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滅,舞臺名詞興,茶園名詞滅,旅館名詞興,客棧名詞滅”。其實,新教育、槍炮、律師、馬路這樣的東西,并不是民國才興的,而除了制度變化,其他的變化,都是皮相的,甚至并沒有真的變過來,至少在民國初年是如此。連革命黨人大力推動,強力執行的剪辮子和放足,在鄉村世界也成效甚微。放足和禁纏(禁止纏足)成效最差,直到國民黨統治時期,好些地方的婦女依然纏足。剪辮稍好,但堅持不剪的人,也所在多有。民國成立,原本戴在外國人頭上的大禮帽,的确扣在了中國官員的腦袋上,而且他們的手上,也多了根“文明棍”(手杖)。還不僅如此,辛亥之後,話劇叫文明戲,新式結婚叫文明結婚,放足叫文明腳,連腳踏車,都被叫做自由車。但是,民國之後,正如長袍馬褂依然如舊一樣,瓜皮帽也沒有退出歷史舞臺,依舊為士紳的常服。為孫中山倡導的中山裝,即使在國民黨統治時期,也只是黨部人員在官方場合的服裝,回家之後,很多人還是袍褂當家。很多在日本學了軍事的将領,在今天留下的老照片上,洋式戎裝,筆挺精神,但平常卻喜歡長袍馬褂,甚至喜歡坐轎子,連上戰場都不例外。自由、民主和文明,離中國人的生活,其實還相當遠。
辛亥革命真正給中國帶來的變化,既不是風俗的變化,西化的習染,也不是新事物的出現,零星的現代化,甚至也不是制度的革命。如果沒有革命,清朝如果能正常立憲的話,代議制民主早晚都會來,西方的法律、政治制度,在新政期間已經進來,而且總會生根,所差的,只是技術上到底學誰的問題,而沒有不學的道理。比如法律制度,是大陸法系還是英美法系的問題。在我看來,辛亥革命帶給中國和中國人的,其實是持久的制度的困擾和變革的焦慮。
革命給了國人一個世界上最先進的制度,但卻沒法像魔棒一樣,給中國帶來立竿見影的變化。中國不僅沒有因此而走向富強,反而更加混亂。很多人都明白,一個有兩千年帝制傳統的國度,驟然實行共和,而且學的是世界上最先進的美國,其實難免消化不良,但是,人們不情願看着剛剛确立的進化論歷史觀在自己身上破産,不願意承認自己跟西方人其實不一樣,沒法原封不動地移植一個“最好的制度”,因為這樣,似乎就等于承認自己種族的劣質。于是,只能把混亂歸咎于變革的不徹底,革命的不徹底,因此只好在前進方向上做更激進的動作,革命,再革命,從制度變革走向文化和倫理革命,再則階級革命,把中國社會翻過來,将傳統的結構徹底打碎,建設一個人們誰也弄不明白的新世界。直到今天,人們依然患着求新症,什麽東西,不求最合适,只求最新,最時髦。
即使不這樣,在情勢上,中國人也退不回去,退不到一個更合适自己的制度狀況中去。其實建立代議制民主當然是必要的,但中國這樣的國度,還是需要一個皇帝過渡的。可是過去的皇帝是滿人,是異族,而且已經在革命的論述中帶有屠殺漢人的原罪。所以,清朝的複辟,只能是遺老遺少的夢呓,一旦落到地上,連堅定的君主立憲主義者都會因之而崩潰。1917年的張勳複辟,不僅毀了康有為的清譽,也使得一直主張君主立憲的楊度心灰意冷,從此放棄了自己的主義。其他的人,沒有實權的孔門後裔衍聖公做不了,有實權的袁世凱也做不了。誰也做不了皇帝,道理很簡單:中國已經共和了,人們只能在“先進的制度”裏往前走。除非找到更先進的制度,後來的中國人,據說還真的找到了。
中國人不是在共和制度中無法生存,也不是創造不出好的東西來。幾十年的民國歷史,也有值得稱道的教育,值得驕傲的文化,但是,國人卻很難在共和制度裏創造一個新的秩序。盡管現在的人們回顧歷史的時候,覺得民國還相當不錯,但是當時的人們卻很難滿意那種軍閥割據,國勢衰微,中央政府政令不出都門的狀況。這個老大的帝國,在進入共和之後,沒有重建一個屬于共和制的秩序,因此,就很難抵禦卡裏斯瑪權威的呼喚,很難抵禦再一次的革命,不斷革命的誘惑。革命帶來了問題,答案卻是只能在繼續革命中得到解決。一個原本背着過重的歷史包袱,又在清末歷史中飽受欺淩的民族,學習西方,包括學習引進西方的制度,無論如何都擺不脫工具性的誘惑。所謂的革命,無非是要借助革命的杠杆,撬起可以使民族翻身的巨石,當無論如何都撬不動的時候,不是換一個杠杆,而是接長這個杠杆,用更激進的革命,繼續撬。
當然,當年的中國境況,說起來也很無奈。和平變革的希望,只能建立在清政府不犯大錯上,但是,誰也保證不了這個政府不犯錯誤。自1860年中國設立總理衙門以來,中國已經被拖進了西方的世界體系,此後中國歷史的演進,總離不開世界歷史的拖帶,中國人不能決定自己的歷史走向,也無法決定什麽時候變化或者怎麽變化。同光中興,自己對自己說是自強運動,但實際上不過是洋務運動。此後的變革,也大抵如此。本土化的最後抵抗,是義和團,結果被碰了個灰頭土臉,回頭看看,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清朝從新政走到被革命,中國的改革被革命撲倒,在一個兩難之局裏,歷史,在這裏很無奈。
辛亥革命,以及革命後的一百年,都是值得國人反思的一個艱難的過程,一百周年的紀念,給了我們這樣一個機會,但願,人們能想起點什麽,想出點什麽來,別白過了。
第一幕 辛亥年,武昌的那點事
〔辛亥年,武昌發生的那些事,是一場意外,意外裏的意外。這場意外,毀了一個王朝,像扳道岔一樣,把古老的中國,扳到了另一個軌道上。〕
【還有一場未遂的武昌起義】
1911年10月10日夜裏武昌新軍工程營發生的起義,之所以發生,雖然此前有革命黨的某些安排,但事到臨頭,實際上只是士兵的自發行為。革命,帶有很大的偶然性。但是這樣的偶然性,最終能夠成事,其實也是偶然。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在此前的9月24日夜裏,武昌新軍駐紮在南湖的炮隊,也發生了一次士兵自發的偶然性起義,但是,槍響了,并沒有像後來10月10日一樣,引起普遍的響應,因而悄然流産。
事情是這樣的,據當時的報道,湖北新軍炮隊第八标三營,有一些老兵服役期滿,遵命退伍。由于這些老兵資格老,人緣好,所以,大家給他們擺酒送行。9月24日這天夜裏,目兵汪錫九等正在和昔日的同僚飲酒,一些丘八,喝到興處,未免大呼小叫,出言不遜,讓長官聽了不爽(也有一種說法,是說喝酒是為了汪錫九等人請假離營)。該隊的排長劉步雲一向跟汪錫九等人不睦,上前幹涉(幾乎跟10月10日工程營發生的事一樣,出來幹涉的也是一個排長)。退伍老兵一向比較橫,從來如此。以前聽人管也就罷了,現在馬上就要離開軍隊,還要受這個氣,怎麽可能忍?加上這些人原本就跟革命黨有聯系,就更加難以克制。于是雙方由争吵變成打鬥。衆兵士起而打開軍械房,取出馬槍十幾杆,向軍官室轟擊,但是,槍裏的子彈,都是有藥無子的訓練彈,傷不了人。這些人一不做二不休,拖出快炮三尊,準備大幹。但由于新軍的炮與炮彈是分開的,有炮無彈,他們又去搶彈藥庫,急切之間,砸不開庫門。後來工程營的起義,槍一響,全營響應。但是,南湖炮隊的舉動,卻沒有招來別人跟着動。響應者沒來,鎮壓的馬隊倒來了,起事的士兵,只好棄炮而逃。馬隊追及,汪錫九跟他們說,大家都是兄弟,相煎何急?馬隊士兵也就退了。
事鬧出來之後,革命黨曾經一度想提前發動。但考慮到準備不足,而且事起突然,有點像是老兵使酒鬧事,瑞澂和張彪昏聩膽小,未必會真的深究。所以,只是安排兩個領頭的士兵逃走,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果然,瑞澂和張彪得到消息之後,寧肯相信事發偶然,不過是退伍老兵酗酒鬧事,遂開除了幾個人的軍籍,息事寧人。
南湖炮隊的事,跟工程營發難,僅僅相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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