人而言卻似乎千斤重,“我的提案是,圍困奧斯庫特,逼女皇投降,處死女皇所有的親信,而後對外宣布之前一切都是女皇身邊的幾個小貴族囚禁了女皇試圖謀反,而我們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救出了女皇陛下。”

“紅鷹大公!”卡爾的臉色頓時白了。

“我贊同。”火熊大公珊莎·蘇普林沉吟了一陣開了口,“早在戰争開始之前,就有相當不少的平民和小貴族來信質問議會是否囚禁了女皇。起碼說明卡佩家族的追随者仍然不在少數,現在對于大陸而言,不是一個徹底廢除皇室的好時機。假如女皇死去,卡佩家族的追随者還有被鼓動的民衆一定會不惜一切地為女皇報仇。假如我們把女皇留着,不管他們相信我們的借口與否,起碼都因為女皇在我們手上而投鼠忌器。”

“不止如此。”巨鹿大公安娜補充,“我們現在不能确定女皇的追随者當中,有多少是真心地忠誠于女皇,有多少只是想要借這一場叛亂擊倒我們十三家族然後取而代之,又有多少想坐收漁翁之利。現在處死女皇的話,正好給他們一個煽動民衆的借口,我們可能會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來平息這場叛亂的後續。”

“我同意。”冰狼大公布萊恩·恰爾內點了點頭,“毀掉皇家騎士團,把殿前魔法師和殿前召喚師都換成我們的人,趁着戰争和戰後清洗的機會,找借口鏟除那些想要借着女皇名義叛亂的家族,或者是女皇暗中培植的勢力。這一次,一定要把這些都清理幹淨,不留下再成長的機會。但是女皇本人必須被留下來,用來安撫南陸的人。”

在下一陣沉默來臨一分鐘之後,紅鷹大公奈德擡起頭,無視了臉憋得通紅的毒蜂大公卡爾·羅貝坦:“既然讨論結束了,諸位為此投票。”

“毒蜂和黑龍兩票棄權,毒蜂和狼蛛兩票反對,七票同意,超過三分之二,直接通過。”

“哐當——”

卡爾猛地摔開椅子,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陰狠地瞪了衆人一眼,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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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聯會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奈德疲憊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想着之前聯會上的糾紛,覺得額角微痛。

因為這樣的走神,在走進自己的房間的一瞬間,奈德才發現裏面已經有了一個人。那是個非常年輕的人,他安靜地坐在角落的陰影裏面,卻依舊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他的存在。

金色的短發,淺綠色如同湖水一眼的眼睛,嘴角挂着的微笑,還有那如同鏡面一樣平靜的模樣。

奈德條件反射地拔劍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盯着這個不知何時潛入自己房間的年輕男人看了好一會兒,在對方平靜的微笑中以一個毫無意外的開頭開始了這場對話:“你是誰?”

“紅鷹大公奈德。”年輕的男人站了起來,語調平緩,“我是特維爾,特維爾·茨威格。”

奈德沒有理會這一句自我介紹,他反複打量着特維爾:“盡管你失去了魔法力,但是你給我的感覺并不陌生,不,或許應該說非常熟悉。還有這張臉,同樣,我也很熟悉。”

他停了下來,微微眯起眼睛:“然而很遺憾的是,這個感覺,和這張臉,在我淺薄的記憶中并不屬于同一個人。所以我問,你是誰。”

“我是特維爾。”年輕人笑着重複了一遍,看着奈德依然不肯相信的面孔,又解釋道,“被數個禁術從地獄拉回來的靈魂,修拉說過,這樣的靈魂不可能是完整、沒有被其他靈魂拼接侵染過的,所以我一定不是,起碼不完全是你認為的那個人。更何況這個身體,确實不是我的。”他這麽笑道,似乎并不在意這些事情,“不過我有完整的記憶,假如你執意的話,可以按照你的喜好稱呼我。”

奈德慢慢地把肺裏的空氣全都擠了出來,這才找到了開口的勇氣:“奧爾德斯。”

特維爾沒有回答這個稱呼,同樣也沒有否認,他只是安靜地等着奈德開口說出接下來的問題。正好,奈德也有很多話想問。

比如沒有魔法力的他到底是用什麽辦法混進了軍營,比如他到底為什麽從氣息看不是一個附在屍體上的死靈,而是一個真正的活人,再比如,這個讓議會很多人搜尋了很久而未果的男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過對奈德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這個——

“既然你還活着,為什麽不阻止愛絲忒拉?”

這個問題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特維爾搖了搖頭:“老黑龍勞爾告訴我,愛絲塔曾經在殺死安德魯的時候說過,她要把奧爾德斯所愛着的這個世界沉入地獄,當成送給奧爾德斯的禮物。”他輕聲笑了一聲,然後擡起頭,淺綠色的眼睛清澈而平靜地看着奈德,“奈德,我從來沒有愛着這個世界,當然也不想要這個世界給我陪葬。當初愛着這個世界的,現在想要毀滅這個世界的,都是愛絲塔自己。”

奈德不置可否地安靜着。

“人類總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奈德。”特維爾轉過頭看向窗外,“假如不先把她逼入絕境之中的話,即使我站到她面前,她也不會承認我是誰,她會覺得一切都是你們的陰謀,故意造出一個類似奧爾德斯的東西。更何況我靈魂裏本來就有雜質,非要找破綻的話,到處都是。”

奈德張了張嘴,卻發覺自己無話可說。這個男人和數百年前奈德還是個少年的時候見到的他一模一樣,總能輕易地讓他無話可說。

“我和黑龍勞爾有一個交易。”安靜了一陣,特維爾才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他給特薩一個重新接受薩克森這個姓氏的機會,我就發誓,一定會将愛絲塔送進地獄。”

奈德揚了揚眉毛,好不容易開了口:“我很難想象你會做這種交易,奧爾德斯。很顯然,就算沒有這個交易,黑龍也不得不在戰時召回特薩。更何況特薩并沒有接受薩克森的姓氏。”

“無所謂,只是為了雙方安心而已。反正就算沒有這個交易,我也會做交易的另一半。更何況茱莉亞的願望本來就只是,讓特薩有機會回到薩克森家族。”特維爾透過窗戶,遠遠地看着特薩在魔法師陣營之前部署陣型,他的語調輕柔起來,“我其實不希望特薩卷進來,我希望她能在亡者森林躲過這一切,我不希望她的雙手為鮮血所染,不希望她的心靈被複仇侵占。我情願她驕縱無知單純到愚蠢,如同一個被慣壞的孩子。

很遺憾,那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盧卡斯·裏昂的預言從未出錯。而黑龍勞爾對我說,他希望特薩能為了正義而戰。”

奈德忍不住哂笑了一聲:“勞爾是在開玩笑?一只腳踏進戰争了,哪裏還有什麽正義好說。這個大陸之上,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場戰争,任何一場殺戮,可以自稱是正義的。”

“別妄自菲薄,”特維爾這麽說着安慰奈德,然而他的目光卻依舊清淺,絲毫沒有波動,看不出真實想法,“我不認為議會軍是正義之師,但是我相信假如這場戰争尚且還有一個人能擔得上這兩個字,那應該是你。”

“我是個凡人。”奈德苦笑了一聲,“我是因為出生在紅鷹家族,所以我這樣選擇。不,其實我根本沒有選擇,我只是繼承了紅鷹康拉丁的意志而已。”

“坦率從來都是個好品質。”特維爾用某種教導小輩的口吻這麽說,“假如出生和血統不算一個人的品質之一的話,這個人還剩下什麽呢?大凡罪人,你總能找到他可憐或是悲慘的地方來為他開脫。當然,我一定會這麽反駁那些試圖為罪人開脫的人,即使經歷了相同悲慘的事情,依然有人會選擇不為惡,依然會有人堅持善良。然而可笑的是,除了‘經歷’之外的這一切,又是因為什麽呢?遺傳,血統,天性,随你怎麽叫。”

特維爾走到他身邊,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對奈德而言,這是個屬于奧爾德斯的動作:“奈德,你從小就很容易看輕自己,整個紅鷹家族太過于剛正不阿,所以你很恐懼自己有陰暗面。”

“我知道他們是對的。”奈德輕聲說,像是終于說服了自己。

特維爾在奈德看不見的陰影中略微笑了笑,然而卻沒說話。

他想起來很長時間之前,他和愛絲忒拉的争論。雖然對他而言不算遙遠,其實已經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威廉四世才剛剛開始籌劃征服大陸,愛絲忒拉和紅鷹家族走得很近,她回來高興地說,她覺得應該支持紅鷹家族限制皇權。

“為了讓更多的人來做決定,為了讓決策更加順應更多人的想法!”愛絲忒拉振奮地這麽說,“所謂正義,也不過如此了!”

“為什麽那樣是對的?”年輕的奧爾德斯把孿生妹妹拉到凳子上坐好,“告訴我,愛絲塔,為什麽你這麽想?”

“因為獨.裁者代表的永遠是他一個人的意志,而民衆的想法,需要由民衆自己來說出來!限制皇權,分權給議會,然後設立平民選拔機制,讓更多的人來決定他們自己的命運,不是最好的麽?”

“為什麽呢?”

“因為我們要讓更多的平民受益啊?”愛絲忒拉瞪大了眼睛,“我們出生貴族,難道不應該對子民負責麽?難道讓更多的人完成他們的願望不就是正義麽?”

當時尚且還年輕的奧爾德斯微笑着看着妹妹:“假如完成大多數人的期望就是目标,那麽大多數人被蒙蔽、要求處死一個無辜者的時候,你也認為那是對的麽?愛絲塔,難道大多數人為惡,那就不是惡了麽?”

他看着愛絲忒拉迷惑的表情,繼續說道:“你要明白,愛絲塔,人類是容易被煽動和蒙蔽的生物,而信息來源不全面的普通民衆,就更加容易偏信和相信陰謀。你試着想想,愛絲塔,假如你容許我去煽動民衆說紅鷹家族是想要屠殺他們的家族,你能确定多少人不受我蠱惑?”

奧爾德斯沒有等到愛絲忒拉的回答,他嘆了口氣:“永遠不要說讓大多數人如願就是正義,當大多數人因為被煽動而決定為惡的時候,那麽惡就是正義了麽?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夠如同一個真正的智者一樣思考問題?又有多少人能夠放棄短暫的、關乎自身的利益而從千百年、整個人類的位置去思考問題?

愛絲塔,這就是你說的正義?”

愛絲忒拉瞪大了眼睛,茫然而慌亂地看着兄長:“那……奧德,你覺得什麽才是正義?”

“我不知道,愛絲塔。”奧爾德斯慢慢垂下頭,不讓妹妹看到自己冰冷而毫無情緒的眼睛,“雖然我反駁了你,但是我并不是真的認為你錯了,我只是希望你從各個方面去思考自己遇到的每一件事,不要輕易被任何人說服。

事實上,我唯一非常确定的,那就是讓皇帝一個人随心所欲地主宰我們是錯的,這就是為什麽我一直支持你跑去紅鷹家族,因為在這兩個選項中,我認為紅鷹家族的選擇相對更加正确。

你知道麽,我在這個世界上看到了很多東西,可是獨獨看不到被稱為真正的正義的東西。愛絲塔,你之前說的其實并沒有錯,起碼到這一刻為止,限制皇帝的權力,然後讓議會分權給平民,這大概就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好解決辦法。更多的人,或許真的能帶來更少的出錯幾率,大概真的是我們現在能做到的極限,可是我不會稱之為正義。”

他走到窗前,以某種莫名失望的口氣結束了他們的對話:

“愛絲塔,世界上或許沒有可以被稱之為正義的東西。正義,從來都只有比較級。”

“你是專門來看看特薩的?”奈德的話打斷了特維爾并不算很長的回憶,“說實話,我不相信你如此空閑。”

“我是來見你的,為你帶來大預言師盧卡斯·裏昂新的預言。”特維爾頓了頓,收起了表情轉過頭,重新溫和地笑了起來:“盧卡斯說,這個是屬于陽光的預言,只有在日光之下才能被衆人所知曉。很巧,曙光已經開始在南方的天空出現。

奈德,我帶來盧卡斯·裏昂的警告,有一片帶着殺機的暗影,将從北陸去往女皇身邊。”

奈德的瞳孔瞬間收了收,下意識都追問道:“什麽?”

特維爾饒有興致地看着奈德,輕聲說道:“說真的,我沒想到,奈德,六十五年之前屠殺皇室成員的那一天給你留下的巨大創傷居然至今依然沒有愈合。因為殺死了無辜的人,所以你心裏深處從來不肯回想那一天的狀況,從來沒有想起來過那一天自己見到的人和事。也正是因為如此,你居然沒有注意到一件你本來應該從一開始就注意到的事情。”

奈德在原地頓了好幾秒,臉色慢慢地發白。他猛地沖了出去,随即飛快地加持了亡靈沖鋒撞開了卡爾的房間門,擡頭定睛看了過去,見到卡爾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盡管那張還像孩童一樣的圓臉上臉色一如既往地陰沉,然而他嘴角卻帶着詭異的笑容。

不在。

“馬克呢?!”奈德伸手拎着卡爾的領子把卡爾拎了起來,忍不住咆哮道,“馬克呢?那個七八歲的小殺手在哪兒?!”

卡爾臉上詭異的笑容慢慢放大,他毫不退讓地看着奈德:“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已經兩個多小時了,你們追不上了。”

該死,早在他半途離席的時候就該想到的!奈德克制不住地一把将卡爾摔到牆上,在自己進一步時空之前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克制住自己轉身大步向外走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

誰都不知道那個孩子走的哪一條路,那麽唯一能确定他會到達、也是唯一能阻止馬克刺殺女皇的地方,就在皇宮之外,而現在,在威廉四世的“接受十三家族姓氏庇護的人不得進入奧斯庫特”的臨終詛咒之下,還有誰能進入奧斯庫特并且阻止這場暗殺?

當他看到聽到聲音的人們從走廊中匆匆跑來的時候,已經瀕臨崩潰的大腦中終于出現了一絲光亮:

“特薩·茨威格!”

☆、Chapter 12

等回到這面山壁跟前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記不起來當初嘉斯蒂斯的笑容了。

山壁上有些兒童的塗鴉,隐約能看出是一個褐色頭發的少女,牽着一個安靜的銀發小男孩,還有差不多年紀一個做鬼臉的褐發小男孩。盡管因為時間太久已經蒙上了很重的灰塵,不過依然能看出那稚嫩的筆觸裏帶着的柔和。

修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伸手去觸摸,不過細長的指尖最後還是在半空中停住了。

本來必死的他活了下來,可是這幅畫上的另外兩個人,嘉斯蒂斯和尼克,都反而已經死去了。這個世界上,或許最奇妙的事情就是陰差陽錯了。

他的手在空中停了好半天,才終于下定決心按了下去,碰到了那幅畫上。

小巧的契約妖精多克從牆裏爬了出來,嘟着嘴報怨:“呸呸呸,你們都快七十年沒有來找多克了!你們倒是還記得回來!咦?怎麽就一個人?等等,你是誰啊?”

修拉伸出手,讓契約妖精落到自己手背上吃了兩口自己的魔法力,看着翠綠色的小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嘉文?你怎麽變得這麽大了?”

看修拉點了點頭,契約妖精多克高興地震動背後蝴蝶一樣的翅膀繞着修拉飛了起來:“嘉文!你給我帶好吃的了麽?你怎麽現在才回來?你的軟軟的銀色頭發怎麽了?還有漂亮的嘉斯蒂斯呢?讨厭的尼克呢?”

七十年不見,契約妖精有滿肚子的問題想問,然而她看到那個曾經的男孩子輕輕扯動嘴角,慢慢地吐出幾個字:“他們死了。”

契約妖精瞬間停在了空中,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嘉斯蒂斯,還有尼克,他們已經死了六十五年了。”修拉非常勉強地露出笑容來,看着契約妖精的大眼睛裏掉出碧綠的眼淚,在空中凝結成極為美麗的寶石,又因為沒有人伸手去接,落在山石上砸得粉碎,“多克,我是來告訴你,我們的契約,‘三人永遠都要在一起’這個契約,已經作廢了,你也自由了,去尋找其他契約和朋友吧。”

“騙人!你騙多克!嘉文是個小騙子!嘉文想騙多克來毀約!多克是誠實的契約妖精!多克才不會被騙呢!”

在契約妖精帶着精神攻擊的尖叫聲中,修拉偏開頭閉了閉眼,然後擡起手對着牆上的塗鴉畫揮出一道銳利的風,将那幅畫打碎了一道:“多克,你走吧。是我毀約了,你打不過我,所以不得不讓我毀約。你再也不能回到牆壁裏了,多克,去找新的朋友吧。”

“啊啊!!”多克猛地撲到那幅畫上,卻再也沒能鑽進去,她一下子撲回修拉的手上,抱住他的手腕大哭了起來,“嘉文嘉文!多克不再惹你生氣了!多克不會再罵你騙子了!嘉文你修好它呀!嘉文,我的好嘉文!幫多克修好它啊!要是多克不在了,漂亮的嘉斯蒂斯找不到回家的路怎麽辦?!讨厭的尼克溜出去沒有人幫他開小門了怎麽辦!嘉文!你修好它啊!多克再也不頑皮了!多克再也不把螞蟻放在你頭上了!多克以後一定乖乖的!嘉文,你修好它啊!!”

修拉稍微閉了一會兒眼睛,在多克的歇斯底裏症中緩慢地開口:“多克,修不好了,這幅契約畫已經修不好了,嘉斯蒂斯不會回來了,尼克也不會回來了,我也不會再回來了。聽着,多克,誰都不會再回來了,你也不要再回來了。”

“多克不相信!多克是契約妖精!多克不要離開契約!多克……”

“沒有契約了!”修拉的聲音陡然高了好幾度,吓得多克猛地縮了一下。被自己失控的情緒驚了片刻,修拉重新平靜下來,揉了揉額角:“多克,再也沒有契約了,你明白的吧,人類會死亡這件事?嘉斯蒂斯,還有尼克,他們都已經死了。人類就是這麽脆弱的種族,以後再找朋友,不要再找脆弱的人類了,多克。”

多克似乎是被她記憶中一向溫和沉默的嘉文突然的吼叫吓住了,不過沒等她反應過來,一道迅猛得足以把她刮到找不到回頭的路的風就把她卷出了這個洞穴。

修拉面無表情地站在破碎的石壁之前,過了好一會兒,才伸出蒼白的指尖,慢慢地按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與他平靜的臉色不同,失去血色的皮膚之下,頸動脈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跳動着。

終究不是不難過的。

修拉輕輕地笑了一聲,那些本來已經遺忘在痛苦的逃亡和孤寂的躲避之中的記憶,驟然間再度變得清晰可見了起來,那些笑聲仿佛再一次在山洞中響起。

可是這裏,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壁畫上破碎的山石掉了下來,露出一個透光小洞。這後面就是皇宮後的庭院,他小時候經常從這裏,通過多克打開的小門溜出皇宮。不過現在多克不在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在山壁上開一個可以開合的小門了。

修拉伸手無聲地将山石侵蝕出一個足夠他進出的洞口,确信了對面沒有人,這才踏了進去。

他之前花了幾天時間調查,今天應該是皇宮後方的守衛們輪班、守衛最松懈的日子,他不能錯過這個偷偷溜進皇宮的機會——假如他不想用嘉文的名義見到女皇的話。

冷風吹在臉上,帶走了最後的血色,修拉在夜色中有如亡靈般游蕩到卡特琳娜的宮殿之前,透過窗戶,他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帶着一貫認真的表情,低着頭不知道是在研究什麽。

夜間的寒風吹在她臉上,将女皇整齊的頭發吹落了下來,看得到那執筆的之間因為夜間的涼意而略微發青。大概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修拉下意識地伸手給整個宮殿加了一個防風和升溫的魔法。

卡特琳娜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震驚地環顧着周圍,然後才反應過來什麽一樣扔下了筆,急切地命令宮殿中所有人都退下,第二次回頭環顧的時候,她看到了剛剛從窗口翻進來的修拉。

“嘉文……”卡特琳娜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個男人,似乎看着一個幻象。盡管他臉上已經徹底褪去了少年時的稚嫩,盡管他身材變高了不少,臉型也略微有些變化,然而她非常确定這個人是她的弟弟,就如同六十年前,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已經面目全非的孩子。

“我親愛的姐姐,卡特琳娜。”修拉垂下眼睛,掩飾住眼中的神色,低聲笑了笑,“六十年不見了。”

是啊,六十年不見了。

卡特琳娜走近了,卻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她盯着那雙漆黑得令人心驚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第一次發現自己完全看不出弟弟的情緒。

“嘉文,你回來了。”卡特琳娜伸手抱住修拉的肩膀,意外地發現他沒有躲開。這是從修拉被威廉四世送上去往敵國的馬車之後,第一次他沒有躲開姐姐的擁抱。

“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女皇把頭埋在弟弟的肩膀上,聲音失去了一貫的強硬,尾音有點顫抖,“嘉文,你走得那麽無聲無息,我差點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再也見不到一個親人了……我……”

修拉原來準備好的話卡在了喉嚨裏,最後也只是伸出手,拍了拍卡特琳娜的背。

從什麽時候開始,姐姐已經比自己還矮了啊?修拉漆黑的雙眼看着宮殿的天頂,面無表情地想着。

低低地絮語從肩膀處傳來:“已經快六十年了……我以為你不會回來幫我了,我以為你根本不會看我的傳訊……嘉文,我還以為……”

修拉扯動嘴角,對着并沒有其他人的空蕩蕩的大廳扯出一個笑容,他的語調薄涼而帶着嘲諷:“确實不會,我不是回來幫你的。”

這一句話如同骨龍的爪子,瞬間撕破了大廳裏溫馨的重逢的氣氛,女皇幾乎是倉皇地松開了抱着弟弟的手,踉跄着退了一步才站穩了,那雙一貫冷靜而薄涼的淡金色瞳孔因為未幹的眼淚而顯得尤為生動。卡特琳娜看着自己的弟弟,如同看着世界上最恐怖的幻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什麽?”卡特琳娜花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發出了聲音。

修拉安靜且耐心地看着卡特琳娜。

既然特薩繼任了黑龍大公,那麽不難查出她和黑龍家族的關系。女皇心裏會做出什麽猜測,修拉其實想得到,他只是在等卡特琳娜親口問出來。

他們是血緣上最親近的親人,他累了,不想再相互猜忌了。

卡特琳娜一直退到了自己的座椅邊上,勉強坐下來揉着額頭:“嘉文……你……是不是有了妻子?”

“應該很快就有了。”修拉的語調波瀾不驚,“叫特薩·茨威格,姐姐或許很快就會看見了。”

一卷書直接砸到了修拉前額上,他沒有躲開,也沒有用魔法抵抗,任由額角被僵硬書脊砸破了一塊,滲出血絲。

“黑龍家族的大公爵!”卡特琳娜撐着桌角,猛地站了起來,因為這句話,先前極端的震驚全部轉化為了極端的憤怒,因而不可遏制地咆哮起來,“嘉文!你告訴我,你要娶黑龍家族的人!勞爾殺死了你幾乎全部的親人,然後你告訴我,你要娶身上流着肮髒的黑龍之血的人!嘉文!你難道沒有一點為了他們的死而悲傷麽?難道沒有一點憤怒麽?!”

要說一點都沒有,怎麽可能?

修拉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輕聲回答:“就算我覺得悲傷,我也不會幫助你複仇。更何況,我沒有資格憤怒。”

“你怎麽可以不憤怒!”卡特琳娜握着桌角的手因為太過用力,纖細的手指居然将桌子的一角硬生生掰了下來,她的聲音因為極端的崩潰而開始沙啞,“嘉文,你怎麽可以不憤怒!那裏死去的,是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他們不是被審判定罪的,他們是被屠殺的!嘉斯蒂斯才剛剛要訂婚,尼克前一天還跟我說他要開始學習成為魔法師!馬卡斯……馬卡斯……”

卡特琳娜急速地喘了兩口氣,“馬卡斯他才五歲啊!他一路爬過來拉着我的衣服讓我救他!可是那些兇手冷冷地看着他去死!嘉文!你的心是石頭做的麽?你身體裏流着的不是溫熱的血麽?你怎麽可以不憤怒?你怎麽可以不想複仇!你怎麽可以不想讓那些兇手償命啊!!”

修拉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長久地盯着她。卡特琳娜驟然崩潰的情緒在他安靜到近乎詭異的注視中地終究是慢慢地平息了,她盯着自己的弟弟,看着他用一種全然陌生的表情看着自己,然後才聽到他開口:“卡特,那又怎麽樣呢?”

修拉低頭看了看被掰斷的桌角,再擡頭看着卡特琳娜:“我親愛的姐姐,你有沒有見過戰争?你有沒有見過在戰争中颠沛流離乞讨為生的戰争孤兒?你有沒有見過失去了一切絕望等死的年輕人?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世界的另外一面?誰比誰的命更加高貴?誰活該為了誰的榮耀去死?親人被屠殺的我們,和父母被拉上戰場的孤兒有什麽區別,皇家被殺死的孩子和年輕戰死沙場的新兵誰更無辜?!

姐姐!假如你失去親人的憤怒,就要讓大陸血流千裏來發洩,那麽告訴我!那些因為我們的戰争而失去一切的人,他們的憤怒又要向誰來發洩?!”

☆、Chapter 13

可怕的沉默籠罩了溫暖的宮殿。

卡特琳娜覺得自己渾身都快要顫抖起來了:“嘉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只是要殺死我親人的兇手血債血償!我只是不想像個傀儡一樣過完一生!我想要我以後的孩子能夠自由地長大,而不是像個寵物一樣被飼養在皇宮之中!我想要我們以後的孩子,都能為卡佩這個姓氏而感到榮耀!這也有錯麽?我只是想要回屬于我們的一切,我只是想要為家人向兇手複仇!這也有錯麽?!”

修拉頓了頓,突然說了一句幾乎是不相幹的話:“席恩·加洛林才七十四歲,比我還小兩歲。”

卡特琳娜愣了愣,沒理解他在說什麽。

“六十五年前,他才九歲,當時代表加洛林家族做出決議的,不可能是席恩·加洛林。”修拉輕輕地笑了一聲,無端令人覺得毛骨悚然,“那麽你的複仇,你的憤怒,又和他有什麽關系?難道他的死,就不無辜、不值得他的親人憤怒了麽?難道你的複仇,真的可能不牽涉無辜的人麽?!”

“那是蝮蛇家族的錯!”卡特琳娜拔高了聲音,“我要毀掉議會十三家族,他是安德烈的兒子,為什麽我不能向他複仇!”

修拉偏開頭,不去看卡特琳娜的眼睛,他的語氣很輕,幾乎是有些飄渺:“姐姐,我是被威廉四世和瑪莎莉皇後親手送上死亡之路的,假如是這樣的話,告訴我,我的怨恨,又該向誰發洩?”

卡特琳娜幾乎是一陣毛骨悚然,她的後背抵到了桌子上,有一個瞬間,她覺得這個人不可能是自己的弟弟嘉文·卡佩,下一個瞬間,她覺得或許是愛情沖昏了他的頭腦。

可是那雙漆黑的眼睛,漆黑得讓她幾乎想要發抖的眼睛,是如此平靜而淡漠,毫無疑義地告訴她,這就是他的內心最真實的憤怒,比過去那麽多年裏,她所認識的嘉文都要真實的他的內心。

或許她當初認錯了人,這根本就不是嘉文,卡特琳娜盯着修拉的臉,發瘋地想要說服自己嘉文不可能這麽想。

銀色的頭發,淡金色的眼睛,這是一個即使在卡佩家族也并不算普遍的特征,同樣,這也是一個标志着一個皇子或者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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