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TheDead (31)

之上!連父母的愛都沒有接受過的你們,憑什麽跟我提‘愛’這個字!”

在一片驟然而來的死寂之中,特薩剛要開口,卻看到德伯特向前走了一步。

德伯特臉上的表情甚至比修拉都要平靜得多,他突然這麽笑了起來,伸手示意跟上來的執事們退下:“是啊,我是被我的母親詛咒的。愛上了人類的血族,半強迫半哄騙地将自己所愛的女子轉,化不是什麽新聞。”

德伯特鮮紅的瞳孔倒映着愛絲忒拉的身影,也倒映出這片森林深處最絕望的身形:“被囚禁的人為了活下來虛與委蛇,甚至在得知自己懷孕後連同腹中的胎兒一起仇恨,我不會否認這是事實。即使她後悔了,即使她用忏悔逼瘋了自己,即使她最後自盡了,我也不敢說母親愛我。”

他說得輕描淡寫,然而這段話的每一個字都透着不可遏制的血腥氣味。即便是旁邊的修拉,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看起來一直什麽都無所謂的孩子經歷過的事情,覺得背後隐約發寒。

可是德伯特的眼神依然清澈透亮:“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如同修拉大人是被父親遺棄的皇子,如同我是被母親詛咒的孩子,如同雅維裏家族瘋狂的血脈,命運在每個人身上砍了一刀,不過是能夠撐得住的人取勝罷了。我們生命中值得愛的人依然多得是,憑什麽,我們要為你這種自以為是‘愛’的玩意兒去死?你的感情就如此重要,那麽我們掙紮着從這支離破碎的命運深處活下來的努力,算什麽?!”

愛絲忒拉的魔法力短暫地因為情緒的激動而爆發之後,在德伯特太過于鎮定的回答中,史無前例地低落了下去。

已經安靜地呆在修拉身後很久的特薩趁着愛絲忒拉失神的這一個瞬間,猛地一矮身,從阿爾弗雷德旁邊竄了出去,手裏瞬間出現了一把冰刀,并且以極其驚人的速度增長着,直接穿透了愛絲忒拉的外圍的魔法力,刺穿了愛絲忒拉的喉嚨。

愛絲忒拉的動作頓在了原地,德伯特眨了眨眼睛,看着喉嚨被刺穿的愛絲忒拉,不敢置信地問道:“天哪?我們……贏了?我們……”

“退後!!!”修拉的吼聲打斷了他們沒說完的話,“所有人退後!吸血鬼離開!”

“啊啊啊啊啊啊——”一直支撐着黑暗籠罩的愛斯蒂直接承受了這場變故,她的慘叫聲驟然間響了起來。亞倫一個箭步沖過去抱起姐姐向後狂奔。來自修拉的巨大魔法屏障瞬間擋在了他們身後,透過隐約帶着黑霧的魔法屏障,一道明亮得近乎灼傷雙眼的聖光,如同實質一樣流淌開去,

“這是什麽!”站在最外圈的蘭斯洛特又驚又怒。

德伯特已經變回了蝙蝠,停在蘭斯洛特肩膀上利用蘭斯洛特的領子縮小聖光帶來的傷害。他有些呆呆地透過領子的縫隙看着那道光芒:“那是……聖光……光明之神的遺跡的光……”

“她……把那玩意兒弄在體內?”蘭斯洛特震驚地看着狼狽逃竄過來的特薩還有愛斯蒂姐弟,“這怎麽做到的?”

“雅維裏的魔法陣!”愛斯蒂因為試圖用黑暗籠罩影響愛絲忒拉靈魂中的魔法陣而被反噬,疼得臉部都變了形,她咬牙切齒地吼道,“她改動了魔法陣!”

“抱歉……”特薩剛才握劍的右手因為驟然承受了整個異變的發生而從手腕處被折斷,軟軟地垂着,“抱歉,我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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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拉一邊撐着魔法陣一邊向後退:“不是你的錯,特薩。蘭斯洛特!你帶來的人裏面有沒有根本沒有死亡氣息的?!或者根本沒有魔法力的?!”

聖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毀壞一切死亡氣息和滿載着死亡氣息的魔法力,即使是修拉布下的魔法屏障,在這種密度的聖光之下,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所幸修拉尚且還有餘力立刻重組,這才沒有讓所有人都受到重創。

“怎麽可能會有……”蘭斯洛特呆呆地看着魔法屏障的另一面,大腦完全空白,“這個世界上哪裏有多少完全沒有死亡氣息的人……”

特薩說起過,在對抗阿貝爾的木偶的時候,亞倫以黑騎士的祝福很大程度上抵抗了聖光的影響,所以蘭斯洛特特地帶了一整隊黑騎士。然而不管在心裏做過多少次假設,也不管蘭斯洛特最初計算過多少次帶多少對聖光的抵抗最強的黑騎士能夠保險,他也沒想過到最後,居然會如此沒有還手之力。

“所有人退出亡者森林!”修拉的眼光冷了冷,做出了決定,“立刻退出去!蘭斯洛特,去通知疏散靠近亡者森林沿岸的所有軍隊和民衆!還有,召集黑魔法師将聖光封鎖在亡者森林內部!快跑!特薩,你在猶豫什麽!”

“等等……”特薩像是沒聽見修拉說的話,像是夢游一樣走了兩步,“這是……風鈴聲?”

“什麽?”蘭斯洛特伸手去拉她,卻被特薩甩開了。

她定定地看着那聖潔的白光中心,愛絲忒拉浮在半空中,金色的長發在白色的光暈中柔和而美麗,有某種神聖的氣息在她那具死靈的身體上反複徘徊,她因為死亡而漆黑的雙眼慢慢開始變淺,脖子上被特薩刺穿的傷口也開始愈合,看起來,她就像是光明之神的聖女,開始張開潔白的羽翼,從最漆黑的死亡深處複活。

特薩停了下來,忽視掉周圍嘈雜的聲音,再聽了一會兒——

她沒有聽錯,在那聖光的最深處,有清脆的風鈴聲傳了出來。

和她在孤兒院的時候,那個人親手制作的風鈴一模一樣的聲音。

“不,蘭斯洛特,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完全沒有魔法力和死亡氣息。”特薩的話讓正在撤離的人們動作停了下來,她伸出手指向聖光之中的愛絲忒拉,“看那邊。”

修拉皺了皺眉,并不抱着樂觀的态度看了過去,愛絲忒拉的笑容還停在臉上,然而在這一刻,一把漆黑的刀刃正從她背後,緩緩地刺透她的胸口,穿了出來。

幾乎毀滅一切的聖光,在這一刻,驟然熄滅了。

☆、Chapter 41

漆黑的刀帶着難以言喻的力量,将愛絲忒拉體內的魔法陣絞得粉碎,連帶着光明之神的遺跡一起,開始流向地獄。

青年臉上帶着溫和的神情,用不握刀的那只手溫柔地接住了愛絲忒拉失去力量倒下去的身體,在他的腰間,一串小小的風鈴發出輕柔的脆響。

“愛絲塔,真高興能再見到你一次。”他微微地笑着,輕聲喚着孿生妹妹的名字。

特薩和愛斯蒂幾乎是同脫口而出:

“特維爾!”

“艾薩德!”

特薩愣了愣,難以置信地轉過頭,那毫無疑問是特維爾,為什麽愛斯蒂………

在她想出了所以然之前,愛絲忒拉的聲音傳了過來:

“奧……奧德……是你!”

她臉上,并沒有任何疑惑,也沒有悲傷與憤怒,只有狂熱的喜悅。

她沒有在疑惑為什麽奧爾德斯複活甚至是變年輕了,沒有質疑為什麽奧爾德斯變成了別人的臉,沒有在驚訝奧爾德斯為什麽失去了任何魔法力變成了普通人,她甚至沒有震驚于到最後是奧爾德斯親手再度将她送往地獄。

時隔數百年,她終于與兄長重逢,盡管他們兩人都已經經歷了太多的事情,盡管在這一刻,他們兩人都頂着別人的身體。

漆黑的液體從眼睛中滴落了下來,愛絲忒拉根本就沒有抵抗,順從地讓兄長将利刃繼續刺進胸口。

總有一種愛是不需要條件的,要的不過是你的靈魂在我面前。

“我親愛的愛絲忒拉,你該休息了。”青年伸手抱住她,低聲耳語。他低垂着眼睑,藏起那雙碧綠的雙眼中在這一刻太過于複雜的情緒。他曾經以為愛絲忒拉一定會質疑他的身份,以為愛絲忒拉會懷疑他的目的,他準備了很多應對愛絲忒拉垂死掙紮的方法,可是到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弄錯了——

他确實一直在照顧愛絲忒拉,可是對那時候的他而言,整個世界都空無一物。他其實根本沒有用心認真看過自己的妹妹,他那空無一物的內心,不曾了解過妹妹幹淨到瘋狂的愛。

“奧……奧德……”愛絲忒拉費力地揚起頭,認真地看着那雙溫柔一如當年的眼睛,幾乎是心滿意足地阖上了眼。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如此諷刺地是,這個場景與當初她殺死長兄安德魯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特薩被這個景象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幾乎是求救一樣下意識地轉頭去看修拉,卻看到修拉輕輕點頭:“是的,他是奧爾德斯,你父親。”

特維爾是她父親奧爾德斯?無數碎片一樣的記憶在特薩腦海中翻騰着,幾乎要沖破她的大腦中,在這樣的混亂中,聽到被亞倫拼命抱在懷裏阻止她沖過去的愛斯蒂尖叫起來:“胡說!那是艾薩德!他是艾薩德!!”

特薩如同溺水一樣伸手抓住了修拉的法師袍,覺得整個頭部都因為缺氧而有些暈眩,修拉抱住她的肩膀,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看向特維爾。

“我是奧爾維斯,或許也是艾薩德。”特維爾慢慢地将愛絲忒拉,或者說伊丹的屍體平放到地上,細心地整理了下她的衣服,這才擡起了頭。他沒看任何人,只是陳述一個事實:“依附在艾薩德的屍體上複活的奧爾德斯的亡靈,你願意認為我是誰呢?”

特薩盯着特維爾,這個她曾經朝夕相處了十餘年、幾乎是教導了她整個人生的男人:“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雅維裏家族的魔法陣。”蘭斯洛特終于将所有的碎片串聯了起來,他輕聲說道,“修拉,回答我,母親是不是以靈魂碎裂為代價,強行修改了雅維裏家族靈魂裏的魔法陣?她是不是利用了雅維裏魔法陣能夠在血親之間傳送魔法力和生命力的力量……”

修拉伸手擁住特薩的肩膀,回過頭,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是的,蘭斯洛特,艾薩德沒有自殺,他的生命力被通過魔法陣傳給了奧爾德斯,而後……茱莉亞用自己靈魂的一部分為祭品,将艾薩德和奧爾德斯靈魂中的魔法陣對沖,相互抵消了。這樣,奧爾德斯失去了所有魔法力借由艾薩德的身體複活,而艾薩德的願望則是……當他去往死神身邊的時候,他的靈魂之中沒有那個代表着他一生痛苦的印記的魔法陣。”

愛斯蒂當然聽見了這段對話,她發瘋一樣掙紮起來:“你殺了他!你殺了艾薩德!!你這個混蛋!兇手!!你……”

聽不出來她在對修拉還是特維爾吼這句話,亦或者是對着已經去往地獄的茱莉亞,再或者,只是她在發洩那無法克制的悲傷和憤怒。

“姐姐!”亞倫終于開了口,打斷了愛斯蒂的尖叫,“艾薩德哥哥是自己去找茱莉亞夫人的!複活奧爾德斯叔叔的計劃,是艾薩德和茱莉亞夫人的交易……”

愛斯蒂正在掙紮的動作頓在了原處,幾乎顯得簡直滑稽可笑。她臉色完全地變得蒼白起來,身體僵硬了幾乎有半分鐘才艱難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着亞倫。

同樣被譽為天才的他們的兄長艾薩德·雅維裏,在十七年前的日蝕儀式上召喚出了骨龍,然後突然發瘋砍死了自己的骨龍後逃走,最後一個人自盡。

——所有人都是這麽說的。

愛斯蒂這樣在陰影中長大的、又有着充沛魔法力的孩子依然記得那一天,才三歲多的自己一個人躲在卧室裏,一直到同樣年幼的亞倫跌跌撞撞跑進來,告訴自己,艾薩德哥哥即使借用修拉的魔法杖的核心也沒有能夠召喚出神聖巨龍的骨龍,他心灰意冷地拔劍砍死了自己的忠仆,收到了難以想象的反噬,所以最後自盡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就連亞倫都沒有對自己說全部的實話?!

“特薩,好多年不見。”特維爾臉上帶着如同過去十幾年裏特薩看到的一模一樣的溫柔得令她鼻子泛酸的笑容,她驟然之間有些恍惚,要不是修拉抱着她的肩膀,她覺得自己可能根本站不穩:“特……奧爾……父……我應該怎麽稱呼你?”

“對你而言,我是誰?”他這麽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特薩的頭,“你認為我是誰,那就怎麽稱呼我。”

“特維爾。”特薩低聲喊了一聲,終于有了力氣向前走了一步,擁抱了自己的父親,像是突然忍不住長時間以來壓抑的情緒,“我一直很想念你……真的很想念你……你為什麽……丢下我一個人走了……”

如同多年之前一樣,特維爾摸摸她柔軟的銀色頭發,淺淺地笑:“特薩,如同我說過的,我一直都愛你。”

特維爾并沒有回答特薩的問題,其實他們都知道,假如特維爾就是奧爾德斯,那麽他的離開一定可以找出一萬個迫不得已的理由。特薩茫然地點了點頭,事實上她大腦中一片混亂,但是久違的、屬于那個十餘年裏陪伴着她的人的氣味如此令人安心,讓她無法繼續思考。

特維爾輕輕拍着特薩的背,擡頭看向修拉:“謝謝你,幫我照顧特薩。”他略微挑了挑眉毛,似乎并不高興,甚至有些無奈,“雖然我沒想過是這種形式。”

修拉抿了抿嘴唇,略微有點尴尬:“說實話,我也沒想到。”

特維爾在特薩情緒穩定之後才松開手臂,出乎特薩意料的,他轉身走到了亞倫面前,帶着一點近乎慈祥的笑容:“還疼麽?”

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連同愛斯蒂在內的人都愣了愣,亞倫有些惶恐地看了愛斯蒂一眼,這才回答道:“……已經習慣了。”

“抱歉,辛苦你了。”特維爾向特薩伸出手,“我的靈魂已經修補完成了。特薩,借給我一點魔法力。”

特薩立刻伸出手,握住特維爾的手,那具本來毫無魔法力的身體絲毫沒有排斥地接受了相當數量的魔法力。久違的使用魔法讓特維爾皮膚有些發紅,他飛快的在空中構建了一個魔法刻印,然後按到亞倫的脖子上。

薄薄的黑色霧氣透過魔法刻印,從亞倫身體裏彌漫出來,而後又從指間滲透到了特維爾的身體裏面。汗水慢慢地從亞倫的前額流了下來,然而十餘年裏一直蔓延在身上的痛楚陡然間消散的輕松感幾乎讓他呻.吟出聲。

“謝謝你,亞倫。”特維爾收回了手,用殘餘的魔法力給亞倫施加了一個屬于親人的祝福,“你是個好孩子,一直都是。”

他最後轉過身,慢慢地把愛絲忒拉曾經呆過很久的那具屍體抱了起來。特薩猛地擡起頭,好像突然間預感到了什麽,追問了一句:“特維爾!我們還會再見面麽?”

特維爾轉過頭,看着特薩笑:“我不知道,不過假如你期望的話,我想,一定會的。”

而後,就如同他毫無征兆的出現一樣,他也同樣并不留戀地慢慢走出了衆人的視野。

在長時間的死寂之後,愛斯蒂如同在岸邊瀕死的魚一樣幹涸的聲音響了起來:“亞倫……你不打算解釋一下麽?”

特薩回過頭,剛想說什麽,就看到修拉走過去一步,一把把亞倫拉到自己身後:“愛斯蒂,我來解釋這件事。”

亞倫用力掙紮了一下,卻沒能掙脫:“修拉,讓我……”

“你當時太小了。”修拉看了他一眼,回頭看着愛斯蒂,“何況,本來你就沒有什麽責任。”

☆、Chapter 42

“那是茱莉亞生下特薩之後的第三個月,艾薩德來到了亡者的森林,向我尋求是否有其他的殺死安德魯的方法。”修拉稍微閉了一會兒眼睛,并不是非常願意回憶這一段故事,“我告訴他,除非能找到一只惡魔并且奪取惡魔之刃,否則不可能。”

愛斯蒂臉上絲毫沒有表情,似乎在剛才的變故中,她已經徹底失去了做出任何反應的力氣。

“他是帶着亞倫一起來的。”修拉看了亞倫一眼,“我記得當時他說過,他謊稱是出門散心,亞倫擔心他,所以躲在他的行李裏被帶了出來。”

“艾薩德在見到茱莉亞,還有因為借由自己身體複活失敗後陷入沉睡的奧爾德斯的亡靈之後改變了主意,他和茱莉亞做了交易。”修拉看了臉色同樣蒼白的蘭斯洛特一眼,“艾薩德将自己的身體和魔法力交給茱莉亞,用來複活奧爾德斯。而交易的另外一邊,是茱莉亞本來也打算做的,将艾薩德和奧爾德斯體內兩個魔法陣的力量對沖,消除雅維裏家族的魔法陣。

但是這個辦法依然有一個問題,就如同之前一次複活奧爾德斯的最終失敗一樣,奧爾德斯的靈魂在地獄深處被地獄的氣息侵染太過于嚴重,而他那已經破碎的靈魂無法抵抗地獄的氣息。因此即使再度複活了,也不可能長久。”

修拉頓了頓:“于是我嘗試解析了雅維裏家族的魔法陣,然後提出了那個方法……趁現在魔法陣還在的時候對此進行修改,然而将陷入沉睡的奧爾德斯靈魂中的地獄的氣息通過魔法陣傳給另一個完整地活着的、可以抵抗地獄氣息侵蝕的靈魂。”

死亡大公安德魯不惜使用惡魔交易才能改動的魔法陣,修拉居然自己改動了?不過也怪不得,特薩想起了修拉曾經嘗試過的魔法,關于轉移生命力的一系列魔法。那種魔法的複雜程度讓她嘆為觀止,一度想過修拉為什麽會試圖嘗試構建這種魔法,原來也是因為這是由雅維裏家族靈魂深處的魔法陣引申的。

“地獄的氣息即使是寄存在靈魂中,也是難以想象的痛苦。而艾薩德當時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了,他只想迅速死去,再也經受不了任何刺激。”修拉皺了皺眉毛,“我本來打算直接将來自地獄的死亡氣息直接逼入魔法陣,這樣安德魯,愛斯蒂,亞倫,都有均等的幾率被來自地獄的死亡氣息侵蝕。但是亞倫和我說,由他直接承受被地獄的氣息侵蝕的痛苦。你知道為什麽的,愛斯蒂。”

特薩看向亞倫,他一如既往地咬着嘴唇,表情冷漠而生硬。

近二十年的時間裏,被地獄帶來的死亡氣息侵蝕的痛苦,似乎并沒有從那張依舊帶着少年的流露出一絲一毫。

他不願意讓姐姐承受那三分之一的風險,所以他承受了所有的痛苦。特薩在一瞬間覺得同情,卻又在下一瞬間意識到自己沒有資格同情亞倫——他在自己的命運深處用自己的力量撐起來了一片土地,即使他沉默寡言,即使他很少表達自己的想法,可是亞倫從來都不是個弱者,也并不需要任何同情。

“茱莉亞完成禁術之後,靈魂沒有能夠撐很久。她甚至沒有能夠撐到奧爾德斯醒來。”修拉重新将目光移回了特薩和蘭斯洛特那一邊,“奧爾德斯與艾薩德的身體共容并不好,在不斷的沖突中,身體的時間甚至開始錯位,一點一點地從二十歲倒退回到了孩童時代。茱莉亞一直在等着奧爾德斯醒來,她把剩餘的生命力留給了席恩,然後在這樣的等待中……過世了。”

他頓了頓,還是沒有把那句“就差半天”說出來。修拉其實并不确定,究竟真的只是命運不願意讓他們再見一面,亦或者是在察覺到茱莉亞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力量消散後,奧爾德斯在靈魂沒有修補完成的情況下、強行從沉睡中醒了過來。

修拉一直看不透茱莉亞的想法,就如同他也同樣不能猜到奧爾德斯的想法。

在奧爾德斯從自己身體中複活的四個月裏,他在亡者森林遇見過一次奧爾德斯,在奧爾德斯作為特維爾複活之後,他同樣與這個人共處過不算短的時間,可是他始終不明白,在那近平靜得幾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心中,究竟在思考着什麽。

愛斯蒂平靜地聽完了整個故事,然後輕飄飄地看了修拉一眼,轉身就走。或許這是這二十年裏第一次,她沒有看向亞倫,一個人跌跌撞撞地離開。

“姐姐!”亞倫追了兩步,被修拉拉住了:“亞倫,這裏是亡者森林,沒有離開的工具的話她不會走遠的,你讓她一個人冷靜一會兒,她會回來的。”

愛斯蒂确實沒有走遠,但是她也沒有很快回來。

亡者森林中部部有一條很大的瀑布,瀑布旁邊有幾棵撐開石頭縫隙長大的安息樹,愛斯蒂在那一天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森林中行走,一直走到這裏才坐到了樹下,稍微仰起頭,看着瀑布從高處墜落下來摔成破碎的水珠。

沒有什麽好看的,也并不有意思,愛斯蒂睜着那雙碧綠的眼睛,整整看了兩天。

不管亞倫怎麽試圖和她說話,她都完全是一副神游的樣子,只是盯着那條巨大的瀑布,誰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發呆,還是真的在看着那條瀑布。

“亞倫。”到第三天天亮的時候,特薩已經完全恢複了平時的精神,她拎着一瓶剛剛從眼淚汪汪的阿爾弗雷德手裏搶來的三百年份的烈酒,向着一臉憔悴地坐在不遠處的亞倫這麽說,“你跑遠點,我有話和愛斯蒂說。”

亞倫抿了抿嘴唇,默默地轉身向着修拉的住處走。

特薩繞過大樹,停了下來,陽光穿過樹葉,落在愛斯蒂的蒼白臉上,即使那張臉看起來已經再也沒有那種溫和美好的神情,即使因為疲憊和憔悴而眼窩深陷,那張臉依然如此美麗。

和當初在學院的時候一模一樣。

“特薩?”愛斯蒂在看到特薩走近之後,雙眼才終于開始對焦,數日以來她第一次帶着那種茫然的神色開了口,随既她挑了挑眉毛,本能地防備似的露出一個尖刻的笑容,“怎麽了?你要來嘲笑我兩句麽?”

“愛斯蒂。”特薩在她旁邊坐了下來,輕輕地舒了口氣,晃了晃手裏的已經被打開的酒瓶,“聽亞倫說你也開始喝酒了,要來一口麽?”

愛斯蒂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接過瓶子死命灌了一口,然後被濃烈的究竟嗆得不住地咳嗽。

特薩愛着她通紅的臉,忍不住笑了一聲,愛斯蒂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擡頭看了她一眼:“跟誰學的?修拉?”

說起來,一年前自已似乎确實沒有幸災樂禍的習慣。特薩立刻把笑容憋回去,接過被還回來的酒瓶,也小心地喝了一大口,再把酒瓶遞了過去。

“唐納呢?”愛斯蒂繼續喝了一口,“她好像一直不在?”

提到唐納,特薩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她去地獄了。蓋倫老師說,她在黑森林的時候,來訪的惡魔泰拉瑞亞發現她懷孕了。死神大人聽說之後非常高興,說是好幾百年沒有小惡魔出生了,所以特地派出了四五位惡魔來接她前往地獄,估計等四五年才能把小惡魔生出來才會回來。”

這真是一個無厘頭的結果,不止特薩,愛斯蒂都不知道應該評論什麽。

沉默在愈發濃烈的酒氣中慢慢地被消遣。一人一口這麽喝了大半瓶,臉色都被酒氣熏染得通紅了,愛斯蒂才開了口問了:“是亞倫叫你來的?”

特薩眨了眨眼睛,努力把視野裏的三四個愛斯蒂并攏成一個:“我自己就不能來?好歹也當了這麽久朋友。”

愛斯蒂對此嗤之以鼻:“得了吧,特薩,我從來沒把你當朋友。”

“你的舉止也真是越來越粗魯了……”特薩看着正從鼻子向外出了口氣的愛斯蒂有些含混地嘟囔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不,愛斯蒂,你有把我當朋友。”

愛斯蒂忍不住直接翻了個白眼:“不要臉這點又是跟誰學的?我印象中修拉好像也不這樣。”

“愛斯蒂。”特薩的臉被烈酒沖上來一個傻笑,“我想了很久,假如你真的只是在算計我,為什麽你的魔法力從來都很溫和,為什麽我從來沒能發現這件事。”

“因為你魔法感知弱。”愛斯蒂毫不留情地嗆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這大概是特薩有史以來第一次被人說魔法感知弱,忍不住“咯咯咯咯”笑了一會兒,才突然擡頭,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愛斯蒂:

“愛斯蒂,盡管我不知道你們……啊,不,我們雅維裏家族的魔法陣到底是什麽,但是我猜,你當初的目的是為了那條骨龍。那你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哭訴一下自己的悲慘遭遇,然後稍微哄哄我,讓我心甘情願地答應呢?我當時那麽傻,你要是哄哄我,我肯定會答應的啊。”

愛斯蒂一下子站了起來,冷笑了一聲:“我才不屑得……”

“因為你希望我們都恨你,愛斯蒂。”特薩截斷了愛斯蒂的話,努力睜大眼睛非常肯定地說道,“愛斯蒂,你其實愛我們,我,唐納,傑夫,每個人。只是為了亞倫和活下去,你沒得選。”

愛斯蒂否認的話卡在喉嚨裏,在特薩因為醉酒而幹淨直接得令人心驚的目光裏,她什麽都沒說得出來。

“你那麽做,讓學院裏幾乎所有稍微了解內情的人都看出你陷害了我,你逼每個你愛的人都厭惡并怨恨你。愛斯蒂,你覺得就樣的話對我們而言就不是從頭被算計到尾,你覺得這樣對我傷害比較小。”特薩輕聲笑了一聲,莫名的,在這一刻,她的神色看上去和特維爾如此相似,“你也希望自己是在被怨恨,被我怨恨,這樣你才能活下去,才能說服自己相信自己是純粹惡,你才能活得心安理得。”

“別自作多情!”愛斯蒂推了特薩一把,結果發現這貨酒量真的很差,趁着她動手推的時候,順勢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就開始“咯咯咯”地笑,“愛斯蒂,你現在其實也不在怨恨亞倫騙了你,只是你一直覺得,你是姐姐,所以保護亞倫是你的責任,你一直在逼着自己不斷變強、逼着自己惡化來保護弟弟,所以你心裏不能接受,其實亞倫也在保護你。“

愛斯蒂臉上一陣青青白白,然而對着特薩醉醺醺傻笑的臉實在是發作不起來,只能聽着她把徹底醉過去之前最後一句話說完了:“就當為了我也好,放過你自己吧。”

☆、 FinalChapter1

那是特薩最後一次見到愛斯蒂。

當她從宿醉中醒來的時候,愛斯蒂和亞倫已經離開了亡者森林。在此後的千餘年的漫長歲月裏,她也沒有再見過這個她一生最初的朋友。

日子,總還是在向前走。

女皇的婚禮盛大得令人難以忘懷,有傳聞,在奧斯庫特西部的海域,他們甚至聽到了海妖為這場婚禮獻上的祝福的歌聲。

借由女皇婚禮觐見的契機,與厄爾半島、黑森林、奧卡斯三塊非人類自治區的契約也迅速地重新簽訂,戴頓和蓋倫作為代表回到了奧斯庫特,學院到底是重新建了起來,在*師修拉出任院長的消息之下,重建的過程也并不算太難。

——不過修拉回到死靈法師學院,滿懷感慨地四處逛了一圈之後做出的第一個重大決定就是:撤掉所有挂在牆上的修拉的肖像畫和“名人名言”。

德伯特因為在日落山脈建立平民區的行為被賜予了爵位,他接受了封賞并且借機拒絕了厄爾半島邀請他回去重新成為繼承人的要求,而後他辭別了奧斯庫特的朋友和親人,開始一個人去大陸上旅行。

議會大廈重新遷移回到了奧斯庫特,在處刑了舊貴族之後不久,在北陸鳶尾盛開的初夏,尤利塞斯送歐文的靈柩回去了巨鹿蒂亞城,而後,他和紮維沙一同回到了學院,出任黑騎士系副主任。

他的父親最後的話終究是把他從權謀的泥潭裏逼了出來,盡管他将整個沃克家族并入了蝮蛇家族的統治,然而他自己,再也沒有深入一步。

并沒有出乎特薩的預料,她在魔法師公會“暫任”的會長一職,因為沒有接替的人,就無限期地“暫任”了下去,也并不算偶爾的,她會收到關于愛斯蒂和亞倫的消息,諸如——

“費南多姐弟又完成了一個高難度的懸賞令,但是因為殺人手法太血腥,導致我們花了一大筆錢安撫目擊者的情緒。請問會長這筆錢要不要從他們應得的懸賞金裏扣?”

——這種消息,特薩悲傷地發覺,似乎和愛斯蒂的和解并不能減少她幫愛斯蒂善後的次數。

不過愛斯蒂偶爾寄過來的禮物,倒确實是比她造成的麻煩貴重很多,雖然其中大部分禮物并不那麽正常。

她去學院找修拉的時候,偶爾會看到沒名字的院長站在修拉的實驗室門口,對着正在畫魔法陣的修拉咆哮:“你好歹也是個院長!到底能不能好好幹活兒!”

修拉不緊不慢地從自己的實驗中擡起頭,看向自己的同仁:“不能,所以你打算解雇我,放我回亡者森林繼續專心做研究了?”

考慮到慕名而來的學生的人數,以及每次給學生們演講還需要修拉鎮一鎮場面,沒名字的院長只能默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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